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章 和親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章 和親

宋陽來之前,鎮西王一直在和豐隆討價還價,幫未來女婿爭取封號、封賞……這個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皇帝這次「皇帝不急太監急」打從心眼裡想把這樁大媒保下來,對宋陽的賞賜當真不差勁。
宋陽糊塗、搖頭,皇帝伸手敲著桌子,皺起雙眉略作沉吟:「總要有個長輩的。」
胡大人才不去當這個大頭,搖頭不說話,轉目望向豐隆。後者咳嗽了一聲,開口:「玄機公主和親之事,回鶻一口答應下來,近日將派出使團,準備豐厚聘禮……從護衛、奴隸、侍女到金銀寶物一應俱全,隨我國使節一起來南理。」
宋陽沒提與薩默爾汗在鳳凰城的相遇,只說在睛城時兩個人結下了些交情,一時興起對換了貼身信物。
鎮西王面色明顯緩和,對方越重視,他的公主女兒就嫁得越風光。
太監客氣得很,但向他打聽皇帝為何召見,他搖頭不肯回答,不過回宮的一路上,太監都在衝著宋陽笑,好像有什麼大喜事似的,把宋陽笑得心裏發毛。
可這一次,等他把摺子看全了、看細了,臉色也變得古怪了……足足過了半晌,豐隆露出個啼笑皆非的神情,先看了看王爺,而後轉目望向宋陽,問道:「你是回鶻的王爺?」
左丞相從一旁進言:「老臣有個想法,或者,請東閣大學士張大人……」話沒說完,豐隆就點頭道:「不錯!就請老師再收個記名學生!」
「沒數過、數不清?」對這個答案,王爺似乎還算滿意,神情里總算有了一絲鬆動,稍稍點頭,隨即轉回身去又去看牆上的字畫。
可豐隆的話還沒完:「不過……是和親沒錯,但是不用把玄機公主嫁到回鶻去……薩默爾汗說,他們在南理就有一位王、王爺……筱拂嫁給宋陽。」
邊關奪山營之戰、燕子坪伏擊國師、睛城九月八暴動……三場亂戰添出的亡靈以數萬計,每一條性命都和宋陽脫不開關係。
看過軍情,再聽完王爺的分析,豐隆放下了心,對吐蕃番子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番,重新換過心情,再度拿起了和親呈報仔細閱讀。
而回鶻人脾氣火暴、心思直率,尤其重視朋友義氣,「日出東方」也不例外,他當然不知道小捕和宋陽的關係,但是對他來說,和親成了就行,要不要南理公主這個人倒是無所謂。萬里迢迢的嫁過來還得大辦盛典、又浪費又麻煩,與其如此,還不如把她「送給」南理的好兄弟……兩國聯誼成功;回鶻省了許多事情;又送給宋陽一份大禮、回報他前後兩次救命之恩。
不久之後抵達南理宮,宋陽被領著,穿過層層大殿一直來到御書房,而出乎意料的,書房裡並沒有皇帝,只有身材瘦小的鎮西王,正站在屋子中央,背負雙手看著牆上的一幅字。
可鎮西王從一連串的小事上已經分析得明明白白、再加上左丞相陳述之事,王爺篤定兩個娃娃情投意合。而且他了解自家姑娘,知道任初榕外柔內剛,以前又立下過誓言,真要攤開了去問,她一準搖頭否認,既然如此還問個什麼,當爹的做個主,也不見得是多大的事,反正女兒心裏會高興。
王爺越想就覺得越像那麼回事,對宋陽這個人,他也早有耳聞。
不過鎮西王剛剛從邊關督軍回來,自西關苦水之下,南理將士也都備戰充分,時刻警惕。基本可以斷定的,如果今年再冷下去,吐蕃可能會來搶糧搶錢,但並非真正入侵,真要打起來,規模也不會太誇張,憑西線的準備,完全能夠應付得來。
還是胡大人看不下去了,笑道:「是你和承郃郡主的喜事!萬歲開金口為你保媒,鎮西王更愛惜你的人才,已經答應下來。恭喜常春侯,不止大喜,還有莫大榮耀,放眼天下,能請動萬歲做媒的,可就只有侯爺一人,老夫只是聞聽此事,都與有榮焉!」
屋子裡另外三個人,鎮西王不用說、胡大人也不用離開,宋陽本想告退,但王爺示意他留下來……自己人,了解些西線軍務也是必要的。
鎮西王再一聯想他所知道的細節……什麼事情都先入為主后再胡思亂想,越想也就越亂:
以前南理只有常春尉,根本沒有「常春侯」這回事,是豐隆皇帝新封出來的稱號,出爐到現在不到一個時辰,還冒著熱氣了。其實兩者之間也沒什麼差別,不過封邑又再擴出一些,由三十里變成了五十里,仍是個虛賦閑職,不領真正政務,但名稱變得好聽了,再怎麼說也是個「侯」,剛好配得上郡主的身份。
和親這種事大夥都明白,南理公主不是嫁不出去、回鶻王公也不缺媳婦,真正的意義僅在於兩個國家的態度、關係。只要回鶻同意和親,兩國就是親戚了。
豐隆心情好得不得了,見狀哈哈大笑:「常春侯果然好武功!快快起來,把一顆心收回肚子里,放心吧,此事由朕親自主持,再不會更改了、定下了!」
豐隆也有點失神,沒在意宋陽的小小無禮,皺眉道:「你不是?摺子上可寫得明明白白,說南理有個叫宋陽的奇士,和回鶻的薩、薩……」豐隆把手指頭按在奏摺上,一字一字的念:「薩默爾烈奇諾可客汗身份等同,雖然你是南理人士,但于回鶻而言,也如薩默爾汗王駕一樣尊貴。」
小捕和親算是樁重大國事,最近豐隆一直在惦記著,聞訊暫時顧不上再理會宋陽,道:「傳上來。」片刻之後,呈報置於龍書案上,皇帝親手撕掉封鑒,挺長的一個摺子,上面寫得密密麻麻,豐隆剛看了個開頭,就笑道:「和親之事,回鶻答應了!」
雖說是「緊急軍務」,但也不算太過嚴重,這些年裡,高原上的冬天越來越冷大雪成災,現在又近冬至,吐蕃軍馬調動頻繁,看來是有掠劫的打算,邊關將領不敢怠慢,及時傳報回京。
御書房中一下子安靜了。
選賢時從青陽上來的大宗師陳返,到了鳳凰城之後陳返患了腦疾,初榕一力承擔、親自安排,把他安頓好照顧好,初榕沒事找事做這個幹啥?王爺好像聽下面的衛士提到過,陳返是宋陽的長輩吧。
這兩年裡,南理國內最出風頭的人,就要數十位從民間選拔上來、赴大燕張揚國威的十位奇士了,在十位奇士之中,最出色的那個無疑就是宋陽,當得上「青年才俊」這四個字的評價,單以人才而論,倒不會辱沒了承郃郡主。
宋陽耳朵里轟隆一聲巨響,而他一身霸道修為,內勁隨心而動,自然激發,喀嚓的脆響里,宋陽把綉墩震了個粉碎,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完完全全地傻眼了,腦子裡亂成一團,此刻除了臭揍胡大人一頓,再沒有別的想法了。
沒想到,到了晚上紅波府那邊還沒有消息,卻有宮中太監趕來驛館,皇帝傳召宋陽覲見。
皇帝心情好,又不是正式場合,揮手笑道:「免禮吧,」隨即又吩咐太監:「賜座,鎮西王、胡大人、常春侯都落座,咱們坐著聊。」
而最重要的,這個人和初榕喜歡的。王侯之家兒女輕賤,道理是不會錯,但王侯也是人,也會疼愛兒女,鎮西王更不例外,最最喜歡的兩個女兒,一個是穩重初榕,一個是胡鬧筱拂,後者先不說了,前者任初榕曾立誓不嫁,留在紅波府中替父王主持內務,當爹的看在眼裡,欣慰之餘又怎會沒有些心疼,若她真對誰生出了情意,且「那個誰」又能像回事的話,王爺歡天喜地地嫁女兒。
對方是人才,兩個孩子有情意,所差的就是「身份」了,王爺的女婿、郡主的夫君,當然不能太差勁,謁者台給事郎肯定是不成的,但無妨,皇帝還有封賞。
還有扎西平措!宋陽這個不殺那個不打,在籠子里閑了半晌,才一出刀第一個就砍了那個番子,哪會這麼巧!誰指點的他?為什麼要指點他殺扎西平措?初榕的孝心肯定不會錯的,但是孝心之中會不會另外還藏了一份小心思呢……比如,讓心上人討好未來的老丈人?
任筱拂那個丫頭,平日里光知道玩耍胡鬧,從未見她對渾儀監的差事上心過,去年春末忽然變得熱心了,親自帶隊跑去紅城主持南理夏祭。平時她和三姐最要好,而初榕平時都離不開睛城,會不會是代替姐姐去給宋陽踐行呢。
旁人也都道他發懵是因為大喜從天而降,全笑了起來,尤其鎮西王的笑容最歡暢:這小子能高興成這樣,也足見他對初榕的情意不假。
宋陽聳了下肩膀:「就是份私人交情,沒覺得會怎樣。」
說著,正想再往下看,又有太監稟告,西關有要緊軍情急報入宮。
豐隆皇帝大事沒主意小事很熱心,急匆匆地給鎮西王傳書,命他趕快回京有要事相商,這個「要事」就是:保媒拉線。
宋陽一連十天都不見人,回到驛館,和他要好的幾位奇士都來詢問他去了哪裡,宋陽隨便扯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回到自己屋中開始等待承郃郡主的消息。
上一次奪取毒源失敗后,薩默爾汗沒再去管一品擂,而是直接回國,究其原因,還是回鶻大可汗病情惡化,爭權最最緊要的時刻,他哪還能在外流連。過了一年,到現在大可汗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已無法管理國政,回鶻大權盡數落入薩默爾汗之手。
如果在「上一世」,做父母的一定先回家問問女兒;即便在這一生,兒女婚事父母做主,當爹的也大都不會太武斷,總要先探下女兒的心意。
宋陽如實回答:「上品丙字,如果刀趁手,還能更強些。」
初次見面,鎮西王問過「武功如何、會打仗么、殺過多殺人」三個問題,之後他就不再說話了,宋陽被問得滿頭霧水,心裏琢磨著,王爺這是打算把自己收到麾下去么?
鎮西王也不用宋陽施禮,直接開口,聲音響亮:「宋陽?長得還不錯,武功如何?」
比起和親,軍情無疑更緊急了些,豐隆心中一驚,顧不得再看和親呈報,先了解軍情。此時,李公公躬身退下。南理宮中祖律,內臣不得參与政事,而軍情密報,太監們連聽都不能聽,以防泄密。
李公公腳步輕快,幾乎是飄著跑過來,一邊攙扶宋陽,一邊張羅著再重新備座,宋陽表情還僵硬著,但嘴巴里已經開始泛苦水了,正琢磨著這事該怎麼辦,忽然有內臣通稟,出使回鶻的和親使團送回的呈報到了。
話音剛落,豐隆就介面道:「你覺得是私人交情,人家回鶻王爺可重視的很!嘿……」語氣古怪,分不清萬歲是在笑還是在嘆,同時把手中的奏摺遞給胡大人:「你看看吧。」
宋陽轉目望向胡大人,後者明白他的疑問,笑著解釋:「一品擂上宋先生為國再立新功,萬歲又擬恩旨,恭喜侯爺了。」
豐隆不用宋陽謝恩,只是笑眯眯地問他:「常春侯家裡還有長輩么?」
王爺轉回身:「本王的仇人、我必殺而甘心之人,卻死在了你手上……」老頭子神情不善,目光陰鷙,穩穩盯住了宋陽,可片刻之後,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依舊響亮,但語氣卻輕鬆了許多:「一品擂的情形本王早得傳報,籠中數十武士戰死,其中只有三個被你斬殺,偏偏扎西平措就是其中之一,本來我還以為是巧合,心裏老大不痛快……剛剛才想通,原來不是巧合!那個吐蕃番子……是初榕讓你殺的吧?」
萬歲爺還從未做過媒人,以前也不覺得如何,沒想到一做了「這行」還真挺興奮來著,別人都不著急就他等不得,恨不得趕緊撮合成了,要不心裏痒痒得難受。鎮西王比著宋陽早入宮一個多時辰,乍一聽說此事,腦子裡也懵了一下,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可胡大人說得煞有介事,繪聲繪色地把「小兩口」城門相見的那一幕講出來。
皇帝龍顏大悅:「事情定下來了!傳旨渾儀監,挑選良辰吉日,朕要大大地辦這場喜事!」李公公笑容歡暢,胡大人神情得意,鎮西王面帶嘉許,唯獨常春侯一頭霧水,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宋陽搖頭,行軍布陣、兩軍對壘,這些事情他全不了解,前生今世從小到大也沒讀過一本兵書戰策,他打架還行,打仗可差遠了。
豐隆目光複雜,又望向了宋陽……宋陽才剛重返人間,什麼事情都不了解,更毋論萬裡外大國回鶻的局勢。
回鶻的意思:把玄機公主嫁給宋陽王駕吧!
事情不對勁,鎮西王哪能察覺不出,他才沒耐心去逗悶子,聲音響亮,追問胡大人:「怎麼了?呈報上還說什麼了?」
東閣大學士早年曾任帝師,豐隆就是張大人的學生,丞相、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讓張大人收宋陽做個記名弟子,宋陽成了「皇帝的同學」,不止是身份,這下連輩分都對上了。
心思亂了,反應也跟著慢了,得了豐隆的提醒,宋陽才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有一塊「日出東方」送的火芯玉,兩人算是按照回鶻風俗拜過把子了,奏摺上這麼說也算正常,不過宋陽還有些迷糊,不明白和親的呈報中,怎麼會出現自己的名字。
鎮西王不置可否,又問:「會打仗么?」
沉默一陣,鎮西王再次開口:「本王戎馬一生,一共受過五次重傷,前面四次,每個仇人都被本王手刃,只差最後一個,本王也曾折箭立誓,必親手殺他不可——扎西平措。」
……
鎮西王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第三個問題:「殺過多少人?」
……
對一個後生小子,王爺不用講究禮貌,宋陽並不計較什麼,不止因為他是小捕、初榕的長輩,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秦錐。紅波衛上下都是好漢子,能讓他們甘心效命、赴死,足見鎮西王的為人了,一直以來,宋陽對這位鐵血王爺印象很好,此刻認真回答:「親手殺過的不多,但沒數過;因而我死的很多,數不清。」
宋陽再多長出一個腦袋也想不到事情會這樣,聽王爺忽然提到「受初榕指使殺扎西平措」之人,不自覺愣了下,可他的神情落在鎮西王眼中,老頭子心裏就更確定了,老臉上升起笑意。
南理不嫁還不行……宋陽等若薩默爾汗,他就是回鶻的王爺,嫁了和親成功;不嫁和親失敗,前面的提親、出使都變成了戲耍回鶻。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笑聲傳來,豐隆皇帝、左丞相胡大人和皇帝的貼身太監李公公走進御書房。依著規矩,宋陽對豐隆施禮。
小捕和親定下了,自己和任初榕的婚事也他娘的定下了。宋陽現在一肚子懊惱,心不在焉,一時沒顧上禮儀,聞言搖了搖頭沒吱聲。
胡大人皺眉搖頭:「這麼大的事情,你好歹告訴老夫一聲啊。」
胡大人一目十行,很快,老頭子的臉色也變了,驚訝,還有……好笑,和萬歲剛才的反應一樣,放下皺著后,抬起頭先看看王爺,又看看宋陽,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聽見腳步聲,鎮西王轉回頭,渾濁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宋陽,引路太監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並沒有絲毫驚訝,給兩人引薦過後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