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拂雲錄》外傳 小夜

第八節

外傳 小夜

第八節

李應龍比他更吃驚:「小夜不是早已經死了嗎?小夜出事的第二年,是她和六哥約好的三年之期。我和六哥回來,一則是為設法搬取援兵,再則也為了見一見小夜,可是卻聽說一個池州進獻的宮女因為說出襄陽被圍之事而被賈似道處死,連帶池州籍的官員都倒了霉。我們託人打聽了,正是小夜。她竟然沒死?」
薄暮時分,歸藏庵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指名要見江才人。他說他姓李,是池州人。江才人毫不猶豫地請他到自己的禪房中相見。
江才人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現在告訴你也不妨。是我一個遠房表兄,叫楊之慎。」她自櫃中取出一幅畫像,展開來道:「你們可見過這個人?」
同伴道:「對。那傢伙自稱是楊再興傳下來的嫡系子孫,聽說他現在是蒙古軍中的一個什麼將軍。可惜了他那付好身手,盡做些辱沒先人的事。如果說楊連真珈盜墓的那伙人里有他,我一點兒也不奇怪。」
江才人三年前便已經在她抄寫經文的那家歸藏庵里出家了,帶髮修行,法號明鏡。她僥倖逃過了這一次大劫。
第二年,臨安城郊趙宋宗室的陵墓被元人所封的江南釋教總領楊連真珈掘開,取走所有殉葬的珍寶,屍骸四處拋散在野外。史家說這是趙宋推行火葬的果報。但當時臨安城內外人人憤恨,一些有血性的漢子帶頭收斂屍骨。更有人暗中謀划刺殺那個盜發陵墓的大和尚。
李應龍淡淡地道:「他曾經奉賈似道的密令刺殺過我和我六哥,但是失敗了。我們為了救一個人質,放走了他。他姓楊?」
李應龍握著臘丸快步離去,同伴急忙跟上。
江才人怔了一怔才道:「我不知道。」
天旋地轉,仍有著數不清的買笑客。李應龍厭惡地轉過頭去。
李應龍心中暗自奇怪,然而此時也不容他細細尋思,眼見蒙古軍中因這命令而引起一陣嗡動與騷亂,正是脫身的大好時機,他在樹上度量了一下距離,瞧准了一個十夫長騎的好馬,輕輕抽出腰間的短刀,飛沖而下,將那十夫長撞下馬去,揮刀砍倒兩人,帶馬往山下急馳。蒙古人紛紛撥轉馬頭追了下去,一邊策馬一邊放箭。李應玄揮刀格落幾枝,見來箭太密,忽地縱身躍起,抓住頭頂的古松的斜枝,鑽入了那一片不見盡頭的松林。
她的滿懷悵然令得一無所知的李應龍心中也生出感應,低聲道:「那我就自己設法去找他吧。」
暮春時節,西湖上水光山色,在往年正是遊人如雲的時候,現在卻人煙稀少。國破家亡,驚魂初定的杭州人尚未撫平傷口,哪有心情與閑暇來遊玩。
那男子大為意外:「是嗎?我不該提起的。六郎是在襄陽殉國了吧?你有沒有見過小夜姑娘,告訴她這消息呢?」
但是馬車駛過去一段路后停住了,車上下來一個眉目流盼的青衣侍女,徑直走向他們,行一個禮,嬌聲道:「家主請問這位客官可是姓李。因為家主有一位姓李的故人,與客官似乎很相像。」
李應龍問道:「是誰帶的信?」
薄暮人歸,大街上車水馬龍,各自尋找度夜地方。李應龍和一個朋友正在尋找客棧。一輛華麗馬車駛過他們身邊,車中飄出一陣陣妖嬈的笑語,還有一個男子大笑著高歌:「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
歸藏庵已被蒙古人圍住了,張弓搭箭,對準了牆頭和門口。
臨安城被蒙古人攻佔的這年冬天,元宵佳節也透著無限凄涼。開春以後,後宮妃嬪、宗室子女連同宮中的圖書珍玩,一起上了海船,被押往大都。
李應龍大為好奇,是誰知道六哥和小夜的事?他示意同伴留神,兩人一起走過去。
李應龍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當然。」
但是正當這蓄勢待發之時,一騎自山下飛馳而來,大聲呼喝。江才人不懂蒙古語,李應龍卻聽懂那傳令官在叫:「楊將軍有令,不得進歸藏庵!」
李應龍皺了眉思索著,卻無法決斷,只得道:「我不知道。也許你更了解小夜一些。」
小尼上茶后又退出去了,房中只有他們兩人。江才人低聲道:「這麼說,你是十一郎了。六郎何在?」
她振作精神收起畫像,看著李應龍道:「你是打算告訴小夜,還是讓小夜抱著希望繼續等?」
李應龍為此再次來到臨安。
李應龍回望那燈火輝煌的長街,想到楊之慎方才高歌的那句詩: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心中不由得一陣悵然。
李應龍打量了許久才道:「我沒有見過這個人。我想我們是在路上走岔了,他去襄陽,而我們則回江東。等我們回到襄陽時,他又到江東來找我們了。」停一停,他又神色陰鬱地道:「從襄陽城殺出來時,六哥他受了重傷,掉進了長江。其實他的身手比我好得多,我只受了一點輕傷,他卻……我想跟小夜的死也有關係吧。他一直覺得小夜是因為他才冒險向官家說出襄陽被圍的真相,從而招來殺身之禍的。所以自從知道小夜的死訊后,精神就不是太好。他是蒙古人志在必得的對手,本來處境就遠比我危險;再加上精神大受困擾,更容易被敵人所乘。結果……」他沒有說下去。
他突然抬起頭,凝神聽了一會,道:「你不要出來,免得我縛手縛腳的。」
李應龍猛然記起了江才人處那幅畫像。這姓楊的男子正是畫中人,江才人的表兄楊之慎。臘丸中想必就是當年江才人托他送給李應玄的信。如果這封信能夠送到襄陽,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同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道:「關心則亂。看來你的心神已亂,的確不適合留下來。我們就此分手吧。」
車簾掀開,車中坐著一個盛妝的麗人和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乍一見那男子,李應龍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男子笑道:「恕我不下車了。還記得那個劫持小夜姑娘的蒙面人嗎?那就是我。當年太得罪你們兄弟了。你六哥如今怎麼樣了?」
他必得確定小夜是否安然無恙。小夜既然回到了池州,想必早已聽說了李應玄殉難的消息。他不知道這會給小夜帶來什麼樣的打擊。也許他這時趕回去已經遲了,但是總抱著一點希望。
江才人是否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
李應玄冷冷地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賈似道曾殺了一個說出襄陽被圍的宮女?從那以後再沒人敢在宮中提起襄陽了。」
江才人輕嘆一聲:「我不知道小夜的住處,你得去找楊之慎。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找到小夜之後,再做定奪吧。」
江才人道:「我在給小夜喝的送行酒中摻了蔓陀羅汁,行刑之際藥性便會發作,令她昏厥假死,宮中仵作經驗不是很多,容易騙過他們。化人場里我已安排了人,會將小夜偷換出來;不過官家特許我安葬小夜,所以我們是在歸藏庵中悄悄開棺救活小夜,將她藏到外地去的。之後我託人給你們帶過信,你們沒有收到?」
這男子究竟是在哪兒見過的?不可能是那天。那天他是蒙面的。那麼是在哪兒?
一直走出幾條街,李應龍才放慢腳步。同行的朋友跟上來,道:「我沒想到你居然認識那姓楊的傢伙。」
李應龍臉色一沉,道:「他已經不在了。」
他說他將小夜安置在她的老家,想必正是那個海棠花開的小院吧。
那男子似笑非笑地道:「是嗎?我曾經受託給六郎帶一封信,可惜陰差陽錯一直未能送到他手上,現在交給你也是一樣吧。至於人呢,我早已將她安置在她老家。我原以為你們兄弟從襄陽回來后一定會回家看看的。」
李應龍道:「我六哥已經不在了。他曾囑咐我有機會到臨安來一趟。」
李應龍回過身來,說道:「這一次行動,我不能參加了。我有要緊的事情要回池州一趟。」
李應龍問道:「我該去哪兒找這位楊之慎?」
同伴皺皺眉:「重要得你必須放棄?」
隔開他們的,不過是歸藏庵一道薄薄的木門,然而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長街漫漫,李應龍目送同伴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方才轉身走上另一條路。
李應龍尚未想好怎麼回答她,那侍女又道:「家主只是想向客官打聽兩個人,一個就是那姓李的故人,另一個是一位姓葉的姑娘。」
江才人怔怔地看著畫像,也許正是這樣,造化弄人。
江才人站在窗前靜聽馬蹄聲遠去。她不知道李應龍是否能夠逃脫。但那已是她無能為力的事情,就如當初她自己也無力保護小夜一樣。
他一踏出禪房便躍上了院中的古樹。江才人想了一下,從枕下抽出半把剪刀藏在懷中,將窗戶推開一點兒向外望去。
客人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是李應龍。」
下令不許蒙古軍隊進入歸藏庵的,想必也正是這位「楊將軍」。
他懶懶地自懷中取出一顆蠟丸,彈向李應龍,李應龍伸手抓住,那男子放下車簾,馬車又向前駛去,飄下一路笙歌之聲。
江才人震驚地道:「他不在了?那小夜怎麼辦?」
初見時她幾乎要認為這就是李應玄了。但李應玄不應當這樣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