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烽火連胡月
第三百七十二章 小風波
長長舒了口氣，方錚望著廣袤遼闊，一望無際的平原，嘆道：「多麼錦繡的江山啊，若被突厥人佔了去，咱們這代人得背上多大的罪過，死了都沒臉見祖宗。」
方錚猶自陶醉大唱：「……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友誼……哎，哎哎！跑什麼？老子還沒唱完呢！喂，國師，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他們跑了……」
方錚隔著坐騎，滿意的拍了拍默棘連的肩膀，誇讚道：「國師大人果然跟當年在京城一樣上道！」
默棘連：「……」
默棘連神情浮起幾分惱怒，又飛快消失，強笑道：「貴國天兵大義來援，老夫感激五內，老夫本非貴國人，當然由方大人你來做主帥……」
默棘連聞言眼中閃過幾分怒色，隨即強笑道：「方大人說笑了，呵呵，說笑了，我突厥艱難困苦之時，貴國義伸援手，全力資助我們糧草兵器，此恩老夫和所有部落的勇士們都深深記在心裏，總有一日會報答……」
默棘連比起當年在京城談判時瘦了許多，兩邊的顴骨深深凹了下去，臉色呈現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唯有眼中不時閃過的幾分狠辣之色，向人顯示著這位老人的不屈精神由始至終沒有改變過。
只可惜方錚的嗓子實在太不爭氣，平日說話還好，一唱起歌簡直是人聽殺人，佛聽殺佛，如同一把錐子在使勁刮著一塊生了銹的破鐵，聽起來令人痛不欲生。
方錚騎在馬上楞了一下，道：「這怎麼了？前面在幹什麼？」
方錚聞言勃然大怒：「他只剩不足五萬的叫花子軍隊，還想佔據領導地位？這老傢伙吃錯藥了？白白指使咱們的將士，去給他打仗，幫他復國，他還這麼不客氣，老子今兒非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突厥國師默棘連，和新立的十歲小可汗就駐紮在這裏。
雙方劍拔弩張的將士們，見自己的主將與對方開始談笑風生，終於也放鬆了戒備，緩緩收刀入鞘，暫時停止了敵對。
方錚靦腆的笑了：「別誇我，我最近臉皮薄，很容易臉紅的……」
這時一名探子飛騎而來，稟道：「元帥，前方塔山大營外，默棘連數萬兵馬列陣戒備，似乎對我軍不太友善，所以我軍前鋒營也列出了攻擊陣型戒備。」
方錚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誤會啊，呵呵，我還以為國師大人又攀上了高枝，不打算與我華朝結盟了呢，剛才我還下令撤軍回朝，並且斷了提供給你們的糧草兵器，反正你們底氣足嘛，既有芳香的馬奶酒，又有鋒利的鋼刀，啥都不缺，咱們華朝似乎用不著拿熱臉貼你們的冷屁股蛋子
只剩默棘連一個人傻傻的端著馬奶酒，臉色鐵青的站在方錚面前，獨自忍受著方錚破鑼嗓子在嚎歌，一副欲揮刀自裁的模樣，很糾結。
方錚一楞，情知突厥的歡迎儀式開始了，他急忙下馬，在眾將領的簇擁下，當先站出了前鋒隊列。
見默棘連策馬而來，方錚終於止住了形如潑婦般的破口大罵，冷冷的盯著默棘連，不發一語。
馮仇刀苦笑道：「他唱的是突厥民族傳統的歡迎貴客的長調，草原民族待客向來如此，甭管遇到什麼事，都喜歡用唱歌來表達……」
默棘連臉黑如炭，半晌才從齒縫中迸出幾個字：「……也交給你統帥！」
眾將聞言惡寒，這位元帥簡直是個妖孽，典型的「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去」的卑鄙小人。
然後方錚懶洋洋的下令，全軍出營，開赴塔山。
方錚想了想，道：「命令主力繼續向東，離他們十里遠紮營，晚上睡覺起碼留兩萬人輪流值夜，密切注視突厥人的動向。」
方錚點點頭，大軍未行，糧草先動，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前鋒營一萬騎兵已先行開道，廣袤的平原上，只見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數不清的戰馬嘶鳴，望不盡的將士握戈執盾，一言不發的行進，不得不承認，馮仇刀練兵確實有兩下子，十萬新軍絲毫不見混亂，一張張略顯稚氣的臉龐上有著一種屬於軍人的剛毅和狠厲。
方錚氣急敗壞：「哎，你這是什麼態度？許你唱就不許我唱？你的樣子很不誠懇啊，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結盟？太沒禮貌了，太傷人自尊了！國師大人，這事兒你得給我個說法，不然我跟你沒完……」
馮仇刀點頭道：「目前情勢複雜，默棘連雖說是盟友，但也要小心提防他圖謀不軌，這倒是應該，可是……為何要在他們東邊紮營？」
「別，您別老拿您那真神出來說事兒，咱華朝可是玉皇大帝的管區，您家的真神管不到咱們那塊兒去……」
默棘連苦笑：「方大人……您還是別唱了，說實話，老夫也想跑了……」
「行了，國師大人您就甭客氣了……」方錚大拇指往後一指，道：「我帶來了十幾萬華朝大軍來幫你們復國，就等國師大人您一句話了，需不需要我們的幫助？不需要的話我帶領將士們扭頭就走，正好可免我將士在草原上流血犧牲……」
「你丫真這麼對我華朝，好！咱們不結盟了！從今日起，我華朝停止向你們提供糧草兵器，大軍回撤，讓你們這群叫花子去跟默啜拼個你死我活！
默棘連氣得肺都快炸了，他發現無論是當年在京城，還是如今相會於草原，他都無法從這年輕的小子身上討得半分便宜，這不由令他氣憤異常。
方錚義憤填膺，氣得胸腔都快炸開了，等了半天見對面仍無反應，於是他三屍神暴跳，揮舞著馬鞭大叫道：「默棘連！你個不要臉的老傢伙！老子率軍千辛萬苦跑來幫你，你丫居然對老子擺出這個陣勢，你還要不要臉了？」
方錚喟嘆道：「突厥人沒糧食吃的時候，就聯合幾個部落來我華朝搶掠一番，然後滿載而歸，他們干這不要臉的事干習慣了，說到底，咱們華朝的臉皮還是太薄啊！若咱們缺衣少穿的時候也去草原上搶幾百上千頭牛羊回來，不照樣也填得飽肚子嘛……國人性格太靦腆，拉不下面子，講究什麼禮儀之邦的臭規矩，這也是咱們經常受欺負的本質原因之一啊！豬跟屠戶講道理，那不是扯淡嘛！」
方錚大愕：「默棘連昏頭了？老子是他的盟軍，又不是敵人，他幹嘛這樣對我？」
方錚皺著眉打量半晌，忽然對馮仇刀道：「哎，這老傢伙唱什麼呢？丫該不會變著法兒的編歌在罵我吧？」
方錚立於陣前，足足罵了盞茶時間，這時對面的突厥士兵陣型中忽然裂開一道口子，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老者策馬向方錚行來，方錚待他走近一看，卻見此老者正是默棘連。
賓客從屬問題解決，方錚這才如夢初醒般看著默棘連，面露驚喜的大叫道：「哎呀！這不是國師默大人么？默大人，當年京城一別，我可想死你了！默大人，別來無恙乎？」
一首前世聞名中外的《友誼地久天長》被方錚深情款款唱了出來。
默棘連揮退了與華朝將士對峙的突厥勇士，然後入營開始準備歡迎盟軍的儀式。
※※※
馮仇刀道：「元帥，默棘連好象去準備什麼儀式了，咱們怎麼辦？」
方錚魔音一出，默棘連歡迎貴客的長調頓時停下，不但如此，默棘連身後數百名正跳著舞的突厥老少也面露驚色，更有那受不了的開始捂著耳朵，驚恐的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扭頭便跑，有人帶頭，眨眼間數百名男女老少便跑了個乾乾淨淨……
塔山位於幽州東北方約二百多里，大軍行至塔山花了兩天時間。
他實在無法跟上方錚的思維，合著這位天下兵馬大元帥現在滿腦子都是怎樣打劫突厥人的牛羊？
第二日辰時，天色剛亮，軍營外的大鼓便咚咚咚的擂響，三軍將士披掛整齊，在寬闊的校場上列隊，在眾四品以上武將的陪同下
馮仇刀指著眼前一片翠綠的平原道：「元帥，此處乃幽州平原，是我朝北方的邊陲重鎮，是我朝由北向南的最後一道屏障，幽州自古產馬，我朝最大的產馬地便是這裏了，為了守衛這塊平原，我們與突厥人百年來不知爭奪了多少回，幽州幾易其主，終於還是被我們奪了回來。」
頓了頓，方錚若有所思：「……若將青龍山的打劫業務發展到草原來，想必會迎來整個山頭的事業上升期……」
默棘連臉色一變，見方錚那副快要發飆的神情，急忙將手放到身後，朝陣前的突厥士兵打了個隱晦的手勢，只聽得「唰」的一聲，所有突厥士兵全部收刀入鞘，並且散開了攻擊陣型。
說罷不待馮仇刀反應，方錚策馬便向前軍奔去，待馳到兩軍之間，卻見雙方陣前一片沉寂，但沉寂中卻瀰漫著一股衝天的肅殺之氣，兩軍前鋒將士數萬人手握鋼刀，冷冷的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氣氛劍拔弩張，似乎一顆小小的火星便能點燃雙方久蓄的戰意，敵對情緒異常明顯。
「你忘記這一年來是誰給你提供糧草，是誰給你提供兵器，軍械，是誰在這塔山給你留了立足之地，媽的！吃著老子送的糧食，用著老子送的刀劍，你現在倒反過來對付我了，默棘連，你個老傢伙，簡直禽獸不如……」
於是，在華朝眾將領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方錚向前跨了幾步，走到正忘情歌唱的默棘連面前，然後一臉深情的望著他，最後嘴一張，方大元帥也唱起了歌：「……我們曾經終日遊盪，在故鄉的青山上，我們也曾歷盡辛苦，到處奔波流浪，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
方錚靦腆道：「這怎麼好意思呢？在下年不高望不重，實在慚愧呀……」
這小子說話太無恥了！你們出兵為的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么？竟然好意思大義凜然說什麼來幫我！
默棘連神情有些急躁，看來方錚剛才當著兩軍將士的面一番痛罵，令默棘連臉上無光。
方錚嗤笑道：「老傢伙就快被默啜滅掉了，這會兒他還有心情唱歌？真他媽窮開心……」
「糧草輜重可曾跟上？」方錚靜靜注視著行進的隊伍，問旁邊的馮仇刀道。
聽著默棘連悠揚的歌聲，方錚不知不覺也來了興緻，他興奮的搓了搓手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唱歌要大家一起唱才哈屁嘛……」
馮仇刀撇嘴笑道：「元帥，咱們實力固然不濟，可突厥更不濟，如今是夏季草肥，牛羊長膘之時，宰殺可惜，突厥人
大軍在離默棘連的大營不足十里時停下，前方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前鋒營一萬騎兵馬刀出鞘，竟向塔山營地遙遙列出了攻擊陣型。一時間軍號頻傳，人吼馬嘶，混亂中，一股凌厲的殺氣漸漸蔓延至中軍。
默棘連掃視方錚身後浩浩蕩蕩，連綿百里的華朝大軍，目光閃過幾分憂色，隨即又擠出一副歡喜神情，欣然道：「需要，當然需要，貴國大軍來得太及時了！老夫對貴國皇帝陛下的仁義和慷慨感激不盡，真神保佑貴國皇帝陛下……」
乎你媽個頭！
馮仇刀：「……」
「這場戰爭要儘快結束，打仗就是拼老本兒，咱們華朝的本錢委實不太雄厚啊……十幾萬大軍，不說別的，光吃糧食每天就要吃多少，我估摸著皇上在京城肯定愁得飯都吃不下了……」
對面突厥軍隊的士兵見有人單騎而出，立於陣前大聲叫罵，不由一楞，短暫的亂了一陣。
馮仇刀想了想，冷笑道：「默棘連老則老矣，卻沒老糊塗，此舉必是想給我軍一個下馬威，好在盟軍發號施令時佔據領導地位……」
見方錚跨坐馬上，目光冰冷的盯著他，默棘連強自扯出一副笑臉，朝方錚拱手笑道：「哎呀！方大人，京城一別，不覺已是兩年多，別來無恙乎？」
方錚策馬回到中軍，馮仇刀等將領圍上來好奇問道：「元帥你跟那傢伙聊什麼聊得那麼投機？」
方錚和默棘連忍著噁心互相吹捧了一會兒，然後又互相大讚兩國間的文化風俗源遠流長，結盟之事如何重大，以及將來必永不侵犯云云，聊了老半天，直到兩人都快受不了這麼噁心的假話后，這才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的回了自己的隊伍中。
方錚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國師大人，您的歡迎儀式可真熱情啊，擺出這麼大的陣勢歡迎我，教我怎麼敢當？你們士兵手中的鋼刀若多舉一會兒，本帥懾於國師大人的赫赫威名，沒準會嚇得爬進你們營地里去呢……」
緊接著，換了一身紫色長袍的默棘連端著一碗奶白色的馬奶酒走了出來，在悠揚的突厥絲弦聲中，默棘連手沾酒水，虔誠的向天空灑了灑，嘴裏念叨著什麼，然後嘴一張，開始嘰里呱啦唱起了突厥歌，歌聲豪邁中透著幾分蒼涼，十分動聽。
幽州城外大營駐紮一夜。
方錚見狀氣不打一處來，臉色很快漲得通紅，他不顧馮仇刀和溫森的攔阻，策馬又往兩軍之間走了幾步，然後揚起手中的馬鞭，怒聲大喊道：「默棘連！你個狗日的！給老子滾出來！
方錚嘿嘿笑道：「默啜在西邊，默棘連在中間，咱們在東邊，這樣比較安全，就算默啜晚上偷襲，最先倒霉的也是默棘連，咱們便有充足的時間準備迎敵……」
「元帥，尚可支撐半月的糧草已備妥，正隨軍一起運往塔山，至於後續糧草，戶部正在緊急籌措。」
十余萬人在幽州平原上緩緩而行，浩浩蕩蕩向北走去。
方錚點頭，前世看書他便知道，幽雲十六州的地理對整個中國來說有多重要，宋朝就是因為失去了這道屏障，才無法抵抗蒙古人南下，任由異族侵入華夏腹地，一馬平川，勢不可當。
方錚鐵青著臉乾嘔一聲，嘆氣道：「別提了，老子這輩子還從沒虛偽到這份上過……默棘連那老傢伙道行不淺，居然也能忍住沒吐，此人不可小覷，你們都當心點兒……」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方錚話鋒卻忽地一轉，道：「既是兩國盟軍，軍令自當要統一暢通，切忌各自為戰，國師大人，您那五萬人馬……」
默棘連哈哈一笑，道：「方大人誤會了，真的誤會了！前方探子報說有大批不明兵馬向我營地奔來，老夫還以為是默啜率軍來攻，所以……呵呵，誤會，全是一場誤會，若早知是華朝的盟軍到來，老夫怎會如此對待朋友？我們草原人性子最是爽直，對待朋友，我們有芳香的馬奶酒，對待敵人，我們才會亮出鋒利的鋼刀……」
方錚盯著默棘連的臉，慢悠悠的道：「咱們是盟軍，按理說這次是來幫你的，理應由國師你來統帥，不過呢……從人數上來說，我方有十幾萬人，您這頭只有不足五萬，這個嘛……哎呀，到底誰來當主帥呢？真傷腦筋啊……」
雙方主將之間的氣氛至此才算暫時和諧起來，一場小小的風波消弭于無形，兩人臉上堆滿了虛偽的假笑，互相寒暄問候，表現出來的熱乎勁兒彷彿跟親兄弟似的，可他們彼此都明白，這種建立在純粹國家利益上的盟友關係實在是脆弱得不堪一擊，雙方各懷鬼胎，將來消滅了默啜，也許雙方立馬會掉轉槍頭，對準昔日親如兄弟的盟友，兩國的風俗，民風，以及國情，決定了兩國之間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除非一方徹底征服另一方。
默棘連醞釀了一下，生生忍住胸中血氣翻騰，忽然仰天長笑幾聲，道：「原來是方大人當面，京城一別，方大人愈發鋒芒畢露，老夫實在望塵莫及！」
沒過多久，塔山默棘連所部的營地大開，數百名穿著各式花色長袍的突厥男女老少一齊走出來，在離華朝大軍前鋒百步遠的地方停下，然後圍成一個圈，開始跳起了優美動人的草原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