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媚紅慢慢站起來，丟在甲板上的燈籠一閃一閃地照著她臉上慘淡的笑容：「那只是我平時用的脂粉，沒有毒。」

但已遲了一步。延福伯拼盡全力的一刀，砍斷了木柱，鐵錨帶著一截斷柱滑落入海中，船身一震，陡然加速。孟劍卿的短刀嵌入了延福伯的腰際，延福伯身子震動，但兀自僵立不倒，臉上帶著笑容，瞪視著孟劍卿。

方國豪大叫著拉著媚紅奔向系著小船的繩索：「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馬上走！」

孟劍卿注視著她：「你真是這樣想？你們又真是這樣想？柯陳二姓，世世通婚，陳友諒當日曾對天盟誓，陳氏若有天下，后妃必定首先從柯姓中選取，非柯氏所出者不得繼位。日本與高麗不過一水相隔，陳友諒的兒子陳理，正由高麗監管；高麗與蒙古，不過隔了一個遼東，遼東女真各部又態度曖昧。財可通神，有了這一批寶藏，有心人不是不能幹一番大事的。」

不知何時，方才被踢下海的延福伯攀著鐵錨又爬了上來，濕淋淋地握著那柄扔在甲板上的鬼頭刀，吶喊著砍向栓住鐵錨的硬木柱。

方十四和方十七幾乎在同時悲呼一聲撲向孟劍卿，孟劍卿堪堪握住短刀，聽得身後響動，霍然旋身，回刀橫削過去，方十四和方十七仆倒在地。

她悵然良久，輕輕說道：「我明白了。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孟劍卿心念方生，刀已出鞘，盤旋呼哨著攔腰削向延福伯。

孟劍卿一揮長繩套住刀柄抽了回來，延福伯這才砰然仰倒入海中。

媚紅自嘲般地冷笑起來：「你以為我在做這樣的夢？」

媚紅忽而揚起了頭：「就算你這樣懷疑我，懷疑我們，但如果你和我們一起走，以你的本事，你一定會變成我們的首領，我們的主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這一船寶藏，都會是你的！那是你一輩子也不可能有的榮華富貴。你真的就沒有想過？」

當年劉教習講《項羽本紀》之時，他們一班同窗，曾經不止一次嘲笑過楚霸王的這番意氣用事的話，但是此時此地，他卻比任何時候都更真切地體會到那種希望親朋舊友分享榮耀的心情。

媚紅狂叫著撲過來，被孟劍卿一腳踢了開去。

媚紅怔了一怔，說道：「我在大明，是罪人，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囚徒，不逃往大明的敵國，我又有何處可去？」

媚紅輕輕說道：「有了這一船金銀珠寶，才能讓我們在異國他鄉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

孟劍卿也已覺到睜開眼后並無異樣，這才稍稍安心，定一定神，看著媚紅道：「我放你們走，你們又為何還要偷襲我？」

方國豪還想再來一刀，但已再沒有機會，孟劍卿聽聲辯位，循著他出刀的方向，斜斜跨前一步，探臂一刀割裂了他的咽喉。

所以才有「利令智昏」一說。

他們走出艙來。

孟劍卿冷眼看著他們從自己面前奔過去。

孟劍卿突然一怔。

孟劍卿一怔之下，才想到自己原來正是這個意思。

孟劍卿向後退了數步，急以清水洗眼。覺得那粉末濃香撲鼻，心中大是不安。

只有她的分享，還遠遠不夠。

孟劍卿揚起了眉：「你要走，我絕不會攔著你。但是這艘船卻不能走！」

媚紅突然一揚手，一片粉末迎面灑了過來。孟劍卿猝不及防，眼前迷濛，急向後退，方國豪已自側旁捅出一刀，若非孟劍卿在刀鋒刺入的一剎那本能地順著刀鋒扭動身體，讓刀鋒貼著肋骨滑了過去，只怕這一刀便可洞穿他的半個身體。

孟劍卿緩緩說道：「當局者迷。」

媚紅咬著唇揚起頭來：「當初我們放你走，你又為何要偷襲我們？」

孟劍卿注視著她緩緩說道：「因為我已知道你們要去哪兒。由此順風飄向東南方向，便會遇上黑水溝，順著黑水赤流，哪怕一片無帆無舵的木板，也能飄到日本。」

但是她即刻明白到，對孟劍卿而言，她還遠遠不是他的一切。

孟劍卿淡淡答道：「再大的榮耀，若是無人分享，又有何用處？」

媚紅一怔，幾乎脫口回答：「難道我不能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