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輕揭重簾問前因
第四節
那弟子沒有否認雲夢對他身份的斷定，緊抿著嘴，直視著前方，打定了主意不發一言。
她已摸清林中的布置何處強何處弱。
雲夢注視著他說道：「不錯。」
谷川亦已站起，說道：「我們該立刻靠往右岸，與龍家莊前後夾擊。」
雲夢望著岸上的沙灘，答道：「不，右岸全交給龍家莊，我們靠往左岸。」
雲夢微一皺眉，審視著混亂的戰局，目光突然觸及以六齣梅花陣圍攻橫川木的六名試劍廬弟子中的一個。
春潮湍急，船隻靠岸頗費周折，而岸上的伏兵已經發現他們的意圖，一聲令下，霹靂堂的飛鴉火箭劃破夜空，如滿天流星飛往船身。
橫川木神情一震，低頭答道：「小姐請明示。」
橫川木欣然一鞠躬：「多謝雲夢小姐指教。」但他隨即又道：「我會通知其他人撤走。至於我，我已非當日之橫川木，請小姐允許我留在小姐左右以備侍衛。」
這令她略鬆了一口氣。
雲夢站在船頭，聽完回報，目光一轉，落到船頭堆著的鐵錨之上，飛足踢起鐵錨，伸手抓過，揚臂擲向岸上一株粗大的老樟樹，人亦隨之飛起，在空中喝道：「橫川木，蘭兒蕙兒隨我來！」
然而巫山門的武功，卻都是在山高林密、猿啼虎嘯的巫山十二峰中練就。
橫川木探身窗外，吹出尖銳如夜梟的木哨聲，令得寧靜的春夜立時氣氛大變。
擒賊擒王。只要她制住首腦人物，對方的攻勢將自行停止。
雲夢沒有向上躍起躲避竹刀，卻將手腕一抖，長劍幻起一片銀光，竹刀與竹排被劍光絞得粉碎，四面紛飛，樹頂罩下的繩網只網住了無數碎片，雲夢已然沖入前方的密林之中，劍尖擊飛了藏在暗處的吳婆婆自龍頭拐中射出的一柄淬毒短刀，迅即又刺向吳婆婆的右肩。
抬眼四顧，船隻離岸已近，輕功較好的東海武
雲夢眉梢微揚：「落霞寨的弓箭手怎麼會不奉樞密院的調令便擅自出山？」
雲夢令橫川木守在樹下，自己飛身撲入了密林之中。
橫川木道：「天機府來了二爺方守拙，霹靂堂來了三爺雷震，這兩個人在右岸指揮；左岸有黃小聖、宮巧姑和五禽門的吳婆婆。還有，龍家莊的少莊主龍君侯率領一隊人正趕往這邊。估計一個時辰后就能到右岸。」
轉眼卻見霹靂堂弟子眼見得飛鴉火箭已盡、無力再阻止船隻靠岸，於是紛紛棄了弓箭，拔出刀來阻殺剛剛上岸、立足未穩的東海武士。
谷川指揮手下豎起擋板遮擋火箭。船尾的望哨緊急來報說，上游有數十根尖頭圓木急衝而下，若再不加快速度，船隻將被撞破。而潛往水下探查的手下則回報說水下已張開十數張綁有倒鉤的大網，一時半刻對付不了。
那弟子向後一退，驀地雙腕一翻，三十六枚柳葉飛刀漫天飛出。
然而一些細小的動作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橫川木驀地抬起頭來。雲夢雖然沒有明說，他也已明白，潛蹤匿跡、攻敵不備，是忍者之長；但與雲夢交鋒之時，卻被時勢所逼，不能不與雲夢在茫茫大海上正面決一勝負，無可遁逃，以至於落入劣勢。
每個人都以為，生長在東海之上的雲夢，一入密林，將如龍游淺水。
雲夢略一沉吟，問道：「這幾家都來了些什麼主事人？」
谷川不無憂慮地看著沉思的雲夢。她打算現在就給宣王送去戰書嗎？
雲夢忽然抬起眼來，目光轉向左窗，說道：「是橫川君嗎？進來吧。」
尚未穩住陣腳，雲夢已如影隨形逼近過來，雙足在離她最近的兩名弟子肩頭一踏，一冷一暖兩股氣流逼得他們踉蹌跌倒；左手微張，看似輕輕拂過左
雲夢的身形如離弦之箭，飛沖向她選定的目標。
橫川木的臉色微變，雲夢是否不再信任他們的能力？這是莫大的恥辱。
橫川木悄然而入，燈光下他身上暗青色的鯊魚皮水靠閃著黝暗的微光。他彎腰行了個禮，說道：「雲夢小姐，我們已經探明，前方兩里處，江面上鋪上了長達三里的桐油，準備焚燒小姐的座船。這一帶兩岸均有埋伏，靠河岸處由試劍廬阻止小姐上岸，霹靂堂以飛鴉火箭配合；第二層包圍圈是天機府和五禽門在樹林中布設的機關；最外面則由霹靂堂埋下了火藥，準備一旦前兩陣失敗，立刻退走，引爆火藥；有一隊原屬落霞寨的弓箭手，由寨主宮大勇的妹妹宮巧姑率領，配合霹靂堂防守外圍，以便在引爆火藥之前以箭陣截住小姐、好讓他們的人及時退走。」
岸上的人尚未回過神來，鐵錨已帶著沉重的呼嘯聲纏上了樟樹的樹榦，雲夢隨即翩然落至樹下，長劍出鞘，劈開林中射來的亂箭。
那弟子被牢牢縛住。
沙灘上已有十余名試劍廬弟子，各執試劍廬煉製的鋒利短刀，飛奔過來，大喝著揮刀砍向鐵鏈。
一張幾近透明的大網無聲無息地自天而降，然而那張網太過輕軟，下降的速度未免稍稍慢了那麼一點，警覺地環顧著周圍動靜的雲夢，本能地感到了頭頂降下的危機，眼角餘光瞥見星光下
吳婆婆向後一滾，沒入樹叢中，兩名五禽門弟子立刻搶上前來攔住雲夢，好讓吳婆婆逃脫。
六人大驚，這才明白黃大家為什麼對這柄劍的失竊一直耿耿於懷；當下往地上一滾，欲躲開雲夢步步緊逼的攻擊。
雲夢將要踏出密林時，身形折轉，再次橫飛回來。
雲夢微笑著向手中的那名試劍廬弟子說道：「黃小聖，你差一點就成功地殺了我。難怪得會選你來統率試劍廬出戰。只可惜最終還是我贏了。」
雲夢即刻搶上前去閉了他的穴道，將他提了起來，高聲喝道：「都給我住手！」
橫川木意外地道：「小姐不讓我們參戰？」
雲夢的目光一閃，站起身來：「你們辛苦了。通知你的屬下，即刻撤往安全之處，繼續監視各家動靜，尤其是宣王府和太乙觀。」
每次變幻陣法、重新將橫川木困在中心的時候，其他人都會有意無意地看他一眼，然後再出手攻擊。
蘭兒蕙兒不待雲夢令下，已挺身上前攔截。
安在地上的陷阱再無用武之地，反而捕捉了好幾個被雲夢刺傷、摔出埋伏之處的自己人。
雲夢左手揚起處，穿雲梭劃出一道銀色弧線，沒入樹頂，一個人影來不及躲避，砰然摔落下來，掉入樹下本是用來對付雲夢的陷阱之中。
雲夢不容他再出手，左手在腰間一抹，已將繳獲的天機網取在手中，腳下踢起一塊碎石，貼著地面擊中了那弟子的腳背，令得他身形一滯之時，天機網已撒了出去。
卻原來他步步後退，示敵以弱，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攻敵不備的時機。
但只不過這一遲滯，吳婆婆早已不知去向。
最強之處，定然是首腦人物所在之地。
雲夢長劍斜拖，劃開了兩名五禽門弟子的
然而雲夢手中的驚魂之劍遞出，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六柄長劍寸寸折斷。
出嫁從夫，宮巧姑再不算宮家人，是以也不必理會對宮家的禁足之令。
谷川已然明白雲夢的用意，即刻令力大無窮的崑崙奴扯住鐵鏈，一點點向河岸拉近，船隻靠岸的速度立時加快。
接到宣王出關的消息時，雲夢一行正沿青弋江順流而下，離長江只有不到半天的水路了。
地上突然彈起一張巨大的竹排，竹排上綁著削尖的竹刀，迎面罩向撲過來的雲夢。
林中立時騷動起來，落葉與飛花在斑駁樹影間亂舞。
雲夢環視著四周，目光掃過林外時，已經看到，橫川木雖然能夠穩穩守住樹下的鐵錨，蘭兒兩人卻已十分吃力；飛鴉火箭的威力太強，船隻已多處起火；上游飄下的尖頭圓木已有幾根撞上了船身，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她必須儘快控制局勢。
但是雲夢緊接著說道：「橫川君，你可知你為什麼會輸給我？」
雲夢盯著他說道：「以彼之短，攻我之長。」
橫川木答道：「宮大勇不久前將他妹妹嫁給了試劍廬黃大家的孫兒黃小聖，那隊弓箭手是陪嫁。」
所有試劍廬弟子均是一色的暗紅勁裝，這個人也不例外；進退之際，也不見得他比其他人高明到哪兒去。
只餘下被雲夢視為目標的那名弟子。
那六人迅速變幻陣勢，將那名成為雲夢目標的弟子護在後排，六柄長劍齊齊指向掠近的雲夢。
沒有人敢貿然出來收拾地上的天機網。雲夢左掌虛張，那張網被吸附到她手中。
船轉向左岸。
雲夢微微一笑：「我看得出來。好，準備迎戰！」
雲夢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我要生擒吳婆婆，問一問她背叛盟約暗算我的原因，再行處死。而且，谷大哥，此時此地，你當真那麼信任龍家莊？只要一
橫川木立刻回刀往地上一撲，自六人的空隙間不可思議地鑽了出去，順著夜露未乾的青草滑向蘭兒兩人。
谷川默然。
那弟子一擊不中，臉色微變，向後急退。
橫川木與蘭兒蕙兒緊隨著雲夢躍起，將至河岸時，真氣不繼，身形下墜，但鐵錨已纏上樟樹，粗大的鐵鏈在樟樹與船隻之間架起了一道索橋，橫川木三人落在索橋之上，借力再次縱起，躍落在雲夢身邊。
雲夢接著說道：「所以我要用你之長。沒有你們，我不可能探知臨安史家的秘密、一舉摧毀史家；沒有你們，我也不可能掌握江東武林的一舉一動。」
而她已追到了密林邊緣。
試劍廬弟子首先退了下去，霹靂堂弟子遲疑了一陣才不情願地退下。
雲夢深吸一口氣，身形驀地縱起，雙足在身旁的樹榦上一踏，整個人橫飛起來，如一股小旋風卷過密林，隨著她雙足不停地踏過大大小小的樹榦，長劍帶起泠泠寒光，刺入每一處她認為可能的伏兵之處。
暮春的淡淡星光之下，和風煦暖，江邊的叢林中時時飄來陣陣花香，間或有幾聲夜鳥的啼叫，更令人覺得安寧寂靜。江面上遠遠可見漁火點點，隱隱地傳來一兩聲長笛。
心中認定已經勝券在握的雲夢吃了一驚，左手一抖，肩上斗篷應念飛出，在她身前張開一道屏障，將飛刀兜在斗篷之中，擲了出去；但仍有幾柄刀貼著雲夢衣襟飛過，將她衣服擦破了好幾處。
林中悄無人聲，斑駁樹影中也不見任何人跡。雲夢不覺皺了皺眉。
經過吳婆婆的背叛，雲夢已經學會以懷疑的目光審視每一個盟友。也許終有一天她會用這種目光來審視他？
雲夢不再遲疑，長嘯一聲，飛掠向那名試劍廬弟子，口中喝道：「橫川木去助蘭兒蕙兒，這六個人給我！」
谷川一怔。
四周又是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