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零八章 嫌疑
「後面那句完全是廢話，你可以忽略它，就像和尚念的阿彌陀佛，沒有任何意義……」方錚眼睛盯著韓竹，嘴裏淡淡解釋道。
「因為……」
賓主之間祥和融洽的氣氛，在毒酒不慎滴到地上的那一剎，完全改變了。
方錚身邊的禁軍高手都是千里挑一，由胖子親自撥給他的擊技行家，每個人手裡都攥著無數的人命，現在，數十位高手同時對某人產生了敵意，可以想象得到，那種如同刀鋒般凌厲的殺機和氣勢，該是多麼的可怕恐怖，甚至令人感到窒息。
往前走上一步，方錚臉色仍有些蒼白，臉上的冷汗一直未曾停過，他的心現在跳得很快，還來不及體會劫後餘生的幸福感，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已經包圍了他。
「大人，您這是何意？」眾人迷惑不解。莫非大人喜歡什麼特殊的調調兒……
溫森站在方錚身後，朝後面的影子打了個手勢，影子中分出十數人來，跟隨韓府下人往地窖而去。
「閉嘴！現在不是拍馬屁的時候，……留著待會兒再拍。」
「嗯？」方錚瞧著他，皺了皺眉，接著眉毛一豎，大罵道：「你這白眼狼！人家昨晚好吃好喝招待你，還給你安排一大美妞兒侍侯，你倒好，一覺睡醒就不認帳，還要把人家拉入大牢，你良心讓狗吃了？」
「你們都退下，此事與韓家無關。」
溫森渾身冒著冷汗，覺得手腳有點冰涼，談笑之中忽現殺機，幸好方大人福大命大，這才躲過一劫，否則，若方大人不明就裡之下，喝下了那杯毒酒，此刻怕是已經屍骨無存了。欽差方大人若然身死，可以想象得到，京城剛登基的皇上該是多麼的震怒，朝堂又會經歷一場怎樣浩蕩的動亂，而他們這些跟隨在方錚身邊的屬下和官員，恐怕也免不了落得個「維護不力」的罪名，被皇上和長平公主的怒氣所波及，下場……很是凄涼。
隨即他咬了咬牙，一臉陰沉的往蘇州知府衙門走去。
方錚估計韓竹現在下令排查府中下人，必定查不出任何東西，以對方如此毒辣狠厲的手段，絕不會在下毒之後還傻乎乎的等著別人去抓他。
人的命數，也許真的就只在那一線之間，很幸運的，這次方錚又成功躲過了一劫。
韓亦真估計是想罵方錚來著，可一來這是在大街上，二來方錚身後不遠處還跟著溫森蕭懷遠和一大群禁軍侍衛，身為姑娘家一時不好罵出口，只得惱怒的瞪了方錚一眼，又狠狠跺了跺腳，然後掉頭便往回走。
靜靜注視
之所以相信韓家，倒也並非他口中所說的「多年世交」「信任」之類的鬼話，而是他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韓家沒有理由害他。
說完韓亦真微微彎身，向方錚襝衽為禮。
楞在前堂中的韓亦真最先反應過來，她俏臉布滿驚恐，原本紅潤的絕色容顏被嚇得煞白，見這群如狼似虎的禁軍要抓他們，不由尖叫一聲，搶身攔在父兄身前，倉惶大叫道：「慢著！欽差大人，你們不能亂抓人，我韓家是無辜的！這分明是有人慾陷害韓家！」
給方錚倒酒的小廝被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
「是，大人。」
此刻他心中仍懷著幾分恐懼，只是剛才美人在旁，他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明顯，出了韓府大門后，方錚想了想剛才發生的事，不由自主渾身直冒冷汗，后怕的情緒無可抑止的在心胸間蔓延開來。
「……」
溫森神色迷茫的退下，嘴裏還反覆念叨著這兩個字眼兒的因果關係……
方錚身邊隨侍的數十名禁軍高手抽出刀劍，神情凌厲而緊張的指著前堂內仍處於驚愕狀態的韓家眾人，隨著刀劍的出鞘，殺氣頓時籠罩在韓府前堂，漸漸濃重，漸漸蔓延。
「老子也要踩她一腳！看她痛不痛！」
究竟是誰想要我的命？京城方府內放蝎子蛇，今日又在韓府投毒，這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刺殺的手段層出不窮，而且異常陰狠毒辣，令人防不勝防，像一條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永遠都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突然衝出來咬自己一口，這個敵人，遠比潘尚書和太子可怕得多。
可以說，方錚的好運氣，間接救了她韓家滿門。
韓亦真一雙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神情頗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無恥無德的官兒，竟能說出這番正氣凜然的話來，實在出乎人意料。
多智精練的她，自是知道若欽差在韓家身亡，她韓家會得到什麼下場，據說方錚與皇上乃平民布衣之交，交情之深厚，非同一般，他能登上皇帝的寶座，也全是靠方錚在其中運籌帷幄，從龍大臣中，方錚當居首功。如此重要的人物若死在她韓家，新皇暴怒之下，滿門屠滅都算客氣了，也許誅她十族都未免能消皇上心頭之怒。
「嗨，亦真妹妹，打算與哥哥我來個十八相
溫森望著韓亦真遠去的方向，眼中閃過幾分凶色，咬牙道：「大人莫哭，屬下晚上派人潛入韓府，將那韓家三小姐劫來送到大人面前就是……」
「大人，謀害欽差非同小可，屬下建議大人下令將韓家眾人押入大牢，嚴刑……」溫森不知是出於拍馬屁，還是給自己壓驚，在一旁給方錚出著壞主意。
偏偏溫森還不知死活的湊上來輕聲問道：「大人，您怎麼知道韓家與此事無關？」
可是，幕後那個要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呢？自己到底跟他有多大的仇，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謀害自己？難道他就是江南稅案中一直被隱藏得很深的幕後黑手？
他打算跟李伯言好好談談。
但是當溫森目露凶光，鐵青著臉下令拿人時，韓亦真一顆心又被高高提起。
禁軍侍衛們聞言馬上站定不動，但眼神仍兇狠凌厲的注視著前堂內的韓家眾人，目光中的怨恨防備之意，令人禁不住膽寒。
「你……你這個……」
當事人方錚則完全嚇呆，怔怔的望著不遠處白玉地板上那縷令人心驚膽顫的青煙，還有青煙中隱隱傳來的刺鼻的腐臭味道，他眼睛睜得溜圓，目光失神而空洞，嘴裏不停的喃喃道：「毒……毒酒……怎麼會是毒酒……」
喃喃自語間，豆大的冷汗從他的額頭漸漸流下，順著被嚇得蒼白的面孔，直至滴落地上。他甚至能感覺到褲襠處傳來的濕意，若非那倒酒的小廝不慎灑出幾滴酒來，恐怕這會兒自己的肚子早已腐爛得像被掏幹了下水的木乃伊一樣，只等著包裹下葬了吧？
「好！不愧是我的好幫手！」方錚站起身，憤憤的抹了把眼淚和鼻涕，怒聲道：「你把那小娘們兒劫來送到老子面前，讓她立正站好，左腳前伸，不準動……」
※※※
禁軍侍衛聞言立刻收刀入鞘，往後退了幾步，緊緊圍在方錚身邊，儘管方錚說過此事與韓家無關，可他們仍未放鬆警惕，每個人都死死盯著韓家眾人的動作，只消韓家任何人稍有異動，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的搶先出手制敵。
眾禁軍侍衛齊應一聲，跨步上前便待拿人。
眾人楞神間，方錚卻忽然嘴巴一撇，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凄厲，神情悲傷，如同受盡了人間的苦楚，直令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呀！」韓亦真滿臉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羞又怒，俏臉緊緊板住，憤怒的瞪著方錚。
韓府。
溫森急忙湊上前
饒是方錚沒受到傷害，溫森仍感到了一陣后怕，見韓家眾人仍呆立不動，似乎還未從這場劇變中回過神來，溫森不由心頭怒起，眼中凶光一閃，厲聲道：「韓家家主韓竹，謀害欽差，欲圖不軌，來人，給我拿下！」
拋開彼此剛剛達成的守望相助的同盟不說，韓家若在自己府上，當著這麼多下屬和禁軍高手的面，害死了欽差大臣，對他們自己有何好處？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名，區區一個韓家擔待得起么？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混入了韓府，趁機在酒中下毒，這樣既能害死自己，又能嫁禍給韓家，就算害不死自己，若自己憤怨衝動之下，一怒而去，那麼剛剛與韓家達成的同盟關係也會立即土崩瓦解，一舉三得，實在陰毒得緊。
這妞兒的嘴唇真軟呀，真想在上面親一口……
方大人……好象很痛苦？
深呼吸了幾次，韓亦真緊繃著俏臉，冷淡而不失客氣的道：「今日多謝方大人仗義執言，免了我韓家上下一場無妄之災，民女這裏謝過大人了。」
此人終究還是那個無恥的登徒子，就算他救了韓家滿門，他也只是個救過韓家的登徒子。
「老爺，不關小人的事啊！」
可是……你們這群烏龜王八蛋貪銀子就好好貪，幹嘛還非得要老子的命？老子剛來江南才兩天，啥事都沒幹，紅包還來不及收，只調戲了一下韓府千金，招你們惹你們了？為何要出這麼陰毒的招數來害老子？
韓竹等人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如同聽到了無罪釋放的判決一般，目光中紛紛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韓亦真定定的看著方錚，絕美的俏顏浮現出笑意，美目中對他厭惡的神色不覺淡了許多，甚至隱隱含著幾分……感激。
韓家眾人大汗：「……」
「方……方大人，請留步。」身後傳來嬌脆如黃鶯的聲音，夾雜著幾分猶豫。
「來人，速速查明酒罈里的酒從何處而來，府里哪些下人經過手，把人全部集中起來，嚴加審問！」韓家的嫌疑解除，韓竹濃眉一蹙，沉聲下令。
說著說著，韓亦真眼眶漸漸泛紅，說不清是因為感激方錚，還是為韓家而後怕。
因為……滾？
傷腦筋呀……為何自己會碰到如此費腦子的事情？方錚皺眉思索半晌，神色間不由浮上幾分懊惱。
方錚搖頭道：「這事兒你我不必插手了，世家有世家的規矩，出了這等大事，想必韓竹心裏也挺惱火的，他要怎
毒酒之事，令本來融洽的賓主氣氛多了幾分尷尬意味，方錚拱手向韓竹告辭，然後命人搬上那壇剛開封的毒酒，轉身出了韓府大門。
好險呀！老子這條命差點就撂在韓府，都說酒是穿腸毒藥，今兒倒真應了這句話，看來以後要戒酒了。嗯，只要不戒色，什麼都好說……
這種事是解釋不清的，韓家的下人端上來的酒，酒里含有劇毒，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她韓家怎麼也脫不了干係，若這位欽差大人是個糊塗官兒，一心只想報仇泄憤，恐怕韓家從此暗無天日了。
「大人說出來的廢話都如此有深度，屬下實在是望塵莫及，屬下對大人……」
方錚臉色一變，立馬蹲在地上，表情如同便秘一般，無限度的扭曲著，額頭上大汗淋漓，滿臉漲得通紅，指著遠去的韓亦真的窈窕背影，抖抖索索，吭哧半天說不出話來，溫森等人湊上來，好奇的看著方錚，被他那變幻莫測的表情驚呆了。
「大人，天涯何處無芳草……」溫森等眾人大驚，紛紛七嘴八舌勸道。
美人垂淚，別具一番風情，方錚看得兩眼發痴，忽然，他神情變得焦急，像極了熱戀中的情侶，忘形的伸出手來，飛快的覆在韓亦真的櫻桃小嘴上，口中嗔道：「真兒……我不許你這麼說……你們韓家不會有事的……」
韓竹輕輕走上前，離方錚五步左右站定，拱手苦笑道：「方……賢侄，發生這種事，老夫也不知該如何向你交代，實在汗顏……」
方錚的是非觀很混淆，在他看來，貪點銀子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自己當官這兩年來，明搶暗貪的銀子還少嗎？胖子派他這個大貪官下江南，來查這些小貪官，實在是他當上皇帝以來的第一大敗筆。
韓亦真聞言俏面一板，原本對方錚還有幾分感激的心情，此刻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到這裏，韓亦真急忙抬頭望向方錚，平日里孤高傲絕的目光，此時竟隱隱帶著幾分求懇之意，絕色的面容已泫然欲泣。為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她已拋下了所有的自尊，就這樣面帶哀求的望著方錚這個她最討厭最嫌惡的男人。
「真的！」
方錚得意的一笑，便待賣弄自己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道理，可他想了想，卻覺得這事兒解釋起來有點
方錚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激靈靈哆嗦了一下，立馬清醒過來，見禁軍侍衛們正凶神惡殺的衝上前準備拿人，方錚心念電轉間，急忙大喊道：「住手！要文斗不要武鬥！」
想到這裏，方錚不由怒從心頭起，神色間漸漸浮上幾分悲憤。老子那麼多老婆，還有兩個大肚婆，都眼巴巴的盼著老子囫圇著回去呢，你們害老子差點見不到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就憑這一點，老子非得把那幕後之人的皮給扒了！
韓亦真苦笑道：「韓家無辜，自是心中無懼，可從明面上來說，韓家是民，大人是官，民心似鐵，官法如爐，經得幾下煅燒熬煉？幸得大人明察秋毫，韓家才能免背上這弒殺欽差大臣的罪名，否則，我韓家上下，恐怕早已萬劫不復矣……」
方錚眼珠賊兮兮的轉了轉，隨即板起臉，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沉聲道：「亦真妹妹客氣了，不枉不縱，這是本官辦案的原則，做人亦是如此，但有滿腔正氣，何懼別人冤枉？本官上任以來，從沒判過一件冤假錯案，韓家被人陷害，本官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方錚立馬轉身，陰沉得如同烏雲密布的臉色，在轉身的那一剎那，竟神奇般變得陽光爽朗，隱隱帶著幾分淫蕩的笑意，變臉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溫森佩服得五體投地。
溫森湊上來稟道：「大人，韓竹已將經手過那壇酒的下人們集中起來問話了，要不要下令將那些下人押入大牢，由咱們來審？」
方錚蹲在地上一言不發，仍舊嚎啕大哭。
方錚忙笑道：「韓世伯不必如此，你我兩家乃多年世交，小侄不可能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冤有頭，債有主，小侄絕不會胡亂冤枉好人……」
人生的起伏，往往只在一念之間，很幸運的，溫森的上司是方錚，一個幸運得甚至有點兒離譜的傢伙。
說著方錚抬起頭，面帶幾分委屈和不滿，望著韓竹咕噥道：「……瞧人家安排得多周到，那麼漂亮的妞兒讓你摟懷裡了，我都沒這待遇……」
溫森慌了，這……欽差大人當街失儀，哭得如此醜陋，成何體統？朝廷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真的嗎？」方錚抬起頭，淚眼婆娑，抽噎著問道。
至於么？不就被女人瞪了一眼嗎？這種調戲婦女未遂吃癟的事兒，方大少爺又不是頭一回了，為何這次如此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