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卷二 逐鹿

章七 歸處

卷二 逐鹿

章七 歸處

一將青衣等人安置好,紀若塵即刻前去晉見紫陽真人。
青衣搖了搖頭,柔聲道:「沒有。只是……我好像殺錯了人……」
待見紀若塵取下背上那根黑沉沉的鐵棍,輕飄飄的迎面一棍點來時,大漢更是面露獰笑,雙棍一架向鐵棍封去,滿心的先將鐵棍崩飛,然後以余勁震碎紀若塵臂骨,但又要恰到好處,不能傷到他的胸骨,這樣方顯本事,才能在真武觀老神仙面前露一回臉。
龍象天君大手一揮,道:「七聖山不過是一處小小洞府,並非我等兄弟久居之所。一入無盡海,我就立刻知道這裏方是我等埋骨之所!」
紀若塵只向何世方看了一眼,就在青衣身邊蹲下,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他早已死得透了。」
紫陽真人露出一絲讚許之意,微笑道:「這尾錦鱗乃是雲中居清閑真人專程送給為師的禮物。慚愧的是為師這些年來耽於俗務,誤了修行,這尾錦鱗中有何深意完全看不出來,只能擺在這裏作個裝飾,倒是可惜了清閑真人的一番美意。道法中也講究有緣和頓悟,你現在玲瓏心已現端倪,以後可以常到這裏來看看,說不定會有所得。」
空中的無形波紋似乎十分緩慢,然則瞬息間已漫過群起攻來的修道者,原本立在地上的人一一離地飄起,那些飛擊在空的,則發現身體已不受自己控制,前後左右不停地飄蕩著。然而要命的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向前,一部分向後,頭轉向左,肩膀則探向右,整個身體被扭曲成一個個怪異的姿勢,就似沒了骨頭一般,實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這些修道者看到同伴們的樣子,皆是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們轉眼間省起自己也必和別人一樣,立時驚駭欲絕!
白虎天君實在是聽不下去,重重咳嗽一聲,才止住了龍象天君的話。紀若塵何等聰明,立刻知道龍象天君剛剛是在胡吹大氣,恐怕他連無盡海主人的面都沒有見過。然而此刻他心境蒼涼,無盡海再深再廣,其主神威再大,也不過如一陣清風,過而無痕。
紀若塵本來低首垂目,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此時突然雙眼驟開,低喝一聲,握著鐵棍的右手一振,鐵棍如墨龍出海,發出嗡的一聲低吟,去勢由緩而疾,加速向何世方擊去。鐵棍這麼一動,棍身周圍立時放出一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黑色波紋,如水波一樣向四面八方蕩漾開去。
大漢一臉駭然,運起平生道行死命用銅棍一架,終於用已扭曲得不成樣子的銅棍攔上了鐵棍的進路。
何世方長嘆一聲,道:「與我真武觀相比,道德宗才當受天譴。」
大漢聽了這聲喝彩,精神更增,舌綻春雷,暴喝一聲,熟銅棍通體都泛起紅光來!
紀若塵微微一笑,道:「我也一樣,就算舍了這條性命,我也不會隨你回去。」
「龍象……白虎?」紀若塵神識仍有些不大清醒,舉目望去但見白茫茫的一片,兩個高大身影十分模糊,只能勉強分辨出一些輪廓來。不遠處地上似還躺著一個人,看服色該是用錦袋收了自己的何世方了。再遠一些,更有一個窈窕的身影。
龍象天君道:「總算可以不用看著紀……少仙了,奶奶的,真是怎麼看怎麼彆扭!」
青衣淡淡的笑容一閃而過,她似有些累了,靠在紀若塵的肩頭,問:「這一路走來,青衣遇到了許多叫嚷著要殺上道德宗的人,怎麼突然會這樣了?」
這株火珊瑚在太上道德宮中也算不得什麼異寶,但紀若塵目光再也離不開它。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這株珊瑚原本應是在璇龜甲庚的水宮之中,於是問道:「師父,這株珊瑚……」
噗地一聲輕響,黑鐵棍如穿腐泥,毫無滯礙地穿過銅棍,在大漢胸前一尺處輕輕一頓,然後就收了回去。
這一動不要緊,他忽然感覺到體內陣陣酥癢,整個人懶洋洋的失了力氣,就此軟倒在地,癱成一團,再也不動了。
龍象天君立刻問道:「此鐵玄異處在哪裡?」
白虎天君搖頭道:「胡說!當日我們聽得明明白白,那定海神針鐵凈重一萬零八百斤,他背上神鐵不過二千余斤重,哪裡會是定海神針鐵?只不過玄異之處多半不下於定海神針鐵而已。」
紀若塵盯著那屍體看了一會,才慢慢轉過身來,寧定望向不遠處立著的十余個服色各異的修道者。這批修士服色雜亂,道行參差不齊,居中一個白眉老道,手捧七寶玉如意,雙目低垂,道行十分深厚。其餘人較這老道的修為可就差得多了,大多數甚至還不如紀若塵。且這些人道法法寶十分雜亂,看不出出身自何門何派,想來都是些小門派的弟子。這些人自幼修鍊,修了三四十年道行還不如修道不過數年辰光的紀若塵,這即是道德宗與無名小派之間的差別。
危崖之下,長江滾滾,浩浩東去。
紀若塵喟然輕嘆,不再去理會這件事,念了一個厚土咒,四面土石如浪而來。他又一招手,將那道德宗弟子的屍身也招了過來,與何世方並列,然後以土石埋葬。至於其他死者的屍體,形狀則是千奇百怪,死得慘不忍睹。這些臟活累活都被龍象白虎二天君給接了過去。
西玄山上茫茫壓力並非憑空而來,紀若塵上次下山時還不曾有。這如岳威壓蒼茫無形,巧奪天地造化之功,正含著道德宗示警之意。
何世方神態安詳,若不是肌膚下透著隱隱的藍色,就如同睡著了一般。回想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雖然相處短暫,但紀若塵隱隱覺得他不像能夠干出殺人懸屍這種惡行的人。何世方道行深厚不提,更難得的是修養也高,縱是盛怒之時也不顯殺氣。他的錦袋中另有玄機,但與紀若塵鬥法時明顯只是想擒住他而已,並未真下殺手。
龍象天君想明白了這層關節,一時間又在新地方卡住:「一個是無盡海的小姐,一個是道德宗的高徒,兩人關係又非比尋常,我們究竟要拍好哪一個的馬屁呢?」
紀若塵執定鐵棍,向何世方道:「老仙長現在有何指教?」
剛一進書房,紀若塵登時全身一震,目光落在了紫陽真人書案上立著的一株火紅珊瑚上。這株珊瑚高不過半尺,通體晶瑩剔透,內中如有熊熊火焰燃動不休。紫陽真人居所本來四季清涼如秋,有了這株火珊瑚后,室內多了一份融融暖意。
一處臨江的危崖之頂,徐徐登上一個洒脫身影。他看上去年紀甚輕,但眉宇面容上隱有風霜之意,身上素凈青佈道袍已破得不成樣子,露出健碩的上身。在那隱泛光澤的肌膚上,還留著數道縱橫交錯的新疤。除了背後一根黑鐵棍外,他可說是一無所有。
白虎天君苦笑道:「我看多半還是他背後那塊神鐵的功用,只是實在看不出來歷。」
此時何世方早已魂銷魄散,一身道果付之東流,就連轉世輪迴也成奢望。不過何世方護身道法十分高明,按說就是任由青衣下手,也不會有大恙,此刻怎會死得如此徹底?看來多半是龍象與白虎天君下的手。想來也不奇怪,無盡海洪荒衛他是見過的,以二天君當日的實力尚不足以護翼青衣,多半在無盡海又學了什麼道法。可是看何世方身上痕迹,又似是被混沌鞭所傷。混沌鞭可是唯有青衣能夠使用的。
紀若塵於是攜著青衣,當先向山中行去。龍象白虎二天君卻磨磨蹭蹭的不肯前行,遠遠地落在了後面,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彌散的白霧中,二天君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紀若塵立定,輕道一聲「弟子知道了」。
何世方一見水波,立時驚得白眉高高揚起,叫道:「小友切勿大開殺戒!」
龍象天君大手又是一揮,慷慨道:「公子這麼說就不對了!大道無涯,眾生平等,是人是妖又有何分別?心中有了人妖之分,已先落了下乘!」
他的眼前暗了下去,伸縮如意的錦袋將他整個套住。錦袋頗為柔軟,裏面並無厲害法寶常常附帶的風火雷電,有的不過是黑暗與寂靜。錦袋一上身,紀若塵已聽不見,看不到袋外的任何聲音情景。
已是江南西道地界了。
眼見鐵棍再次當頭擊落,何世方大袖一抖,又抖出一張錦袋來。
他繞過了二天君,走向了那青色的盈盈身影。
紀若塵似完全沒看到這些修道者,只是向尚在風中搖曳的屍體一指,沉聲道:「此事可是仙長所應為?」
飄浮在空中的修道者紛紛摔落在地,他們一著地,立刻癱成了一團血肉,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楚,看來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已碎了!
是夜月色如鉤。
這等煩惱不是第一次,看上去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紀若塵半轉過身,沒有望向身後,而是微微抬頭望向斷崖的最高處。那裡豎著根高高木杆,桿上挑著一具屍體,看身上服色標記,乃是道德宗弟子。
正自僵持著,何世方几根飄揚的白髮陡然伸筆直,發梢上炸起了星星點點的電芒,整個脊背都麻了起來。驚駭之意剛剛自心底湧起,一道若有若無的淡青氣鞭就纏上了他的脖子,剎那間繞了三圈……
紀若塵有些哭笑不得,道:「可是無盡海乃是天下群妖聚居之地,天君畢竟還是人身,入得了無盡海門牆嗎?」
何世方面上剎那間湧上一道艷紅,悶哼一聲,倒飛出十余丈,差點坐在地上。紀若塵只退了一步,臉色變得雪白。
紫陽真人向他望了一眼,沉吟道:「若塵,能得到這塊定海神針鐵是你的福緣。但此鐵在東海地炎中浸淫日久,乃是九地凶戾之氣所化。此刻它氣候不足,又受了我宗遺訣所制,真心本性未顯。日後隨著你道行深厚,神鐵凶性會慢慢顯現出來。因此在你能夠完全駕馭神鐵之前,切勿多開殺戒,免得這塊定海神針鐵沾染太多血腥,將來凶厲過甚,難以駕馭。」
「我看多半就是那塊什麼定海神針鐵了!」
「紀若塵啊紀若塵,還有那許多的事情要去做,你這是怎麼了?」他心底喟然長嘆。
「嗨!注意了,小姐已經靠在紀少仙身上了!」龍象天君傳音道。
雙銅棍如被烈火煉過,悄然軟了下來,不住向下流淌。直到一滴銅汁落到了那大漢手臂上,嗤的一聲燒出一個小洞時,他才痛呼一聲,撒手扔下已被溶成廢銅的銅棍。
這一棍去勢緩慢,棍勢平平無奇,更在棍上看不到附加強勁真元所應顯現的各色寶華。此棍一出,四面的修道者疑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唯有何世方一臉凝重,從袖中抖出一個織錦布袋,迎風一抖,巴掌大的布袋立刻變成三尺見方的大袋,向著鐵棍罩去。
紀若塵被著月色,一步步向自己的居處行去。
紀若塵點了點頭,隨後看看青衣,皺眉問道:「你哪裡不舒服嗎?」
紀若塵雙眉一軒,道:「大道殊途同歸,天下修道之士皆是同路之人。你們傷人性命也就罷了,何必非要毀人法體?真武觀就這麼想當天下第一嗎?如此作為,就算成了天下第一,就不怕遭天譴嗎?」
莫干峰下一片肅殺,朔風寒意刺骨。風中沒有一絲濕氣,呼嘯而過時,隱透著如針般的殺意。偶爾會有一隊道士馭風在雲端掠過,人人殺氣凜凜。
紀若塵神色未變,那老道身旁的十余位修道者立時大呼小叫,四下散開,分別佔據位置,做好了鬥法準備。這群修道者中有三五人道行要比紀若塵還高,而且是以多凌眾之勢,本來絕不該怕這麼一個弱冠少年,但不知怎地,他們就是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下意識地擺出了面對最強敵手的姿態。此事若傳了出去,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笑柄。
儘管寒酸如此,然他微笑如故,一臉陽光,如胸藏天下寶藏。
紀若塵黑店出身,原本于禮法綱常也不放在心上,唯獨念著甲庚的情分而已。不過他也知道甲庚這等靈獸泰半生有宿命,少有能夠善始善終的。甲庚就是不遇上道德宗真人,遲早也要遇上其它宗派的人,能夠兵解歸天,已可說是相當不錯的歸宿。甲庚在大限之前,還不忘記封印定海神針鐵,以待自己重回。以甲庚的靈性,當不會不知是自己引來的道德宗眾真人。
「啊?!是吧……可是我……可是我……」青衣的手冰涼,猶自不敢張開眼睛。
何世方此言一出,修道者立時面色一變,但懾於何世方之威,無人敢多說一句。
屋角處放著一口琉璃缸,缸中有一尾錦鱗,正在清波中怡然閒遊。
白虎天君長嘆一聲,百思而不得其解,也跟著搖了搖頭。
紀若塵仍立於原地不動。
紀若塵默然片刻,方道:「甲庚曾在東海救過徒兒一命,此事我秉明過師父,何以我宗不能放它一條生路?」
龍象撓了撓頭,搜腸刮肚,半天才找到合適的詞,道:「那根鐵是很奇怪。紀少仙明明背著兩千斤的重物,怎地我感覺他行動上一點都不會受到影響?難道他還能將這根神鐵變沒了不成?此時若要下手攻他,該向哪裡動手方好?看著實是太過難受,就想噴一口血出來!」
錦袋瞬間就鼓脹起來,如同被吹足了氣一般。然後砰的一聲悶雷般的巨響,錦袋已炸成片片碎布!
何世方哼了一聲,道:「休要以為掌中有根神兵,就可以從此縱橫天下了!今日貧道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拿你回真武觀,免得你日後再造殺孽!」
這次沒有昏睡多久,他就又悠悠醒來。一睜眼,那個柔淡如水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紀若塵心頭猛然一喜,剛喚了聲「青衣」,就見一張巨大象面硬生生插進他的視野,然後像面上綻開一朵燦爛笑容,隨後一道聲浪撲面而來,震得紀若塵耳中一陣蜂鳴:「謝天謝地謝無盡海主人,公子你沒事就好!」
紀若塵只覺得手中鐵棍越來越重,不得不以雙手握著,才不至落在地上。適才揮擊的兩棍實已耗盡了他全身真元,此時他只想睡,連多走一步都不願意。眼見何世方錦袋越變越大,向他當頭罩下,他欲要反擊,手中的定海神針鐵卻重逾泰山,再也提不上來。
紀若塵當然不會去感慨這些,他的瞳仁中有的只是居中那名老道。這老道氣度沉凝,道氣內斂,並非是紀若塵能夠匹敵的人物。老道道行雖高,但紀若塵靈覺也非比尋常,早分辨出他出身自真武觀,想來在觀內也該頗有地位。
刷的一聲,錦袋已被人一把掀開,在刺目的陽光照射下,已進入龜息狀態的紀若塵費了一番工夫才認出了站在眼前的兩個高大身影。
他微微眯起雙眼,極目遠眺,視線穿越了雲繞霧鎖的江面,不知落向了何處。這一刻的胸懷,是壯懷激烈,氣吞山河,又或是滄桑悲涼?就連他自己也不好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心中似總有著本不該存在的喜悅,令他就想笑出聲來。然而細細想來,那是歡喜嗎?
一念及此,紀若塵唯有暗嘆一聲,慢慢將甲庚的身影自心中揮去。他向紫陽真人行了一禮,就待回房休息,待得精神飽滿,再行下山尋覓第三個靈氣之源。
龍象與白虎二天君站得遠遠的,也在臨江望月。不過這麼風雅的事,他們做起來總有些覺得渾身不自在。況且距離也有些遠,靈覺又非二天君所長,因此測度起那邊的情形來已耗去了二天君全副心神,哪還有心思看銀波如鱗,皓月當空?
天高雲淡。
「當然是來找公子的。」
他滿心如意算盤打得正歡時,雙銅棍就迎上了紀若塵的黑鐵棍。三棍還未相交時,那大漢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銅棍竟然自行向後彎曲,如同畏懼那根毫不起眼的黑鐵棍一般!
紀若塵正用神打量著老道時,老道忽然雙眉一軒,徐道:「貧道何世方,小友來自道德宗?」
他又向側一望,見青衣也在仰望著茫茫罡風雲霧,若有所思。紀若塵立時吃了一驚,有些不明白何以青衣能夠如此從容面對濤濤壓力。此次重聚,青衣與以往並無不同,或許唯一的區別就是少了點如水空靈,多了些活潑生氣。
紫陽真人依然臨著貼,頭也不抬地道:「不錯,這株珊瑚正是來自東海。」
「可是這是十幾條性命啊,你於心何忍?!」何世方瞋目叱道。
「那麼璇龜甲庚……」
何世方錦袋一抖,已將大半根鐵棍罩于其中!
日落月升,披星被霜,直至西玄,一路無話。
紀若塵無言,抬起衣袖嗅了嗅,難道自己真的很有味道?衣袖上傳來陣陣松柏清香,正是他修鍊有成,內華外溢的標誌。
旁邊的修道者立時覺得有了機會,吼聲連連,有擎兵刃法寶衝上的,有退後馭咒念訣的,一時間仙樂陣陣,彩光繚繞,倒比紀何二人的場面要好看得多。
離紀若塵尚有十丈時,大漢即看到他指間無中生有,多出了一張符咒來。大漢其實很有幾分真功夫,眼力也不算差,剎那間已看清那張符咒不過是張丁甲開山符。雖然他頗為驚駭紀若塵這一手無中生有的道法,但丁甲開山符就是丁甲開山符,用處不過是增強力量而已。這大漢素以神力著稱,等閑提個兩三千斤不在話下,看紀若塵這柔弱模樣,就是用了丁甲開山符,又能多出幾斤力氣來?
紀若塵淡然一笑,道:「我手上已有不少性命,多些少些,都是一樣。」
紀若塵微一凝神,已將壓力排解在外。他轉頭一望,見龍象與白虎二天君面色都有些發白,身軀微微顫抖,顯然正在竭力抵抗著那無形的壓力。紀若塵心下微覺奇怪,按理說二天君道行境界遠勝於己,怎麼會如此不濟,反而有些抵不住壓力的樣子?
然而紀若塵鬚髮飛揚,雙瞳如同透明,隱隱可以看到瞳后藏著的湛藍火焰。他右手有如磐石,堅定地推送著鐵棍向前!
不待紀若塵回答,龍象天君就自顧自地道:「我們兄弟兩個一路護送著青衣小姐,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方才到了無盡海。這次實是莫大的榮耀,我們兄弟竟蒙無盡海主人親自召見!無盡海主人念我等一路辛苦,對小姐忠心耿耿,特別將我等收入無盡海,准許我等跟隨小姐行走塵世。」
大漢甫一起步就帶起一道惡風,熟銅棍梢處亮起兩點紅芒,更添威勢。他這麼一衝,後方三四名修道者立時喝起彩來,看來該是這名大漢的弟子。
青衣跪坐在何世方的屍身旁,雙目微閉,左手覆在他的額頭上,潔白如玉的纖上泛著一層蒙蒙的光暈,看樣子正在試圖施救何世方。她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抖著,顯然心緒不寧,手上的光華也隨之忽明忽暗,大大影響了施術效果。
聽得雲中居三字,紀若塵雙目忽然一暗,旋即又恢復如常,答應后徑行出房去了。
紀若塵素知青衣性情柔順,不通世事,當下好生安慰起來,怕她心頭積下了什麼心事。如水月色下,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的靜謐溫馨。
西玄山外張而內馳,太上道德宮中依然是一派自在從容,山外的世事變化似乎分毫沒有影響到群道修仙求道。碧樹銀花間繚繞著裊裊清霧,空靈仙意較之紀若塵此次下山前更添了三分。
紀若塵與青衣並肩坐在一塊憑崖臨江的巨岩上,眺望著眼前萬頃粼粼水波,此時才有機會安靜地聊上一會。
四人在西玄山麓駐足,紀若塵仰首望去,目力所及處但見一片茫茫雲霧,西玄山群峰大半隱在雲霧深處。望得久了,他只覺得如獄群山似要當頭壓下一般,那無以形容的沉重壓力登時令他胸口微微一甜。
白虎天君瞪眼道:「這我怎麼知道?總之很玄異就是了!要不然二千余斤的一塊蠢鐵,他何必辛辛苦苦地背上西玄山去?」
紫陽真人此時方抬頭望了望紀若塵,目光溫潤如水,道:「我宗五位真人聯手,送他羽化登仙去了。」
紀若塵淡淡一笑,道:「還不是本朝皇帝乾的好事?他一道聖旨下來,還是有些人會當真的。但這些跳樑小丑叫得雖響,又見哪一個真敢踏進西玄山了?眼前這道關口過了之後,少不得要和他們好生清算一番。」
隱約間,何世方似乎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驚呼,然而他想回頭看時,頸中已然收緊。
若是的話,為何他雙眼會逐漸濕潤,逐漸模糊?
紫陽真人略一沉吟,道:「若塵,你聰明絕頂,該已猜到為何五位真人會同去東海。我們所為的正是東海海底的天地靈氣之源。甲庚乃是秉承天氣地脈而生的神獸,鎮壓地火、守護靈氣之源乃是它與生俱來的本能。既然我們去取靈氣之源,這一節的衝突就必不可免。我宗對靈力之源志在必得,它則寧可舍卻性命也要護得靈氣之源的安全。如此一來,這等結局也就不可避免。甲庚對此事倒也看得透徹,知道這即是今生的歸處,於是徑去布置了守護定海神針鐵的陣法,再來與我等鬥法,一擊而分勝負。為師等感佩甲庚襟懷,也未毀其內丹法體,任其自消自散了。」
白虎天君已是忍無可忍:「當然一個都不能少!」
青衣沉默片刻,方輕輕一嘆,道:「公子覺得不要緊就好,青衣隨公子回山吧。」
行將出門前,紀若塵忽然停步,望向屋角,咦了一聲。
他靜靜地等死,何世方卻不若他這般輕鬆。此刻何世方鬚髮飛揚,滿面通紅,以劍指指著錦袋,不住叱喝作法,一口口白氣朝那錦袋噴去。此時露在錦袋外的不過是一截黑沉沉的鐵棍,但錦袋如同畏懼它一般,不住向回縮去,何世方一口白氣噴上來才肯向前伸展一段,如此進三退二,半天也沒將鐵棍蓋住。
紀若塵立時清醒了過來,忙掙扎著坐起,直到距離龍象天君三尺開外,這才心中稍定。他剛要去尋找青衣,龍象天君又橫在了前路上,喜滋滋地道:「紀公子可知我等是如何找到您的?」
與璇龜的內丹相比,水宮中一切法寶藥材都若糞土。紫陽真人等既然不取甲庚靈丹,為何又要搜刮水宮財物法寶呢?
已是中夜,月色滿山。
「管他什麼男女人妖,總之他們二人關係非比尋常!這等舉動可是我們以前未曾見過的。」白虎天君有些怒其不爭。
屍體面呈青灰色,雙眼猶睜,看面容仍是十分年輕,想來比紀若塵也大不了幾歲。一根粗麻繩索套在他的頸上,就此將他掛在了半空,偶爾一陣江風掠過,會吹得他隨風搖擺。
寒月之夜,萬物蕭蕭,甲庚已得了歸宿,他呢,他的歸處又在何方?
又是一聲悶雷響起,何世方錦袋破碎,口中也溢出鮮血來,在雪白長須留下星星點點的紅。
似是知道紀若塵心中疑問,紫陽真人一揚眉,鄭重道:「當前世將大亂,宵小四起,我宗為萬全計,當取一切可用之物為己用,尋常禮法綱常皆可拋在一旁。俗語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一節你須得明白。甲庚收藏甚豐,於我道德宗大業有莫大的助益,自當取之。」
隨口一問倒似有些把龍象天君難住了,他乾咳幾聲,道:「這個嘛……無盡海主人身高十丈,三目有翼,只那麼一站,就可謂頂天立地。至於那個威能……」
紀若塵面色和緩了一些。璇龜這等靈獸與尋常修道者不同,它們自天地中來,歸天地中去,只要身死時法體靈丹不毀,能夠自然化散於天地之間,就等於消去了這一世的劫難因果,輪迴去了。他日機緣得遇,便當轉世重生,相當於修道者的兵解。若從長計,說不定還能由此得到不少好處。只不過璇龜壽元悠長,體內靈丹往往需千年方能大成,遍數天下,能夠襲殺它們的實已不多,而無論是誰,又有幾個忍得住不下手去奪它內丹?
「這算啥!方才可是要摸手就摸手,要摟抱就摟抱呢!」白虎天君不屑道。
龍象天君一番話登時將紀若塵說得啞口無言。如此一來,他倒對這無盡海主人有了些興趣,於是問道:「不知無盡海主人是什麼樣子,有什麼神通?」
紀若塵輕嘆一聲,將青衣抱入懷中,把她帶到另一邊,這才回身立在何世方屍身前,仔細打量著。
紀若塵心中猛然間大跳幾下,激蕩之餘,眼前一黑,沉沉的暈了過去。
他已將定海神針鐵收入玄心扳指之中,按理說以紫陽真人的道行該當看不透玄心扳指。不過紫陽真人道行雖然不若其他幾位真人,但氣度胸襟實是難有人及,且紀若塵總覺得紫陽真人實有些玄異難測,不若其他幾位真人比較容易看得清楚。
二天君眼力見識其實不差。道法中雖有騰挪搬運之術,修道者甚而可藉此使動重逾千斤的法寶,但定海神針鐵可非同一般,哪是尋常道法駕馭得了的?若非有道德宗遺下的古訣,此鐵至今該仍沉睡于東海之底。紀若塵負著這等重物,身法行動自然大受影響,稍有些眼力的修道者都會據此判斷他的行動軌跡,並用神識引導法寶進行攻擊。然則紀若塵集玄心扳指、道德秘法、甲庚遺訣於一體,終能駕馭得這根寶貝。玄心扳指內自成一個世界,再重的東西置於其中都不會顯現,因此在臨敵剎那,只消將神針鐵收入玄心扳指內,憑著二千余斤重量變化,紀若塵身法自然變得神鬼難測。此法用得多了,自然而然地與他打悶棍時所用步法相融,變成了如今的樣子。以至於二天君連看得多了,也會覺得有些頭疼。
何世方長嘆一聲,不忍望向這些修道者,道:「作孽,作孽呀!如此大開殺戒,你就不怕成不得大道嗎?」
何世方喘息一會,見紀若塵再次持棍走上,當下大袖一抖,又摸出一個錦袋來。他袖中似有無窮天地,也不知還藏著多少個錦袋。
「這個……我知道男女有別,人妖呢?」龍象天君沉思起來。
何世方搖了搖頭,嘆道:「此事並非……唉,算了,貧道實也不願如此。」
青衣淺淺一笑,道:「公子難道忘了青衣是妖?妖的鼻子一向是很靈的。」
紀若塵倒是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向龍象天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訝道:「那你七聖山的道統呢?」
「可是你怎麼會找到我的?」
紀若塵向猶自吊在高桿上的屍體一指,道:「拿這些雜修來給我道德宗一名本山弟子抵命,只怕還不夠呢。」
「青衣,你怎麼會在這裏?」
此事實是太過突然,剎那間修道者都靜了下來,獃獃地看著地上的壯漢,一時不知所措。
何世方大袖一抖,望了望地上的屍體,再盯著紀若塵的鐵棍看了半天,方嘆道:「小友能駕馭如此神兵,實是貧道平生僅見。如此資質,何苦在這次浩劫中落得個煙消雲散?小友隨貧道去真武觀清修吧,三載之後自當任小友離去。此事貧道可以一身道果擔保。」
錦袋並未如他所以為的那樣收束,而是在一陣波動之後就平復下來,軟軟地覆蓋著紀若塵的身體。不過他此刻早已疲累欲死,更無餘力揮棍破袋而出。
紀若塵出棍慢得如老牛拖車,何世方的布袋也恰似蝸行,就是街邊隨便幾個練把式的,耍起手藝來也比這要快上個幾倍,哪像是有道之士在鬥法?
旁邊一個胖大漢子早已被場中無形的氛圍激得焦躁不安,此刻再也忍耐不住,高叫一聲:「何老仙長還和這小妖道啰嗦什麼,且待我去拿他下來!」話音未落,他手中一雙熟銅棍交擊一下,縱身而上,從側面向紀若塵攻去。
「多謝仙長美意!」紀若塵話音方落,鐵棍揮起,向何世方當頭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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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身後傳來一聲喝,將他莫名思緒輕輕地敲碎:「兀那小子,出身何門何派,速速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