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行》前傳 驚夢

第二章

前傳 驚夢

第二章

孟劍卿暗自咬牙。
孟劍卿心頭一松,笑了起來:「考場如戰場,哪有必勝的事情?」
一個少年不無艷羡地向孟劍卿說道:「劍卿,晚課時聽剛剛回寺的幾位師傅說,講武堂在浙江的招生已經開始了,你已經滿了十八歲了吧?什麼時候回家報名?我想你一定沒有問題的。」
孟劍卿之所以會在晚課時分還留在寺外,原因很簡單:今天輪到他打獵。
孟劍卿在他們之中,年紀並不算大,但是這幾年下來,無形之中已經成了眾望所歸式的人物。
那蒙面人肯定地點頭,只不吭聲,也許是怕被人記住他的聲音。
那樊力士不由得注意看了一眼孟劍卿。孟劍卿很顯然是這一群少年的頭兒,他的身上,似乎有些很特別的東西,十分引人注目。
錦衣衛的無孔不入,他早有耳聞。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追蹤許嶠來到天台寺的。如果查到嚴五與嚴七頭上,他是不是也難以脫身?
這一刻他真是痛恨嚴五與嚴七,為什麼非要選中他來跳這個陷阱?
講武堂招生的消息,來得再及時不過,讓住持十分理解地打發他立刻啟程回家,以免誤了報考期限。
孟劍卿的心突地一跳,答道:「還有一條小路,我回家時常走,一天就可以到。」這時他聽見了馬嘶聲,即刻想到這些錦衣衛必定都是騎馬來的,當下抱歉地笑道:「不過那條路走不了馬。騎馬還是走驛道快一些。」
曾經的光明之教,奉祀的正是這熊熊烈火。
嚴五與嚴七一定知道這些天來,尤其是今晚,他心中的焦慮與擔憂。錦衣衛一找上門,他們便圓寂了——這樣精心計算的死亡,為的其實不過是掐斷這條線索,讓世人無法追查到他的身上。
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所查的不知是什麼驚天大案,也難怪得這些好事少年如此興奮。
還是一個幼童的時候,他曾經在自己家中見過同樣的一面銅鏡、在把玩銅鏡時見到了日光中反射出來的那簇火焰;也曾經在父親不經意的一刻見過父親胸口上同樣的火焰刺青。
現在他們已經死了。這世上再沒有人知道自己與他們的關係了。
孟劍卿剛剛將剝皮剔骨、抹好椒鹽的一頭野狼兩隻野兔架到火上,十幾個同伴便已從林中跳了出來,壓低了聲音說笑著,圍住了火堆,一個個饞涎欲滴地等著烤肉的香味飄散出來。
火堆點燃。
他向寺中奔去之際,心中的種種念頭卻在轉個不停。
執法僧引著五名錦衣衛和一名蒙面人往達摩崖去,經過他們烤肉的地方,望見這遍地狼籍,忍不住皺了眉頭合掌暗誦往生咒。一個少年笑嘻嘻地道:「明光師傅,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剝下許嶠的衣服時,他看到了許嶠胸口上的火焰刺青,也看到了那面古樸的銅鏡,看到了銅鏡反射出來的隱秘火焰。
短短一篇經文,才剛讀完,便聽見明光驚惶的叫聲:「劍卿,快通知住持,明心和明性圓寂了!」
如釋重負的同時,孟劍卿卻又感到難以言狀的惆悵與孤獨。
其實他上一次回家只花了五個時辰,大概能搶在他們前面——也必須要搶在他們前面。
住持趕來之後,指揮眾人在達摩崖下架起火堆,將嚴五與嚴七枯瘦的軀體放了上去。點火之前,樊力士回頭問那蒙面人:「你看清楚了?確定沒有認錯?」
雖然父親從未來過天台寺,但嚴五與嚴七真的就從未下過達摩崖?或者說,雖然嚴五與嚴七從未下過達摩崖,父親真的就從未來過天台寺?他們之間,真的就全無聯繫?嚴五與嚴七自出家之日起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入世,那麼父親潛身軍中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國初群雄爭霸天下的那些年,嚴家子弟死傷慘重;光明之教變為邪魔之教的這些年,嚴家子弟更是死傷殆盡。
孟劍卿望著他們一行人攀上達摩崖,只過得片刻,崖上忽然傳來嚴五與嚴七蒼勁清朗有如金石相激的誦經聲,那篇經文是孟劍卿他們從未讀過的,站在崖下,只有四句聽得最真:「現世黑暗,邪魔橫行;浴火重生,來世光明。」
但是樊力士去而復還,將孟劍卿叫過去問道:「聽說你是寧海衛百戶孟知遠的兒子。從這兒去寧海衛,除了驛道,還有沒有更近的路?」
也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寺中傳來的隱約喧鬧,不覺一怔,警覺地轉過頭去,吩咐兩個少年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孟劍卿望著那群錦衣衛還有那名蒙面人牽著馬在晨曦中下山去。山路崎嶇,他們本走不慣,又牽著馬,總得一兩個時辰才能走到驛道。驛道在崇山峻岭中盤繞,極是曲折,即使是走慣這條道、不會拐錯彎的驛馬也得三四個時辰才能從台州城趕到寧海衛。
孟劍卿隨著他們一道笑笑鬧鬧,心中的焦慮卻越來越深。
他的運氣還不壞,這是一個現成的借口。
孟劍卿暗自提著一顆心,鎮定著走過去,卻是那領隊的樊力士攤開了許嶠的畫像,詢問他打獵時可否看見這個人。孟劍卿只瞥了一眼畫像便笑道:「我什麼人也沒碰到,哪裡見過這傢伙!」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同伴們都過來:「大家都看一看,就算以前沒見過,以後也留點神!」
他能夠好好地活下去,便代表了嚴家刀法的延續。
無論如何,他要趕快回家一趟。如果真有另一個許嶠去找父親……
明光的眉頭皺得更緊,轉眼看見孟劍卿,便招手叫他過來。
樊力士點一點頭,不再停留。
那時他本能地覺得,父親這秘不示人的刺青與銅鏡中,潛藏著不能示人的秘密。於是他也將這秘密藏在了心中。但是那匆匆一瞥的火焰,已是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記憶之中。
孩子的記憶,往往好得令人吃驚。
這一刻孟劍卿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嚴五與嚴七圓寂前的想法。
孟劍卿霍地站起。
嚴家家風有名護犢,所以常常被人罵不明是非、不分黑白。當年嚴七與他縱談舊日江湖風雲時,就曾經戴著局外人的假面,似笑非笑地這樣評點嚴家。
是了,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肉香四溢,一群少年很快忘了身外之事。
嚴五與嚴七死了。
不多時那兩人回來,一臉興奮地道:「是錦衣衛查案子查到我們這兒來了。」
天台寺中不許殺生,但是默許了這群胃口太大的俗家少年在寺外獵食飛禽走獸。
孟劍卿心中不覺一沉。
嚴五與嚴七應該沒道理毀掉自己這個他們精心培養、很可能也是嚴家唯一的弟子——後繼無人可不是一件開玩笑的事情。
不過他很快記起自己要做的事,將孟劍卿暫且放到了腦後。
他們死前應該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他一定得儘快找個借口回家一趟。
樊力士一直守在火堆旁,親眼見到嚴五與嚴七的軀體化為灰燼,埋入骨灰塔中,這才帶著那蒙面人離去,留下不明究里的眾人議論紛紛。
最壞的可能是……
嚴五與嚴七,僅僅因為看中他的姿質才傳他刀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