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一章 中州風雨我重來

第二節

第一章 中州風雨我重來

第二節

趙鵬不悅地盯著這個翩翩臨風、宛若舊時王謝子弟一般不沾凡塵的少年。方梅山居然只派了個不諳世事的弟子來打發他親自上門邀請的誠意?
趙鵬又是一怔。華陽子是九華山太乙觀的現任住持,受朝廷冊封為華陽真人。唐廷玉的身份,似乎相當奇怪。太乙觀極少收俗家弟子。不過仔細想想,也不奇怪,湘中唐家,也正是太乙觀前後兩代唐天師的出身之族。太乙觀之所以能有今日之聲望與規模,兩代唐天師都功莫大焉,收唐家子弟為俗家弟子,乃是順理成章之事。
唐廷玉笑而不語,已然默認了他的猜測。
那少年彷彿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是梅山先生的小師弟,姓唐,名廷玉,行三,家父現任襄陽知府。」言外之意是,我的身份似乎不辱沒了足下吧?
九華山太乙觀向來被尊為江東武林與道教的泰山北斗,太乙觀的住持,所到之處,如迎王侯,是以趙鵬有這樣的感嘆。
他們靠了船窗坐下來,唐廷玉身邊的那兩名僮僕並不離開,就站在他身後。唐廷玉道:「去見過趙公子。」
生還者說,這一次來的海盜中很有幾個身手不凡的傢伙,合力圍攻蘇總管,水手們都被其他人纏住了,無法過來解圍。蘇總管用的是一對五虎爪,抓裂了一個圍攻者的咽喉,抓傷了另一人的後背,又將一人踢入海中,再也沒有浮起來。但是海盜船上突然飄出一個白衣蒙面人,一柄碧綠芳香的長劍鬼魅也似地插入戰圈,剩下那兩人即刻退出,讓他獨戰蘇總管。那人彷彿與蘇總管有深仇大恨一般,一柄劍使得詭異又狠辣,招招是同歸於盡的氣勢。蘇總管抓裂了那人的左肩胛骨,自己的肩頭也挨了一劍,當時便變了臉色,再交手不過幾招,便倒了下去,渾身抽搐。那蒙面人俯下身去,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可是沒有人聽見。
趙鵬撫撫胸口做出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幸虧不是這樣,否則我的面子也太大了,大得讓我都不敢相信。」
方梅山雖不好說話,姑蘇趙府的面子仍是要給的,更何況趙鵬親自上門,厚禮卑辭,讓他覺得無論如何也不好不去。
那兩人取下斗篷上前施禮。趙鵬有些驚詫地打量著他們。這兩個僕人看上去都不像漢人,一個身材粗壯,面目猙獰,一頭捲曲的紅髮極其惹人注目;另一個黃髮蓬蓬然的童子,五官生得過於緊湊狹細,令人一見之下極不舒服。
趙鵬不語,過了片刻才道:「這也正是我擔心的地方。伊賀忍者絕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可是卻敗在雲夢手中。如果那位林夫人能夠造就出雲夢這樣一個修為遠遠超過她自己的弟子,很可能還能夠造就出其他與雲夢相差不遠的弟子。那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趙鵬一怔,隨即感嘆道:「好,好,巧者勞而智者憂,所以每個人都吃定了我了。唐三公子請聽好了。其實最新消息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東海王的女兒雲夢已經統一了東海各島,準備重建東海王的霸業。」
這年的劫案共有七件,損失慘重,似乎這群海盜不屑於對付本小利薄的船隻,專揀源達這樣的鉅賈下手,對方越是反抗,他們越是殘忍。只有一艘台州錦雲綢庄的船,因為沒有反抗,故無人死傷,海盜給他們留下一半貨物后揚帆東去。這一年受害的甚至包括了姑蘇趙府一艘落單的船隻。
趙鵬嘆口氣道:「姑蘇趙府自然是首當其衝。你可知道,上一次被蘇總管打傷的那個白衣蒙面人就是雲夢的授業之師?東海上都尊稱她為林夫人。東海王死後,飛魚島年輕一代的武士男的由東海王唯一的弟子谷川訓練,女的就是由林夫人訓練,她實際上算得上半個島主。上一次林夫人傷在蘇總管手中,以東海海盜那種有仇必報的傳統,這一次只怕雲夢會親自來截殺我們。」
趙府的船隊聲勢浩大,裝備精良,水手們訓練有素,即使是東海王全盛之日,也不敢掉以輕心。而自東海王死後,還沒有人敢輕捋虎鬚,那艘因修理風帆而落單的船因此未免大意了些。不過與船隊相隔小半日的路程,便被那三艘海盜船圍住。掌管船隻的是江夫人從娘家帶來的老僕蘇總管,他一面發火箭報警求援,一面率領水手拚死抵抗。趙鵬下令船隊拋錨待命,自己帶領五艘船返回接應,趕到時只見一片狼籍,死傷遍地。
唐廷玉沉吟片刻,問道:「趙兄認為飛魚島首選的對手會是姑蘇趙府還是江東武林?」
他緩緩站起身,遠望暮色蒼茫的東方海面,暗自里發誓,要讓這群海盜為冒犯了姑蘇趙府而後悔終生。
趙鵬略一沉吟,看著唐廷玉笑道:「你不會恰好是太乙觀的下任住持吧?若是這樣,將來就得稱你小唐天師了。」
因為蘇總管是身中奇毒而死,趙鵬為防萬一,特意親自到無錫去請方梅山一同出海。
趙鵬尋思著那年長的僕人想必便是葯叉,年幼的童子想來便是葯奴。真不知唐廷玉從哪兒找來生相如此怪異的兩個僕人,難怪得一路上都矇著斗篷不願讓人看見。
趙鵬蹲下來檢查蘇總管的傷口。那白衣蒙面人的劍上淬了劇毒,蘇總管是因為自己並非技不如人、而是死於毒劍才不甘瞑目嗎?以趙鵬的見多識廣,居然也看不出來這是哪一種毒。
趙鵬只一怔,便大笑起來,這少年不動聲色的鋒芒極合他的脾胃,他站起身來,說道:「失敬失敬,請坐請坐。」隨即下令開船。
唐廷玉嘴邊的笑意慢慢加深:「宣王府安排在東海的人手,要將情報傳回到宣城,需要半年的時間;姑蘇趙府卻只需要三個月。我們的資料不可能比姑蘇府更新更詳盡,所以交換資料其實也就是請趙兄你將最近三個月的消息說與我知道。」
趙鵬點點頭:「正是。飛魚島自五年前開始征戰,已經收服了其他各島,只餘下黑龍島還能與它相抗衡。五個月前黑龍島請來伊賀忍者助陣,與飛魚島一決勝負;但是伊賀島的第一高手臨濱俊彥被雲夢擊殺,第二高手橫川木戰敗之後不知去向。伊賀忍者與黑龍島大敗之後,整個東海都已臣服於飛魚島。」他轉過頭看著唐廷玉:「飛魚島要重建東海王的霸業,就必須做到一件事:擊敗江東武林,一雪東海王當年被江東武林剿殺之恥,並使江東武林再不能出征東海。宣王府又有得忙了。」
姑蘇趙府這一代的主人,是年輕的趙鵬,一個十歲即隨船出海、見慣驚濤駭浪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臨安人盛傳他種種多錢善賈、長袖善舞的軼事,但據說他的寡母江夫人,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是比他更神秘、更強有力的趙府之主,當年東海一役,姑蘇趙府幕後的主持者便是江夫人,最後的取勝也多得江夫人的謀划周密之助。
趙鵬敲敲自己的頭:「早該想到這一點的,東海王的大旗重新出現,除了姑蘇趙府還有什麼人最關心這件事?當然是宣王府嘍!咱們來交換一下資料如何?」
趙鵬又道:「你怎麼會投到廬山醫聖門下去?」他對襄陽知府唐子文略有所知,唐子文出身於湘中唐家,唐家世代書香,怎麼會將唐廷玉送去學醫?
宋度宗咸淳六年十月初七,從臨安出發的寶和綢庄的三艘海船,在離臨安不過兩天路程的東海海面上遇盜,貨物洗劫一空,死十七人,傷二十三人。生還者說,三艘海盜船掛的是日出滄海的大旗,那正是十二年前在這片海域被剿滅的東海王的旗幟;而這樁案子,也是自東海王死後,東海上最大的一樁劫案。
唐廷玉搖搖頭:「當然不是。」
唐廷玉微異:「重建東海王的霸業?連黑龍島也臣服了?」
蘇總管死難。
唐廷玉還是搖頭。
唐廷玉只笑一笑,對趙鵬這番令人難以接腔的話不置可否。
他對唐廷玉的興趣更濃,打量著唐廷玉,說道:「梅山先生的確從未說過他還有個這麼年輕的師弟,想來是不好意思說吧,他的年紀都足夠做你的師祖了。」
但當秋風起時,趙府的船隊自臨安啟航之際,方梅山沒有如約前來,去接他的家僕,只接來一個看去不過二十齣頭的少年,身邊還跟著兩名裹著斗篷、將頭臉都罩得嚴嚴實實的僮僕。
無錫方梅山,是大江南北被尊為天醫星下凡的廬山醫聖的大弟子,據說醫術已直追醫聖,人稱「梅山先生」,江浙一帶,無人不知。不過方梅山醫術雖高,脾氣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架子又大,所以病家請他之前,往往也得三思而後行,度量自己受得住這位先生的諸多怪癖才敢上門求診。
唐廷玉淡淡地道:「我其實只能算醫聖的門外弟子,沒有正式拜師。我正式拜的師父是太乙觀華陽真人。」
唐廷玉道:「這是葯叉與葯奴。葯叉跟了我十年了,葯奴也跟了五年,已經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所以這次我將他們也帶了出來。」說話間那兩名僮僕又已蒙上斗篷站回到唐廷玉身後。
他隨即正襟危坐,一臉鄭重地道:「這一次其實是太乙觀派你來的,對不對?」
次年春,從南洋滿載珠寶香料返航的台州泰祥茶行和臨安源達珠寶行的船隊,又相繼被劫。源達的生還者說,海盜還想劫持同船的占城王子,但是為首那艘大船上傳下命令,釋放了王子,併發還了他隨身攜帶作為貢品的一批珠寶;之後他們向東駛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趙鵬注視著蘇總管吃驚的、扭曲的臉和大睜的雙眼,蘇總管究竟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秘密,以致於死不瞑目?可是他已永遠不能說出來。
趙鵬大為吃驚:「不會吧?我居然連這點都猜錯?等一等,」他沉吟一會,說道:「難道是宣王府?」
唐廷玉默然一會,又道:「趙兄是否覺得奇怪,那位林夫人竟然會被蘇總管打傷?這樣的師父,居然能教出雲夢那樣的弟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