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一章 中州風雨我重來

第三節

第一章 中州風雨我重來

第三節

望樓上號角響起,趙鵬的座船船身的窗口掀開,水手將竹筒盛裝的清酒用床弩發射到最近的那艘海盜船上,竹筒撞破在甲板上,酒香四溢;水手退下,弓箭手隨即填了上來,一聲令下,火箭齊發,迎了風呼呼燃燒起來,射中遍地清酒的甲板,轉眼間整艘船都已包圍在熊熊火海中。
谷川答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唐廷玉靜靜地站在趙鵬身邊,望著激戰的雙方,過一會道:「你們能不能想辦法抓幾個活口?我想審問一下。」
趙鵬心念一動,他是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將那女郎捕獲?那女郎即使不是東海王的女兒,也必定是飛魚島上極其重要的人物。
她的身形再次拔起,翩然掠向自己的船。
唐廷玉忽然說道:「這些海盜,都有一種悍不畏死的氣勢。蒙沖鬥艦的速度,也是趙府的船所不能相比的吧。我們要留住東海王的女兒只怕不太可能。」
趙鵬漫不經心地道:「不肯就範的是姑蘇趙府這樣的大海商而非那些小海商。你可知道,當年東海王全盛之日,曾經以十一之稅為條件向朝廷提出接受招安?」
雲夢看他一眼:「谷大哥,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趙鵬只好嘆了口氣,對自己搖搖頭,隨即轉過身來,做了個手勢。
他做個手勢,望樓上令旗展開,攔截的船隻緩緩駛開。唐廷玉「咦」了一聲。趙鵬道:「既然總是要放他們走的,何不做得漂亮些。」
然而此時東方又有三艘海船出現,船上高高飄揚著日出滄海的大旗與雷公旗。
海風輕吹,海水蕩漾,船隻微微搖擺著。
雲夢此次憤然出海,正緣於她師父林夫人上一回劫擊趙府海船時的受傷。
唐廷玉笑了一笑。趙鵬與海盜打交道的經驗終究比較豐富一些。
而那女郎還沒有出手。在女郎身邊,另有數名武士也一直沒有出戰。
趙鵬一笑:「唐三公子深知我心。沒有把握的仗,我是絕不願意打的。」
三艘海盜船越行越近,趙鵬也已看見瞭望樓上的那個白衣與黑髮在海風中翩翩飛揚的蒙面女子,審視一會,說道:「這不是去年那個蒙面人,船上水手說那女人有點年紀了,頭髮都有點花白,這姑娘卻相當年輕。」
谷川笑一笑,轉而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江東?」
返航的路上,谷川說道:「看來我們都低估了趙鵬。」
趙鵬一笑:「我別的本事沒有,唯獨對各色女子頗有鑒賞,哪怕她裹得再嚴實,我只要看一眼就可以說出她們的年紀大小、相貌性情如何,乃至眼下的心情好不好。這可是你們太乙觀弟子沒有法子練出來的本事。唔,那姑娘似乎不太鎮定,她的神情間帶著怒氣呢。」
他向雲夢打起旗語,示意她返航。唐廷玉看看雲夢。距離遙遠,但他仍可察覺到,雲夢神色之間的隱隱慍怒。
唐廷玉問道:「那是雷神島的首領?」
雲夢有些震驚:「谷大哥,你今天怎麼怪怪的?」
雲夢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
雷神島的船隻停了下來。他們與飛魚島的船之間隔著趙府的船。
趙鵬沉吟著向唐廷玉道:「你能否告訴我,她的手下已經快頂不住了,她和她的貼身武士為什麼還不下來助戰?我們剛才已經跟她間接交過手,她不是不能與我們一戰的,如果她帶著那幾個人下來,起碼可以挽回一些局面。」
只這一交鋒間,女郎的座船已移開數丈,火箭大多落了空。
這令她尤為不安與不快。
趙鵬審視著他,說道:「唐三公子為什麼不親自動手呢?飛魚島的海盜有名地悍不畏死,很難活捉他們;我真為你那名僮子擔心。」
寶兒對人對事向來有些糊塗,但對這些物件卻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趙鵬當然相信寶兒絕不會看錯。由此他感到對東海海盜的實力只怕要重新估計一番;雷神島居然有本事從水師那兒奪走三艘戰艦。
唐廷玉微笑:「我是擔心趙兄的安危。趙兄若有個閃失,宣王爺不會放過我的。」
唐廷玉注視她片刻之後,說道:「她在此之前曾經受過內傷,尚未痊癒,所以不敢與我們放手一搏。」
趙鵬笑著拍拍葯叉的肩膀,說道:「不錯,唐三公子調教有方。」
谷川審視著雲夢的神情,說道:「你覺得這個人有什麼古怪嗎?他也許是代替方梅山上船的,或許是方梅山的弟子吧。你為什麼會特別注意他?」
谷川道:「只有這些?」
谷川抱拳說道:「多謝了!」
蒙沖鬥艦是天機府最新設計的戰艦,速度遠遠超過目前任何一艘戰艦,今年春天樞密院才剛建成五艘,交由水師出海捕盜;五艘船最後只返航兩艘,另外三艘說是在海上遇到風暴沉沒了,以至於天機府大失面子。
她竟是海盜的頭領。趙鵬喃喃地嘆道:「這會不會就是東海王的女兒雲夢?唉,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雲夢疑慮地看看他。以她對谷川的熟悉,已然感到了谷川似乎隱藏著一些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她不明白谷川為什麼要對自己隱瞞,有什麼要對自己隱瞞,是以躊躇了一下才道:「趙鵬這個人,沒有什麼好說的。狡猾多智,風流放誕,如此而已。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三艘海盜船已有一艘被燒毀,另兩艘也被圍困,海盜死傷慘重,趙鵬也不見得輕鬆,貼身十八侍衛中四人重傷一人死難,令趙鵬驚心;即使是大內侍衛,也不見得比他的十八侍衛精悍。
他和葯奴似乎只向唐廷玉說話,對任何其他人都不言不笑。
他倒要看看,太乙觀弟子的盛名之下究竟如何。
谷川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下令船隊掉轉航向,駛向雷神島。
趙鵬望著來船,說道:「那是雷神島的船。東海王死後,雷神島是東海各島中唯一仍舊臣服於飛魚島的大島。看來這女子必定是東海王的女兒,不然雷神島不會趕來救援。」
趙鵬驚異地道:「你的目力當真驚人。」
天機老人的七十大壽,是在明年的正月初七,江東武林想必都會前去祝壽;這的確是一個絕佳的挑戰機會。
谷川暗自搖頭笑笑。雲夢自出師以來,還從沒有吃過這樣的敗仗,也難怪得她心中不快。
谷川無法回答。雲夢卻已接著說道:「我們該在這兒分手了。谷大哥,一路順風!」
水銀圓滑善變,狐狸狡詐多智。水銀而兼狐狸,足見臨安人對趙鵬的觀感如何。
唐廷玉凝視著來船,過了一會說道:「在最前面那艘船的望樓上,站著一個白衣蒙面人。是不是你們上一次遇上的那個人?」
趙鵬笑道:「谷島主親自來接應飛魚島的雲夢小姐,趙某不敢留難,這就讓路。」
她仰起頭,吐了一口氣,說道:「不必再理會他們了。谷大哥,這一次多謝你了。」
他轉過身來看著唐廷玉道:「還沒有跟飛魚島開戰,你倒已經在同情他們了?」
說話之間,海盜船已逼近,那白衣女子指揮海盜船乘了東風放火船衝散趙府龐大的船隊,之後圍堵截殺落單的船隻。
唐廷玉有些意外地道:「我怎麼會同情他們?萬里洋麵,都是大宋國土,怎麼能容許海盜妄設關卡,收取商稅?況且東海王和飛魚島以海上霸主自居,竟想與大宋分庭抗禮,這更不能容許他們恣意妄為了。」
她是在等待時機,還是有所顧忌?
唐廷玉笑而不答,回頭對葯奴低語幾句,葯奴便悄然退入了船艙之中。葯叉則仍然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飛魚島的船與雷神島的船隊匯合之際,雲夢忽地身形拔起,在空中踏著縹緲如躡雲而行的步法,神女謫降般翩翩然飛上了谷川所站立的望樓,向趙鵬高聲說道:「一年之後,飛魚島會再來向姑蘇趙府請教!」
趙鵬下令座船掉轉方向,準備焚燒那白衣女郎所在的另一艘海盜船。但女郎伸手抓過一條粗大的纜繩,一揚臂抖得筆直,抽向趙鵬;阿蘇三人不約而同地擲出了手中的兵器,但三柄短劍全然攔不住粗大的纜繩,趙鵬正待向後退卻,站在旁邊的葯叉驀地里大喝一聲揮出一條烏黑的長鞭,纏住纜繩前端,揮落向海面,在觸水的一剎那又分開來,長鞭重新回到葯叉手中。
他揚聲說道:「來的可是谷島主?」
趙鵬微微一笑:「別人都可以聽從東海王的威權,唯有姑蘇趙府這樣的大海商不可以。商場如戰場,最是勢利無情;你一旦不再是最強大者,世態炎涼你會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南洋,只憑我一句話,那些國王連他們的國庫都可以搬空了借給我使用。可是如果我向海盜屈服,南洋將連我建船塢的地方都沒有。」
雲夢的神情間有些若有所思的困惑:「他令我覺得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我和他的一個僕人間接交過手,他那個僕人的身手,很是不錯。他身邊還有一個僕人,我遠遠地見那僕人偷襲捕拿了我們三個人,自己卻毫髮未傷,有僕如此,主人只怕更不好對付。而且——」
站在為首那艘船的望樓上指揮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相貌平常,卻有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
他身旁一個年紀較長、溫柔可親的侍女答應一聲,凝神看了許久,說道:「應當是他。不過我手中只有谷川十來年前的畫像,不能完全肯定。」
船行更近,那白衣女郎雖然矇著面紗,但露在面紗之外的那雙眼睛如海水一般明亮、如天空一般潔凈,仍可令人感覺到她異於尋常女子的傲然挺立、神采飛揚的風骨。趙鵬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嘆息道:「海外有仙山,山中有藐姑射仙子,肌膚若冰雪,容顏若處子,吸風飲露,不食五穀,料來說的便是這樣的神情氣度吧。」
望樓上的谷川答道:「正是!」
唐廷玉點點頭道:「我聽說過。東海王還想要朝廷給他封號。如此作為,跡近要挾,所以朝廷對此十分惱怒,斷然拒絕。朝廷那時就想要剿滅東海王,只是其時宣王爺正病重,除他之外又沒有合適的統帥,因此才耽擱了兩年。不過我問的是海商的想法。」
船隊平安地航行了兩天,第三天到達了飛魚島的海盜船經常出沒的海域,船上眾人不由得都緊張起來。
谷川看著她說道:「這也是大王當日曾反覆對我說過的話:不要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你自己。再親近的人,也可能會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背叛你。所以,你一定要時刻當心。」
雲夢道:「太湖天機府天機老人的七十大壽之時。」
唐廷玉一怔,正不知如何回答,望樓上打起旗語,告知趙鵬東方發現了三艘打著日出滄海大旗的船隻。趙鵬一拍手道:「好,來得正好。」隨即傳令下去準備迎戰。
谷川自然也注意到了唐廷玉,說道:「你是指他身邊那個年輕人嗎?」
雲夢一笑:「你要我對師父還有你也要防著一些嗎?」
當雲夢身形飄起的那一瞬間,趙鵬悚然動容;聽得雲夢的話,他立刻換了一副神情,含笑道:「隨時恭候!」
雲夢憑欄而立,海風揚起她的白衣與黑髮,她仍在望著遠處那艘漸漸隱去的、被趙鵬燒毀的飛魚島海船,說道:「若不是我內傷未愈,不便出手,今日勝負還未可知。是誰通知你的?」
趙鵬看看唐廷玉,忽地一笑:「唐三公子請自己動手吧。」
趙鵬與唐廷玉在船頭憑欄而立,望著碧波萬里的海面,唐廷玉沉思了許久,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大明白。東海王當年向來往船隻徵收的是十一之稅,現在飛魚島雖然收取十分之五,但他們既然以恢復東海王的威權為目的,想來十五之稅不過意在立威,最終定下來的必定還是十一之稅,不大可能自己破壞東海王當年定下的規矩。據說東海王收稅之後,便會給交過稅的船隻提供東海之上的保護,沒有海盜膽敢再在東海海面上打劫這些船隻。我是局外人,聽著這個規矩,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那為什麼不少商家還是寧可冒被海盜全部劫空的危險也不肯就範?」
雲夢皺起了眉:「趙鵬?臨安人送他一個綽號,叫做『水銀狐狸』,倒也名實相符。」
他揮手令身邊的人都退下,之後才道:「你對趙鵬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援兵的到來令飛魚島群盜精神大為振奮,望樓上指揮的雲夢也已改變戰略,展動令旗召回手下。趙鵬下令放那些海盜回他們自己船上去,以免他們作困獸之鬥、讓圍困的人付出太大的代價。
趙鵬忍不住笑道:「你知道嗎?你說這話的口氣,活像宣王。宣王當年奉旨剿滅東海王時,想必也是這樣宣布他的罪狀的吧。」
雲夢怏怏不樂地道:「我知道。」
谷川沉默了一會,說道:「此去江東,我不能再幫你什麼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知道嗎?」
雷神島的船來近了,趙鵬身邊那圓圓臉兒、嬌憨可愛的侍女寶兒忽地「呀」了一聲,說道:「公子爺,那三艘船是蒙沖鬥艦啊!」
雖然相隔很遠,她仍舊因唐廷玉對她的注視而感到莫名的緊張與壓力。那是一種冷靜的、深刻的、細緻入微的觀察,令她覺得彷彿自己心中微妙的思緒都被袒露在那目光之下。
趙鵬已將他的貼身十八名侍衛都帶了出來,同時帶上了江夫人一手訓練的三個侍女寶兒、柔兒以及蘇總管的孫女阿蘇。阿蘇三人指揮船隻就近集攏成三個小圓陣,船頭向外迎敵,互相呼應;趙府的武士負責守在各艙門外擊退來犯的海盜,其他人負責緊閉門窗看守貨物;十八侍衛在甲板上來回阻殺海盜。安排停當,阿蘇三人仍舊回來守衛趙鵬。
唐廷玉有些詫異:「你怎麼看得出來這是個年輕的姑娘?」
趙鵬道:「應當是的。上一任雷神島主是雷建豐,他死後將位子傳給了他的女婿谷川,也就是東海王那個唯一的弟子。據說東海王原本有意將女兒嫁給谷川、將飛魚島也傳給他的,所以當年東海之戰,東海王不惜代價將他和自己的女兒一起送走。東海王死後,女兒年紀幼小,飛魚島強敵環伺,岌岌可危,多虧得谷川當機立斷娶了雷神島主雷建豐的獨生女兒,得到雷神島這個強援,才保住飛魚島平安。柔兒,你看一看,那男子是不是谷川。」
雲夢道:「當然。臨安那邊的眼線只說那個人是臨開船時才上來的,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趙鵬本來邀請了方梅山,方梅山卻沒有出現。」
谷川一笑:「當然是夫人。幸虧我上次奪得這三艘快艦,不然還真趕不及。夫人的傷勢已經無礙了,倒是你自己要多加註意。」
他們隨即看見了那白衣蒙面的女子伸手取過了令旗,開始向海盜發號施令。
葯叉並不說話,只略略低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