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傳》之七 春水流

第十六章

之七 春水流

第十六章

半個時辰后,姬瑤光心滿意足地自小客廳中一出來,便和明春水一道被早已守在外面的溫侯府家僕引著去見老夫人。上房的嬤嬤引著他們徑直進了內房,完全不將他們當外人看,姬瑤光已經覺得大事不妙。進了內房,濃重的葯香迎面而來,姬瑤光過了一會才適應過來,望向躺在病榻之上的老夫人,以及坐在榻邊的小溫侯和姬瑤花。
她只說得這兩個字,已是笑容凝滯,姬瑤花覺得握住自己右腕的那隻手突地一松,垂了下去,再看老夫人的雙眼,已經合了起來,臉上的紅光迅速消褪。
在靈前討論此事,似乎不太合適。他們在靈堂一側的小廳中坐下。姬瑤花躊躇許久,方才輕聲說道:「我想和瑤光回巫山去。」
姬瑤花無法回答小溫侯的這個問題。她該說「是」,還是「不是」?
但是此時此刻,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小溫侯靈前訂婚,是一件大事,整個東京城都鬨動了。龍門三子提起姬瑤花姐弟時的態度大變,不免被知曉一些內情的紫府真人師徒以及於觀鶴歸結到這個原因,凌虛子三人大是惱火,只苦於不能說出實情來洗清自己的趨炎附勢之名。
彷彿是一個遙遠的噩夢的重演。他眼看著瑤花在急流中掙扎,竭盡全力想要將她從急流中拖上岸來,一個在水中,一個在岸上,他們兩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對方,但是水流無情,他們交握的手已然無力,突然間瑤花的手從他的手中滑脫出去,轉眼之間那急流已吞沒了瑤花,只留下他在恐懼中驚醒過來。
小溫侯的母親論年紀不到半百,只是連日悲傷過度,以至於蒼老了許多。不過眼下看來,臉上隱隱泛著紅光,精神倒是很好——哦,不,不對,姬瑤光隨即糾正了自己剛才的印象;看這情形,紅光滿面,不是精神好轉,竟似迴光返照,所以小溫侯才神色黯然。
姬瑤花說出這句話后,心中似是放下了一塊大石一般,神情之間輕鬆了許多。她微微側著頭,不去看小溫侯臉上的神情,繼續說道:「瑤光的腿一直不太好。有幾年還很嚴重,幾乎不能行走。他的聰明才智,本來會被牢牢困在病榻和輪椅之上。可是他有我。我們之間,常常不需要說話,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困守一屋的瑤光能夠感受到我在巫山之巔迎風賓士的快樂,就像我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感受到他腿疾發作時的痛苦一樣。沒有人能夠像我一樣明白瑤光,更沒有人能夠像我一樣完成他的夢想。」
小溫侯打量著姬瑤花的神色,有些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得意,說道:「你和瑤光想必已經商量好了如何對付龍門三子了吧?」
姬瑤光怔怔地跌坐在椅中,心中百味雜陳。
姬瑤花悄然走入靈堂中。守靈的小溫侯站起身來。
明春水很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姬瑤光看看她;以他的本意,是不希望明春水在場的,但是他心中也明白,明春水是他趕不走的,一旁的小溫侯又不會幫他;轉念之下,只得忍了下來。
明春水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看著臉色灰敗的姬瑤光。
老夫人抬眼望向姬瑤光,臉上的笑容更深:「好,好。」
入夜之後,溫侯府才安靜下來。
而在另一些時候,在夢中掉入急流的人會變成他自己,竭力要將他拖上岸去的瑤花,突然間被一陣颶風捲走,只留下他在急流中無望地掙扎,同樣在恐懼中驚醒過來。
無論她作何選擇,都會令得她心中紛亂不安。
說完竟是徑直離去,將這小客廳留給了他們雙方。
小溫侯想不出會是什麼樣的辦法,但是見姬瑤花一掃昨晚的狼狽焦躁,重又變得氣定神閑,彷彿什麼事情都難不倒她,原本一直牽挂不安的一顆心,不覺寬慰了許多,說道:「瑤光大約還得過一會才能回來。你現在情形如何?若是並無大礙,去陪我母親說說話吧。她一直想再見見你。」
嬤嬤傾身向前說道:「夫人,姬公子已經來了。」
姬瑤光其實已然明白,瑤花方才必定是在臨終的老夫人的懇請之下,一時意亂心迷,便應下了與小溫侯的婚事。
他很想告訴姬瑤花,凌虛子已經代表龍門三子接受了他們的提議,願意用龍門派的魚龍百變之心法劍法,來與巫山門集仙峰名聞天下的水戰之術互相參詳,以求精進。
若非明春水虎視眈眈地守在門外,小溫侯幾次都想一掌打碎那兩扇門,將蒙頭不起的姬瑤光拖出來好好地教訓一通。
姬瑤光平時那般聰明的一個人,賭起氣來倒像個蠻不講理的幼童。
※※※
姬瑤花默然不語。
她轉過頭懇切地望著小溫侯:「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那邊小溫侯的母親早已得到家人稟報說姬瑤花在這兒養傷,好容易等到她打開房門,急急地打發貼身服侍的兩名大丫頭帶上金創葯、提著食盒與替換衣服來看望她,小溫侯來時,姬瑤花已經敷好金創葯,換洗停當,看起來神清氣爽,眉宇之間,更流動著一份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姬瑤花再笑不出來。她就知道小溫侯不會讓她輕鬆過關……
她和姬瑤光,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子;很多時候,他們兩個人,就像是一個人一樣。
他追問姬瑤花,只不過是心有不甘,總希望事情不會如他所猜想的那樣罷了。
趁著混亂之際,姬瑤光在姬瑤花耳邊低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了她,姬瑤光的聰明才智,固然會枯萎在書齋之中;而沒有了姬瑤光,姬瑤花又怎麼能夠成為姬瑤花?
及至進了府,才知道等著他們的只有姬瑤光一人。
姬瑤光微笑道:「家姐身體不適,不方便與兩位道長相見,就由我代勞了。」
姬瑤花默然敬過香,小溫侯低聲問道:「瑤光還是不肯開門也不肯和你說話?」
他的聲音喑啞。姬瑤花也看到了小溫侯眼中隱隱的紅絲;縱使是鐵鑄的人,征戰之後,未得休息,又連經喪父喪母的打擊,守靈多日,也會身心皆疲。
房中的僕婦只呆了一瞬,便開始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卻還沒忘了在姬瑤花跟前拜倒下去,口口聲聲地道:「少夫人,老夫人可是將小侯爺託付給你了!你可千萬幫著小侯爺撐下去啊!」
小溫侯一怔。
姬瑤花回過頭來,很顯然還沒能攝定心神,喃喃答道:「我心亂得很。瑤光,我覺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個亂夢之中。」
來溫侯府弔唁老夫人的諸多親朋,無一例外都想見一見姬瑤花,不過,不但是姬瑤花,就連姬瑤光他們也見不著。溫侯府推辭說姬瑤花感染風寒,正卧床休息;姬瑤光也染上了風寒;所以都不便出來相見。
姬瑤花一笑:「待會兒瑤光回來,就可見分曉了。」
小溫侯凝視著她,許久才道:「所以你要陪他一生?」
小溫侯道:「現在你們雙方都已在此,這件事情,我就不再插手,留給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在後堂等你們的消息。」
老夫人靠在長枕之上,一手拖著小溫侯,一手拖著強撐在那兒含笑而對的姬瑤花,雖然沒有力氣多說話,臉上的笑容卻越綻越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