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一

章四十四 縱橫

卷一

章四十四 縱橫

還未等紀若塵反應過來,海中已是一片青光閃爍,文王山河鼎高懸海中,鼎中落下一道青光,罩住了下方一隻巨大的玄龜。
但過了足足一刻辰光,也未見他們一擁而上,讓紀顧二人看得氣悶無比。
這一番潛行,紀若塵與顧清又顯出了不同來。顧清仍如初見紀若塵時那樣與天地渾然融為了一體,若只以靈識探察,完全無法知曉她的存在。而紀若塵則是收起全部真元靈氣,只餘一點微弱的氣息,還透著一絲死氣,就如一尾半死不活的游魚,無論如何也與修道之士聯繫不到一起去。若追尋二人的也是修道中人,還真不好說紀顧哪一個的潛行之術更加容易被探破。
只聽轟隆一聲,若春雷在海底炸響,剎那間山崩海嘯!
紀若塵停了下來,艱難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鼎……我快要壓不住了!」
文王山河鼎意氣風發,可把紀若塵嚇了個魂飛天外。他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願意在此時去與妖皇為敵。
翼軒又打了個哈欠,翻身站起。
紀若塵實是無法想象天下間竟然還有如此大威力!剛才二人若還在海中,被這道潛流帶到,不死也得是重傷,還好顧清及時將他帶到海底,才躲過了一劫。
「住口!這等話豈是你說得的!」左相低喝一聲,聲色俱厲。再行出一段路,他才低聲道:「右相乃是玉鱗龍皇寵妃之弟,碧海龍皇怎麼可能治他的罪,嘿!」
就在她愕然之際,紀若塵忽然一把將她擁在懷裡,幾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算我求你,以後先顧著你自己,千萬千萬別再這麼傻了……」紀若塵輕聲道。
那人慌忙叩頭,急道:「臣孤陋寡聞,從未出過東海一步,實不知道翼軒是誰,絕非有意欺瞞!陛下,老臣忠心可鑒啊!」
紀若塵本已悄悄退到百丈之外,此時忽覺耳中響起箏的一聲清音,隨後體內青光大盛,文王山河鼎自玄竅中浮出,徐徐降到了胸腹之間。鼎口不住湧出青色鼎氣,越來越盛,眼看著就要透體而出。
東海水軍原本整齊劃一的軍陣已徹底崩潰,不光是西北方向,就連西方、北方的水卒連同海將都消失得乾乾淨淨,早被海嘯卷到了遠處,也不知是死是活。在潛浪如此可怖威力下,怕是只有東海將軍和少數最強壯的健卒才有可能活下來。
殿中群臣見碧海龍皇離去,也都各自散去。待出了宮后,一個青年男子見左右無人,方低聲憤憤地道:「左相大人,右相方才竟然推說不知道妖皇翼軒是誰,實在是太過無恥!我看他欺瞞不報,分明是想借妖皇之手除去採薇將軍!」
此時二人藏身在一座巨大海礁之頂,隱身於稀疏的水草中間。這座海礁高高立起,足有數百丈高,礁頂並不是好的藏身之所。但深海中光線黯淡,只有海礁魚類發出的微弱光芒照明,是以東海水族巡查大多靠的是氣味和靈覺,很少有靠雙眼尋物的,道行越高就越是依賴靈識探察。這種情況下藏在哪裡都差不多,紀若塵與顧清自然選了個位置好的地方。而二人所寫之符乃是特製而成,書寫時不顯靈氣,最適合隱匿行蹤之用。
文王山河鼎所向的,竟然是妖皇翼軒!
好不容易海底潛嘯餘波消逝。
恰在他們悄悄退後之時,本在沉睡中的妖皇忽然張開了雙眼!
這倒的確可以說是混水摸魚。
數以百計的東海水卒被潛浪捲入,狠狠地撞在一起,其後隨波逐流,被無可匹敵的潛流瞬間帶著遠去。
又過了良久,紀若塵與顧清才慢慢從海底深坑中浮起。
紀若塵大吃一驚,文王山河鼎一出,二人行蹤必定泄露無疑。無論是東海大軍還是妖皇翼軒,可都不是他們兩個能夠對付得了的。他急忙運起心訣,試圖將文王山河鼎重行收入玄竅,誰想到文王山河鼎竟然不肯聽從,不住鳴叫,一聲比一聲疾,一聲比一聲厲,而且紀若塵已可感覺到鼎身中正醞釀著一團雄渾澎湃的鼎氣,且還在不住增強。
但在這個瑰麗而又詭異的所在,卻充斥著一道異樣的氣氛。來來往往的水妖海族驚慌失措,有事的匆匆來去,時時會撞在同伴甚至是礁石上。那些沒事的都找了些角落躲了起來,急速擺動著尾鰭,以示驚慌。
碧海龍皇一張臉整個地黑了下去,默然良久,方才怒哼一聲,起身回後宮去了。
這一顆雷球初時緩慢,其後越飛越快,飛出十丈后更是驟然加速,轉瞬間就已在千丈之外。雷球所過之處留下一道淡黑色的尾跡,前窄后寬,雷球每前進一分,這道尾跡也會相應的擴大一分。雷球遠逸千丈后,翼軒面前的尾跡早已擴展至數百丈方圓。
只是一個問題始終在紀若塵心頭徘徊不去,又該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將東海大軍打得這麼狼狽?
紀若塵與顧清加速潛行,轉眼間已行出十余里去。然而見過了翼軒那驚天動地的一擊后,紀若塵心中越來越難以平靜,似是有一股無名的火焰在熊熊燃燒。道典有雲,修道之士道行大成之時,可乘風馭雲,日行千里,移山填海,無所不能。紀若塵每當看到這些時,只當是些神話傳說,很有誇張失實之處,從未怎麼往心裏去過。道德宗幾位真人均可說是修道界的泰山北斗,紀若塵日夕相處下來,可沒覺得他們有如此威力。就是那行將飛升的紫微真人,在他記憶中也就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中年道長而已。
顧清皺眉道:「若塵,你這個鼎極具靈性,必定是件大有來歷之物。可是你現在道行還遠不足以駕馭此鼎,能不用的話就盡量不要用它,免得它靈性盡復后,反過頭來控制了你的神識。」
對於文王山河鼎的這個意思,其實紀若塵倒是頗為贊同的。文王山河鼎初次煉化東海將軍和數名水卒時,他就已發覺其中有一小部分靈氣轉成了自身的真元。如此一來,等如除了解離訣之外,他又有了一個可以迅速增強道行的方法。何況文王山河鼎越來越躁動不安,就如一個久已飢餓的野獸聞到了血腥氣一樣,總是靠顧清相助壓制也不是長久之計。
在潛向天地靈氣之源的途中,紀若塵也曾與顧清討論過這個問題,顧清言道自己只是修為已到,打通了宿慧,知曉了許多前世輪迴之事,所以才比尋常人知道得多些。而此生她一直在雲中居潛修,赴道德宗那一次還是她第一次下山,是以對當前時局知道的其實也很有限。此次東海變故所為何來,她也不清楚。
可是如此陣勢,當中圍著的只有一個人。那人浮於東海水軍中央,擺了個卧佛姿勢,以手支頭,雙眼緊閉,鼾聲大起,竟是在睡覺。
「尚好?」龍皇怒吼一聲,一道水流噴出,將那人掀了一個跟頭,水流中蘊含的大力還震得整座龍宮都抖了一抖:「戰局尚好,來人還敢在我東海大軍的重圍中睡覺?人家分明是不將你們這群廢物放在眼裡,連殺都懶得殺!」
龍皇吼了一聲后,閉上雙眼,徐徐平復了一下怒氣,冷冷地向著殿內群臣道:「有這麼大本領的人,必非無名無姓之輩。他有沒有說過名字來歷?」
顧清無聲無息地在水中穿行,速度不知比尋常水族快了多少。她忽然發覺紀若塵的速度不知何時慢了下來,已落在自己身後。待她轉頭望去時,不由得吃了一驚。
此時二人伏在一塊巨大的珊瑚礁中間,周圍水草飄蕩,大群大群銀光閃閃的小魚洄遊往複,間中會有一條巨鯊從他們面前衝過,不遠處還有幾隻海龜在悠然遨遊。它們悠閑從容,完全沒被遠處的激鬥打擾了清靜。
翼軒不再多言,抬起右手,掌心中浮出一顆紫黑色的雷光球。光球中幽暗深邃,內中似是通向另一個充斥著狂暴力量的世界。
東海大軍張牙舞爪,揮舞刀叉,殺意如潮!
那轟雷傳來的地方看似很近,實則非常遙遠,轉眼間紀顧已經潛進了二十多里,也不過走了一小半路。一路上二人遇到的東海水卒海將越來越多,這些水卒一個個裝備精良,道行深厚,遠不是初入海時所見的虰蛑水將之流可比。這些精銳水卒神色緊張,不時以戰號與遠處的同僚聯絡,向轟雷傳來的方向趕去。短短功夫,紀顧二人就已接連遇到三撥水卒,合共有一百余卒。
此時翼軒手中雷光球已從鴿蛋大小變成了徑粗尺許,且還在不住增大。紫黑光球每增大一分,內中蘊含的力量就會相應強烈一分。翼軒托著妖力凝成的光球,冷然望著面前的東海水軍,右手一揮,紫黑光球已離手而出。
殿前那人穩住身體,聞言又慌忙伏在地上,顫聲道:「他沒有說過名字,不過……採薇將軍好像識得這人,說他叫什麼……翼軒。」
「真是好大的陣仗!」
然而全無先兆,數百塊碎礁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這一次離開了戰場后,二人潛行得異常順利,一直游出三十里也未見一名水卒前來攔截。紀若塵索性加快了速度,與顧清如箭一般向著深海游去。
不過有一件事紀若塵並沒有告訴顧清,其實他已然感覺到文王山河鼎為何定要透體而出。東海水族眾多,這些水族和妖族多少有些沾親帶故,因此東海中到處都是絲絲縷縷的妖氣。這些妖氣本來既淡且弱,放在平時也就沒什麼事了,可是現在文王山河鼎被妖皇翼軒的妖氣一激,似已從沉睡中醒來,雖然剛才被顧清安撫了下去,但現在又開始蠢蠢欲動,虎視眈眈地搜尋著四周的妖氣,準備一一吞而煉之。
座上碧海龍皇聞言面色一沉,冷道:「你好大的膽啊!喚醒玉鱗龍皇至少需要三日,左相,難道這三日中就任由翼軒小妖放肆不成?」
它們並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瞬息間就已出現在數百丈外,一邊不住碎裂,一邊迅疾遠去。
紀若塵根本無暇去驚嘆顧清這威達百丈之外的一擊,此刻他寒毛林立,心中已全然被巨大危險的直覺所填滿!
東海水軍尚未回過神之際,突然迎面一道巨浪撲來!平素對水族來說遊動自如的海水突然變得堅硬無比,西北方向上的一眾東海水軍只覺得有如當頭撞上一座岩山,刀槍折斷,衣甲碎裂,身不由己地向後拋飛而出,連血都噴不出來。
紀若塵微微一笑,輕輕在顧清伸過來的手上握了一握,佔了些露水便宜,才轉頭望向遠方。
想著想著,紀若塵心底不知從何處冒起一股爭雄之心,就似天下萬物,本來就該當臣伏在他身前一樣。
在紀若塵的凝視下,顧清絲毫不若其他女子的羞澀。她見紀若塵幾番口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不由得微笑道:「若塵,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好了,不必有什麼顧忌的。」
翼軒立於海中,徐徐轉了一周。他目光望向哪裡,哪裡的水卒就會被驚得再度後退。除去一些海將外,紫金白玉宮水軍大多是一些水族,至少也有部分妖族血統,某種意義來說,他們也可說是半妖半人。既然身上有著妖血,那麼這些水族在翼軒滔天妖氣前沒有立刻潰散,已經可以說是訓練有素了。
在這塊海域中央,正浮著一座宏偉華麗的宮殿,以白玉鑲牆,青貝作瓦,水宮正中兩扇大門,乃是用深海紫金所制,水火無傷,堅硬無比。這座宮殿並不如何廣大,方圓還不足千丈,十丈高的白玉珊瑚牆雖然富麗雄偉,但在這東海之底卻只能起個裝飾之用。這座水宮即是東海紫金白玉宮,其玄奇之處並不在廣大恢宏,而在於此宮乃是建在一隻萬年巨龜的背甲上,可以在海中自由遨遊,也難怪世人無法測度方位。
儘管紀若塵與顧清靈覺敏銳,又均精於潛隱藏匿之道,但都知道能夠掀動如此恐怖海嘯之人絕非他們所能抵擋,是以處處小心謹慎,各施秘術收斂了全身氣息,方沿著海底地形小心前行。
遠處正聚集著千名東海大軍!
那年輕人初時迷惑,後來恍然大悟,待回過神時才發現左相早已去遠,急忙追了下去。
畢竟仍是身處險地,紀若塵與顧清略略纏綿了一下,即行分開。對於這道突如其來的潮流,二人均覺得雖然它的威力早已超出想象,但並不像是天然的海底潛流。此時遠方潛流襲來的方向隱約又傳來陣陣轟雷,他們商議一下,即行向轟雷傳來處潛了過去。
知道面前的乃是統領冥山群妖的妖皇,紀若塵越發小心地收斂自己的氣息。他自然知道這個面容清雋的中年男子並非翼軒的真身,也就是說千名東海水軍還不足以使翼軒展露真身。紀若塵雖然也想看看翼軒的真身,然而妖族一旦現了真身,各項戰力勢必大增,那時他和顧清還能否藏得住可就是兩說了。
「什麼時候整個東海都成了紫金白玉宮的地盤了?他們這樣胡作妄為,就不怕激起群憤嗎?」紀若塵緊盯著遠處正在激戰的人群,一邊低聲問道。
紀若塵出了一身大汗,面色慘白,有如虛脫。
顧清猶豫了一下,方才回道:「這個……我也不知。」
她身邊一員將軍見無人注意這邊,壓低了聲音問道:「採薇將軍,妖皇翼軒入我東海地界時已經說過只是要來尋一樣東西,無意與我宮為難。可是右相非要他退出東海,還以大軍相逼,今日終於激得妖皇大開殺戒。依我看,右相是想借妖皇之手除去將軍您啊!」
殿前那人伏地不答,只是道:「刻下還有四百水卒正在趕往戰場,採薇將軍在那邊主持著大局,封耀、尋石二將軍左右輔佐。大局……目前尚好……」
如此情形,紀若塵這三天里已經看得多了。
海水似也識趣,悄悄拭去了她唇邊沁出的一縷血絲。
左相默然片刻,忽然長嘆一聲,道:「我聽聞妖皇翼軒身有上古妖龍血脈,天上陸地海中無處不可去得,千萬莫要以為在東海海底他就施展不開手腳了。依我看,恐怕就是玉鱗龍皇醒來,二位龍皇聯手,也未必奈何得了翼軒,說不定還得喚起九龍龍皇才行。唉,陛下怎會不清楚這個?他只是做個姿態而已,而我這等作臣子的在這種時候自需挺身而出,給陛下個台階下。你啊,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這一句話,紀若塵是寫在一個符上,遞給顧清看的。顧清看過後,以手擦去符上字跡,又寫道:「你靈氣鬆動,小心些伏著。不然的話,一會我可不救你。」
採薇淡淡一笑,道:「正是。」
尋石忽然想起一事,驚道:「西北?那不是我宮禁地所在嗎?」
紀若塵看著符上那句寫得明明白白的謊話,一時啞然。
紀若塵與顧清已經在東海中潛行三天,知道這裏正處於非常時期,大批的水卒來回調動。許多水卒盔甲受損,身上帶傷,甚至提一把斷刀、扛半截鐵槍的都有,實在可用氣急敗壞、疲於奔命來形容。僅僅是三天功夫,二人就已撞見三四撥修道者試圖深入東海而與東海水卒發生衝突,繼而大打出手,極少有見修道者肯退讓的。而東海水卒說話間毫不客氣,一言不合即會動手。
顧清白了他一眼,方輕聲回道:「若說胡作妄為,難道還有強過了你的?不過這的確有些奇怪,按理說紫金白玉宮雖然盤踞東海,可也還沒強橫到能將整個東海都據為己有的地步。三位龍皇雖然蠻橫,但都不是簡單人物。看來東海的確是出了大變故,才讓他們失了方寸。」
潛流瞬間遠去,只留下一個靜到了極處的海底。
翼軒看似隨意的一擊,已然斷送了三百東海精銳水軍!
龍皇怒火越發熾烈,暴喝道:「不是說已有千名水卒,戰將五十將他圍起來了嗎?如此重圍之下,他還敢睡覺?你們又為什麼不動手?」
直至翼軒去得遠了,東海水軍中軍一名女將軍才吩咐道:「全力搜援,看看我們的士卒都折損了多少。」
東海極深處,已是天光照耀不到的所在。但這裏並非是一片漆黑,而是繚繞著七彩光芒,映在珊瑚、礁岩和各色異種海魚水獸的身上,光怪陸離,既似仙境,又如夢域。
青色光柱無聲無息地照在海底,略略照了一瞬,海底就響起一聲轟鳴,礁石紛紛碎裂,四下紛飛,瞬間在現出一個方圓數十丈,深十余的巨坑來!
帶走這些碎石的,是一道沛然無可想象的潛流,它無聲的來,無聲的去,根本無法測度上下寬廣,似乎靈覺所及範圍之內皆已被這道潛流填滿!它速度如電,無堅而不摧,所過之處,水中浮物盡數滌盪一空,就連由堅硬礁岩構成的海底都被生生削低了數丈!
就在此時,忽然一道滾燙之極的水流從斜下方噴來,目標直指紀若塵。這一道沸水非是凡水,若是放在陸上,熱度已可將木材瞬間點燃。如果被這道水流噴中,紀若塵至少也得是個半熟。
紀若塵是在試圖鎮伏文王山河鼎,而顧清則是安撫。在她真元撫慰下,不片刻功夫青銅鼎的鳴叫聲已漸漸地弱了下去,洋溢於外的鼎氣逐漸被收回鼎內。文王山河鼎停了旋轉,慢慢上浮,終於重回紀若塵玄竅。
※※※
顧清吃了一驚,再給紀若塵度過一縷真元,助他將文王山河鼎安定下來。鼎定之後,紀若塵長出了一口氣,已是有些虛弱,道:「今晚也不知是怎麼了,這個鼎總是想要出來。」
紀若塵一想倒也是。不過東海大亂倒是給了他們不少方便,紀顧二人的靈覺實已無法用常理推測,巡海水卒又處在混亂之中,留下大片空當,於是三日中二人已潛入東海四百里。偶爾看到落單的水卒海將,紀若塵還會出手將其打倒,以熟悉探察紫金白玉宮道法的奧秘。
但這些修道者對面海卒乃是由二位將軍統領,都是久經戰陣的精銳悍卒。他們道行雖然不高,但數量眾多,又結成了陣勢,兩位東海將軍一在內主持陣勢,一在外牽制一眾修道者。在東海陣法的護佑下,水卒們身上泛著淡淡藍光,顯然防護增強了不少,動作也要敏捷得多。在陣內東海將軍的指揮下,往往是七八個水卒突然從陣中衝出,鋼叉一齊向同一個人身上招呼。饒是這些修道者道行遠勝,也要被弄個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那青年人遲疑片刻,又忍不住問道:「左相大人,剛才陛下盛怒之下要迎戰妖皇,您怎敢那麼衝撞陛下?萬一陛下怪罪下來怎麼辦?」
龍皇哼了一聲,反而沒了怒氣,只是冷冷地道:「此罪非小,待此事了后,朕自會治你的大罪。哼,既然妖皇來到東海,本皇就親自去會會他,且看他有多大的本領。諸卿,抬朕的披掛法寶來!」
「這就是妖皇翼軒?他怎麼會來東海的?」紀若塵在符上問道。
下一刻雷光球尾跡已然遠去,只在海底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剎那,整個海底忽然靜了一刻,然後巨浪倒卷而回!
而淡黑尾跡所到之處,海水都被排空!
的確是個大陣仗。
「有些不對!這裡有些太安靜了!」紀若塵黑髮在海水中不住飄動,慢慢地指向同一個方向。他四下一望,忽然失聲叫道:「不好!方圓十里怎麼一個水族都沒有?!」
一衝入海底深坑,顧清即行將紀若塵壓在坑底,隨後合身撲在他身上,以自己身軀護住了他。
海底大變驟生,紀若塵一時措手不及,也被卷向妖皇翼軒的方向,全仗著顧清一把拉住,才沒有露了行蹤。被翼軒妖氣一激,文王山河鼎又自他玄竅中降下,意欲透體而出。看它那光芒四射的樣子,似是想與翼軒的濤濤妖氣好好較量一番。
不過沸水熱是熱了,偷襲的角度時機卻不怎麼樣,根本難不住紀若塵。他向旁邊略略一閃,已讓過了沸流。
翼軒看都不看餘下的東海大軍一眼,負手向西北方向行去。他也不知用的是什麼秘法,在海底也如在陸上般閑庭信步,一步十丈,轉眼間出了東海水軍重圍,揚長而去。剛剛還是氣焰滔天的東海大軍見識過了翼軒一擊之威,哪敢去攔?連搖旗吶喊這種面子上的功夫都省了。
紀若塵嘿嘿一笑,向顧清打了個手勢,兩人悄然遠去。
一念及此,紀若塵登時收起了對東海紫金白玉宮的小覷之心。
過了許久,龍皇方才張開雙眼,徐徐地道:「原來是妖皇到了,我道是還有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和膽子,敢在東海深處與我紫金白玉宮大軍為敵。右相,你既然知道來的是翼軒,卻隱瞞不報,該當何罪啊?」
紀若塵立在坑底,仰頭望著死寂一片的海,良久不語,而他所立足的這個深坑,已從十余丈深變成了深不足一丈。
左相沉聲道:「怕是只能如此!」
哪知紀若塵望向了她的胸,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真是……可怕啊!」
就在紀若塵手足無措,眼看就要無法震懾文王山河鼎之際,顧清伸掌貼在他胸口,掌心中渡過來一縷真元。紀若塵只覺得她的真元蒼涼古拙,與雲中居其他弟子修出的真元完全不同。
剛剛被炸出來的碎礁有的大至方圓數丈,在海中衝起百余丈后,終於後繼乏力,重新向海底慢慢沉去。
十路海路轉瞬即過,紀若塵忽然全身一震,驟然停了下來,另一邊顧清早已立定,素來淡定從容的她竟也有了些許戒備之意,皺眉望向海底深處。
紀若塵點了點頭。他熟讀道典,知道如果修道之士所用法寶過於強大,則有可能反過來為法寶所控制,成為所謂「器奴」,下場悲慘無比。
他胸中似乎自有天地,一呼一吸足足有一盞熱茶的時間。每一次吸水,東海水軍就會向前飄進一尺,而那人一吐水,眾水軍又會悄然退後一尺。眾水卒或許是過於緊張,完全沒有察覺自身位置的變化。
眼見妖皇翼軒仍在沉睡,紀若塵心知過不多時紫金白玉宮的龍皇多半就要到來,那時就更不容易藏了。反正已經知道了東海變亂的原因,趁著東海水軍注意力全在翼軒身上之時,紀若塵向顧清打了個手勢,就想要開溜。
看著看著,紀若塵眉頭微皺,若有所思。東海水卒這個陣勢來來回回,就是這麼多的變化,修道者們該早就看出來了,然而偏偏就拿他們無可奈何。若是尋常兩派鬥法,東海水卒這一方早就該被打得落花流水,哪還有還手餘地?可是現下水卒雖然死了兩個,卻接連傷了三名修道者,看來這就是軍法陣勢之功。
採薇沉默片刻,擺了擺手,道:「尋石將軍,此事並無實據,不必再提了。先清點好士卒傷亡,再稟告上去,就說妖皇向西北方去了。」
紀若塵潛在一旁觀戰,發覺紫金白玉宮以兵法陣列訓練部卒,與這些修道者相爭幾乎從未有吃大虧的時候。而且東海水卒數量之眾,遠過紀若塵想象,他粗粗推算,估計紫金白玉宮麾下少說也得有一萬水卒!若論卒多勢眾,看來道德宗還要有所不及。
紀顧二人此時所處方位乃是在東海一個小島附近,海並不是很深,從海面透下的天光足以照亮這絢爛迷人的水下世界。只是在數百丈之外不時有火焰彩光爆起,有七八名修道者各擎法寶,正和數十名東海水卒激戰。這一干人道行均是不弱,以道德宗三清真訣而論,內中最強一人已經接近了上清境界。單看他們激戰所盪起的暗流甚而有時候都衝到了紀顧二人身邊,就可知所用法寶道術的威力強橫。
翼軒雙目一開,透著濃重殺意的妖氣立刻透體而出,轉眼間洶湧澎湃的妖氣已遍布方圓千丈範圍,且還在不住增強,恰如滔滔江水滾滾不休。
他這一個哈欠與眾不同,聲如龍吟,帶得數十里內的海水都是一個起伏,彌散在海中的妖氣隨之變化,將周遭海水都染上了淡淡的紫黑色光芒。
「若塵,你怎麼了?」
紀若塵滿面青氣,眼中遍布血絲,偶爾會有一縷殺氣閃過。他通體火熱,炙得周圍的海水都騰騰冒出水汽。
翼軒二字一出,殿中突然一片寂靜。
這千名水卒與數十員海將散在上下四方,圍成了一個方圓數千丈的大圈子,個個張弓舉叉,殺氣騰騰,作勢欲撲!
修道者往往都留有一兩招後手,用於危急關頭保命或是乾脆與敵同亡。東海卒得到增援后雖然實力大盛,但要想把修道者們一網打盡,多半也要付出慘痛代價。
此時水中波濤涌動,遠遠地傳來一陣獸鳴般的聲音。那些修道者們聽到了這幾聲獸鳴,卻均不以為意,只顧埋頭廝殺。紀若塵倒是頗為理解這幾個修道者,本該是摧枯拉朽的一場架卻打得還吃了點小虧,也難怪他們心有不甘。
但是沸流中充斥著一道強大而又蠻橫的妖氣。
此時在殿前跪伏于地的男子在寶座上男子注視下,全身顫抖,不敢稍動,只是戰慄著道:「龍皇息怒!小人不敢撒謊,只是那人……那人……真的是在睡覺!」
顧清見形勢不妙,急忙按住紀若塵頂心,度過真元,若天降甘霖,慢慢澆熄了文王山河鼎的熊熊青焰,才令它安定下來,重新回到紀若塵的玄竅之內。好在妖皇翼軒早已遠去,而東海水軍又亂成一團,根本無人注意這邊,二人才得以平安離去。
啪的一聲,座上龍皇用力一拍扶手,結果在盛怒之下,這張堅固無比的海龍寶座的扶手竟被拍得粉碎!
顧清僵硬的身軀慢慢放鬆下來,就勢靠在了紀若塵懷中,唇角隱約浮起一絲笑意。
她這道命令一下,東海水軍又是一陣忙亂。
百丈不過是瞬息間事,但顧清仍似怕來不及般,拚死催動真元,二人所過之處,海水都為之沸騰化氣,在海中留下一道濃濃的尾跡!
妖皇一聲長笑,道:「我睡了這麼久,紫金白玉宮的三位龍皇怎麼還沒有來?既然龍皇不肯光臨,那你們這些小魚小蝦就不要啰嗦了,都給我讓開!」
「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他轉頭,默然看著顧清。顧清立在一旁,還是那麼一副淡然漠然的樣子,但臉色有些蒼白,唇上更是失了血色。那本是束在一起的青絲已然散開,隨著海波微微起伏飄蕩著。這些本是修剪得極整齊的青絲,此刻已是參差不齊,顯然有一些已隨著剛剛那道恐怖之極的潛流去了。
這些修道者顯然是新下東海,並不熟悉這裏的環境路數,紀若塵與顧清卻已在東海中潛行了三日三夜,知道這些聲音不是獸鳴,而是東海水軍的戰號,看來另一隊水卒很快就要趕到,戰局形將逆轉。紀若塵道行雖低,靈覺卻遠過在場眾人,此刻從水波的些微動蕩中感應到這一隊水卒數目不少,同樣由二位將軍領隊,而且他們的路線是要抄這些修道者的後路,看來是要一網打盡。
一陣雷鳴般的吼聲回蕩在整座紫金白玉宮中,有那些膽子小些的水族登時被驚得四下亂竄,不時在牆壁廊柱上撞來撞去。幾個在宮中穿行的青年男女見了這些水族下人的樣子,都面帶不屑之色,但他們自己雖沒有驚慌失措,但在吼聲中蘊含的雄勁真元的激蕩下,面色也有些不大自然。
紀若塵語聲未落,顧清突然叫一聲小心,合身撲到他身上,帶著他迅若閃電般筆直衝向海底。她再無保留,運起全部真元,下潛過程中右手已在身前划咒,然後一聲清叱,掌心中綻出一道青色光柱,筆直向海底轟去!
尾跡擴張至千丈方圓后就不再擴張延長,而是跟隨著雷球瞬間遠去。然而雷球雖然消失,海底的喧囂才剛剛開始。
此時殿側走出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沉聲道:「此事萬萬不可!陛下此次重修金身,功行尚未圓滿,怎能輕易以身犯險?陛下一身系東海水族上下安危,凡事當以大局為重,不可學人逞一時的匹夫之勇。依臣之見,此時該當喚玉鱗龍皇出關,一同前往迎戰,方為萬全之策。陛下若一意孤行,臣當以死相諫!」
至此二人已知前方有大變發生。顧清似乎從未怕過什麼,依然提議過去看看。而紀若塵這些時日來也慢慢引動了膽大妄為的天性,又見潛流來處乃是前去地炎裂谷的必經之路,如果繞路的話,還不知道要繞出幾百里去,當下也無異議,同著顧清繼續向前潛行。
紫金白玉宮正殿高三十丈,三十六根三人方能合抱的水紋血玉柱撐著珊瑚拱頂,拱頂上飾以水龍戲珠圖。殿堂正中以黑水晶砌座台,台上放一張血珊瑚海龍椅。龍椅中端坐著一個頭頂高冠的男子,滿面碧須,威武非常。此時他正在盛怒之中,激得殿中潛流陣陣,將座前一眾水族沖得站立不定,唯有幾個全然是人類樣子的人能夠屹立不動。
饒是顧清聰慧絕倫,瞬間已想過千百種可能的回答,也絕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麼一句,不由得愕然當場,朱唇微張,一時說不出話來。
翼軒此言一出,他面朝的西北方向水卒們立刻一陣騷動。東海水軍中央戰號不住響起,在號角指揮下,鎮守西北方的海將儘管不情不願,但仍押住手下士卒,不給翼軒讓路。
紀若塵輕笑一聲,道:「出了變故最好,我們正可以混水摸魚。」
眼見妖皇一覺醒來,本來氣焰熏天的東海水卒立時轟的一聲紛紛退後,直退了百余丈才在帶隊將軍的拚命呵斥下穩處了陣腳,但還是有些小魚小蝦受不住翼軒妖氣威壓,發瘋般在海底亂突亂竄,那帶隊海將連斬數卒,也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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