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外傳 小夜

第五節

外傳 小夜

第五節

窗外忽地又有一人撲入,挾著一股冷風,撲向正在扼殺小夜的那個蒙面人。那人被迫丟下小夜來抵擋,小夜捂著喉嚨吃力地爬到一邊去,很想叫人來抓賊,只苦於喉嚨疼痛無法出聲。
她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江才人嘆了一聲,說道:「是你救了我才對。這個人本是對著我來的,只是你一直未睡,他也就一直不敢到隔壁去殺我;直到被你發現,他不得不冒險先殺了你再去殺我。」
就像李應玄一樣可以讓她全心地信賴。
幸虧官家從不會到這兒來,永不會見到小夜。
可是她的確很高興。
小夜拚命掙扎,但已無法呼吸,只一會兒,意識已漸漸模糊。
她想在她這兒應當是安全的。小夜的嬌美也是不常在的。
當天晚上,便有刺客來刺殺她。幸得小夜的驚呼聲叫醒了她,才得以倖免。
一念及此,江才人不由得心境複雜地環視著四周。這是她渡過了七年的地方,她的青春年華、雄心壯志,都銷磨在這兒。
江才人苦笑道:「我以後會跟你說的。現在要先處理好這件事情。」
江才人怔了一下,臉上露出茫然凄迷的神色,過了一會才低聲答道:「我進宮之前,一位親戚說宮中風波險惡,所以教了我一點防身之術。宮中不許有兵器,他便教我用閨中必備的剪刀作兵器。」默然片刻,江才人低低地嘆息一聲,接著說道:「入宮七年以來,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也幸虧如此,才會讓那刺客錯估了我而失敗。」
回到自己房中,小夜不覺微笑起來,又為這突如其來的愉悅而內疚。江才人正在困擾不安的時候,她不應當這樣高興。
江才人這才回過身去,打亂了頭髮和衣服,顫聲叫了起來:「快來人啦!」
她沉思著,應當用什麼樣的方法和借口,才能安然離開後宮,並安然度過今後的歲月。
江才人逃過了這一關。
那人不敢置信地看著江才人,又低頭看看自己心口上的那半把剪刀,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仰面倒了下去,眼睛兀自睜得大大的,無法甘心閉上。
她忍不住長長嘆息,再一次警告小夜:「沒有人能夠得罪太師后還能好好地活下去。你一定要謹言謹行。」
她心中忽然一驚。
小夜情急之下抓起枕頭向那蒙面人丟去,被那人隨手一揮便已擋得遠遠的,匕首已到了江才人的胸前。
廊下掛的芙蓉鳥被貓兒咬傷,宮女們驚叫著追打那隻可惡的貓兒。貓兒慌不擇路,竟躥入了正在宴飲的花廳中,惹得妃嬪宮人們一片嘩亂。江才人暗自鬆一口氣,俯身抱起躥到她裙邊的貓兒,笑著對太后道,幸而鳥兒只是受傷,這頑皮的貓兒可以從輕發落吧?不如罰它飲三懷酒,以示懲處,下次它絕不敢再放肆了。
江才人苦笑搖頭:「你不懂。鄂州和約這種沒有真憑實據的事情,怎麼能取信於官家。而且,我承認我不是賈太師的對手。如果我真的有這份心,恐怕還沒有見到官家便已死了,還要連累我的家人。」
那一晚小夜正在綉鳳凰的眼睛,江才人侍宴歸來,宮女捧上醒酒湯。江才人揮手讓她出去后,才端起湯來,手直發抖。小夜出來時正看見她這樣子,吃驚地走過來。
江才人是否已經預料到這暗中的危險?
只來得及叫出一聲,暗中那人已狠狠罵了一句「該死」,破窗而入,一根繩子隨即套上了小夜的頸脖,將她的聲音扼殺在喉中。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來:藏好你的美麗吧,小夜。
她這才發覺,這幾天來,小夜臉上的陰暗消失得無影無蹤,容光照人。
襄陽被圍三年,朝野私下裡儘管議論紛紛,卻沒有一個人敢冒犯太師,在官家和太後面前透露半個字。那天江才人同一位襄陽籍的妃子在太后處遇到,那妃子說幾年沒有接到家書了,江才人一時不察,失言說道,襄陽如今被蒙古人圍得鐵桶也似,連告急的文書都千辛萬苦才得以送出,怎會有家書來。原是私下裡的話,不提防讓一個內侍聽到,偏偏又是江才人曾訓斥過的。江才人當時就知道自己多言惹禍了。席間給她上的酒果然有異。太後面前江才人不能不喝。
她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個刺客。她不可能永遠都幸運。她聽說上次進士考試,因為指斥賈太師而落榜的幾個人,幾乎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只有一個倖免,也被迫遠走他鄉以潛身避禍。
小夜「啊」了一聲。她從沒想到深宮似海還有能夠重見天日的一天。江才人是這樣聰明,她要想辦法,一定會成功的。
那天夜裡她開始綉楊將軍圖。因為她的歡樂讓她無法入睡。
江才人苦笑著搖頭:「你不必問。如果你還想留著性命等到有機會放出宮去的那一天,就不要提這些事。從今天開始,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帶你一起出宮去。知道嗎?」
小夜驚魂初定,心中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暗夜中有人正在窺伺著她。她不知道那人身在何處,但是危險的氣息令得她心中震顫。暗中的目光並不是李應玄的師弟那種好奇的目光,而是帶著惡意、如同猛獸窺伺自己的獵物一般。
當年鄂州之戰,忽必烈二十五萬大軍壓境,太師賈似道不得已,親自督戰;不料蒙哥汗在釣魚城下戰死,忽必烈急於回蒙古爭奪汗位,大軍因此北撤,鄂州解圍,賈似道未發一兵一卒,坐享大功,回京后謊稱蒙古人是戰敗才撤兵的,朝廷上下由此尊他為「中興功臣」。江才人猜測鄂州解圍時他也許還私下裡許了蒙古人的和約,因為她聽說淮揚制置使的軍中扣押了蒙古使者。賈似道既然謊報戰功,蒙古大軍再次南來,他自然不能讓官家知道。因而襄陽告急的文書無一送達御前。
另外半把剪刀深深插入了那蒙面人的心口。
小夜困惑地望著江才人:「可是他為什麼——」
江才人很顯然才剛從床上匆匆起來,穿的還是貼身的月白小衣,右手執半把剪刀,已將那蒙面人的左肩划傷。那蒙面人雖然猝不及防之下受了傷,但很快穩住了陣腳,急退兩步,自懷中抽出一把匕首,揮手一格,江才人手中的半把剪刀似是把持不住,脫手飛出,那蒙面人趁勢搶前一步刺向江才人。
誰也沒見過貓兒飲酒,太后寵溺的昭文小郡主頭一個贊成,拍手叫好。江才人叫宮女捉住那隻貓,隨即將自己那杯酒給貓兒強行灌了下去。酒一下肚,貓兒便撒起野來,鬧得滿席狼籍。昭文郡主樂得大笑,非要將這隻「醉貓」帶走。可是那貓兒直躥上房頂,誰也捉不住。她們都跑出來看。貓兒旁若無人地在琉璃瓦上撒野,一頭栽入了殿後的荷花池中,撈上來時,抽搐了幾下便沒氣了。太后十分掃興,宴會不歡而散。
窗外春雨淅瀝,在沉沉暗夜裡,無言地陪伴著小夜。遠遠傳來更鼓聲,已是四更了。然而小夜仍然毫無倦意。
她點點頭,低聲應了一聲「是」。
小夜「哦」了一聲,又道:「那刺客想來一定是賈太師派來的吧。他這一次失敗了,一定還會再來害才人。才人為什麼不將襄陽被圍還有鄂州和約的真相都告訴官家呢?那樣官家一定會重重地責罰賈太師,賈太師就再不敢來加害才人了。」
說完這話,她緩緩地移了開去,右手伸出,方才被蒙面人格擋得飛了起來的半把剪刀又落入她手中。
然而他的身形突然一僵。
江才人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走過去扶起小夜。
那個蒙面人原來是宮中的一名內侍,卻不知為何要來行刺,而且還從宮外偷偷帶了兵器進來。負責查辦此事的太監命人將那內侍匆匆拖出去燒化了,嚴令宮女內侍們不得妄自談論,也沒有再去盤查江才人,就此作罷。
小夜只一怔便站起身來高聲叫道:「有賊——」
小夜嘶啞著聲音說道:「江才人,多虧你來救我。」
如果有選擇,她是否還願意離開這個地方?
江才人放下碗,回過頭來,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恐慌。
江才人是這樣聰慧能幹,機智過人,彷彿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她。
幾天後,江才人才在無人時對小夜說起其中緣故。
小夜聽到這兒好奇地問道:「才人是否習過武呢?我看才人的動作真是靈敏,換了是我,一定早就被那個蒙面人殺死了。」
小夜不知如何來勸解她,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向波瀾不驚的江才人,怎會如此害怕?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小夜正不知如何是好,驀地記起江才人今晚回來時的異樣神色。
她沉思了片刻,說道:「小夜,今天晚上的事,無論是誰來問,你都儘可能如實回答。只是,你要讓聽的人知道我是在掙扎之間錯手殺死這個蒙面人的。你可能做到?」
這完全是因為江才人無心中對人提到了襄陽之圍。
綉完頭盔,小夜滿足地長嘆了一口氣。
那是極醇厚的女兒紅,入口綿軟而後勁無窮。太后喜歡看別人的好酒量,而江才人酒量是有名的。她不能推辭。可是女兒紅里摻了其他的東西,品盡天下名酒的江才人一眼便看出來了。她的手在顫抖。她可以假裝打翻一杯酒,可是她不能不接過重新遞過來的酒。她知道自己遲遲不飲已經讓太後有些不高興了。
過了好一會,江才人略略平靜了一些,才啞著嗓子說道:「小夜,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有關襄陽和蒙古人的事,懂嗎?」
江才人輕輕地說道:「見到我右手中的半把剪刀,還不知道提防另外半把剪刀,讓你這樣的人來做刺客,真不知是不是存心讓你來送死。」
說到這兒,江才人想起來,倖免的那一個是池州李家的六郎李應玄,據說是去了襄陽。她怔了一怔,這可能嗎?小夜所等待的,是李應玄這樣一個世家子弟?但,除了李應玄,又有誰能讓如此有靈性的小夜無怨地等待?又有誰值得小夜為他而美麗、而憔悴?
燭光搖曳,房中人影幢幢,令小夜吃驚的是,後來的那個人竟是江才人!
小夜茫然:「可是,為什麼不能提?」
小夜恍然明白,江才人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能夠輕輕鬆鬆地對付這個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