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追夢人
第五章
孟劍卿看他一眼：「你以為呢？」
孟劍卿注視著他，說道：「以卑職看來，先生還是寫一封家信為好，至少讓令堂知道先生現在平安。另外，外面的流言太多，有了這封家信，鐵先生也好知道真實情形，以便應對。」
李克己雖然承蒙沈光禮看在海上仙山的面子上格外照顧，不曾受刑，仍是得按制度戴上手鐐腳鏈，單獨關在一間狹窄的監牢中。
李克己一怔，他既然關入了詔獄，邸報之中必定會登載此事，青城之中此時只怕早已傳揚開來。母親在家中不知詳情，還不知會著急成什麼樣子。他實在應該寫一封信回去的。只是這信中又該寫些什麼？現在一切都還不明朗，他不能對洪武皇帝的心思妄加猜測去寬母親的心，而真實情形又徒然讓母親心焦。
孟劍卿微微一笑。
他施施然離去，留下孟劍卿在他身後沉吟著望著他的背影。
李克己目送他離開。孟劍
文儒海拱手一揖，笑道：「有勞孟校尉了，在此多多謝過！」
孟劍卿停下了腳步：「出口外有人等你，你跟著他出去就可以了。」
文儒海遙望長空，嘆息般說道：「在李克己到應天之前，我已經見過他在樂山畫的海通和尚捧目圖的摹本。雖然只是一幅摹本，卻仍然能夠讓人感到那種無法言說的震撼。那是你們這些人不會明白的。及至見到李克己這個人，我更確定了自己的看法。天生我材，就是要讓我來欣賞愛護這世上的美好事物，我又豈能當面錯過如此美妙之人之畫？」
文儒海小心翼翼地在那張看起來隨時會垮下來的破爛牢床邊沿坐下，上下打量著李克己，搖頭笑道：「當真是『真人不可貌相』！你說我做夢也想不到你還有那
文儒海倒說得貼切。一開始的確是他想盡辦法去和李克己結交的。
甬道盡頭的出口已然在望。
文儒海轉過頭來看著他。
穿過那條長長的、寂靜無人的甬道離開監牢時，文儒海道：「孟校尉，說真的，我倒真沒想到你居然敢放我去見李克己。我很有自知之明，就我這個人，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你不會還有什麼下文吧？」
李克己當真是啼笑皆非。
文儒海苦笑道：「我猜你是想問，我為什麼從李克己一到應天就纏上了他，對不對？」
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送飯的獄卒之外，入獄之後他第一個見到的竟是沈光禮身邊那年輕的校尉孟劍卿。
兩天後派往青城的人回來，交上有關李克己的所有資料以及周圍有關人等的畫像。石佛一眼認出，自稱是葉氏堂兄、一直住在李家教管李克己的葉知秋，便是鐵笛秋。四月初二，洪武帝在太和殿親審李克己，結果卻是暫且收監，下次再審，錦衣衛的行話叫做「掛起來了」。
李克己默然片刻，終究說道：「我還是不寫信了。現在的情形，讓家母與鐵先生知道，於事無補，徒亂人意。」
孟劍卿告辭離去。
李克己不是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廷審之際，洪武帝對他其實並無惡感，關鍵全在於鐵笛秋的狂傲不馴令洪武帝心中的慍怒難解。一二十年的積怨，不是那麼容易忘記和化解的。
文儒海高談闊論之際，孟劍卿一直默不做聲地站在鐵柵外。半個時辰一到，他立刻敲了敲鐵柵，半請半拖地將意猶未盡的文儒海拉了出來。
難道這完全是出於孟劍卿自己的主意？他一個小
孟劍卿在他對面坐下，微笑著說道：「我知道李先生必定很擔心你的家人，所以特意來告訴先生，皇爺因為那幾個家人絲毫不知內情，所以已經讓錦衣衛放了他們，那名老家人萬安和你的書僮抱硯要留下來在外面照看你，那駕船送你們來京的一對佃戶夫妻則要趕回去向令堂稟報京中的情形。先生若有家信，可以讓他們帶回去。」
孟劍卿微笑著看著他。
孟劍卿不多時卻去而復返，跟在他身後的人居然是文儒海。此前文儒海也曾來探望，只是每次都被擋了回去。想來現在局勢已然明朗，是以不禁探監了。
錦衣衛的監獄，關押的都是奉了聖旨審理的犯人，稱為「詔獄」；錦衣衛奉旨審案，用起刑來自然是無所顧忌，是以無論是文武百官還是平民百姓，一入詔獄，無不九死一生。
孟劍卿怔了一下才道：「如果先生什麼時候想寫家書，盡可叫獄卒通報
至於沈光禮，他若有這個想法，大可親自來一趟；更何況沈光禮似乎是那種對任何事都不太提得起興趣的人，不太可能採取這樣主動的方式。
怔了許久，他搖一搖頭道：「不必了。」
李克己隨即推翻了自己的第一個猜測。以洪武皇帝的性情，即使他想要鐵笛秋親自來求情，也不會通過一個小小校尉這樣明明白白地暗示給自己，以免明白顯得他是在要挾鐵笛秋、胸襟過於狹窄。
孟劍卿默然不語。他曾經潛入文儒海的書齋，檢查過所有李克己送給文儒海的畫作。文儒海所說的「震撼」，他的確感受不到；然而最初展開畫卷之際，他也的確感到了一種瀰漫在畫面之上的流動意韻與生氣，令他直到現在一閉上眼彷彿就能清清楚楚地重新看到那些畫面。
李克己心中豁然醒悟。這一封信，與其說是寫給母親，不如說是寫給鐵先生。這也正是孟劍卿的真實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