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三 魚美人

第三章

之三 魚美人

第三章

朱逢春一眾人在正堂中坐下,後堂內不斷有僕婦出入,送上茶水點心,將歌兒舞女送到內室去安頓,為受傷者敷藥,又請渾身濕透的朱逢春沐浴更衣。稍坐片刻,熱騰騰的飯菜已經送上。
朱逢春明白徐大人完全是出於關切,當下一笑道:「但憑大人定奪。」
徐大人啜著清茶,皺著眉說道:「仵作說那些水賊身上的傷口是被一種叫做分水蛾眉刺的兵器刺出來的,十七名水賊,全是鄱陽湖的湖霸海龍王手下的得力人,只可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因此海龍王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我們也全無辦法。不過按常理來說,水賊下手之前,不可能不將船上有些什麼人打探清楚,所以應該不是你所猜測的誤會。這件事只怕有蹊蹺。」
他心念數轉,慢慢踱到牆邊,假作欣賞牆上字畫,斜眼望去,屏風后昏黃的燭光中,一名著淺白衣裙的年輕女子扶著個小丫頭,正在指點一名僕婦將時鮮果子裝盤送出來。
朱逢春等著他的回答。
朱逢春微微一笑,踱了回來。
他定下了一個從容陪伴他終身的妻子。
白鹿洞書院的山長與學子在鄱陽湖上遭賊,雖然沒有出大事,也讓九江太守出了一身冷汗。
朱逢春是最重要的當事人,理所當然地被帶往九江府協助調查此事。
徐大人審視著他,忽而嘆道:「逢春,我知道你若想做一件事,是一定會做成的。我若不替你保媒,你也會找到另一個人保媒。好吧,明天我就叫人去提親。」
後堂內隱約傳出的指示僕婦招待客人的聲音,是如此年輕清柔。
徐大人驚異地笑道:「誰家女兒入得了你的眼?這個媒我一定保。且說來聽聽是誰家女兒?」
朱逢春迎著徐大人的注視,鎮定自若地答道:「我朝不同於前朝,門第再好,也不過一個虛名罷了,最要緊的,還是自身才學本事。真宗帝《勸學詩》早已說得明白:天子重英豪,文章試爾曹。大人你看我朝名臣,有幾個是舊家出身?有幾個又得到過妻家父兄的奧援?娶妻娶德,我要的是一個能夠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妻子,至於家門之外的事情,不必她操心插手。」
徐大人苦笑道:「我若當真上了元佑黨人碑,倒也罷了。但既然仍舊身在朝堂之中,就不能不站穩了身子,才能做一點事情。」
朱逢春又是一笑。
漏水的樓船終於靠岸。一群士子們狼狽不堪地上得岸來,驚魂初定,點檢人數,天幸除了兩名最開始被打下水的船夫,一人不少。
現任九江太守徐大人是朱家世交,朱逢春的父執輩。
良久,徐大人嘆了一聲,說道:「逢春,我頗知冰鑒之術,相人性情前程,雖不能說百試百中,也還謬誤不多。你自小便與眾不同,眉若鷹翅,聲如曉鍾,坐立有節,心志堅定,這是歷代屢試不爽的清貴之相,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對你寄予厚望。我不希望你在這件大事之上有所差池。程家女兒,最好讓我親眼見一見才能定奪。」
靜夜無人,只有窗外秋雨淅瀝。
密談許久,臨別之際,朱逢春突然說道:「徐大人,請你替晚輩保一樁媒如何?有大人保媒,我家老太爺自當樂見其成。」
徐大人沉吟不語。
徐大人低眉沉思許久,說道:「你不是要回京赴試嗎?替我查一查這段日子究竟是誰最想讓我下台。」
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仍然能夠感覺到她的溫婉從容。
那姑娘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轉過頭來一眼望見朱逢春,吃了一驚,臉上升起一片暈紅,急忙退入堂內更深處。
徐大人在書房中接見了朱逢春。
而從她的衣妝來看,很顯然她不是程員外的妻妾,而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許是程家的小姐,所以梳著一雙發環而非婦人的髮髻。
朱逢春沉吟著道:「如果水賊得逞,負有治安之責的九江府必定要受到追究。徐大人,今年正好是三年考選之期。如果出了這麼大的事,大人你只怕……」
朱逢春心中暗自詫異。程家別院的僕婦並不多,但片刻之間,便將諸般事情備辦得如此井井有條,這家主婦的能幹,便是京師之中,也很難見到啊。
朱逢春微笑著答道:「徐大人,朝中新黨舊黨紛爭已久,大人雖然不曾上元佑黨人碑,只怕大多還是視大人為元佑餘黨吧。什麼人想為難大人,不查也罷。」
那戶人家也算是當地一個有名的富戶,鄉間都尊稱為程員外。
男女有別,自是不方便親自向主人道謝了。
朱逢春一笑:「就是當日招待我們一班落難人的程員外的女兒程秋棠。我已打聽清楚,程小姐因母親早逝,上無長兄,家中事務,多賴她操持,所以一直還不曾許配人家。」
附近人家都已被驚動,吵嚷了一陣,有人走出來說他們家主人有一處房舍眾多的寬敞別院,就在這附近,請士子們暫時到別院中休息,待天亮后再商量修補船隻打撈失蹤船夫等事宜。
自神宗朝王安石變法以來,朝中變與不變的新舊兩黨,紛爭不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其時自詡為新黨的蔡京等人當政,元佑年間當政的舊黨如司馬光、蘇軾等人,雖然已經去世,仍被徹查,所有與之相關的官員,一概打為元佑黨人,立碑為記,不得入仕。不過司馬光與蘇軾的名望委實太高,有他們兩位高居碑首,以至於碑上有名之人,雖然斷絕了入仕之途,卻往往不引為辱,反以為榮。
天亮之後,當地捕快也已趕到,告辭之前,孫山長說要親自向主人道謝,這話正中朱逢春下懷。程家僕婦面有難色,躊躇了一會才答道:「老爺不在,我們家小姐不方便出來。」
徐大人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逢春,程員外雖有富名,不過是一鄉紳。汴京之中,多少王公大人希望將你招為乘龍快婿,只等你金榜題名,便要榜下搶婿。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妻家人脈家世的重要的。若想要有大作為,這件事便該慎重考慮。」
但是他心念忽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