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要打十個！
「什麼事？快說，我趕時間呢。」方錚嘴裏咬著半塊饅頭，不耐煩的含含糊糊道。早上到現在，他一口飯都沒吃，馬不停蹄的趕來接家人回京，誰說當官的天天山珍海味？這不，清廉如水的方大人正乾巴巴的啃著白面饅頭呢。
「……」
「嘩！」新學員頓時嘩然，望向方錚的目光更加崇拜。不愧是單槍匹馬殺出城求援救駕的功臣，瞧人家這氣派！
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御氣傷人」？
一陣暖意霎時溢滿胸腔，方錚靜靜站在馬車旁，臉上露出了溫馨的笑容。
「先別訓話，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本官要給他們演示一下，何謂真正合格的影子！」
嫣然俏臉泛起了輕愁：「是啊，每次他離開我們，我都為他揪著心，怕他受累，怕他受傷，更怕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種感覺，如同自己的心掉進了沸騰的油鍋，反覆的煎熬，我……很難受。」
緊接著，十位包圍他的屬下忽然收起攻擊姿勢，身子站得筆直，動作統一的向他九十度鞠躬。
「大人，看招！」一記直搗黃龍，狠狠朝方錚面門擊來。
「大人，屬下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二女互視一眼，幽幽嘆息。沒有波折，可能嗎？古往今來，哪朝哪代過得平平靜靜？天下風雲無時無刻都在翻滾涌動，欲抽身於漩渦般的朝堂，談何容易？
戰事已結束，聽溫森稟報，父皇和夫君聯手布置之下，此次太子謀反失敗，城內已漸漸恢復了平靜，可是……那個該死的混帳東西為何還不來接她們回城？
「我要打十……」
「砰！」
長平站在影子營地的轅門外，獃獃的注視著不遠處喧囂的京城，目光中滿是焦急和期待。來往巡弋的士兵們見到她，紛紛恭恭敬敬的執戈為禮，眼神充滿敬畏。
眾屬下停止呻吟，躺在地上互視一眼，發現大家都跟自己一樣在裝佯，不由有些吃驚，異口同聲問道：「怎麼你也倒下了？」
長平執拗的搖頭，銀牙咬得噶嘣噶嘣響：「那個該死的混蛋，打輸打贏也沒傳個信兒來，害咱們這一家子傻傻在這見鬼的營地里乾等，老娘見了他，絕不輕饒！」
「大人，人都到齊了，請大人訓話。」溫森討好的笑了笑，然後乖巧的站在一邊，突顯出方錚一把手的威嚴。
方錚嚇了一跳：「這種禮節就免了吧？咱們施自己的禮節不行嗎？」
方錚雙手僵持在半空，臉色難看的瞪著躺在地上翻滾呻吟的屬下，覺得有點下不了台，於是嘆息道：「這麼多人在看著，我拜託你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兒戲？」
「嘩！」新學員一齊發出崇拜的驚嘆，就像五百隻小母雞望著他們中間唯一
看著面前五百名面露敬意和崇拜的新學員，方錚開心的笑了，影子是直屬他掌握的特務機構，這個機構等於是他最大的本錢，現在有新血充入，本錢貌似又豐厚了不少，怎能不開心？
果然，校場正中，方錚剛擺出一個攻擊的姿勢，只見圍著他的十名屬下動作一致的往後踉蹌一步，然後齊聲慘叫，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全都倒飛出去，如同被一股無影無形的內功震開，更離譜的是，居然個個面色蒼白，冷汗直冒，捂著胸口如同承受著什麼劇烈的痛苦，甚至還有人躺在地上開始渾身直抽抽……
「大人，饒命啊！您剛才不是還誇我那一拳來得好嗎？」屬下邊跑邊求饒，委屈得直抹眼淚。
溫森急忙答應，然後諂笑道：「大人……要不，讓他們集合，您訓幾句話，讓大家都敬仰一下您出類拔萃，神勇威武，震古爍今，面若冠玉的奕奕風采？」
圍觀的眾人頓時傻眼，下巴集體掉落地上，瞪著眼不敢置信的望著方錚，心中震撼無比……
「哇，老溫，最近學習很努力啊，馬屁的辭藻明顯華麗了許多啊……」方錚眉開眼笑。
「認真一點，投入一點，行嗎？」方錚覺得今日的比試實在是個錯誤，帶著爹娘老婆直接回家不就得了，幹嘛非得湊這熱鬧？弄得現在不上不下，進退兩難，打個架跟耍猴戲似的，方錚現在很不爽，很想扁人。
「大人，三思啊！子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曰……」
校場上，新學員目光或敬或畏的望著點將台上的頂頭上司方大人，對這位方大人的傳奇經歷，他們可謂知之甚詳，一個年不滿二十歲的商賈子弟，出人意料的為朝廷立下這麼多功勞，而且深受帝寵，官高權重，在民間更是聲名赫赫，能在這樣充滿英雄和傳奇色彩的人領導下，新學員紛紛覺得臉上光彩無比。
學員們被他們的氣勢嚇到了，紛紛為方大人捏了把冷汗，瞧這十人的架勢，分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方大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能打得過他們嗎？
嫣然輕笑道：「城內大亂初定，夫君乃朝廷重臣，肯定政務繁忙，姐姐莫要心急，靜心再等幾日便是，回房吧，你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小心又受了風寒。」
方錚傲然冷笑：「來得好……」
這麼簡單的道理，可惜很多人都不懂，到老了才明白過來，自己一輩子都幹了些什麼？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等明白了，可也已經晚了，該走的走了，失去的也永遠失去了。
「實話，都是大實話，是屬下的
長平怒道：「老娘若見了他，非把他第三條腿給折了！」
長平高興地笑道：「看吧，咱們有了共鳴……」
十名屬下默不作聲，眼神冰冷的注視著方錚，周身散發出凌厲的殺氣，他們面容冷硬，表情猙獰，攻擊姿勢擺出，渾身的骨節肌肉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就跟油鍋里爆豆子似的。
「這該死的混蛋，終於想到來接咱們了嗎？」長平面帶笑容，雪白的貝齒卻露出冷森的寒光。
長平笑道：「咱們這一家子人裏面，也就你偏著那混蛋說話，難怪夫君那麼喜歡你，好幾次他半夜偷偷摸摸從我床上溜走，然後跑進你的廂房，摸上你的床，快天亮了那混蛋又偷偷摸摸溜回來，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哼！以為我不知道么？」
話音未落。
「胡說！」方錚對這種不科學的說法嗤之以鼻：「人家土匪還經常敲人悶棍呢，他們都是活菩薩？」
「姐姐，外面風大，回房吧。」嫣然輕輕在長平身後道。
方錚坐在馬車裡，顛簸的山路已將他晃得頭昏腦漲，整個人就像怒潮中的一葉扁舟，隨著馬車的顛動上下起伏。
「曰個屁啊！這裡是軍營，不是書院，你丫曰來曰去，考狀元呢？」方錚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粗魯的抓過溫森的衣襟，湊在他耳邊咬牙低聲道：「平時拍馬屁的機靈勁兒哪去了？你就不會在咱們老兄弟裏面挑十個人出來跟我打嗎？擺擺樣子，顯露一下本官神勇威猛的一面給那些新兵蛋子看看不就得了，還用我教你？」
車行到轅門，方錚一下馬車，便看到長平和嫣然正俏目含淚，微笑望著他。
「要……要修路……一定要修路！」方錚咬牙切齒下了決定。
「哎呀，太殘忍了，好好說不行嗎？非得要揍人？咱們以後得立個規矩，不準搞體罰啊……」方錚對新學員頗為同情。
「放屁！老子是說『來得好快』，話還沒說完就挨了你的打，你說你該不該死？」
「大人！您沒事吧？」
「大人，大家都知道您要打十個了，咱們還是快動手吧……」一名影子屬下萬分無奈的道。
京城西郊的影子營地。
「鏘！」
「呀！真是咱們方家的馬車！」長平目注遠方，也開始興奮起來。
校場上所有人目瞪口呆望著方大人的鼻血長流不息，溫森站在點將台上嚇得兩腿一軟，面色煞白，無力的扶著額頭呻吟一聲。
幸好方錚活過兩輩子，而且這輩子活得太過驚險刺激，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渴望與家人至愛平淡寧靜的生活，這世上要背負的責任太多，可真正屬於一個男人該背負的，只有家人和嬌妻，至於其他
長平大大咧咧道：「就是男人身上有，但咱們女人沒有的東西，那混蛋告訴我的。」
※※※
說著，嫣然眼眶泛紅，很快便落下淚來。
「混帳烏龜王八蛋，別跑！竟敢毆打上司，你知道要關多久禁閉嗎？」
長平一楞，旋即勃然大怒：「那混蛋說我睡得跟豬似的，是嗎？」
方錚兩眼發直，伸出的雙手僵硬在半空，不明所以的看了嫣然一眼，然後俊臉一黑，拔腿便朝長平追去，邊追邊喊：「喂，你站住！你什麼意思？我的模樣長得很猙獰嗎？你幹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這樣很傷人自尊你知不知道？哇！你居然還吐，太過分了……」
溫森一楞，忙道：「大人要如何演示？」
「大人，屬下照您的吩咐，新募了五百名身家清白，資質不錯的年輕人，壯大咱們的影子隊伍，這個……屬下斗膽，您是不是露個面兒，訓幾句話，讓大家都熟悉一下咱們的頂頭上司是何等的器宇軒昂，英俊挺拔……」
方錚立馬翻臉，抽出身旁屬下隨身的佩刀，手一抖，挽出一個漂亮的刀花，然後沒頭沒腦向那名肇事者砍去。
二女嬉鬧一陣，然後目光幽幽投向京城，同時嘆了口氣。
肇事者顯然也不甘心就這樣糊裡糊塗被方錚給剁了，頓時「哇」的一聲大叫，扭頭逃命。
「第三條腿是什麼？」嫣然疑惑道。
長平摟住嫣然瘦弱的肩膀，嘆息道：「我和你的感覺一樣，不管他做了多大的官兒，我都不稀罕，只盼他少做些危險的事，完整囫圇的站在咱們面前，我就謝天謝地了……咱們的夫君本來就不是個膽大的人，可情勢卻逼得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我擔心得都快發瘋了。但願這次平叛之後，天下安寧，從此再沒有波折……」
殺手哥哥負著手，手裡還捏著一根粗粗的竹片，正一個個的指導，誰的動作不規範，「啪」的一下，竹片便狠狠落在他的頭上，打得新學員們齜牙咧嘴，抹著眼淚還不敢頂嘴，殺手哥哥光憑眼神就能殺人。
眾屬下毫無義氣的往旁邊一閃，只剩下一名屬下站在正中，驚恐的望著方錚，瑟瑟發抖。
半柱香時辰后，十個影子老屬下圍著方錚，貌似殺氣騰騰的擺出了攻擊姿勢。
方錚臉色更黑了……
緩緩伸出雙手，方錚眨眼笑了笑：「怎麼一點也不熱情，楞著幹嘛？快來抱抱你們的老公啊！」
這裏大軍把守，戒備森嚴，營地以杉木柵欄為戒，分內外兩重，除了一隊隊來回巡弋的龍武軍士兵外，還有遍布四周的明哨暗哨，以及令人防不勝防的機關陷阱。缺乏安全感的方錚將此地視為自己最堅固的堡壘，
在眾人敬佩的眼神下，方錚慢吞吞的轉過身子，將手中啃剩下的半塊饅頭用非常慢的動作，擱在了點將台上，還用無限愛憐的目光看了饅頭一眼，然後緩緩走到校場中間的包圍圈裡。
嫣然掩著小嘴，眼睛笑成兩彎新月，目光躲閃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走，去看看那些新兵蛋子。」
長平和嫣然對視一眼，抿嘴一笑，接著二女朝方錚奔過來，方錚眼含溫情，看著二女飛奔的嬌姿，不由眉開眼笑。老子找的老婆一個個如花似玉，春蘭秋菊，各擅勝場，這份泡妞的本事簡直比我的逃命功夫更高明。
「大人好身手！」圍觀學員滿臉崇拜，興奮的鼓起掌來。
方錚傲然一哼，忽然一隻手高高舉起，朝著校場的五百名新學員豪邁大喝道：「我要打十個！」
溫森急忙哈腰讚頌：「主要是大人太過英明神武，屬下肯定不敢太差勁，不然丟了大人的面子，屬下就萬死莫贖了……」
當著五百新學員的面，方錚冷冷一哼，忽然又舉起了手，似炫耀又似強調的再次大喝道：「我要打十個！」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大人怎麼笑得賊兮兮的？一點也不莊重，絲毫看不出半分朝中重臣的模樣，反而像個經常在市井扒人錢袋的小蟊賊……
嫣然聰慧的眼珠轉了轉，接著馬上便明白了，羞紅著俏臉啐了一聲：「……果然是個混蛋！」
一家老小在影子營地相見，自有一番歡敘，正當方錚吩咐下人收拾行李，準備動身回京城時，溫森搓手陪著笑將方錚拉到一邊。
「時局動蕩，朝堂兇險，戰事接二連三，嫣然，咱們的夫君難道就這麼一直跟著隨波逐流嗎？」
「大人，您流鼻血了……」
方錚被拍得兩眼一亮：「嗯，不錯，有道理，老溫你很會辦事嘛……」
「想得美，還下次！老子命令你站住！乖乖站著讓我砍兩刀……嗬！還跑？看飛刀！」
轉念一想，他們又釋然。方大人為朝廷立過這麼多功勞，手上怎麼可能沒一點真本事？所謂人不可貌相，興許方大人隨便一出手，這十人全都得趴地上……
溫森陪著笑為殺手哥哥開脫：「大人，有些人太笨，不打不開竅呀，我佛慈悲，不照樣也有當頭棒喝嗎？佛祖敲一棒子能夠醍醐灌頂，這位殺手兄敲一棒子，開開竅總不難吧。」
嫣然俏臉頓時大紅，羞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說你睡得跟……跟什麼似的……嘻嘻。」
溫森卻大驚失色，冷汗直冒，這位頂頭上司有幾斤幾兩，身為親信下屬，他怎會不知？今日大人這是吃了熊心豹
「出招吧！」方錚不耐煩的大喝，他只想趕緊結束這場以他為主角的猴戲，然後回京城一家團聚。
「姐姐，快看！馬車，咱們方家的馬車！」嫣然忽然眼睛一亮，注視著遠處一輛雙馬雙轅的馬車，興奮的叫道。
眾屬下互視，然後很有默契的點頭，他們終於明白大人的意思了，既然要讓大人出盡風頭，就不能讓他勝得太過輕易，否則就顯示不出大人神勇威猛的一面。
太子兵敗已過了一天，京城的城門也打開了，京城府尹的安民告示貼遍了全城，多少起到了一點安撫民心的作用，城內又開始漸漸繁華喧鬧，商鋪接連開業，百姓們也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生活，為家人，為自己奔波生計。
「啊——」
誰知長平跑到一半忽然停住，獃獃望著方錚，然後臉色開始發白，緊接著又開始變青，端的變幻莫測，方錚正莫名其妙間，長平卻扭頭就跑，神色如同見了鬼一般。
說起不舒服，長平臉色開始發青，強忍著壓下胸中翻騰的惡感，平復了一陣后，撇嘴道：「他算什麼朝廷重臣？我就沒見過他正兒八經的辦過什麼政務，一天到晚東遊西晃，盡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父皇居然能一直忍著沒打他屁股，實在寬宏大度之極……」
溫森恍然，原來方大人想在新學員面前顯擺一下本事，好讓新人對他更加崇拜，嗯，大人的想法能理解，只是做法太過無恥了……
「大人，屬下萬死！」
「屬下了解！」溫森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瑣笑容。
做個負責任的男人，與家人長相廝守，患難與共，盡自己的能力，為她們撐起一片恬然寧靜的天空，這才是他真正願意做的。什麼功名富貴，什麼高官厚祿，這些加起來，也抵不過家人們一句暖暖的問候，一個關心的眼神。
營地正中間的校場上，五百名新招入的影子成員正在訓練，摸爬滾打，喊聲震天，校場上空漫天黃塵，籠罩著騰挪滾躲的新學員們。
見溫森訕笑不語，方錚恨恨咬了口饅頭，瞪了他一眼：「以後要多學習文化知識，別老說這種沒水平的話，你好歹也是影子的二把手，鬧出笑話連我都跟著你丟人。」
「咳……好，開始吧。」
眾屬下忙不迭站起身，沒事人似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十人面色間頗有幾分尷尬，紛紛愧疚的向方錚笑了笑。
「剛才那一拳誰打的？」緩過勁的方錚，鼻孔堵著一小塊粗布，冷冷發問。
「記住啊，別真打傷我了，不然老子天涯海角追殺！」方錚惡狠狠的補充道。
嫣然噗嗤一笑，想想又覺不該，不由嗔道：「姐姐，哪有你這樣說咱們夫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