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也再不會出現。

直到海上日出，媚紅也一直沒有出現。

孟劍卿冷冷說道：「那我只好先殺了你，以避免不必要的變數。」

媚紅輕聲說道：「你要留下來與這船同歸於盡嗎？」

媚紅半日說不出話來。

媚紅怔怔地望著他。

星空中陣陣烏雲飄過，彷彿一艘艘巨船破浪而行，孟劍卿恍惚間似乎已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孟劍卿微微皺起了眉：「到這個時候，你還在騙我？你也許的確很像方國香，但是你怎麼可能是方國香的女兒？方國香若活著，今年也不過三十六歲，怎麼可能有你這麼大的女兒？」

兩軍交鋒，帶不走的糧草輜重，必須毀掉，以免資敵。

他究竟是希望她爬上來，還是不希望她爬上來？

她突然將手中的那匣夜明珠奮力擲向海面。孟劍卿本是時刻提防著她，她一揚手，孟劍卿手中長繩已經飛出，捲住了那個匣子，收了回來。

媚紅若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你一定早已查過我的年紀，可是沒想到你連方國香的年紀都查得清清楚楚。不過，她雖然不是我生母，卻是我繼母，父親死後，我們相依為命十年，這一切，都是她告訴我，她留給我的。」

孟劍卿坐在艙頂，遠望海上那一輪初生的紅日，覺得身體內也慢慢地生出一種遲鈍而漸漸深入骨髓的疼痛，彷彿身體的某一部分，已經永遠失去，而那創口，卻似乎永遠也沒有痊癒的時候。

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要輕言放棄；但就是到了最後一刻，也不能輕易放棄。

星光之下，箱中各色紫金釵環，形制生動，鳳鳥如欲飛去。

她抬起頭：「我想看一看那個梳妝台，總不為過吧？」

媚紅抽出了第一層小箱。

媚紅卻已在這同時抱著那梳妝台翻身躍下了海面。

媚紅輕聲說道：「這些紫金首飾，都是當年江南最有名的工匠打制的，僅僅這份手工，便無從估價。」

她改變不了他的。

孟劍卿靜靜答道：「這船上還有兩缸清油，三缸酒，足夠將整艘船都燒透了。」

孟劍卿錯愕失聲，抓著那匣明珠，衝到欄杆邊，見到的卻只是海面的泡沫。

她抽出第二箱。箱中滿蓄各色寶石，尚未鑲制；媚紅拈起一顆榛子大的貓兒眼說道：「這種未曾鑲嵌的寶石，變賣最易，僅此一顆，便值得江南尋常富戶的全部家產。」

他們在星光下對視片刻，孟劍卿斂起了笑意，說道：「我數到十，你再不走，就不要怪我對你出刀。」

媚紅捧著那個梳妝台走到甲板上，從脖子上解下一枚磨得鋥亮的小小銅鑰，插入那把銹跡斑斑的銅鎖內，卻已轉不動了。孟劍卿一刀挑掉了鎖扣，隨即又退了開去。

媚紅的聲音順著海風輕輕飄送過來：「鐵錨已斷，這艘船無法停泊，最終會飄到日本。說到底，還是我贏了，是不是？」

媚紅偏過頭望著孟劍卿：「你要毀掉它們嗎？」

正如他也不能改變她。

第三箱中以絲棉裹著數尊無瑕美玉，內中又有一小匣，甫一打開，連星光也黯然失色，卻是徑寸大的夜明之珠，約略一數，共有十二顆。

孟劍卿嘴角不覺浮起一絲笑意。

孟劍卿又道：「現在，你是乘小船先走，還是留在這船上同歸於盡？」

他不知道媚紅的水性究竟有多好，是不是也會像延福伯一樣，在他不提防的時候，順著吊住小船的那根繩子爬上來？

媚紅心中黯然，輕輕一笑道：「走？我又能走到哪裡去？天地雖大，若我再不能有榮耀的一天，若是再無人分享我的榮耀，我又為何要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一天天老死？」

當日在講武堂背下來的種種戰例與條訓，已經深入心間，一旦遇事，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應對。

他自己帶了乾糧和清水，卧在艙頂。

媚紅不語，許久又道：「如果我要留下來呢？」

孟劍卿默然一會才道：「我要守到最後一刻。」

孟劍卿的心中，不由得一陣陣恍惚。

孟劍卿默然讓開了路。

以孟劍卿一向的做事風格，本來是應該殺了她以絕後患的。

燈籠中的那點燭光，跳動了一下，最終熄滅了，船上立時暗了下來，過得一會，他們才能適應這黯淡星光下的景象。

媚紅凄然一笑：「我明白了。走之前，能不能讓我看一眼那個梳妝台里的東西？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我在夢中已經看了它無數次了，若是不能真正看它一眼，我會死不瞑目。」

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輕言放棄；但即使到了最後一刻，媚紅也不會輕言放棄。

他轉身回到艙中，將清油挪入裝載鐵箱的底艙，之後又將三缸酒擺在中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