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二章 責罰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二章 責罰

平日里諸葛大人公務繁忙,十天里有四天要深夜回府,另外六天乾脆住在衙門,像今天剛剛晚飯過後就回家,當真新鮮得很了。
開天闢地亘古未有,瘋子皇帝一下子賜出了三萬多廷杖,諸葛小玉無所謂的,執杖衛臉色煞白……
他對娃娃們笑了笑:「回來看看,你們先去玩。」說完,他先去向父母大人請安,說了好一會兒子話,出來后又罕見地陪著孩子們玩鬧了一陣。諸葛夫人不虞有他,只是笑吟吟地從一旁看著,到天色完全黑下來,諸葛小玉遙遙對著父母的房間一拜,又囑咐娃娃們要聽話,最後對夫人點了點頭,起身上馬離開府邸。
李明璣並未多問,應道:「那你喝果露,我用酒陪。」說著,為他換過飲料,給自己則滿滿斟上一杯酒,舉手、相請、一飲而盡。
要從牢里救出諸葛,非謝門走狗出手不可,李明璣和帛先生雖然有交情,但還支使不動他們來做這麼大的事情,何況,謝門走狗身為常廷衛餘孽,看到武夷衛倒霉高興還來不及,又哪會冒險救人。
李明璣沒再說什麼,抬起胳膊,雙手捂住了諸葛的臉頰……李紅衣一直保養的很好,但相比于容顏,手上的皮膚微微露出了些風霜痕迹,不算太好看的一雙手,諸葛小玉卻閉上了眼睛,真正的享受著。
葉非非不情不願,勉強答應了一聲,嘟嘟囔囔的下去了。
片刻功夫,諸葛最後送了李明璣一個微笑,轉身離開。李紅衣不曾相送。待他走到長廊盡頭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大響……李明璣不開心,一腳踢翻面前的几案!
景泰「哈」的一聲笑:「你自己也覺得責罰太輕么?朕便依你,翻十倍,一共三萬零二十廷杖!」
「沒什麼特殊事情,只是來看看你。」諸葛放下了果露,李明璣知道他要走,也站起身來:「既然來了……再讓皇帝多等一陣也無妨的,或者……不回去了吧。」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一直分得很清楚,平日里她是這座青樓的老闆娘;有機會的時候她是付黨、她會造反;與諸葛相對時,她只是個普通女子。
不論諸葛小玉還是現在的武夷衛,比起當年謝胖子統御的大燕密探,整整差出了一個天地。諸葛大人心灰意冷,同時也明白,莫說景泰是個殘暴帝王,就算他是一代仁君,也不會再容得自己連續犯出這麼多大錯……自己也就快變成一個死人,由此再沒和那個死人比試的機會了。
他仍沒回衙門,這次他去了睛城、乃至中土最最繁華的風月之地,無關風月坊。
李明璣又怎麼可能不明白這樣的道理,聞言后只是笑了下:「道理誰都懂得,可懂了又有什麼用,道理能當作命來活么?」
諸葛小玉抬頭,與李明璣目光相對,對視了好一陣,他才再度開口:「這次,不可能再逃過去了。」
諸葛小玉笑了笑,語氣平靜:「果然,還是你了解我多些……自從坐上武夷衛指揮使,我就一直在和那個死人比。人人都說昔年常廷衛刺探天下,有燕人之處便有這條毒蛇的耳目,我不以為然,也不覺得自己的武夷衛比起常廷衛有什麼遜色。可接連幾樁事情下來……如果謝胖子還在,或許一品擂當夜暴亂難以避免,但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場大火。至於大營叛亂……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事情,卷宗之內記載得明明白白,常廷衛還在時,前後有過三次燕將意圖率兵謀反,每次都一樣的,叛將還在密謀階段、根本沒來得及起兵,就被常廷衛探到風聲,以雷霆手段拿下。」
景泰神情不變,帝王威嚴盡顯御書房內,目光望向諸葛小玉:「打你,也要讓你明白……朕傳你覲見,平白多等了大半個時辰倒無妨,可眼下正該是你忙碌的時候,你卻不在衙門。未辦差也無妨,你若回家與老小共敘天倫,朕仍不會罰你,但你也不在家……這一重,罰你二十廷杖,你自己說,是不是已經賺了。」
李明璣側目望向葉非非:「很開心么?」
全沒有青樓老闆對官面人物的應酬,甚至都沒有說話,直到李明璣倒酒時,諸葛小玉才搖了搖頭:「不喝酒了,待會兒或會入宮,一身酒氣不妥。」不易察覺的,李明璣輕輕皺了下眉頭……以前他來,有時神情輕鬆有時身體疲憊,但無論如何,都要等公務了結后才會到此找她。
面對陛下「垂詢」,又有誰能搖頭,諸葛小玉也不例外,長長躬身:「罪臣領罰、謝恩。」
葉非非關心大家姐,聽到屋子裡的動靜,推開門來打探,屋中碎瓷遍地、一片狼藉……
兩人隨口閑聊著,完全沒有重點的交談,看上去是一頓悶酒,可要是再仔細觀察,便會發覺他們彼此相對時候,神態和平時大不相同。
李明璣聰明,知道此事只有找宋陽出面,帛先生欠了付老四人情無數,只要他開口,謝門走狗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了解諸葛小玉。他是個不肯認輸的人,不到最後決不罷休……真有麻煩他也不會來找自己消愁,只會迎頭而上,除非他遇到過不去的坎子了。
諸葛小玉得知鎮慶營造反的時候,正在常廷衛衙門中吃晚飯,聞訊後放下飯碗就往皇宮跑,可他還是晚到半步,來到宮門前才知道,中書令溫大人已經去見駕了。
三飲過後,李明璣放下了酒杯:「沒有過不去的坎子,我幫你。」
這一次,明知可能入宮,卻不在衙門中候命,還要來漏霜閣?
諸葛小玉不置可否,清淡開口:「四天前,西南處一座兵馬大營造反了。」說著,把一塊蜜餞放到李明璣的瓷碟中,隨即話鋒一轉:「三年前九月八暴亂,羅冠叛變、反賊起事,武夷衛事先沒有絲毫察覺,我這個主官就犯下了瀆職之罪;到去年第二場京師大火,任誰都明白那是人禍而非意外天災,武夷衛嚴重失職……兩次大禍,無數官員被落罪,萬歲卻都沒對我嚴苛追責。可是這一次,一座大營造反,我這位密探主官,竟比著普通大臣得到消息一點也不早……」
小蟲子聲音清脆,招呼門外侍衛:「傳執仗衛。」
景泰冷哼,繼續道:「西南鎮慶大營造反,你事先不曾察覺,便已經有罪,尤其惹人氣惱的,最先來向朕報訊的竟不是你!這一重,再罰你三千廷杖,還是你自己說,是不是又賺了。」
輕輕感慨過後,李明璣轉回正題:「幫我聯絡公子,我有事情求他。」
眨眼功夫,負責宮內刑罰的執杖侍衛趕到、聽宣,小蟲子躬身對皇帝:「萬歲,怎麼打?」
或許是職位關係,諸葛小玉一直都是目光陰鷙表情淡漠,彷彿剛從極冷冰原跳出來、身上還隱隱透出些陰寒煞氣;而漏霜閣以冷艷聞名京師,大家姐李明璣更是其翹楚,俏臉蒙霜永遠高高在上的模樣。
小丫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大家姐又摔盤子又砸碗的,還道兩個人鬧了彆扭,葉非非不怒反喜,臉上沒啥表情但目光里笑意滿滿,開心得很。
「不用保證,他一定分不清楚,若知道我的身份,他第一個就會抓我,說不定還會利用我把其他人也都一網打盡。」李明璣忽然笑了,目光有些恍惚,所以笑容里不見往日的明浩,有些古怪卻更顯動人,真正好看的笑容:「可是他那麼笨,根本不是當密探的料子……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當時諸葛小玉在皇宮門前靜立片刻,轉身離開了,他沒再回衙門,而是直接回到家裡……幾個小娃開心得很,已經懂事的大公子似模似樣地對父親施禮,其他娃娃乾脆直接問出來:「阿爹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當朝重臣,三品大員,皇帝可落罪、可殺頭,但不能隨意侮辱毆打,也只有景泰別出心裁,先問一聲「能不能打」,問過了就不算侮辱,不失帝王風度。
見諸葛小玉到來,葉非非也略顯吃驚。不過這份驚訝與倉皇、恐懼沒有絲毫關係,倒和諸葛回府時娃娃們的詫異有些相像。看上去諸葛大人是此間的常客,小丫頭的「意外」不過是因為他來得太早了。
諸葛小玉已經換下官服,微服便行,一人一騎全不引人注目,可他去的地方……如果宋陽在場多半要狠狠吃上一驚:付黨大本營、李明璣的買賣,漏霜閣。
葉非非有些失望,甚至還有些著急,這些話她早都想說,可以前一直不敢,今天既然開了口,乾脆一股腦說出來:「我曉得,大家姐能分得清楚,可誰能保證諸葛也能分得清楚?」
諸葛小玉沒回答,只是反問:「她在么?」葉非非點點頭,轉身帶著諸葛走進樓子,穿過門廳時對周圍打出了一個手勢。在他們進去之後,換上另一位小丫鬟做迎門……漏霜閣不是普通的地方,時常會有反賊來往,不過所有同黨都知道這裏的規矩,只要不是葉非非在門口,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踏進樓中半步。
而且這個責罰不只數目龐大,還有整有零,未免太稀奇了些。
……
可是現在,陰鷙不再冷艷不再,只是兩個普通人,三十幾歲的消瘦男子與年紀相若的漂亮女子相對而坐,目光平和且滿足……如果換個地方,他們像極了一對夫妻。
諸葛小玉一口氣說了許多,最後沉沉一嘆:「這便是差距所在了。」
葉非非猶豫再猶豫,終於還是點點頭,鼓足勇氣說出真實想法:「其實我覺得……就這樣分開了最好,大家姐當知道,我們要做的事情,和諸葛大人的差事……實在不能在一起的。」
葉非非迎了上去:「難得今天特別清閑?」不稱大人、不問安、甚至連個台頭稱呼都沒有,顯然大家熟稔得很。
這個真沒賺,絕對是賠了,不過諸葛無所謂,三千廷杖?數不清夠打死自己多少次了,再多來十倍也不當什麼了,再次應道:「臣又賺了。」
說完,不等李明璣回應,他又岔開了話題:「你可知,有一個人,讓我始終不服氣。」
諸葛小玉自忖忠心,他不想讓皇帝等,可還是在漏霜閣耽擱一些時間,等他返回衙門時,來傳召他覲見的太監已經來了一陣子了,待他再換回官服來到皇宮,景泰早都滿臉不耐煩,見面下一拍桌子,呵斥道:「朕要打你,服還是不服?」
……
諸葛腳步一緩,但未停,終歸還是走了。
諸葛小玉大概了解皇帝的脾氣,知道他不喜歡華麗辭藻,他怎麼說做臣子的便順著應就好,當即道:「臣賺了。」
諸葛卻搖了搖頭,只答了一句:「他待我不薄。」
今天的見面,和以往每次都不同,來得這麼早、待會兒要面聖、再就是他的眼神,雖然平和依舊,但眸子里的光彩不再,李明璣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以她的心機,不難看出他的鬱郁。
見諸葛小玉來了,李大家也愣了愣,但沒多說什麼,賬房先生識趣退下,葉非非安排了四樣精緻小菜和一小壇好酒,跟著也退了下去,偌大房間,顯得異常空曠。
說完,自己搖了搖頭,一掃滿面頹然:「不是分開,你也不用空歡喜……放心吧,我分得清楚。」所有付黨的勾當,李明璣隱瞞得很好,諸葛小玉一概不知,她從不會因為他的緣故,耽誤過一丁點與謀逆相關之事;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李明璣從不用諸葛為自己謀取方便,更不曾利用過諸葛。
「三千零二十廷杖!」景泰張嘴就說,小蟲子嚇了一跳,剛進御書房的執杖衛更是目瞪口呆……侍衛們從不指望萬歲體恤下臣,可三千多廷杖,別說挨打的,就是打人的,也得把自己活活累死。
李明璣是反賊,但不是天天都忙著造反,正相反,一般她都清閑得很,此刻正一邊吃著剛剛上市的頭茬葡萄,一邊和先生算賬。
李明璣輕輕點頭:「當年皇帝駕前毒蛇,常廷衛指揮使謝大人。」
一如既往,葉非非仍侍立在門口,別家紅閣的門廳丫頭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女,葉非非當初也差不多,不過三年過去,身材高挑了不少,眉眼出落得愈發嫵媚、而神情里那份冷漠卻變得更重,以她的年紀,本不應再做門侍,可惜沒辦法,誰讓她是大家姐的心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