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四章 鬥氣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四章 鬥氣

蘇杭這幾天傷風,雖然沒什麼大礙,但他們航行已久,上次靠航小島補給已經是小半年前的事情了,船上缺醫少葯,蘇杭的病好得緩慢。若非如此,也不會把小娃暫時交給姥姥來帶。
姥姥一下子就翻臉了,尖聲叫著:「杭姐正休息,天大事情也不許喧嘩!」
雖然遠隔萬里,但帛夫人和蘇杭的心情幾乎完全一樣,不同的只是蘇杭是為了巧克力之夢激動不已,帛夫人則是為了金子,黃澄澄的金子。
幾年漂泊,一次生產,蘇杭的樣子卻並沒有太多變化,只是被海風吹得更黑了些,比著與宋陽初見時,少了些許靈秀,但多出了一份成熟氣韻。
「鎮慶能有什麼事?」帛夫人問道。
幾天前兩口子就得了謝孜濯的傳書,了解紅瑤兵變的始末,現在這支叛軍既不需要銀錢支持,也不用馬上去救乾爹,只是按照小姐與傅程的協議,謝門走狗派出兩名精幹門生去和叛軍匯合,這件事在收到雀書的當天,帛先生就安排好了。
這是「脾性」,與生俱來,和心思算計、圖謀大計都沒關係。
……
「家眷。你我光顧著金子,都忘記了一件事,以景泰的性子,哪會放過鎮慶軍的家眷。」已經趕赴北方的帛先生,就是在路上得到有鎮慶軍官家眷遭遇橫禍的消息,所以匆匆趕回來,與夫人商量此事。
小孩子賭氣么?否則何必沒事找事……不過帛夫人的笑容里,並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要是沒有那份「不服不認」的根骨,他也不會自稱謝大人門下走狗、在老上司去世后寧可淪為反賊也要替昔日主上討一個公道;但有了這份根骨,即便再怎麼忙碌再怎麼狼狽,得到了一個和武夷衛一比高下的機會,他也忍不住出手。
很快,被鐘聲吵醒的蘇杭也登上了甲板。
不過帛先生要出手,也不全是「賭氣」,他還有另外一重想法:「現在出事的幾家,都是軍官至親,照我估計,景泰的旨意就是如此,只對付長官,放過普通軍卒。」
對謝孜濯的感情,帛夫人比著夫君更深,畢竟幾年裡都不離左右、相伴照料,聞言她不自覺就泛起了笑容:「不錯,丫頭總算辦成了一件與報仇有關的事情,可惜當時咱們沒再身邊,否則說不定,能見她的真正歡笑。」
帛先生的神情還算輕鬆:「昨天在路上,有小狗收到風聲,鎮慶出了點事情。」
主官邱大人找到隨行的燕國官員,對方全不當回事,慢條斯理地回答:「本官受命護送邱大人一行過境,這其間若有賊寇冒犯、關卡誤會等事,本官責無旁貸,必將竭盡所能以保使團平穩通行。可是貴使團若自律不嚴,有人寧可在大燕流亡,也不願再做南理的官員,恕本官無能為力。」
常廷衛被皇帝毀去,打從根底上講和後來的武夷衛沒什麼關係,但是因為前後兩衛職責完全相同的關係,早已變成逆賊的謝門走狗對武夷衛,打從心底看不順眼,再加上武夷衛對常廷餘孽全力通緝,雙方仇怨更深。帛先生想要插手此事,與其說是為了保護鎮慶家眷、繼續拉攏叛軍,倒不如說是想和武夷衛鬥上一斗。
老夫老妻毫不嫌肉麻,帛先生接過茶杯的時候,還不忘在她手腕上捏一把,笑道:「女人家家,無論什麼事情都喜歡分清個主次……可這天下,怎麼可能事事都分得清楚!一是能讓小姐高興,一是能讓我出氣,兩個原因湊到一起,做就是了!」
一見主人上來,姥姥又大驚失色,顧不得發現陸地的驚訝,忙不迭趕上去,一個勁地把她往下面推:「還在病中,吹不得風,快下去快下去,有什麼事情我都會及時通報。」
在遊玩途中,齊尚曾幾次低聲示警,有「閑雜人等」在盯他們的梢。
姥姥不是個輩分,只是個稱呼,所以蘇杭的「姥姥」,也是小娃的「姥姥」。
娃娃的作息不規律,白天里睡得飽飽的,現在天才剛剛亮,他就已經坐不住了,姥姥一邊打哈欠,一邊抱著他走出船艙,孩子游泳無妨,不過得有大人跟隨,要找兩個水行好的水手和他一起下去,可還不等姥姥登上甲板,遽然,一陣「噹噹」的鐘聲響徹大船!
既然是「老規矩」,便不用每次都囑咐,其實不等蘇杭傳令,舵手就已經調整了航向,大船並未直接向著陸地靠過去,而是與岸線平行。每次發現島嶼,大船都會先繞島一周,容隨船圖師繪製出全島形貌再做靠航。
雖然只是兩歲的小傢伙,但艙中生、船上長的孩子,學會游泳還在走路之前。
距離紅瑤兵變過去差不多二十天了,南理使節早已遠離事發之地,不過他們的行程並不順利。
帛夫人起身,給夫君沏了杯茶遞上,同時笑著說道:「的確是這個道理,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分清楚:發動謝大人門下走狗去救鎮慶軍屬,追根究底,你心裏到底是想幫小姐多些,還是想和武夷衛鬥氣多些?」
前陣子帛先生去深山找她的時候,謝門走狗只查到大燕十三州在暗中調運大筆黃金,但出山之後兩口子合力調查,漸漸查明真相,何止十三州,而是大燕全境,二十一州盡動,大概攏一攏數目,差不多百萬兩黃金,正在「丹砂汗」的路子下,向著北方緩緩調運。
不過,等姥姥加快腳步衝上甲板之後,口中的呵斥便戛然而止……大海平靜,清風正好,可見度極高,在視線盡頭一條岸線綿延起伏,仿若蛟龍半伏出海。
說完,燕吏話鋒一轉,又道:「邱大人是帶了軍隊來的,要想找人,大可派齣兒郎,自己動手……念在南理與大燕的友邦之情,錦蜀官差也會一力協助,不過再容我多一句嘴,找人就是找人,千萬別找出麻煩來,燕國律例寫得明白,外邦人士于本土作姦犯科,是要罪加一等的。」
「游游水。」奶聲奶氣的回答,幸好,小娃大部分時候還是說漢話
帛夫人皺起了眉頭:「這個事情我們也要管么?」
帛夫人終歸是黑道出聲,雖也精明,但她看事情的角度與官家、兵家大不相同,在收到紅瑤事情的詳報后本來也不覺得什麼,可當時帛先生卻笑得合不攏嘴,把軍報看了幾遍,越看就越開心,最後逐條給夫人解釋下來,在整件事里,謝孜濯的每一寸心機,帛先生都能解讀清楚。
七天前,宋陽一行入駐燕西繁華大城錦蜀,這一路他們總是在小地方駐紮,來到大城,主官邱大人開恩,讓大家休息一天,如果有精神的話大可出去轉轉,但需謹言慎行,不可以惹麻煩。
蘇杭咯咯一笑,蠻開心的樣子,轉回頭吩咐船上的主事:「老規矩。」
說到這裏,帛先生忽然岔開了話題:「紅瑤兵禍里,你覺得小姐做得如何?」
不過這一次,大船沿著海岸線一直航行了半個月,仍未見到島嶼盡頭、航向也再沒有過絲毫的調整,由此,船上眾人隱隱約約的明白了,這一次橫亘于面前的,恐怕未必再是座島嶼……
「很不錯,很有大人遺風。」帛夫人點頭讚許。
宋陽的江湖經驗遠遜七上八下,但勝在五感明銳,齊尚發現的事情,他也都有所察覺,不過並未在意,南理與大燕最近交惡,在人家的地盤上被監視也屬正常,只要不惹事,對方應該也不會發難。果然,一天盡興出遊並未受到打擾,可是轉過天來,準備再次啟程的時候,宋陽才知道使團中還有人未歸隊。
蘇杭搖頭:「沒事的……」說著,望向小傢伙:「該怎麼說?」
帛先生繼續道:「小姐的心結,你我都清楚,難得她這次有了顯示手段的機會……」
前面都還好,使團手續完備、燕人也不存刁難,一路向北而行,但是從七天前開始,使團就停滯不前了。
帛夫人試探著問:「動搖軍心?」
「正因如此,你捨得她那番心思白費么?如果沒有株連之事也就算了,現在景泰既然發難,我又怎能坐視不理。」
她肯下嫁,肯與長相平平說話啰嗦的帛先生永結同心,又何嘗不是因為他的「脾性」。所以帛夫人不會反對,他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就是了。
小娃雙眉緊鎖,好一番深思熟慮,最後試探著對娘親道:「忒克……誒特……一賊?」
「景泰動的是『私刑』,出事那幾家表面看上去,都是天災邪禍,和官府沒有半點關係的……查清楚了,替昏君掌刀的是武夷衛。」說著,帛先生冷哂了一聲:「都是咱們常廷衛用剩下的玩意,姓諸葛的玩不出什麼新花樣……這件事,我們要管的。」
……
定計之後,兩口子溫存一夜,轉天清早各奔東西,真正忙碌起來。
抵得上南理三年歲入的大錢,帛夫人一想就忍不住要笑……正開心的時候,腳步聲傳來,門帘一挑,帛先生走了進來。
蘇杭不在意這個世界,但如果有機會完成一幅世界地圖……這種驚天動地的事情,她還是很願意去做的。
帛夫人微微愣了下:「出什麼事了?」
錦蜀曾是古蜀國的中心,自古以來以三樣特色聞名天下,一是蜀綉織錦、一是麻辣飲食、另則是美女天成……「千年前」交通不便,不是想去哪就能去的,此處風情獨樹一幟,既然來了當然要好好轉一轉,宋陽等人也不例外,和謝孜濯、南榮等人結伴去遊玩,其間自然不忘選購些特產做禮物,回去時送給兩位媳婦。
巨款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下面就要著手定出搶劫的計劃,帛先生前天啟程,趕赴譚歸德的巢穴,去和老帥面談此事,這一趟往返最快也得大半個月,不料才兩天他就回來了。
對方的意思明白得很,人丟了是使團自己的事情,與大燕無關。
蘇杭的傷風已經好了七七八八,遠遠眺望著那片陸地,興奮地咬牙,心中暗忖,這裏該有巧克力了吧?
百萬兩黃金,就是千萬白銀,這個數目到底有多大?南理舉國上下,一整年的歲入不過三百多萬兩銀子,這還是最近這些年安撫蠻夷、休養生息后的結果。
沒回來的一共有十幾人,有南理禁衛,也有使官小吏,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失蹤,未免太蹊蹺了些。
帛先生點點頭:「試想,消息傳到叛軍,行伍中的軍官戰將個個紅了眼,只要是血性漢子都會動了拚命心思;但傅程不會亂,一是起兵前他一定早就安頓了家眷,另則他還要堅持一年以求營救義父;再說普通士卒,也不知道再反下去會不會輪到自己的家眷倒霉,無心再戰……高與中意見相左、中與低想法迥異、而高與低也心思兩差,一支隊伍里,從主將到軍官再到軍卒,全都離心離德,又能再堅持幾個月?」
兩位首腦不再廢話,商量一陣后就此分工,金子還要繼續搶,不過擔子盡數落在帛夫人的身上了,由她趕赴北方和譚歸德商談此事;帛先生則集中精神,全力發動,以常廷衛殘餘之力,在「軍眷」之事上和武夷衛斗個高下。
到現在為止,這筆錢究竟出自誰家還沒能查到,不過沒關係,出自誰家都無所謂,既然這筆錢是暗中調運,就見不得光,此刻被謝門走狗盯上了,這筆錢就離著改姓不遠了。
帛夫人想了想,隨即笑了。夫君中途折返,就是打算去護著鎮慶家眷的。可如果替皇帝行刑的是其他監、司、衛,他會管這件事么?
小娃口中的「抓內」就是在喊「姥姥」,這是杭姐兒教給兒子的爪哇話,對此姥姥本來無奈得很,不過聽得多了,也就漸漸習慣了。可惜宋陽不在,否則倒是能大概聽出來,小娃喊得是「Grannie」。
姥姥坐起身來,對著小娃露出個笑容,平日里他臉上都塗滿白堊,醜陋且怪異,此刻剛剛醒來,老臉上乾乾淨淨,是以怪異不再,但醜陋卻更甚了,姥姥長得很不好看。不過他的笑容卻是十足真心:「小少爺,想做啥?」
前生里的英語專業,總算在教兒子的時候派上了用場……掌握一門外語總歸是好事,不過掌握一門外星語有什麼用處,蘇杭也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