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魚美人
第二章
他不知道頭頂的廝殺情形如何。水底的世界如此寧靜。
朱逢春腹中的積水被控出之後，那少女小心地將他平放在岸邊的大石上，坐在一旁，凝視著他。
他知道不是鬼神而是救他的那人在追殺那群水賊。
他們一定是遇上了水寇。鄱陽湖上，水寇出沒，往往在深夜之際從水底鑿破船隻，再趁船上人驚慌失措之時大肆搶劫。
朱逢春不能後退，他身後那些尋常船夫和士子不是這三名大漢的對手。
一名漁夫突然驚恐地指著湖面叫道：「快看！」
少女收回手，輕嘆了一聲，臨去之前，卻又戀戀不捨地俯下身來，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叫齊小魚。」
朱逢春一見這三名大漢出刀的逼人氣勢，便喝令其他人都退到自己身後去收拾那些小嘍羅，軟鞭長蛇一般纏回腰間，隨手抓過一枝竹篙，手腕一抖，以篙為槍，使一個「撥草尋蛇式」，篙尖顫動著刺向三名大漢的雙腿。
醉倒的眾人在睡夢中被刺痛驚醒，慌亂之中，朱逢春鎮靜自若的聲音份外能夠安定人心，令人不知不覺中遵照了他的指令，年輕精壯的留在甲板上準備對付隨時可能爬上船來的水寇，其餘人都到船艙下去舀出積
彷彿在睡夢之中，那人還曾在他耳邊輕輕說過一句話來著，但是他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水寇沒有料到船上人居然這麼快便組織起來準備迎戰，不免有些慌亂，沉不住氣的七八個水賊，咬著刀爬上船來。
纖巧的身影托著他浮上水面，月光映照著那少女年輕的臉容，臉上的神情，彷彿是歡喜，又彷彿是悲傷，凝視了昏迷的朱逢春許久，沒有將他送回樓船，反而托著他游向遠遠的湖岸。
被踢掉刀的那名大漢也不是沒有見過廝殺場面，但書生模樣的朱逢春出手如此狠絕，仍是嚇得他縱身投向湖中。
三名大漢猝不及防，雖然向兩側連跳數步躲開了竹篙，神色之間已是大為驚異，顯然沒料到船上會藏著這等棘手人物。
只是朱逢春沒想到會有水寇來打劫一群書生。
迎面而來的是一條黑色軟鞭。
朱逢春沉了下去。
他的雄心壯志眼看就要葬送在鄱陽湖底……
朱逢春搶前一步，竹篙在甲板上一跳，長蛇昂首敲向三名大漢的腿骨。
他閃
這原是朱家上代人帶兵時想出的法子。一天激戰或是操練下來，兵士們往往熟睡得就算板子都敲不醒。但若是一條細細的皮鞭抽中人體最敏感最怕痛的地方譬如鼻樑骨、耳根后，淺淺一道傷痕便能叫人不能不痛醒過來，再無睡意。
當地民風淳樸，向來敬重讀書人，不少漁民昨天傍晚見到過白鹿洞書院的山長與學子們登上樓船，是以水賊雖然可怕，仍有漁民趕過來救人。只是樓船離岸太遠，一時半會，漁民是趕不及了。
不遠處傳來幾名漁夫的說話聲：「就在這邊，明明看見往這邊來了！」
一條纖巧的人影游魚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邊，抓住朱逢春的水賊一刀削去，那人影輕輕巧巧地讓開刀鋒，反手一撩，手中不知什麼兵器刺中了水賊的右肋，水賊吃痛，不由得手一松放開了朱逢春。
在水下偷襲他的那人，一著得手，迅速遊了過來，閃到朱逢春的身後，抓住他的頭
那名大漢沉入了水中。
她知道昏迷的朱逢春不會聽到她這句話。
朱逢春望著湖面，心中升起一種極為異樣的感覺。
頭頂突然一暗。
朱逢春的心中一片冰涼。
朱逢春的眼睛在眨動，他馬上便要醒來了。
他的胸口憋得簡直要爆炸了一般。
船在緩慢地下沉。
也就在這一刻，朱逢春突然感到腿上一痛，隨即一緊，卻原來雙腿已被方才奪走他長篙的鐵鉤與長索緊緊纏住，不容他發力掙脫，便將他拖得撞斷欄杆飛出了甲板，重重地掉入湖中。
多半是這座樓船和船上的歌舞伎太過招搖，讓水寇誤會了。
朱逢春翻身躍起，大喊「有賊」的同時，抽出腰間暗藏的軟鞭，一路抽了過去。
又一名水賊被軟鞭抽中腿彎、慘叫著栽入水中時，船頭突然翻上三名渾身刺著青龍的大漢，一聲不吭地揮舞著短刀撲向朱逢春，擋路的兩名船夫全被砍得飛入湖中，水面上立時泛起一片血光。
剛剛入水，背心便是一痛。
冰涼的湖水立即淹沒了他。
軟鞭揮動之際的破空呼哨聲，夾雜著水賊的痛呼聲，一瞬間響遍甲板。甲板上的人勇氣倍增，吶喊著跟在朱逢春身
朱逢春手中雙篙飛出，竟穿胸而過將那兩人釘在甲板上。
湖面上的血跡正在慢慢擴大，一具具水賊的屍體浮上了水面。水面之下，波濤翻滾，料想正在激戰之中。
遠遠地已經有十幾艘小船劃了過來。
朱逢春醒來時，只見到幾名憨厚的漁夫，圍在他身邊，笑著說道：「秀才醒啦？秀才真是福大命大，剛才只怕是湖裡的魚精救了秀才來著！」
精於水戰之人，上得岸來，下盤多半不太穩。
三名大漢被迫連退數步，眼看便要被逼回水裡去，水中突然飛出一個大鐵鉤，拖著長索纏住了竹篙，朱逢春覺到水下那人頗有幾分蠻力，一時奪不回竹篙，乾脆一鬆手將竹篙送了出去，竹篙帶著鐵鉤急速沉入水中，三名大漢已趁此機會沖近了朱逢春。
一枝短箭插在他后心。
漁夫趕到時，只見到湖水中泛起的銀光，彷彿一條魚兒剛剛離去。
那少女猶豫片刻，慢慢地伸出一隻手，指尖遲疑著輕輕滑過他的臉龐。
篙尖分刺兩名大漢胸膛、迫得這兩人倉皇後退之際，朱逢春旋身飛腿，踢掉了第三人手中鋼刀，隨即又是一個轉身，連環腿凌空飛踢，剛剛重整旗鼓、舉刀殺來的兩名大漢正
漁夫們震驚之餘，紛紛拜倒在地，一邊喃喃議論著水賊不該去冒犯書院的讀書人，說不定眼前這個秀才就是下界的文曲星，才會有魚精搭救；水賊這下子只怕是惹怒了鬼神，所以降下殺身之禍來。
失去知覺之前，唯一的記憶，便是兩片冰涼柔軟的嘴唇突然堵上了他身不由己地張大了的嘴，寶貴的空氣渡入他口中。
黑暗的湖底，隱約可見湖面上銀白的月光隨著水波動蕩不休。
樓船在他們身後遠去。
朱逢春身子一旋，短弓對準了另兩個剛剛從船頭爬上來的大漢，弓弦響處，三枝連珠箭射出，那兩名大漢正中胸膛，慘叫著倒栽入水中。
朱逢春掙扎著要浮上水面。
夜色蒼茫，樓船在湖面靜靜地漂泊著。弦歌歡笑之聲已經低了下去，漸不可聞，船上的人都已熟睡。
這隻怕是最痛苦最讓人鬱悶的死法……
朱逢春本是汴京人，到白鹿洞書院后才稍知水性，縱有一身本事，在水中也是無法施展，越是掙扎，越是往水底深處沉了下去。
朱逢春突然驚醒。
湖面空曠，歌女們的高喊聲遠遠地傳向湖岸。
可是她自己能夠聽到。
救他的人究竟是誰？
鄱陽湖中，每多水怪魚精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