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四 地獄變

第二十章

之四 地獄變

第二十章

甘凈兒慢慢向後退去,一邊說道:「你們這麼多人,我可打不過。留心著韓師姐要來找你們算帳呢!」
甘凈兒輕嘆一聲:「當然重要。」
說話間她已退到一株古柏下,腰肢一擰,左手攀上古柏,盤繞而上,藉助樹枝遮掩著身形,滑向大殿之頂,顯見得終究是害怕鳳凰的穿雲箭,不敢縱身飛掠。但那去勢,瞬息百變,想來鳳凰即便是想要射她一箭,也很難瞄準。
他恍若未覺,哈哈大笑著道:「甘凈兒,韓起雲是不是對你說過:我若死了,你就休想得到駐顏之術?」
甘凈兒的神情已經恢復正常,偏著頭微微一笑:「師父最後一個情郎,是一位蘇州才子,師父對他可著緊得很呢,我看師父她好像都有終老之意了。其實那位蘇州才子見到我之後,也不過誇了一句『這小姑娘生得俏』,師父她便受不住了。我看她真是瘋了,居然為了這一句話就想殺掉我。我看大勢不妙,便偷了她的新月刀跑了出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不過師父她說過,她寧可死了,也不願讓世人見到她老丑的樣子。她現在正在變得又老又丑,我看她是再不會出來了。」
姬瑤花盈盈一笑:「只要韓師姐能夠讓閻羅王發下號令、今年春節藥王廟的信徒不得入城,只許在城外祭祀,以免兩方信徒在城中械鬥,我們自然是樂見其成了。」
姬瑤花臉上的笑意更濃:「凈兒師妹若是想失手,早就失手了。如果凈兒師妹沒有羅師兄這個人質的拖累,我們這一群人,只怕聯起手來也攔不住凈兒師妹你吧。」
除了姬瑤光,其他人都訝然失聲。閻羅王這一掙扎,可是不要命了?
但已遲了,閻羅王忽然大笑著揮起藥王鋤擊向甘凈兒的小腹。
庭院中一片寂靜。
閻羅王的神情恍惚了一陣,忽而大笑道:「是,我關心這個幹什麼?」
姬瑤花望著甘凈兒問道:「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為的都是要得到駐顏靈藥。這件事對你當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不惜與我們這些人為敵?」
甘凈兒臉上歉意濃濃,彎刀卻半點不曾寬鬆:「羅師兄,你別怪我。你看起來這麼老,怎麼能讓我相信你的駐顏靈藥當真管用?」
其他諸人也首先想到:這是不是姬瑤花一手策劃的?
他這話也不無道理。韓起雲的駐顏之術,只怕與她善馭毒蟲、習於服用各色毒物大有關係。別人不明白其中奧妙,閻羅王卻看得很清楚。
但是甘凈兒竟沒有將刀鋒勒下去,反而倉皇撤刀,一個倒翻躲開了閻羅王這一擊。
閻羅王怔了片刻,驀然醒悟:「甘凈兒,那個人是韓起雲,對不對?是韓起雲指使你來暗算我的,是不是?」
甘凈兒咬緊了牙提氣飛縱,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甘凈兒苦著臉道:「姬師姐,你這不是有意為難我嗎?韓師姐身在何方,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只告訴我,將閻羅王送到巫女祠就行了。」
閻羅王的神色極是古怪,不答反問:「冷若霜雪,不見半絲皺紋——她一定從來不笑吧。」
姬瑤花一笑:「誰教你在楚陽台划我一刀?」
甘凈兒只一怔,便叫起來:「你——」
閻羅王突然高聲說道:「甘凈兒,韓起雲的駐顏之術,是你練不成的!」
只這一滯之間,三枝穿雲箭已呼嘯而出。
另三枝箭又已搭上射日弓。但是姬瑤花手中的縛仙索纏了過來,一邊說道:「且由她去吧。」
甘凈兒眼波流轉:「羅師兄,你關心這個幹什麼?」
甘凈兒轉過頭望著閻羅王:「羅師兄,我本來是想來求你給我靈藥的,可是見到你之後我非常失望。比起年紀和你差不多的韓師姐來,你可真是太老了。」
姬瑤花微笑:「凈兒師妹得手的消息,只怕這會兒早就送到了巫女祠,韓師姐立刻便會趕來,再等一會兒也不妨吧?」
甘凈兒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心中一怔,身形不由得一滯。
甘凈兒嘟起了嘴:「要不是姬師姐提醒你,你會想到這一點?難怪得韓師姐說你笨,好騙得很。」
巫山十二弟子,彼此敵視,但還很少有人敢同時得罪一個以上的同門。
她不無神往地嫣然笑道:「見到韓師姐,我才明白,原來這世上真有如此奇妙的駐顏之術!她的眼睛仍舊明亮得像水晶,她的皮膚仍舊光潔得不見半絲皺紋,就像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那可不是靠胭脂水粉妝扮出來的。韓師姐的嘴唇仍舊潤澤得有如我一般,雖然蒼白了一點,不過配上她冷若霜雪的氣質,真是太好不過了。羅師兄,你說我選擇韓師姐來幫我,對不對?」
鳳凰引箭未發,慢慢地收了回去。
鳳凰略一遲疑,轉眼望見姬瑤光的緊張神色,心中已然明白。
梁氏兄弟相對偷笑,小溫侯的神情則不免尷尬。
閻羅王一鎮定下來,便瞪向姬瑤花。
甘凈兒轉向姬瑤花一行:「姬師姐,你們也不過是想讓藥王廟和巫女祠斗一陣、現在他們已經斗過一陣,藥王廟已經敗了。那麼姬師姐是否可以放我離去?我可答應了韓師姐,要將閻羅王交到她手中的。」
饒是如此,閻羅王的脖子上仍是被刀氣割出了一道血痕。
良久,姬瑤花謹慎地問道:「甘師叔她現在——」
甘凈兒想了一會才說道:「我當時就是氣不過啊。小溫侯對姬師姐你真算得情深意重了,偏偏對我就像沒看見一般。」她望向小溫侯:「小侯爺,你可別見怪啊,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傷害你,只是一時氣憤才會向你出刀來著。」
甘凈兒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聽起來總讓人覺得心驚。
姬瑤花卻若無其事地答道:「說到這兒我倒想問一問,你無緣無故偷襲小溫侯,又有什麼用意?」
梁氏兄弟「哈」地一聲幾乎笑出來,只是被臉上微紅的小溫侯瞪得將笑聲硬咽了回去。
她隨即又轉向姬瑤花:「姬師姐,我其實也在幫你們呀,幹嘛要扯我後腿?」
甘凈兒撇撇嘴:「那一刀能得手,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你這個人,向來千奇百怪,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划傷、好讓姬公子從此恨我。我看呀,你是氣不過方才我乘小溫侯之危偷襲他,才要教訓我的。」
甘凈兒的眼珠轉了一轉:「可是我要一直這麼催動刀氣制住羅師兄,很辛苦的。我怕我一個失手,新月刀又鋒利得很,萬一傷了羅師兄就不好了。」
甘凈兒「哎呀」一聲,躲過了兩枝,第三枝正中她的左肩。
大家都噤聲不語。
是啊,閻羅王看上去蒼老如斯,怎麼能夠讓別人相信他的駐顏之術?
她難得有如此安靜的表情,安靜到近於哀傷:「我師父從來不告訴我她的年紀,不過我算得出,她今年是三十八歲。姬師姐,我告訴過你,我曾見過師父她卸妝后的樣子,對不對?不但她眼角的皺紋看得清清楚楚,皮膚也慢慢失去了從前的潤澤光潔。再精緻的脂粉,也掩蓋不住眼底出現的褐斑。唉,這兩年,師父她每次看見我,好像都恨不能將我的皮膚剝下來換給她。其實她想換的又何止這一樣?她的眼睛不再像從前那樣黑白分明、晶瑩剔透,仔細看上去,總會發現乾澀之意;她的腰肢雖然纖細,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柔軟、再也當不起『軟玉溫香』這個評語。午夜夢回,她喚我說話時,呼出來的口氣也不再清新如蓮蕊……唉,她總說她的情郎們見到我后就會移情別戀,所以稍有疑心便要殺掉那些俊俏可愛的年輕人。其實她這又是何苦?總有一天,我也會變得像她一樣。」
但是不待閻羅王開口質問,姬瑤花已連連擺手:「羅師兄,別算到我頭上。你要想想,一心要求駐顏靈藥的凈兒師妹,居然敢開罪羅師兄,必定是有另外一個人比羅師兄你更能滿足她的願望。我和瑤光可沒有這個本事啊!」
小溫侯不覺微微一笑。
即使甘凈兒如此任性妄為、動輒拔刀傷人,他仍是心有不忍,不願見到她中箭倒地。
在場諸人,即使是藥王廟的老小道士,聞得甘凈兒這句話,都忍不住心中暗笑。
巫山弟子有仇必報的小心眼,天下知名;卻原來不管是看起來意氣慷慨有王者之風的閻羅王,還是看起來氣宇開闊不似尋常女兒家的姬瑤花,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