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山月冷暗驚魂
第二節
趙鵬嘆道：「宣王府的消息不過比我們晚到半個時辰，但內容卻詳盡得多。我聽說史家七郎曾師從廬山醫聖三年，不應當這麼容易讓人毒倒史家上下四十余口吧？下毒的人是不是就是在方心愚身上下子午追魂之毒的人，手段太過高明，所以史家七郎才沒有能夠察覺？」
侯大總管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什麼話也說不上來。
趙鵬默然。過一會道：「史家只怕沒有生路可走。太師絕不會放過史家任何一個人。」
侯大總管疑慮地看著趙鵬，以他的聰明，如何不懂賈似道乃至於官家對宣王的忌憚與嫉恨？這種情形之下，只要宣王府參予的事，都會讓官家大生反感，如何還能成功？
侯大總管笑而不答，轉而說道：「喬空山精通醫理藥理與毒理，天性又聰明，他離開廬山之前曾經放出話來，要用他自己的方式來勝過醫聖，在方心愚身上下的毒，只不過是他發出的一封戰書而已。他最終的目標，是要讓他一手造就出來的人擊敗醫聖培植的人。」
趙鵬繼而說道：「也許蒙古使者一事，本來就是個騙局，現在史家已經上勾，接下來恐怕就要釣出宣王府了。」
趙鵬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拱手道：「得罪得罪。寶兒她只是忠心為主，還請各位不要見怪。」隨即拍拍寶兒的頭，道：「快進去吧，不然十一郎真的要生氣了。」
停一停，趙鵬不無困惑地問道：「史家收留蒙古使者並握有鄂州和約的副本，這麼機密的大事，如何會泄露出去？」
趙鵬打個哈哈說道：「侯大總管太過客氣，就叫我鵬官如何？若讓家母知道我在侯大總管前如此託大，少不了要挨板子。對於史家謀反一事，我本待不信，不過，刑部在抄拿史家之前，秘密通知了正在臨安的鬼谷刑堂堂主金旭，金旭親眼見到從史家搜出了私藏的兵甲和蒙古人，而且是從史老太爺卧床下的密室里搜出來的。誰有這個本事在史老太爺的眼皮底下栽贓陷害？」
唐廷玉笑一笑，嘆了口氣道：「喬空山那小子，
趙鵬盯著他追問道：「如果有人脅迫他呢？要知道，沒有人是沒有弱點的。」
趙鵬的神情立時莊重起來：「巫山神女的遺書。」
趙鵬：「那麼兵甲又作何解釋？而且絕大部分是嶄新的，明擺著才置備不久。史家只有四十餘人在臨安，也用不了五百件盔甲。」
但是侯大總管隨即說道：「最後還是廷玉將喬空山找出來的。」
侯大總管沉吟片刻才道：「有一件事情只怕你還不知道。神女遺書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盜。現在看來，盜書的就是東海那位林夫人。姑蘇趙府若想要神女遺書，只能等著我們想辦法從那位林夫人手中奪回來再說。」
趙鵬坐下來道：「我剛剛收到臨安來的消息，說史家以謀反罪被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接過趙鵬的問題反問道：「趙公子可相信史家會謀反？」
趙鵬的笑意滯在那兒。整個宣王府都沒有辦法的事情，唐廷玉又是怎麼做到的？
侯大總管：「那使者身上帶著元人的國書及鄂州條約的副本。忽必烈雖是敵人，但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總不會公然說謊吧。何況這一次回來求救的襄陽使者是李應玄兄弟。」
侯大總管繼續說道：「喬空山雖然行事莽撞，但並不是不明是非的人。陷害史家這樣的事情，喬空山不會去做。」
趙鵬已明白他們的來意，卻避而不答，反問：「侯大總管不去臨安？」
侯大總管耐心地坐在前廳飲茶，他沒想到趙鵬這樣的富貴中人，居然還有每晚打坐一個時辰的習慣。寶兒說這是江夫人定下的規矩，以免趙鵬在錦繡鄉中迷了心性不知來處歸路；母命難違，因此只要入了定，便是聖上和太后召見，也得一個時辰之後。今日不巧，趙鵬早早入定，只好勞各位稍候了。十一郎李應龍雖然滿肚子的不耐煩，對著這麼個嬌憨又固執的小侍女，著實無法發作。
侯大總管躊躇了一下才說
侯大總管詢問地看看他。唐廷玉答道：「方心愚已經沒事了。」
李應玄兄弟哄然大笑起來，侯大總管忍住笑道：「好，我們商議一下。你想要我們用什麼來交換？」
侯大總管神色微變：「史家不可能有內奸。」
這在宣王府而言，是大失面子的事情，也難怪侯大總管猶豫了一下才說出來。
趙鵬沉吟著，又問：「單憑這些，官家能相信嗎？」
趙鵬回過身時，柔兒將手一揚，一幅長長的畫卷鋪開在地上，畫面上全是雲夢的身影，從她與侯大總管動手開始，直到她退入轎中；三十余幅筆墨洗鍊的白描畫像記錄了雲夢身形招式的所有變化。
侯大總管搖搖頭：「不會是他。」他略一沉吟便決定對趙鵬坦誠相告：「給方心愚下毒的人是醫聖門下的弟子，名為喬空山，醫聖他們都叫他小山。喬空山師從醫聖十年，好毒過於好醫，為此屢次與醫聖爭執不下；三年前他離開了廬山，臨走之前和醫聖立下了一個賭約。」說到這兒他的話題一轉：「你自然知道渤海蛇島擅於用各種毒物來刺激習武之人增進功力吧？」
李應玄接著道：「自襄陽到廬山，護送我們的人盡數戰死。家師的摯友廬山醫聖派了座下兩名弟子護送，原以為武林中人都有求于醫聖，此去路上應當平安，卻仍然——」他看看李應龍，「那兩名弟子遇難，應龍也受了重傷，若不是宣王府及時接應，我們都難以倖免。侯大總管借拜壽的機會帶我們到天機府，本來計劃由霹靂堂、試劍廬、天機府還有八郎一起送我們到臨安，直到見到官家為止，以免再出意外。」
趙鵬笑了起來：「據說宣王練功也多得醫聖所配製的藥物之助，是這樣嗎？」
趙鵬盤膝坐在長榻上，閉目養神，榻旁博山爐中的一枝檀香已燃去大半。錦屏外的小香爐中也燃著一枝檀香，阿蘇守在屏外。
侯大總管臉
趙鵬哈哈笑道：「恕我問了這麼多題外之話。我只不過想知道對上賈太師時宣王府能有幾分勝算而已。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說了。各位深夜來訪，應當是有要事吧？如能效力，趙某無不從命。」
侯大總管：「史老太爺已經決定，無論事成與否，都要召募義軍奔赴襄陽解圍。」
侯大總管等人不由得笑出了聲，寶兒吐吐舌頭，趕緊溜入內室。李應龍無可奈何地回過頭來，暗地裡告誡自己不可再與這小丫頭較真。
柔兒應聲而出，握著一捲紙，輕輕走入錦屏內。
侯大總管不覺詫異地道：「那你怎麼還是一付不太開心的樣子？」
柔兒俯身拾起畫卷，道：「既然公子爺看過了，我這就叫趙福送回府里給夫人看去。」
侯大總管微微一笑：「賈太師目前還不敢下殺手。因為元人的國書和鄂州和約的副本，都在我們手中。在沒有拿到這兩樣東西之前，他不敢。」
趙鵬接著說道：「不要以為姑蘇趙府付出太少而得到太多。我們有了神女遺書，才可以更有把握地對付東海王的女兒和舊部，這對宣王府和江東武林來說，有益無害。」
柔兒退下，阿蘇閃進來笑道：「公子爺，侯大總管和李家兄弟在前廳等你好一會了。寶兒那小懶貓，別的本事沒有，攔客人倒真有她的，李家的十一郎都快被她氣壞了。」一邊說一邊為趙鵬穿上外袍，繫上玉帶，同時遞上信鴿剛剛送來的急信。趙鵬展開來，只讀了個開頭，神情已然變了。
然而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護送他們了。
趙鵬暗自沉吟。醫聖精心培植的人，想來十有八九就是唐廷玉了。
趙鵬一笑：「沒關係，我相信侯大總管一定會如約將書交到我手中來的，天下哪有侯大總管
侯大總管長嘆一聲：「賈太師不會蠢到將這樣的把柄交到史家手中。要知道這件事情如果由史家上奏，哪怕官家再不喜歡與宣王府走得太近的史家，也不得不認真考慮，因為官家相信史家絕不會幹栽贓陷害這種事；如果再加上襄陽來的求救軍書，賈太師只怕就難以自辯了。」
他滿意地看到侯大總管臉上的震驚。
趙鵬已起身，站在窗前，望著窗紙上搖曳的花影出神。
趙鵬：「史家子弟大都有官職在身，如何可以擅離職守？」
趙鵬的臉上忍不住浮上笑意。
侯大總管嘆息道：「這個中內情，其實應該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如果史家早一點這樣做，就不會遭到賈似道殺人滅口了。」
侯大總管三人都是一怔。
原來此事關係到賈似道的「鄂州戰功」。當年二十五萬蒙古鐵騎圍攻江北重鎮鄂州，卻在一夜之間盡行北撤，不是因為督戰的賈似道禦敵有功，而是因為蒙哥汗戰死釣魚城、進攻鄂州的統帥忽必烈急於回去奪取汗位，賈似道又私許稱臣納貢、划江為界，方才撤兵。忽必烈用了四年的時間來鞏固汗位，之後派郝經為國使，南來大宋要求踐約，被賈似道下令給淮揚邊帥扣押了；蒙古人圍攻襄陽，襄陽的告急文書也都被賈似道壓了下來，以免拆穿他的彌天大謊。去年年底，忽必烈因為久攻襄陽不下，尋思要利用和約奪取江北，便又派了一批使臣來，並特選勇士護送。賈似道探得消息後下令阻殺，但還是有一個使者逃了出來，奔往臨安，半路上遇到史清的二叔，那使者素知史家的忠烈，便將真情和盤托出。史老太爺做主，藏匿了使者，準備待襄陽軍書來京，設法面見官家，揭穿賈似道隱瞞多時的真相，及時備戰，解救襄陽之圍。
此時一名宣王府的侍衛在門外遞進剛到的一封飛鴿傳書，侯大總管拆開了看完，臉色不覺更為凝重，一言不發地將信遞給趙鵬等人傳看。
唐廷玉道：「那還要看用的是什麼辦法。譬如蛇毒，我若用七葉一枝花來解，便是
侯大總管暗自詫異於趙鵬的消息竟如此靈通，直到現在，宣王府都還沒有傳來這消息。
唐廷玉已準備停當，正在等著侯大總管一行。
趙鵬訝異地道：「你在六個時辰之內解了方心愚的毒，難道還不算你贏了？」
柔兒靜靜地等候著。
看看香已燃盡，阿蘇低聲對隔壁廂房叫道：「柔兒！」
柔兒含笑望著趙鵬。趙鵬微笑道：「好柔兒，真難為你了，虧得我有先見之明，這次帶了你來。」
趙鵬：「官可以不做，襄陽卻不能不去。」
侯大總管神情凝重，說道：「襄陽被圍已是第四年，告急的軍書卻全被太師賈似道扣壓下來，說道襄陽固若金湯，自蒙古人攻宋以來，數十年屹立不倒，何必著急，以免官家擔憂。滿朝文武懾于太師之威，誰也不敢開口。襄陽望穿秋水，不見一兵一卒來援，還以為是蒙古姦細截殺了使者，只好派了應玄、應龍兄弟回來，並派精兵護送。但唯有這一次是真的遭到了截殺，蒙古人好似知道他們的身份不同於一般使者、身懷的襄陽守將的聯名血書也不同於普通的軍書，官家極有可能接見他們，因此務必要致他們于死地。」
趙鵬一笑道：「其實以侯大總管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一趟臨安，誰也發現不了。不過既然侯大總管這般小心，那我就勉為其難送兩位李兄一程吧。不過，我冒這麼大的風險，能有什麼好處呢？各位勿要見怪，我是個很膽小的人，怕事更怕死。」
信中詳細說明了史家所出的變故，除了他們已知的之外，特別說明了史家在被捕之前，已經中毒；毒是下在史家大院的井水中，所以無一人倖免。
趙鵬站起身來道：「六郎與十一郎不如現在就上我府中的馬車吧，赴約之後，正好動身。哦，奉送侯大總管兩個消息如何？教小青舞技的十有八九不是宋人；雲夢今天穿的那套衣服出自專供御用的永和坊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