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魚美人
第五章
小魚抬起頭望著他，輕輕一笑，說道：「和你說了這些，現在我心裏好受多了。你的本事真不錯啊，難怪得別人叫你海龍王。我不知道除了集仙峰竟然還有人能夠教出你這樣好的水性來。」
月色之中，船上站著兩名年輕男子，一個又矮又胖，另一個卻身形挺拔、氣宇軒昂，手提釣竿，想必就是那位朱兄。
然而這一笑之中，揉合著深深悲哀的純真，就如那深不見底的湖水一般令人心酸而又沉迷。
她想他的確是能夠讓人敬畏的。
水下是個女子，所以才會在衣服撕破后不敢露面。
她以為自己趕不及從那名水賊手中救回朱逢春了。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懼幾乎讓她窒息著沉入水底。
小魚驚異地睜大了眼。
海龍王繼續說道：「那年冬天張天師從鄱陽湖經過，不小心將祖傳的一枚天官印掉入了水中，沒有人能夠潛入那麼深的水底去打撈，張天師迫於無奈，選中水性最精的我，傳了一套道家的閉氣之術，說是『胎息之術』什麼的，好讓我能夠從冰冷的湖水裡將那枚天官印打撈上來。不過傳授之前叫我發了誓，不能再傳給別人。要不是張天師，我還真成不了海龍王呢
他們都不知道，朱逢春已授巴東縣令，巴東縣治就在巫峽的入口之處，峽江的北岸。
海龍王這樣的漢子，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那位朱兄甩下水的釣鉤，鉤住了她的衣服，起鉤之際，撕走了她背上的那片衣襟。
小魚望著他。
時當暮春，日落月升，八百里洞庭，水天一色。
那個人是書院的學子嗎？
他說得很費勁：「小魚，要是你在巫山呆膩了，只要你不怕我這個水賊頭兒名聲不好，不管你什麼時候回鄱陽湖都行。」
那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白布春衫，小魚在袖口處找到了一處針腳綻開的地方。
所以她才會有這樣深沉的悲哀。
從此陷入一生的守候與等待。
海龍王卻在不知不覺中一頭闖入了她無心撒下的羅網，就像她一樣再也無力掙脫。
海龍王凝視著她：「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海龍王怔了一怔才接著說道：「朱逢春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小魚不覺一笑。
小魚怔怔的望著燭光，好一會才說道：「我殺了你那麼多手下，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好再在鄱陽湖呆下去了。我想我
那位朱兄立刻脫下外袍擲了下來，一邊高聲說道：「誤會，誤會，姑娘請勿見怪！」
她心底深處，隱約希望那些歌兒舞女都葬身水底才好，所以才一直袖手旁觀。
他打量著釣上來的東西，只困惑了一瞬，已然明白髮生了什麼錯誤。
她沒有阻止水賊破船，卻在朱逢春幾乎被溺死之後，一怒之下大開殺戒。
她知道了那個矮胖子名叫蔡會亭，是個成天笑嘻嘻的歡喜佛，愛說愛鬧，十分闊綽。她之所以能夠一直追蹤到他們的行蹤，很有幾次是因為聽到了那矮胖子的說笑聲。
出沒于碧濤之中的小魚，與站在朝堂之上的朱逢春，是永不能走到一處的。
至少他能在水中呆的時間並不短於現在的她。
那樣真切，真切得讓她絕望。
長袍慢慢地落入水中，船上兩人等了好一會，才見到水中一個模糊的黑影出現，抓住長袍，沉入水底，不再能夠看見。
後來她為自己縫了一套緊身魚皮水靠。
直到朱逢春落水。
海龍王煩躁地揮揮手，彷彿要趕走什麼惱人的東西一般：「那
如果潛水的是個男子，此刻想必已經浮上水面來破口大罵了。
小魚又羞又怒，急速沉往水底深處，潛到鄰近那艘船的船底，方才浮了上來，隱在船身的陰影中，惱怒地搜尋著方才闖禍的人。
海龍王臉上不由得燥熱起來，只是他生得黑，小魚看不出來而已。
她掙不脫自己一手織就的羅網。
接下來的日子，那艘船又載著他們溯江而上，一直到了衡陽的石鼓書院。
他和她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本該感動的，但是此時此刻，她只是含著帶淚的微笑低下了頭。
兩年前。
長袍飛揚的一剎那，小魚的心中不覺怦然一動。
小魚低聲答道：「我知道。他和我們不一樣。」
卻沒有出手阻止。
而在那個夜晚以後的日子，小魚悄悄地追隨在那艘船的船底，跟著那艘船橫過洞庭湖，進入湘江水道。船停泊在嶽麓山下，小魚藏在岸邊的水草中，遠遠地望見船上的人走入天下聞名的嶽麓書院。
她並不是江南人
在夜晚，靜靜的流水中，小魚會悄悄浮上水面，依在船舷邊，聽著船上年輕學子們的喧鬧，師長的教誨在這喧鬧聲中湮沒不聞。
這一瞬間，那個人看起來就好像月下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鷹，那樣敏捷果斷，英武俊逸……
那時小魚還非常年輕，幾乎還是一個女孩。追趕那白魚這麼長時間，眼看便要得手，竟然讓它逃掉，心中委實不甘，一咬牙，追了上去。
海龍王聽到此處打斷了她的話：「這麼說那天晚上你一直守在旁邊？」
而那個名叫朱逢春的年輕人，則不大愛說笑，周圍人都有些敬畏他。
城陵磯是洞庭湖水入江之處，水運繁忙，船隻密集，小魚本來不想靠近，但是那條白魚甚是滑頭，彷彿瞧准了她不敢在人煙密集處出沒一般，偏偏往船底下鑽了進去。
小魚一怔。
小魚總算明白了海龍王的意思。
海龍王看著小魚強顏歡笑的面孔，答道：「我這身水性，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卻得益於龍虎山張天師的秘授。」
那也是她的另一個家。
小魚追趕一條罕見的白魚，已經從君山腳下
前方的白魚突然間凌空而起，船上有人叫道：「啊哈，好大一條魚！朱兄快，那兒還有一條！」
回鄱陽湖？鄱陽湖是她的家嗎？
浮上心頭的是朱逢春那永遠也觸摸不到的身影。
如果不是接到師父的命令，叫她回南海去一趟，兩年前她便會追隨著那艘船來到鄱陽湖。
沒有人替他補起來。
小魚抱著春衫，將臉貼在上面，微微地笑起來。
小魚臉上的神情不無羞愧，喃喃地說道：「我——我聽到船上的歌舞聲，非常非常難過，所以——」
她跟著他們又回到洞庭湖，這才知道，他們不是嶽麓書院的學子，而是來此遊學的廬山白鹿洞書院的學子，這就要回到廬山去。
海龍王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才剛剛意識到，那條白魚是不小心吞了餌、被釣了起來，便感到後背上一陣刺痛，隨即背心一涼。
海龍王說完這句話，如釋重負地長吁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就流利多了：「小魚，你回來之後，只要你晚上在這個地方掛一盞紅燈籠，我就會來接你。」
龍虎山張天師雖被奉為道家國師，實在並不以這些本事著稱。
她們在船底鑽來鑽去，掀起一簇簇細浪。
她不想再有第二枝釣竿鉤破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