正文
第七章 木與石的偎依（十一）
他沒出聲。
「我下半輩子只要不生癌，所有的醫藥費都抵了。」
難怪昨晚會覺得這酒香是那麼的醇，會把氣氛弄的那麼醉人。
這個號碼……他，還留著這個號碼。
就用「惟仁」來標記的這個位置。
已經挺晚了，他猜她可能已經休息了。
堙她的手指，拂過手機屏。
他看著訊息，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微笑了。
他忍住，不去抓自己的頭髮。
「惟仁……」她的語氣終於沉靜了些。
她再看一眼，是「惟仁」。沒錯。
自端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服：深咖色的獵裝，配著齊膝的靴子。這款式她倒是穿的少。他多看了一眼——看樣子，她臉上是來了一點妝，顯得氣色不錯。這麼說，她今天應該是有課。
「擦過了。謝謝。晚安。」她看了又看，才按了發送。短訊發送出去了。
顧悅怡端了一隻紅漆托盤站在門外。惟仁請她進來。顧悅怡進了門，說：「剛煲好的。」她將托盤放下，盤子里一口盅，一隻小碗。是雪蛤蓮子紅棗雞湯。她盛出來一碗，遞給惟仁，「趁熱喝。」
「幹嘛？」她奇怪。
可還是想問一下。自端這個傻丫頭，粗心大意的很，最不會照顧
他坐起來，把手裡的瓷瓶舉到她眼前，像是要讓她看清楚似的。
「只是問問你回國后的狀況。」承敏沉吟片刻，「不早了，你早點兒睡吧，我明兒再打電話。」
還沒什麼特別！
惟仁看了看時間。北京和東京，時差一小時。她那邊，已經過了午夜。惟仁聽著承敏在電話里照舊清脆歡快的聲音，說這說那，好像特別的開心——並不見得真的開心，只是，她不想冷了場——惟仁心裏明白，就更不忍打斷她。
「這瓶酒的歲數，比咱倆加起來都大。」
她瞪眼。
顧惟仁坐在床沿上，手裡捏著電話，等著她的回復。
惟仁送她出去，看著她穿過走廊，往上房去了。惟仁看著母親的背影。好像有很久不曾這樣看著她的背影了。也不復以往，肩膀總是端的很平，脊背挺直，總是微微的抬著下巴，很是驕傲利索……有時候，正是怕落了人口實，總是要提著一口氣，掐尖兒、好勝。不是不辛苦的。
惟仁低下頭。
她以為，這個號碼，再也不會復活了。就像是她的一部分肌體。
惟仁把電話放下，從抽屜里拿出
毀了就毀了吧，他也沒吃虧。
他有點兒無奈。
「嗯，你也是。不要太辛苦。」他囑咐。
是承敏。
Cookie在他腳邊的地氈上趴著。
佟鐵河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床頭柜上的一個白瓷酒瓶。很小，二兩裝的那種。瓶口印著金色的封印；瓶頸系著紅色的絲帶，因為年歲久遠，絲帶由原來的鮮紅，變的暗沉；紅色的瓶貼……佟鐵河伸手拿過來，上面的字他自然都認識，只是他需要確定一下。
「嗯。」
手撫著嘴角的傷。那一層薄薄的油脂，已經被吸收的差不多了，只是那特別的味道還在。
想到承敏，惟仁心裏一滯。
「嗯。」惟仁應著。野村淳一郎，東大附屬醫院的腦外科醫生，曾是他的主治醫師。他復健的那兩年，野村醫生給了他很大鼓勵。是醫生，也是朋友。
「沒有，大概是忙。」
「嗯。」他似乎看得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並不大，但是極有神彩。總是想要看透他的內心的一雙眼睛。他從不迴避她的眼神。
嘴角一扯，微笑。
「陰天的時候，疼嘛？」顧悅怡
空氣里竟然還有酒香，氤氳著。
惟仁沉默片刻，才說：「好。」
佟鐵河站在鏡子前，往臉上塗著泡沫。
顧悅怡深深的看著惟仁。想要說什麼，終究是忍住。她似是嘆了口氣，拍了拍惟仁的手臂，「早點兒歇著吧。」
輕輕的，她的拇指按動著電話鍵。
「記得吃藥。」
顧悅怡笑著，「我整日又沒什麼事。他在不在家，我做的都是一樣的。再說，」她細細的看著惟仁，「這些年，你都不在家裡住，媽媽也沒好好兒的照顧你。很快你也不歸媽媽管了……就是周末回來吃頓飯，也是有限的。」
他站起來，往衛生間走，經過她身邊，嘟噥了一句：「明明不懂酒吧，毀東西倒專揀貴的毀。」他撇撇嘴，鑽進衛生間去了。
「你從哪裡找到的？」他問。嗓子還有點兒疼，但是感覺好了很多，也不發燒了。
「惟仁……」
惟仁沒動。
「有什麼事嗎？」他問。
外面有人敲門，惟仁聽出是媽媽的聲音，他拍
承敏掛了電話。
「你這孩子。」顧悅怡的指尖穿過惟仁的額發，替他整理了一下。頓了頓，她問，「承敏這幾日沒來電話？」
手機忽然響了，他的腳不由自主的跺了一下，Cookie被主人冷不丁的動作驚起，從地氈上跳起來，歪著頭看他。
「快點兒下來吃飯。」她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她一直沒有捨得刪除的號碼。
顧悅怡看著惟仁，他穿著睡衣，衣領很低，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頸下便有一條紫色的疤痕，讓她心驚肉跳。她抬起手來，拂開惟仁額前的發。
「媽，叔叔不在家，您就好好兒休息一下吧。」惟仁接過湯碗。
「這酒很貴？」她有點兒心虛，因為看到了瓶貼上的繁體字，還有年份——昨晚匆忙間只撿了最順手的拿，並沒有細看。
「你說什麼？」他在裏面大聲問。
那麼，他一定也知道的，她的號碼，也從來沒有變過。
「篤篤」兩聲。
惟仁看著母親隨手把院子里的燈關了，今晚月色很好，疏影橫斜，極有意境。他在外面站了好久，一直到那寒意侵進了身體似的，
他看過去。
彷彿很久以前，也是這麼一個藍色的、閃著瑩瑩的光的屏幕，每天晚上的「晚安」、清晨的「起床啦」，好像帶著他的微笑，好像帶著他的溫暖……用一抹藍光，照亮她的眼，照亮她的一整天。
……
「還好。」惟仁笑了笑。真的還好。這點兒疼算什麼呢。
她想了想，說：「就你外面那個展示櫃啊。我沒找到酒精。外面展示櫃里的酒，就這個最小……怎麼了？」她看到他的嘴角已經有點兒抽搐，「有問題？」
又是兩聲，這回沒有等，門直接被打開了。
「啊？」她把瓷瓶拿過來，「沒什麼特別啊。」
「早知道不管你。」她低聲。看著手上的小瓷瓶，心裏懊惱。這高度白酒，還不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兒？不就多存了幾年……
後悔死了，她提議去醫院的時候，自己為什麼鬧彆扭不去啊！
他彎下身，撫弄著Cookie。
「野村醫生今天給我打過電話。」她說。
她走近些，「好一點兒沒有？」他眼睛碌碌，很有神采，不像昨晚，整個人都是獃獃的，只除了……嗯，她清了清喉，「阿姨給你燉了清粥，起來吃一點。今天能去上班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