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蝶戀花
第十二章
他今日有些沉默。
甘凈兒站在丈許開外，帶著怯意，小心地說道：「姬師姐，趁著藥王廟的祭神大典尚未結束，蘇師姐還在跳舞，我將蘇師姐的琵琶偷來給你了，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我怕這琵琶中的機關厲害，不敢用刀去砍，只敢用被子裹了交給你。我就放在這兒好不好？」
但是甘凈兒在他們身後尖叫起來。
縛仙索驀地飛起，目標仍是她的雙臂。
鳳凰反手摸箭，臉色卻是一變。
姬瑤光長揖到地，微笑道：「朱大人若真有此意，瑤光想要一件賞賜。聽說當今官家廣收天下道經，御苑之內，號稱有道藏十萬部，若朱大人能夠舉薦瑤光入宮讀書，瑤光當感激不盡！」
她的箭壺已空。
姬瑤花忽地探出左手，如花枝亂顫，轉眼間在三枚銀梭上都輕輕一拂一撥，銀梭飛行的方向立時一變，變成了飛向追擊的甘凈兒。
錦被拉開的一瞬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錦被中裹的竟不是一面琵琶，而是蜷曲著身子的蘇朝雲！
甘凈兒左手撐地，右手一刀遞出。
甘凈兒與蘇朝雲倏忽間已互換了方位，兩箭走空，另一枝箭被甘凈兒橫里一刀削成兩半，射中的只是兩株大樹。
韓起雲送他的兩名女侍金環和銀環，遠遠地站在一邊，想來是忌憚小溫侯身上的辟毒蟾蜍，跟在姬瑤光身邊的，除了石頭和孫小香，就是幾名姬家僕婦。
鳳凰驚呼一聲。
孫小香這個本就伶牙利齒、心思靈動的丫頭，被姬家姐弟調教得更是讓人頭痛了。
小溫侯不覺怔了一怔。
這還是小溫侯他們第一次見到姬瑤花盛妝的模樣。
如此細小的梅花針，蘇朝雲卻連接連發，竟逼得姬瑤花只
鏗然一聲響，她腰間玉帶裂成兩半，被她腰力一帶，重重地擊在新月刀上，勁氣竟是霸道得很，大不似神女峰的綿勁風格，倒有幾分像聖泉峰那種堅石般硬朗的勁力。
新月刀划中了姬瑤花的腰身。
巫山縣的城內城外，遍地都是藥王廟與巫女祠的信徒。
轟轟人聲中，什麼話也聽不清楚，小溫侯諸人只得閉口等待。
石頭與孫小香已挾著甘凈兒也退了回去。
西都山人頭攢攢，楚陽台的松木平台上，歌舞正酣。此時演唱的，正是祭巫山神女的《巫山高》一曲。台上一男一女兩名舞者，正在摹仿巫山神女助大禹王劈山治水的故事。
蘇朝雲已掠了出去。
但現在看起來，姬瑤光和住在姬家的其他人都已知道，所以才會這麼怪怪地看著小溫侯。
拂雲手是神女峰的武功。聽姬瑤光的口氣，竟似乎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姐弟二人一直致力於借鑒峨眉武功來完善神女峰的諸項絕技。
姬瑤花身形急旋，長袖飛卷。
甘凈兒驚叫著倒飛出去。
伏日升緊追在後。
此時祭神之曲已經結束，送神曲中，姬瑤花翩然飛起。西都山上的人群，大多無法看清橫過空中纏向樹林、帶得她身形飛下楚陽台的縛仙索，遠遠望去，姬瑤花就如御風而行的神女，飄落向林中。眾多信徒忘情地嗬嗬高呼，更有無數男女望空叩拜。
小溫侯已經舉步，姬瑤光輕喝道：「不要動！現在除了鳳姑娘，誰去都只會越幫越忙！」
鳳凰連珠三箭射出。
縛仙索飛起，纏向蘇朝雲的雙臂，迫得她無暇發出暗器。
派出石頭與孫小香的同時，姬瑤光沒忘了回頭來盯了小
他們精心布的這一局，竟是一敗塗地。
甘凈兒抱著那物事的樣子，有些吃力，想必那面裝滿暗器的琵琶頗有些份量。
但是尖利的簫聲之中，姬瑤花突然倒飛出來。
她示意甘凈兒放下，略一沉吟，縛仙索揮出。
但是，即使姬瑤光知道此事之後要和他姐姐算賬，也不至於吵得整個姬家老宅都知道吧？這其間必定還有些其他變故。
站在他身後的石頭和孫小香，瞧著小溫侯時，神情之間頗為異樣。
姬瑤光身後的孫小香脫口叫了起來：「這不是我們峨眉派的探花手嘛！呀，不太像——」
他們必得擒下姬瑤花，才能換回甘凈兒。
伏日升苦笑道：「想不到你連集仙峰的遊仙步也學會了。恭喜你啊姬師妹，你又贏了一局。這一回你想要什麼？」
蘇朝雲貼身帶著的暗器都比較輕巧細小，不能及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姬瑤花飛掠到姬瑤光一行人身邊。
姬瑤花端坐在松木台後方鋪滿鮮花的高案上，代替巫山神女受祭。
梁氏兄弟和鳳凰也都有些沉默。
姬瑤光在他們身後接了一句。
蘇朝雲單獨迎上了姬瑤花。
然而遠遠望去，遍體瓔珞、錦衣玉帶的姬瑤花，卻似籠著淡淡的明媚春光，即使是千人萬人之中，第一眼也只能看到她。
帶到巫山的三十六枝穿雲箭，雖然不少都反覆使用，仍有用完之時。
他們都想到了昨晚偷聽的甘凈兒。
石頭與孫小香恰恰趕到，石頭一棍當頭劈下，甘凈兒倉促間旋身橫刀抵擋，卻哪裡擋得住石頭的神力，新月刀再也把持不住，鏗然落地，孫小香的長劍已點在
與此同時，姬瑤花左足飛踢，點在鐵血簫上。
姬瑤花將頭一搖，左鬢邊插著的三枝玉釵徑直飛射向甘凈兒面門。
他的神情口吻之中，含著隱隱的敵意。
直到下一曲響起，季延年登上高台，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姬瑤花方才飄然而出，向他們飛掠過來。
甘凈兒意識到此，心中驚亂，手臂也是一陣酸軟，總算沒有被姬瑤花將刀打落。
姬瑤花避地刀鋒，向林中急退。
姬瑤花全力對付伏日升與蘇朝雲，石頭與孫小香又尚未趕到，甘凈兒的新月刀已趁此良機呼嘯著劃了下來。
蘇朝雲向側旁一閃，彈指飛針，姬瑤花卻已退入了林中。
小溫侯心中訝異：「你要放下這邊的事情入宮讀書？」
蘇朝雲忽然攔住了他：「伏師兄且慢認輸！」
倘若有人跟蹤，只怕早已被人熊吞掉。
姬瑤光隨即轉向孫小香：「小香，我們不會藏私，待到真正完善之後，自會轉授與你。」
以姬瑤花的性情手段，必定會勒令那些隨行的土人不得透露一絲半點那天晚上的事情。
自從他遇上姬瑤花以來，好像總是在苦笑。
奉旨前來視察的觀察使黃大人，是蜀中人氏，當年也是見識過春節大祭時死傷遍地的械鬥的，今日在城中轉了一圈下來，大感滿意，出城去楚陽台的路上，笑眯眯地說道要好好地為朱逢春保一本，有功人員，皆可保奏。
蘇朝雲隨身所帶的暗器，想必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石頭與孫小香應當可以應付得來。
姬瑤花的外袍被山風一吹，鼓脹起來，如蝴蝶般飛起，伏日升與蘇朝雲的攻擊，全落在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看得目瞪口呆的黃大人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看朱逢春，無限感喟地道：「朱賢侄，這個巫山縣令，看來的確不好當啊。」
姬家的幾名家僕，瞧著小溫侯的眼神，就更古怪了。
小溫侯諸人都臉色大變。
香霧鼓樂歌吟，繚繞不絕。
姬瑤光叱喝一聲，石頭與孫小香縱身攻向蘇朝雲與甘凈兒。
轉瞬之間，她自數丈開外掠出。
姬瑤光眼中閃亮：「應該叫做拂雲探花手才對。瑤花竟然已經練成功了，卻不告訴我！」
姬瑤光抬起眼看著他，眼中帶著挑釁似的笑意：「要不要放下什麼事情，我似乎用不著向小侯爺解釋吧？」
朱逢春看看小溫侯，笑道：「若說最大的功臣，應當是小侯爺。」
甘凈兒貼著草地滑了出去，蘇朝雲的身軀忽地扭轉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形，箭枝自她腰后射了過去。
能夠攪得姬氏姐弟反目的事情，甘凈兒一定很樂意去做。
蘇朝雲的暗器，不是每個人都能躲得過的。
他們與小溫侯一起長大，如何看不出他心中的鬱結？
伏日升立刻也明白過來。
能夠將修長的身子蜷曲成那般模樣，想來也只有柔若無骨的蘇朝雲能夠做到了。
小溫侯諸人都鬆了一口氣。
伏日升遲疑了一瞬，心中不由得苦笑。
小溫侯與朱逢春對視一眼。
只這一亂之間，姬瑤花已自他們的夾擊之中滑了出去，翩然翻飛到一株古松旁，一臉春風，笑盈盈地望著伏日升和蘇朝雲。
想必巫山弟子這種爭鬥，在他們看來並非罕事。至要緊的是千萬及時躲開，免得受池魚之殃。
她若再往前退，正好將自己送上去。
空中已是陰雲密布，料來不久便有一場雨雪。山風寒涼，大有蕭瑟之意。
這是不是意味著姬瑤花也將放棄？
鳳凰又是三箭射出。
想到此處小溫侯心中反倒輕鬆下來。他只怕姬瑤花悄沒聲息地將這件事情湮滅掉。
孫小香的劍尖正在她臉上輕輕地比來劃去。這比劍尖抵著她咽喉時還要恐怖。
姬瑤花注視著她。
密林之中，藤蔓遍生，蘇朝雲的暗器要瞄準她，必然大是不易。
一線綿勁之力借了簫身迅即傳入伏日升體內，伏日升不由得僵滯了一瞬。
蘇朝雲右手揚起，三枝銀梭划向她身前。
姬瑤花停了下來。
小溫侯一笑不答。
蘇朝雲雙手揚起處，數十枚梅花針有如天女散花般罩住了姬瑤花。
隨即說道：「這件事情，論起來姬家姐弟居功至偉，也該問一問他們想要什麼獎賞才是。」
今天便是大年三十。
朱逢春治下，都是些什麼子民啊。
朱逢春嘆了口氣：「也難怪……」
她料定方才甘凈兒劈在姬瑤花腰間的那一刀，即使隔了玉帶，也已擊傷姬瑤花的筋脈。只是因為姬瑤花今日臉上的妝上得較濃，所以才看不出她臉色的蒼白罷了。
但是甘凈兒也自林中飛掠而出，手中抱著一件用錦被牢牢裹住的物事。
姬瑤花已沒入了密林之中。
甘凈兒拔刀自她身側攻了過來。
「朱大人真有此意？」
難道是姬瑤光在那些土人中安排了只聽命於他的耳目？他竟然要安排耳目來監視姬瑤花？只因為與姬瑤花同行的人中有個小溫侯？
離得近的巫女祠信徒，個個伏倒在地，不敢仰望相鬥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