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三 魚美人

第六章

之三 魚美人

第六章

縣令點著頭「哦」了數聲。
他話中的意思,相當明白。說出之後,心中還在忐忑,不知這位銳意進取的新進士會不會為了撇清自己而就此翻臉。
巴東窮窄,官伎的聲色,本不能與那些大州大縣相比。但是巫山一帶,篤信鬼神,歲時奉祀,都要獻歌舞以娛鬼神,所以民間歷來有好歌舞之風,其中如琵琶峽,家家能彈琵琶,故得此名,峽中女子,自幼耳濡目染,心習手成,絕非他處琶琶樂手可比。而峽江沿岸,山水俊秀,所出女子,每多出奇美麗之輩,如出塞昭君,便是峽江民女。
這是不是因為,冥冥之中,他們的緣份綿綿如絲、不能斷絕呢?
縣令原來只聽說朱逢春這個人,少年得志,年紀雖輕,卻城府甚深,崖岸高峻,不好相處,不料今晚一見,卻如此隨和風趣,大是高興,趁著酒興湊近了朱逢春說道:「朱兄隻身上任,將嫂夫人留在汴京,日常起居,只怕甚為不便吧?可否需要下官為朱兄薦兩個隨身使喚的人?」
官船渡是個大碼頭,地勢雖然不夠開闊,但沿江搭起的戲台卻比巴東縣治中任何一個地方更寬敞。當地鄉民請戲賽神,都在此處。每到此時,台上歌舞喧鬧,台下船隻上人頭簇簇,煞是熱鬧。
小魚從閃著銀光的江水中冒了出來,坐在礁石上,怔怔地望著遠處的戲台和台前大船上的朱逢春。
巴東縣治高居山中,狹小局促,於是尚未卸任的巴東縣令將接風酒宴安排到了山下的官船渡。
是,全因為這些妖艷的女子的緣故,才讓朱逢春有了那樣的變化。
朱逢春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微笑道:「我家中的情形,兄台是否也略知一二呢?老實說我家雖號稱將門,數代為官,俸祿豐厚,但家中那些叔伯們都不善理財,女眷們也都不是此道中人,以至於竟常有入不敷出之感。將內子留下料理家事,也是迫不得已啊。」
所以朱逢春乍見登台的歌兒舞女時,不免吃了一驚,向縣令笑道:「巴東佳人,果然名不虛傳,便是汴京之中,也難得見到這等風姿啊!」
這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朱逢春。
朱逢春就坐在巴東縣令的官船上,面對戲台,等著樂舞上場。
附近的船上突然有人叫了起來:「快看,江面上是什麼東西?」
開春之後,朱逢春將新婚妻子留在汴京,只帶了一個小書僮,赴巴東上任。
然而她的心中,卻又覺得滿是酸楚的甜蜜。
背著月色坐在礁石上的小魚,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從水中冒出來的精靈。
但是望著望著,小魚的心中慢慢地難過起來。
小魚已經沉入水中。
再出色的水手和船夫,也不敢在夜晚出沒于峽江之中。
叫喊聲驚動了船上其他的人,待到他們擠到這邊甲板上來看時,只看見水面上泛起的波浪。
她終究逃不開她命中的魔障。
朱逢春看起來非常享受眼前的醇酒美人、清歌妙舞。
小魚是今天下午聽到船上行人的談論,才知道新任巴東縣令竟是朱逢春。
宋時風俗,各州各縣,都有官伎,州縣凡有應酬,陪酒侍宴,歌舞助興,甚或春風一度,都是常事;官伎們每月必得應酬官事若干,才能在當地繼續持業。
船上的人吃驚地互相看看,有人小心翼翼地說道:「不會是魚精吧?」
明日便要開始辦交接。他留給縣令的這兩個餌,大約可以穩住他,讓他心存僥倖而不至於在賬目等處大弄手腳吧。
小魚覺得心中突然一酸,咬住唇不讓淚水湧上來。
台上的女子是那般嬌媚,嬌媚得近於妖冶。
朱逢春微笑著舉杯飲酒,心中打量著這縣令,且看他聽了這段實話后還會翻出什麼花樣來。
弦歌聲聲,伴著江濤,在暗夜中遠遠地傳向兩岸山峰。月色下猿啼聲宛轉起伏,與弦歌江濤交纏盤旋在夜空中,份外凄清。
朱逢春哈哈一笑:「如此說來,在下當真有眼福啊!」
縣令也笑道:「是啊是啊,下官深有同感。今晚這班女伎,又是其中尤為出色的,連合州的吳大帥都聽說了,前天還發下檄令來宣召呢。只待為朱兄接風之後,便要去合州侍奉吳大帥。朱兄若再晚兩天來,下官都不敢再留著這班女伎不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