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第十八卷 天人亂

第330回 默然觀壓袖金線,幾不知顛倒衣裳

第十八卷 天人亂

第330回 默然觀壓袖金線,幾不知顛倒衣裳

從青帝懷中飛走的自然是天國聖物秩序之刃。與梅振衣的三神器類似,上面也有加百列的仙家神識靈引,只要青帝未御器,她隨時可以收回。胡春進入龍首山的前一瞬,將銀斧扔還給青帝,而這些年來青帝一直沒有將它歸還加百列。
提溜轉一低頭,弱弱道:「我錯了,往後碰到這種事,會先與你商量的。」隨即聲音又高了兩度:「青帝與法舟在雲端對峙,誰也不肯後退,這怎麼辦呢?」
梅振衣:「悟修行之徒,指引他人無可厚非,但不合強引此路,替他人之願。更有甚者,仗道術以圖淫邪,勒索黎民。不僅是勒索財物,更可怕的是勒索人心。」
遠處忽有大法力波動,一道灰色的漩渦憑空湧現,似有人穿越天刑。然而飛出的卻是一柄十字闊劍,帶著銳不可當的氣勢直衝梅振衣而來。何人人竟有如此廣大神通?能將一神器從人間扔到了此處?
地面上一座土丘在水流中崩塌,一柄插在岩石中的十字闊劍露出半截。劍脊中央鏤空鑲嵌著一枚透明的晶石,四周雕飾著橢圓形的紋路,宛如人的眼眸,而晶石上有幾道細細的裂痕。
「無妨。」知焰未動,告訴提溜不必緊張。
這柄劍當然就是天國聖物封印之眼,它的主人沙利耶大天使隕落時,此神器損毀,上面的仙家神識靈引也不復存在。此刻被青帝以大法力送到梅振衣眼前,卻帶著一封「信」。
「我不為追究沙利耶隕落,而是為了天國的尊嚴,我若隕落並無所怨,只求你修復封印之眼,將它交還天使長米迦勒。」加百列的聲音從神念中傳來,那道銀光掙脫了糾纏,消失於不知名的天際。
天庭仙界不似人間山河,是靈台開闢之功造化而成。這柄劍插在碧桑洞外圍道場,除了「收信人」梅振衣之外,另外還有兩人也自然「讀」到了這封信,就是碧桑洞之主東華帝君與天庭之主玉皇大天尊。
他此時已恢復了清明狀態,發現提溜轉的異常。知焰道:「提溜轉私自下界,暗中跟隨梅效大軍,在玉門關外被法舟所阻。她又把青帝叫了出來,結果自己被兩位前輩趕回天庭了。」
梅振衣與知焰、提溜轉走出東遊谷福地,在碧桑洞外圍天庭道場默運玄通,遙感人間玉門關外青帝與法舟的對峙,也「看」見了那一場如仙佛淚飛般的滂沱大雨。
知焰問何為封天,梅振衣卻答不上來,只能沉吟道:「當然不是你說的意思,我還得再想想,也許到時候才能明白……提溜轉,你剛才神情閃爍,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情?」
除了這篇《風雨賦》,劍上依附的仙家神念還提及了一段往事,是在梅振衣未成仙之前,也在清風未成青帝之前,兩人于敬亭山中的一番對話
梅振衣:「我已知道,沒辦法!原來是你把青帝招出來的?」
近聞人間杜少陵廣廈千間之句,笑凡人好作大言無裨世事,然仙家何以我庇焉。」
知焰勸道:「這也不能怪提溜轉,蓮華生顯聖打落沙利耶之時,恐怕就有這一出了。就算青帝不現身,加百列也會出現的。」
「無限桑田,多少滄海,津郡城郭,沒版變遷,億萬生靈,等隨魚鱉。幕其間者,輪迴已溺已飢之憂。開靈智者,可悟機變。然炎政錯出,自取朝暮更迭茫惘。
上依附的神念就是這番對話,沒有一絲多餘的妙語聲聞。此刻突然憶起這段人間往事,卻讓梅振衣恍惚良久,靈台隱動似有願心發端。
清風答:「你是未成仙的修士,說的是人間修行;我是金仙,聞言想的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若說『不可欺奪他人之信』,張三說阿羅訶是唯一的神。李四說摩訶末是唯一的神,然後爭持相鬥,算不算彼此欺奪呢?」
「錚」的一聲鳴響,那柄劍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拔了出來,激蕩著神風飛向天際,沒入一道灰色的漩渦,彷彿消失於不知名的無窮遠方。
梅振衣一驚,喝道:「提溜轉,你怎能私自如此?幸虧遇到的是那兩位,否則你哪有機會回天庭?」
梅振衣搖了搖頭:「就算青帝現身了,加百列也會出現的。我很了解那位天使長,她上次去佛國與不動尊明王演法,結果落敗而回,會再去的。但這一次就不是簡單的演法論高下了。」
就在這時,青帝突然動了。銀絲羽衣飄蕩而開,懷中忽有一道銀光飛出不是朝著法舟而是向著天際。他神色一驚,一揮衣袖萬道絲光卷出,在空中纏住那道銀光,以神念喝道:「加百列,莫去佛國,我可幫你修復天國聖物封印之眼。而沙利耶在陣前被斬,你不能到無邊玄妙方廣世界追究。」
這封信的內容並不玄妙,真沒想到那位青帝,也會寫出這樣一篇深沉厚重的人間文章:
梅振衣問:「仙童,我的話與你的話,似乎有點對不上啊?」
清風:「在世顯聖自稱神。」
知焰:「身為天使長,能直入佛國到達不動尊明王座前。也說明她對外教修行發端有借鑒與證悟,與當年的梅丹佐類似,卻與梅丹佐又不同。」
梅振衣邊想邊說道:「在我看來,這是世人自取的亂象而已,自古以來不免,他人也勉強不得。若是阿羅訶或摩訶末自現身插手,那才叫欺奪。」(注:詳見本書219回。)
……
清風:「你如今所懷,是有為之願,能告訴我是什麼嗎?」
但是不動尊明王沒和她直接動手,只是坐在那裡現出三身八臂面對加百列的秩序之刃。加百列揮斧切斷他的六隻手臂,卻划不開這一片靈台化轉世界的永久縫隙,不動尊明王又恢復如常。如果這是演法的話,不動尊明王無疑佔了「主場」的優勢,結果的確是加百列落敗。
玉門冰雹如碗,大雨滂沱旬日,塵構皆傾,為風雨所拔。閣下居天庭,仙界恐弱水三千,亦易泛濫,金仙府可化荊棘庭否。
若給青帝這封信起個標題,應作《風雨賦》,信的最後居然提到了杜甫的詩。青帝曾在敬亭山對綠雪說過:「如今人世間詩風鼎盛,既在此山中,我也不妨以法眼觀一番人間吟詠,作幾篇詩文。」看來他以大神通捉風尾,聽聞過不少人間吟詠。
「傻丫頭,你何苦呢?」青帝向著遠方喝問,但銀光已消失,神念被切斷,加百列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梅振衣:「有修為的神通者,不能逼人供奉,更不能若不供奉就加害於人。此為神通而忘法本,殘害生靈,這是我在彭澤所想。」
玉門關外已是一片澤國,水流向低洼聚集滲透泥土。雲開日出照耀荒原,四野一片奇異的死寂。等到第二春天,這一片荒原長滿了野草。離離荒草有沒膝之高,草原上開滿野花,兔走鷹飛,竟有幾分欣欣向榮。
這封信中,青帝既在感嘆輪迴中靈智開啟眾生的戰亂,也在感嘆天國聖物封印之眼、天使長加百列、他本人,還含蓄地提及了靈台推演所見的仙界大亂,在提醒梅振衣什麼。
梅振衣的語氣不知在為誰嘆息:「加百列與梅丹佐當然不同,她不是邪魔。但換而言之,她雖能借鑒外教修行發端,但本人還是一根筋,不似米勒之流通達明智。按青帝的話她是個傻丫頭。若天國中有人出來代表不可冒犯的犧牲決心,一定是她。」
清風:「欺奪他人之信。」
大雨和冰雹砸在地上,到處一片水霧迷煙,似將一切痕迹沖刷乾淨。雨越下越大,似有悲哭之聲。荒原中的水開始泛濫,匯成一條條河流,沖刷出一道道溝壑。無數淺沒在土下的白骨與箭鏃露了出來,呈現出慘然的顏色,還帶著斑斑銹跡。
闊劍飛走之後,暴雨停了,或者說隨著看不見的腳步飄往別處。一路向南風雨飄搖,漸行漸悄,止於江南蕪州。
「加百列,你以這風雨向我告別嗎?」風尾猶有餘聲,但只有荒原枯骨聽聞。
清風:「妄擬天心為己心。」
加百列曾去過佛國,在梅振衣等人去天庭東海救龍隱姑之前,她戰勝過清風仙童,又找到曾一筆削去清風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的不動尊明王印證修為。也許在她的願望中,是想證明同樣的修為境界,阿羅訶大天尊所指引的道路不亞於仙界中任何的外教。
我隨清風來,立足輪迴外。行走人間證丹溪半縷殘神,修行至極失玄宮一輪明月。今見所謂聖物之殘,恍然觀我壓袖金線,幾不知顛倒衣裳。
鍾離權當年從蕪州以紙鶴傳書終南山,也帶著一封信。收信人須有脫胎換骨以上的修為,才能接收到上面附有的神念。寫信之人必須掌握「風尾」之術,有真仙極致境界方可。而如今青帝以這種方式傳信,神念依附一件神器從人間入天庭,更加神乎其技,須有金仙極致境界方可。
玉門關外下雨了,傾盆大雨,還夾雜著碗口大小的冰雹。此地氣候乾旱,這場雨十分罕見。戰亂之後的荒原一片凄涼不見人煙,只有枯骨與殘破的刀槍隱沒在碎石黃土間,當年的血跡早已沁透在沙土中淡不可見。
梅振衣:「還記得何家村嗎?那些村民臨死前還在朝天跪拜。天上神靈是什麼?比如你,我崇敬的是金仙境界,而不是在我面前喝茶的清風……世上有人倚仗些許道術,矯眾顯靈自稱神,禍亂鄉里,此是誤人亦自誤之舉,應戒之。」
……
闊劍飛來並無一絲攻擊之意,受神通法力牽引已盡,恰好插在梅振衣身前,就似送來給他一般。梅振衣上前兩步伸手拔劍,然而手握劍柄身形突然定住了,神情就似在聽什麼人說話。
「我真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看這些事。」青帝化為一陣清風而去。他終於走了,沒有開口說話,只在風尾中傳來飄散的神念。法舟雙手合什,身形也消失於雲端上。
加百列收回秩序之刃,顯然是又一次去了佛國,她是孤身而去未帶任何隨從。法舟望著天際,似有悲憫。青帝低頭看著袖口的那一根金絲,卻終無言。
「振衣,小心!」提溜轉驚呼一聲,已祭出飛神鱗盤旋護在梅振衣身前。
天庭游谷中梅振衣與知焰提到了加百列,而在人間玉門關外,青帝仍與法舟對峙,誰也沒有先退一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