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行》之一 少年郎

第二章

之一 少年郎

第二章

他們兩人對視一眼。
胡進勇催動馬匹,吶喊著衝殺過來。
孟劍卿收槍在手,鎮定自如地答道:「兵不厭詐。至於說不是馬戰,在下幾時踏過地面?」
南鄉伯的面上,照例看不出什麼,只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旗牌官不得指令,於是按規矩判定胡進勇落馬為敗。
這群年輕子弟,哪一個不好事?聽孟劍卿如此一說,都哄然叫好。趁著胡進勇去借馬之際,孟劍卿又分派了各個衛所考生把守路口,以免有人往嚴州方向去給賊兵通風報信,又或者是打亂他們兩人之間的比試。
九環刀堪堪自他左側掠過。
孟劍卿忽地自馬背上縱身躍起,長槍在刀上一點,借力翻到了胡進勇右側,凌空飛起連環腿,踢在胡進勇的腋下。
胡進勇身高臂長力大,故此選的是一柄九環大刀。
胡進勇盤馬回頭,孟劍卿也回過馬來。
孟劍卿手中長槍在地上一點,托起了自己下墜的身形,再次騰起,翻回到自己馬上。
演武場上,只留下了四十一人。孟劍卿和孟劍臣之間,只隔了一個公孫義。
孟劍卿道:「此去嚴州,快馬來回,不過三個時辰。嚴州賊兵,退守桐廬山中,已經一月有餘。年關將近,圍剿桐廬山的嚴州駐軍都已停下了攻勢準備過年去了,山中賊兵必定防守鬆懈。胡兄就近從杭州都司處借兩匹好馬來如何?明早鄧大人開考最後一場之前,誰從桐廬山中提回的賊兵人頭最多,便算誰勝;我若勝了,自無話說;我若輸了,我這個名額,自當拱手讓與胡兄!」
胡進勇一躍而起,滿臉通紅,大叫道:「你使詐!鄧大人規定這一場是馬戰,你這根本就不是馬戰!」
公孫義擔心地道:「劍臣,你大哥會不會輸啊?胡進勇可是杭州衛所有名的勇士。」
這一回胡進勇加倍小心,沒有讓孟劍卿再從側面進擊,九環刀當頭劈下,逼得孟劍卿結結實實接了這一刀,連人帶馬,後退了十幾步才穩住。
首先上場的是杭州衛所的五組。
公孫義的臉色自然是不太好看,暗自點數,想弄清楚接下來自己會對上孟劍卿還是孟劍臣。然而前隊人頭亂晃,如何數得清楚?
對方滿面羞愧地爬起來。孟劍臣卻不還他兵器,在喝彩聲中,反臂一擲,勾鐮槍帶著流星錘插入兵器架中,撞得兵器架搖搖欲墜。
暮色四起,演武場四周,已燃起數十枝松明,映著雪光,照得演武場中仍是一片通亮。
第二輪為馬戰,落馬者或是兵器脫手者為敗。兩匹馬一跑開來,整個演武場也不過堪堪夠用,是以一次只能有一組上場。
孟劍臣冷冷道:「你放心,那頭老狐狸,他有的是法子取勝。」
他拔刀的手卻被孟劍卿按了下來,孟劍卿注視著躲在人群之中叫罵的那幾名嚴州考生說道:「我們若是同胡進勇打起來,私相鬥毆,肯定會被鄧大人除名。」
孟劍臣的對手用的是流星錘,孟劍臣則選了勾鐮槍。那炷香只燃得一小半,孟劍臣已勾住了流星錘,大喝一聲,乾脆利落地將對手拖下了馬。
點將台上,胡都司滿心裏不自在,轉向南鄉伯,遲遲艾艾地道:「這個,大人,你意下如何?」
孟劍臣嗤之以鼻:「那個世職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誰要一輩子呆在那窮山僻壤?若是承你看得上,我拱手相送還來不及——」一語未完,那邊叫罵的人,已經罵到他們兩人的父母頭上了,孟劍臣臉色鐵青,咬著牙道:「這群混蛋,罵得太難聽!待我去教訓教訓他們!」
孟劍卿隔了人群不動聲色地聽著對面的叫罵聲,孟劍臣冷笑著道:「大哥,你現在是不是有悔不當初之感呢?」
孟劍臣抱臂胸前,冷眼看著這一幕,喃喃自語般道:「若是有了南鄉伯的賞識,的確是用不著去顧慮胡都司怎麼看了。」
胡進勇那邊立刻叫道:「賭便賭,怕你怎的?」
頭場考試,未能及時趕到考場者二十三人;默寫《孫子兵法》漏字錯字被貼出者十八人。下午站在點將台下的,還餘下九十四人。旗牌官點數之後,令單數者均左跨一步出隊。
孟劍卿居然也拍馬迎了上去。
孟劍卿帶馬迎了上去,看看將要接近,忽地拐向右側。他雖是避讓,但是避得如此敏捷,倒也贏得一陣喝彩。
公孫義抽到四十一號,輪空。
孟劍臣不耐煩地揮開了他的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
很快便已輪到他上場。
南鄉伯環顧四周說道:「這第二場,便是要看你們的拳腳與刀槍本事了!」
旗牌官宣布此場規矩,卻是每二人為一組步戰,當場比試,一炷香的時間內,跌出所划白圈者為敗;若是一炷香之內,無人跌出,則兩人皆被淘汰。
胡進勇嗬嗬大叫著,九環刀揮了起來。
演武場上一片喝彩聲。
這有點兒不像孟劍卿一向的作風。他這個人,做人做事,一向是八面玲瓏滴水不漏,就算拿得准南鄉伯的態度,也不會這樣不留情面地開罪胡都司啊。須知他們的父親可還是胡都司轄下的一名百戶。
孟劍卿淡淡答道:「彼此彼此。」
孟劍臣看看畢恭畢敬站在南鄉伯身後的胡都司,嘖嘖嘆道:「大哥倒真是對胡都司景仰得很啊,但願這句話能傳到胡都司耳中去。」
孟劍臣抽到的對手是嚴州千戶的兒子。孟劍卿抽到的對手則是胡都司的侄兒胡進勇。
孟劍卿暗自皺了皺眉。這是什麼場合?還這般任性招搖,連帶得他也成了眾人側目的對象。
這后一條規則一宣布,諸考生都是暗自心驚。
胡進勇策馬疾馳而來,大有一刀定乾坤之勢。
孟劍卿不答,轉向胡進勇和他身後那群幫腔的杭州考生,提高了聲音說道:「校場比武,無非是為了選出能夠在戰場上克敵制勝的將官。軍中禁私鬥;如果胡兄一定要再分個高下,有沒有興趣與我打一個賭?」
孟劍臣的嘴角浮上譏諷的微笑:「大哥,祝你好運氣,能夠巴結上胡都司啊。」
直鬧到半夜時分,演武場的人群才慢慢散去。
一念及此,孟劍臣悚然心驚,同時又隱約生出一點兒不情不願的敬意來。
孟劍卿心中,想必早已算好這一點了吧。難怪得對胡進勇毫不留情。
孟劍臣道:「於我而言,戰場無父子;但對於大哥你,恐怕就不是這樣了。大哥心中,此時一定矛盾得很吧,既想贏這一局,又想著贏了之後開罪胡都司怎麼辦?畢竟我們再過十年大概也升不到胡都司現在這個位置,總有從他手下過的時候。也許大哥今年識時務,胡都司明年會給大哥一個更好的機會也不一定吧。」
孟劍卿這一回,是想置之死地而後生嗎?講武堂對於他真的就這麼重要?所以拿定了主意之後,才會全力一搏,甚至於毫不留情地切斷自己的後路?
孟劍卿看他一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只能儘力而為。你讓一步,尚有退路;我讓一步,便退無可退。」
順利過關的考生,還留下二十一人。其中台州衛所佔了三名,杭州衛所也只考過三名。剃了光頭的幾個衛所,大是不服氣,回城的路上,眼見得南鄉伯閻王似的視線已經不再盯著他們這群人,嚴州衛所的考生率先起鬨,吵嚷著要孟劍卿拿真本事出來和胡進勇比試,服一服大家的心,否則便是告到洪武帝面前去也要將他拉下來。
孟劍卿與孟劍臣分別站在台州衛所五人的一頭一尾,孟劍卿的對手,是寧波衛所的考生。
但是孟劍臣心中,總覺得還有哪個地方有點不妥。
兩人錯馬而過之際,孟劍卿在馬上扭轉身來,長槍回刺。
但是第二輪旗牌官沒有再點單雙數分組,而是傳令他們到點將台下抽籤。
紅日已西斜。
演武場內外,眾人不免嘆息。
胡進勇正全力向前衝去,被孟劍卿在他腋下這一踢,立時失去平衡,跌下馬來。
胡進勇倉促間回刀一擋,一身力氣,一時使不上,竟被孟劍卿這一槍壓住了氣勢。
孟劍卿微微一笑:「胡都司不是那種人。」
杭州衛所的考生嘩然,若非懾于南鄉伯的威名,只怕早已鼓躁起來。
他們兩人,再加上台州衛所千戶的次子公孫義,都輕鬆勝出。
孟劍卿略一忖度,選了一桿長槍。
他們的父親,雖然只做得一名小小的百戶,卻也是一個可以傳之子孫的世職。
孟劍卿一笑不答。
公孫義大大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暗自咧嘴偷笑——這樣的好運氣,可不是每個人都碰得上的。
胡進勇憋了一肚子氣,被那幾名嚴州考生一激,當下便暴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