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石頭記
第九章
石清泉的問話與姬瑤花的回答，當真如石破天驚。
他愕然看著小溫侯。
小溫侯轉過身看著她。
侯府侍衛紛紛涌過來，簇擁著小溫侯遠遠地退到石陣之外。
姬瑤花莞爾一笑：「石先生似乎生氣的不是有人陷害你，而是有人欺騙小侯爺。我沒有想到，石先生與小侯爺不過今日初見而已，竟然已經打破萬事不關心的慣例，這樣關心起小侯爺來。」
姬瑤花的神情剎那間又變得盈盈欲笑，眼波流轉，曼聲說道：「既然連這個都給了我，石先生不會在意將石頭借給我三年吧？三年之後，我會將他毫髮無傷地還給你。」
石清泉見小溫侯神色間已開朗許多，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女人，都是些莫明其妙的東西，犯不著去理會她們。小侯爺現在想必也深有同感了吧？」
石清泉揮向姬瑤花的一棍，被長戟當頭壓住。
即使發現姬瑤花欺騙他時，他心中總還有著隱約的期望，以為姬瑤花這樣做也許是別有苦衷。
姬瑤光挑挑眉：「為人弟弟者，眼看著姐姐性命垂危，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姬瑤花眼波流轉，笑意盈盈地答道：「那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只要找一個擅於用飛蝗石和迴旋鏢的暗器好手，再讓我和瑤光指點一二，要在從未和石先生交過手的人面前冒充一下石先生，還是綽綽有餘的吧。」
小溫侯轉念之間已經明白其中緣由，雖然滿腹心事，也禁不住微微一笑，說道：「古人說對牛彈琴，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對石頭彈琴，也難怪得那位姬雙雙要記恨。」
令小溫侯和幾乎所有人都感到吃驚的是，石清泉對姬瑤花驚人的美麗視而不見，僅僅注意到她是這一群人中僅有的女子，毫無疑問便是他要找的人，於是徑直衝向姬瑤花，上下打量著她，掩不住口氣中的厭惡：「你這個莫明其妙的女人，到底是什麼居心，這樣欺騙別人？」
小溫侯焦灼地
說著他又是一聲尖哨，石頭茫然停住了手，遲疑一下，大步奔了回來。
石清泉注視著她的眼睛。
姬瑤花的身形在亂石與棍影之中飛旋，如飛燕一般輕靈敏捷。
小溫侯張口欲言之際，后心突然一麻。
但現在他已完全失望。
一條普通的熟鐵長棍，在石清泉手中有如迅雷奔馬，竟彷彿還勝過石頭手中的齊天棍，更何況又身處他一手布下的亂石陣中。
姬瑤光轉過目光看著馬雲龍。
石清泉臉上漲得一陣紅一陣紫。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生氣了。面前這個巧笑嫣然的女子，當真有氣死人的本事。他感到自己的胸口脹得難受，驀地里大吼一聲，劈頭一棍砍向面前這個罪魁禍首。
他指向站在一旁、礙於小溫侯而不便過來、卻已是心癢難熬見諸形色的斡兀爾等人：「甚至於那些金人也是你引來找我麻煩的？」
姬瑤花微笑：「我是神女峰。先師姬雙雙。」
小溫侯一把扣住姬瑤光的左肩：「你弄了些什麼手腳讓他們師徒倆自相殘殺？」
這個好像連小溫侯也管不了吧？
石清泉怒極反笑：「好，好，好手段！有這種手段，有這種心思來陷害我的人，天下只怕也不多了。巫山十二峰，你是哪一峰？」
姬瑤花舉手向天，神色凝重，朗聲說道：「我以神女峰歷代弟子的在天之靈立誓，絕不會將聖泉峰心法傳給聖泉峰弟子之外的人！」
馬雲龍突然意識到他漏掉了一件事，那就是姬瑤光。
石清泉不由得一怔。姬瑤花未免也太得寸進尺了吧？
姬瑤花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小侯爺，我知道就算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你的朋友也不會就此罷休。我會在巫山恭候各位大駕光臨。不過有一件事情還請小侯爺能夠
姬瑤光喘息了一陣才說道：「我只不過在他身上試了試我才剛學會不久的催眠術而已。」他向小溫侯睞睞眼，不無調侃地接著說道：「要不是那天在桐柏山莊外小侯爺將那傻小子打得脫了力，令得他一整夜都神智渙散、意志軟弱，我又怎麼能有這個乘虛而入的機會？說起來還是該多謝小侯爺才是呢。」
姬瑤花輕笑：「我若當真有這種想法，又豈會笨得將小溫侯變成敵人？我要什麼東西，自然有我的理由，又豈是你們這些人能夠明白的？我只問你，給不給？」
姬瑤花臉上的笑意更深：「我只不過是看你不順眼而已。憑什麼其他人這些年來斗得你死我活的，只有你逍遙自在？我就是不服氣！」
小溫侯全身一震。
因為石頭的加入，姬瑤花已經扭轉敗勢。
石清泉回頭看看神情異樣的小溫侯，就算是再遲鈍不問世事的人，也猜得到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感受。石清泉心頭一熱，大力拍拍他的肩，低聲說道：「撐住了小侯爺，咬牙挺過這一關，天下的好女子還不是盡你挑！你且看我如何教訓這頭野妖狐，替你出這一口悶氣！」
姬瑤花輕輕嘆了一聲：「石先生，有人曾對我說，你的心又冷又硬就像一塊頑石，除了石頭，無論什麼樣的事情都不能讓你看重，所以你將唯一的弟子也取名『石頭』，好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弟子要照管。如果那個人知道，小溫侯在短短兩個時辰之中，就打碎了你這塊頑石，不知道她心中會怎麼想噢？」
她言語之間，似乎已經默認石清泉的猜測。
石清泉瞪著她，
石清泉遲疑著無法決斷。
在他看來，只怕那個無書不讀、聰明過人的姬瑤光，才是設計這一切陰謀的傢伙。
姬瑤光這才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怕你們對我做什麼手腳，因為我下的催眠暗示並不只有那一聲口哨，也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姬瑤花的眼神澄凈得有如碧空，石清泉遲疑一瞬，便慨然說道：「你既然答應不外傳，給你又何妨！」
馬雲龍立刻說道：「一切聽小侯爺吩咐！」
姬瑤光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小溫侯意識到他說不出話來，手下略略放鬆了一點。
令幾乎所有人瞪目結舌的是，石頭奔入亂石陣后，齊天棍揮出時竟是擋開了石清泉掃向姬瑤花的一棍。
回過頭來卻見姬瑤光不知何時已經被石清泉的弟子石頭看押了起來。他暗自鬆了一口氣。只要把這小子捏在手心，不怕姬瑤花不低頭認輸，乖乖地交出那尊太湖石。
姬瑤光的這聲尖哨，令得守在他身邊的石頭全身一陣震顫，略一遲疑，便撇開姬瑤光，倒提著齊天棍，大步奔向亂石陣。
小溫侯覺得一股極為苦澀的滋味溢了上來，心底一片冰冷。
歷代巫山弟子，都是才華橫溢、天資傑出之人，然而他們能夠擊敗天下人，卻無法擊敗自己虛榮、狹隘的爭鋒之心。巫山弟子最看不順眼、最耿耿於懷的對手，就是那些能夠與他們爭鋒的同門弟子。
石清泉注視她許久，最終說道：「希望我沒有看錯你。你這種人，不在乎讓天下人痛恨，卻絕不會容忍因為毀約而讓天下人瞧不起。你的要求我都答應！現在你可以放人了吧？」
姬瑤花微微一笑：「不到萬不得已，我當然不願意傷害他，畢竟我還不想與天下人為敵。可是我如果想做點什麼手腳，也許不會有人發現吧？你的寶貝弟子，不就是一個榜樣？唔
小溫侯的心中不覺微微牽動了一下。
誰也沒有料到姬瑤花居然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要挾小溫侯，一時間都愣在那兒，四下里一片寂靜。
石清泉臉色劇變：「我不相信你敢加害小溫侯！」
馬雲龍等人也是臉上變色。
石清泉的狂怒令得他終於毫不留情地一棍敲在石頭的左小腿上。不過石頭的下盤功夫紮實得很，略略搖晃了一下，便穩住了身形，反手一棍挑開了石清泉擊向姬瑤花的一塊大石。
小溫侯首先驚醒，策馬奔了過去，馬雲龍緊跟在後也趕了過去。
馬雲龍喃喃說道：「原來巫山弟子彼此為敵的傳聞，竟是真有其事！」
然而亂石越來越密，留給姬瑤花迴旋的空間已經非常狹小。
姬瑤光突然撮唇尖哨了一聲。
慣於在風高浪急、暴雨頻仍、電閃雷鳴的巫峽之中出沒的飛鳥，想必也不過如此吧。
那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不知為何總讓他們感到不能忽視。
石清泉一見他被制，本能地向前沖了一步，隨即清醒過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石清泉追問一句：「這麼說這些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劃來陷害我的？」
然而他們還是遲了一步。
他傾盡全力攔住石清泉的時候，姬瑤花竟然從背後偷襲了他，左掌按在他后心要穴之上，右手微張，有如清風拂過，卻在瞬時間連點他后心七處大穴，隨即抽出他腰間的雕玉小刀，對準了他的腰眼。
馬雲龍在一旁忍不住說道：「闖入禁內偷太湖石的那個飛賊，用石頭當暗器的手法可高明得很。小侯爺遇上的那個飛賊，也有同樣手段。那兩個人難道也是你安排的不成？」
姬瑤花長袖一拂，捲住了長棍，也消彌了棍頭帶起的肅殺風聲。
姬瑤花一笑，右手輕拂，解開了
至於她和石清泉究竟有什麼恩怨……
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這樣仔細地看一個女子了？
小溫侯毫不遲疑地說道：「好，我去阻止石清泉！」
小溫侯咬咬牙，拍馬而上，接近亂石陣時，縱身而起，雙戟合為一枝方天長戟，以千鈞之勢俯衝向石清泉。
四周的人都退了開去，剎那間亂石陣旁只留下石清泉、姬瑤花與小溫侯三人。
他有些不太相信，世間除了石清泉，還有另一個人能將一塊普通的石頭使得那樣嫻熟。
石清泉愕然望著她曼妙的身姿飛掠而去，好半天才怔怔地說道：「她說的那個人，不會是姬雙雙那瘋丫頭吧？當年我不過是懶得理會那個愛無理取鬧的丫頭，給她吃過不少閉門羹而已，那丫頭居然就記恨到這個地步，人死了都要派她的弟子來陷害我？」
石清泉很顯然不這麼想，他冷哼了一聲說道：「有你這樣一個姐姐，那臭小子已經夠倒霉的了，用不著別人去整治，他遲早都得玩完。」
姬瑤花凝視著他，慢慢說道：「石先生，你和小溫侯相識不到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的相識，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分量讓你用聖泉峰的武功心法來換回小溫侯這個人？」
所以巫山門內亂頻仍，空有才智傑出的一代代弟子，卻始終不能真正走出巫山那一隅之地。
暮色蒼茫，山下眾人已經燃起火把，迎候著飛奔而來的石清泉三人。
姬瑤花靜靜地等著他的回答。
姬瑤花笑而不語。
石清泉兩眼望天，回想著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女子形象，好半天，對自己搖搖頭，緊皺著眉盯著姬瑤花說道：「見鬼了，姬雙雙那個瘋瘋顛顛的野丫頭，居然教得出你這麼個九尾狐似的弟子來！聖泉峰與神女峰多年來都是老死不相往來，無所謂什麼恩怨，你這女人是發的哪門子瘋，居然這樣費盡心機找到我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