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第六章 輕揭重簾問前因

第三節

第六章 輕揭重簾問前因

第三節

這是父母子女之間血脈相連的天性,還是宣王思念太過而生的心魔?
那是他與生俱來的缺陷,幾乎花了他大半生的時間,才算克制住。
唐廷玉沉吟著道:「我讀過那一次醫聖救治王爺的醫案,醫聖他老人家曾說過,當時在王爺身上試用金針渡穴,還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若非王爺的體質異於常人,只怕內力再強也經受不住。既然知道這種練功方法有違天道而促人年壽,那為什麼還要——」
宣王注視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廷玉,只有你敢這樣和我說話。」
宣王怔了一下,截住他的話說道:「你是說,那是個女孩?」
唐廷玉環顧著四面石壁上的劍式,忽有所悟:「王爺的意思是,那個孩子如果活著,就一定能夠憑藉體內不同尋常的先天真氣習練這劍式?」
宣王驚異地注視著唐廷玉:「你是這樣認為?即使雲夢是我的女兒,她也無法輕易背棄東海?」
宣王默然好一會,才接著道:「那段時間,我一直住在鄱陽湖畔的杏園水榭,為的是醫聖便於照應。阿萱即將臨產的中秋之夜,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中秋之夜,一群蒙面人大舉來犯。而我又正當隱疾發作之時。」
唐廷玉默然一會,說道:「站在王爺這個位置上,的確是不得不做這樣的選擇。」
含珠湖中的小島上,建了一幢石樓,便是世間傳說的宣王府那個巨大的資料庫,唐廷玉曾經在樓中消磨掉無數的夜晚,樓中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唐廷玉的記憶之中。
宣王嘆息道:「正是。秋風秋雨催人老。」
宣王略一思忖,說道:「也好。去吧。」
唐廷玉緊接著說道:「我只是在大胆猜測,是與不是,還有太多疑點需要澄清。」
趙可目送唐廷玉匆匆離去,探詢地問道:「王爺是要他去為天機府助陣嗎?」
宣王默然不語,沉思許久,才說道:「我還沒有見過雲夢。」
宣王隨即正色說道:「你只說,你懷疑是誰?」
宣王凝視著壁上的劍式:「正是如此。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懷疑的是誰了吧?」
震驚之餘的唐廷玉仔細審視著劍式,道:「是。有許多動作看起來都不連貫,以常理推論是根本無法做到的。除非使劍者能夠自如而迅速地逆運真氣,以游龍劍的柔可繞指,才有可能在對敵之時及時從上一個動作變為下一個動作。」
他們回到頤年堂,趙可已經在等著了,神色之間,頗為焦急。
宣王緊接著問了一句:「換了是你,你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宣王說著自嘲地笑了起來。那時年輕氣盛,仗劍獨闖鄱陽湖,連挑一十三關後攻入總寨,與鄱陽湖水賊的頭領決戰于船上,雖然最終擊殺了那頭領,自己也因為受傷太重、內息崩潰而幾乎喪命于返途之中,幸得路過的醫聖相救;此後這三十多年間,多虧了醫聖全力以赴為他調理身體,幾次險死還生,終究支撐到今天。
宣王微笑著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廷玉自會隨機應變,處理好這件事情。」
無論他見過多少風雲變幻的場面,也不及這一句話給他的震憾之大。
宣王長嘆一聲:「不錯,這就是東海王的計劃。我不是武后,狠不下這個心扼殺自己的女兒,更不能除掉自己唯一的子嗣,到那時只能對東海各島讓步。暗殺烈文很可能就是東海王為了保證雲夢獨一無二的地位而費的心機。」略一沉吟,宣王又道:「難怪得吳婆婆要暗算雲夢;幽夫人是她的女兒,當然已經將阿萱和孩子被東海王擄走的消息通報給她,她也許本來就知道東海王的這個計劃,知道雲夢的身世。她恨我入骨,有了機會,怎能不報復到我的女兒身上。」
宣王怔在那兒。
唐廷玉震驚地道:「萱夫人有這樣的身手,來歷一定不凡。」
宣王道:「關於這套劍法,還有一個秘密,宣王府最大的秘密。你是否發現出劍的角度與運氣的方法都很特別?」
宣王接著說道:「谷川現在一心促成趙鵬與雲夢的婚事。如果雲夢真是我的女兒,東海又沒有能夠綁住雲夢的東西,他就不擔心總有一日雲夢會知道真相、會倒戈一擊嗎?」
唐廷玉也是一笑,接著說道:「所以我看人時,常常會看到許多別人不會注意或者是無法注意到的東西。王爺,如果那個人真是王爺的骨肉,即使年紀相差懸殊、男女又各自有別,但是血脈相連,有些東西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譬如說體質與骨格、氣質與性情。」
宣王說道:「這就是我閉關三月揣摩出來的追風十八式。」
唐廷玉一怔,答道:「他們手中很可能有萱夫人做人質。而且,雖然說血濃於水,但是民間還有一句俗語,叫做『生母不如養母大』,東海養育雲夢二十年,立誓效忠於她,這份恩情,這份責任,都足以令雲夢無法輕易背棄東海。」
唐廷玉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宣王只憑他的猜測,似乎便已不由自主地當真將雲夢看作萱夫人的女兒,看作當年失去的那個孩子。
趙可沒有再問下去。她已經敏感地發覺,唐廷玉與宣王之間似有某個秘密,而這個秘密顯然與雲夢有關;宣王提到雲夢時的口氣,並無敵意,令她覺得隱隱不安。
宣王與唐廷玉互相看看,唐廷玉道:「這件事情王爺你不宜出面,還是讓我去吧。」
唐廷玉虛晃了一槍:「我沒說,我不過打個比方。」
唐廷玉答道:「據說東海王原本是有意讓雲夢嫁給谷川的,只是後來變出意外,打亂了他的計劃。王爺,如果那個孩子真是雲夢,那就是你唯一的子嗣。如果東海王的計劃順利實施,宣王府的血將與東海融合在一起,到那時你將如何對待東海各島?」
宣王讚許地點點頭,說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秘密。我的祖母,從波斯帶來一個秘方,和一門與中原任何一家都大不相同的內功。中土內功大多講究以靜制動,循序漸進;唯有王府內功以藥物為輔,逆天運氣,進展神速。但這種內功,其根基培養卻不是靠後天,而是靠先天。必須在做母親的剛剛懷孕之時,便按秘方讓她服食藥物,並習練一種特別的武功,使胎兒生有異稟,方能習練這一種內功,事半功倍,成就驚人。內力一深,再學其他武功,也就輕而易舉了。」
宣王怔了許久,喃喃自語般道:「如果真是雲夢,東海王為什麼還要飛魚島立下效忠於她的血誓?」
這是宣王打坐的地方,安有宣王自製的機關;唐廷玉記得原是四壁空空,但現在,卻以硃砂畫了滿壁舞劍的人像。
唐廷玉躊躇片刻,說道:「王爺,你知道,我在醫聖門下十年,又和骷髏長老——」他停了一下,小心地看看宣王的臉色;即使是這等時刻,宣王仍然不由得好笑地道:「我沒怪你和骷髏長老結交。你還是快點說正經事吧。」
唐廷玉怔了一下才答道:「我想我會。」
那是人心中的肅殺之風憂鬱之雨,怎麼不催人速老。
唐廷玉望著宣王,雖然宣王目不斜視,他也能感覺到宣王心中的激動。
宣王撫著一處畫像,輕嘆道:「我遇見阿萱,是在廬山香爐峰上。湖上風來,夕陽灑金,她獨自站在雲海之上,像一個遺世孤立的幽靈。她說她叫阿萱。萱草又名忘憂草。也許她是想化為忘憂之草,但滿懷的愁緒又怎能化解!」
即使是趙鵬,在宣王面前也因敬畏而收起了他一貫的調侃腔調。
停一停,他又道:「不過這種方法也有缺陷。它就像鬼谷絕學一樣因為有違天道而促人年壽。我的父親,去世時只有三十歲。而我自己,早在三十多年前,獨闖鄱陽湖水寨降服水寇之時,如果不是醫聖碰巧救了我,只怕我早就變成鄱陽湖裡的魚食了!」
一見宣王出現,趙可立即迎上來說道:「王爺,剛剛接到線報,天機府、試劍廬、霹靂堂和五禽門聯手,要在青弋江上伏擊東海那位雲夢姑娘,龍家莊的人也出動了,但是跟在天機府四家後面,似乎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宣王慢慢說道:「蒙面人選擇了醫聖為我治病、王府侍衛全力護法的時候下手。服侍阿萱的內侍和婢女,都是我親手訓練的,杏園水榭的機關也非同等閑,所以我很放心。卻沒想到幽夫人竟然是內奸!我後來才發現,幽夫人就是吳常的女兒吳幽,吳常被我擊殺之後,他妻子為了報仇,將女兒隱姓埋名送到我身邊來卧底。若非她與那群蒙面人裡應外合,阿萱不會被擄走。你可知道,阿萱甚至可以與侯大總管打成平手?」
唐廷玉肯定地道:「是。東海以她為驕傲,她又何嘗不以東海為驕傲?我見過海上的雲夢,她是屬於東海而不是屬於江東這片土地的。」
宣王嘆了口氣:「她從來不提她的出身來歷,我也不忍勉強她。」
唐廷玉暗自一咬牙,直視著宣王答道:「雲夢。」
來自波斯的祖母,奠定了宣王府統領大宋武林的根基,但是宣王府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如今回想起來,宣王不知道該感謝那位不同尋常的祖母,還是該悔不當初。
宣王看看唐廷玉,突然開懷大笑起來,拍拍唐廷玉的肩道:「走吧,去將她找來見我!」
唐廷玉注視著那處畫像:「這一招就好像就是萱夫人當時心情的寫照吧。」
但是走入石樓底層的地下石室時,唐廷玉仍是大大地震驚了。
宣王道:「這就叫『痴』,痴于武學。沒有一個能夠傲視天下的繼承人,宣王府如何能夠承擔起統領大宋武林的重任?」
唐廷玉道:「要見雲夢並不難。她因為暫時不打算對江東武林發起攻擊,所以並未著意掩蓋自己的行蹤,目前正乘坐由谷川奪來的一艘水師鬥艦改裝的雙桅輕艦,沿青戈江順流而下,準備送谷川經長江航道回東海;東海不能不留一個人鎮守。」
這是他一生的心血。奇異詭怪的劍式,在珠光照耀下,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