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北海篇
第八章 曾祖婆婆
歐陽霓見著尹雪瑤，不由一愣，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您……就是曾婆婆？」
他已明白尹雪瑤的用意，當即盤膝浮坐在冰池裡，抱元守一默運寒玉心法，漸漸存思止念，心晉空明。
尹雪瑤蹙眉沉吟道：「葉無青？沒聽說過。忘情宮的宮主我只記得有一個叫白逍遙的，他有個弟子名叫楚望天，在當年的蓬萊仙會上遠遠瞧見過兩眼，修為很是不錯。葉無青是他的徒弟還是徒孫？」
尹雪瑤微一蹙眉，道：「隔壁有換洗的衣衫，你先挑一套穿上。」
小蛋回過神來，苦笑道：「曾婆婆，這麼一來咱們北海門的輩分豈不全亂了？」
須知大凡修仙之士，無論修鍊何種功法，終須虔心參悟，苦修不輟。
尹雪瑤目光清澈深邃地望著小蛋，靜默片刻后反問道：「你是常彥梧的義子吧，對貫海冰劍的秘密知道多少？」
小蛋沒有說話，眼裡隱隱透出懷疑的神色。
小蛋臉上一熱，小心翼翼將歐陽霓送入池中，手指碰到池水，非但一點不冷，反而感覺有一股溫潤的靈氣透入指尖，甚是舒服。
尹雪瑤道：「那些傢伙再不濟也是我的徒子徒孫，讓人給抓了，北海門顏面何存？」頓了頓，又問道：「你這身本事是跟誰學的，常彥梧決計教不出來。」
說罷，她倏然收掌，身形圍著小蛋踏波繞行，一雙縴手左右開弓，如蝶飛花飄，在他的身上不斷拍擊，指尖冒出冉冉寒氣。
小蛋霍然省悟道：「怪不得褚彥烈還在逼問乾爹他們！原來合起同門八人，也只才得到有關貫海冰劍一半的秘密。」
霸下深以為然道：「連北海仙翁都得叫你小師姑，那你豈不成了三五百歲的老巫婆，又怎麼可能看起來像個小姑娘？」
而於修鍊者而言，便似大夢初醒，渾不覺身外百年已過。
小蛋忙奔上前去，歐陽霓瞧見他，不由面露喜色，輕聲問道：「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怎麼會有水池？」
霸下叫道：「你要帶咱們去哪兒？」
歐陽霓疲憊地瞑目內視片刻，忽然詫異地睜開雙眼道：「不僅是我的傷勢好轉了很多，似乎體內真氣也比往日顯得更加充盈醇厚。」
尹雪瑤冷笑道：「徒弟有什麼用？收徒弟又有什麼好？何況將來若有了骨血，貫海冰劍代代相傳的，終是我的子嗣。」
小蛋粗粗一算，從冰蠶五變到冰蠶八變，這位老得不能再老的曾祖婆婆，竟然用了將近兩百年的光陰，真不曉得她是如何獨自一人熬過這漫長孤寂的歲月。
尹雪瑤不以為意道：「怎麼亂了？我又不是他的親祖母。何況，我真的很老么？其實算起來，我真正
黑衣女子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從袖口裡取出只小瓷瓶，將兩粒玫瑰色的藥丸倒入掌心，和水吞服了下去。
一個蹣跚，小蛋已被她扯入了門中。
黑衣少女一邊行功，一邊分心兩用，答道：「北海仙翁是我師侄，他的師父唐雪軒才是我的大師兄。」
霸下瞟了眼小蛋，悄聲道：「尹婆婆，那你看我乾爹怎麼樣？」
尹雪瑤足尖一點，凌波踩在溫芝瓊液上，一拎小蛋衣襟，將他提坐到身前，低喝道：「鬆弛全身，摒棄雜念，運轉『寒玉心法』！」
尹雪瑤無須運用讀心術，也能從小蛋的神情里看出他的想法，說道：「你不信？」
待歐陽霓換好衣服回來，尹雪瑤的身形已越轉越快，幻化作一束黑色的光影，纖掌翻飛擊在小蛋身上「啵啵」輕響，令他的身軀不停輕顫。
小蛋一喜，道：「曾婆婆你肯出手救我乾爹？」他聞聽對方語意里有出面相幫的念頭，這一聲「曾婆婆」脫口而出，卻是叫得千肯萬肯了。
說著話，小蛋的身軀緩緩浮上水面。
小蛋照實道：「晚輩的師父是忘情宮宮主葉無青，不過早年乾爹也教過我一些北海門的絕學。」
小蛋訝異道：「那在靈泉山莊留書的人，也是你？咦——」他望著黑衣少女驀然失聲道：「我只在心裏那麼想了一下，你怎麼會曉得？」
歐陽霓謝了，剛舉步欲行，猛見尹雪瑤毫無徵兆地探臂抓住小蛋背心大椎穴，甩手將他扔進轉輪冰池。
尹雪瑤低哼道：「那是當然。就那幾個蠢才，我要想嫁，早四十年也就嫁了。」
尹雪瑤道：「那是因為我修鍊了本門至高絕學『冰蠶九變』的緣故。」
尹雪瑤頷首說道：「先師這麼做，自是為了不偏不倚，讓兩個弟子誰都不吃虧。他原本以為我遲早會嫁給唐師兄，其後生男育女，自然而然又會將這個秘密合二為一。孰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我對唐師兄毫無感覺，更醉心於冰蠶九變的參悟，始終未能實現先師生前的期望。」
小蛋曾看過極地仙府的地形圖，曉得這座書齋雖然也在上層，可與朵雲軒一東一西，相距極遠，沒想光門一個傳輸，就把自己送到了這兒。
不料尹雪瑤竟真的默然沉思了片刻，搖搖頭道：「他的相貌比唐師兄還差了點，修為也稍差了些……」
小蛋一聽大急，恨不得將霸下的嘴巴用針縫上。
好在這時轉輪冰池裡歐陽霓低低地「嚶嚀」一聲，蘇醒了過來。
黑衣少女冷笑道：「你若不相信我
尹雪瑤哼道：「什麼叫『說不準』？這事千真萬確。可惜，我和唐師兄各自只掌握到貫海冰劍一半的秘密，但這也是出自先師的特意安排。」
小蛋回答道：「也許是晚輩孤陋寡聞，說不準貫海冰劍真有曾婆婆說的那般厲害，不然方丈仙島的人也不會費盡心機搶奪。」
尹雪瑤道：「你別擔心，若不能做到收發由心，我還算什麼用毒宗師？本門的毒技乃北海一絕，唐師兄卻對此不屑一顧，總以為有欠光明，非大丈夫行徑。好在我是小女子，但用無妨。可惜雪流道人的功力著實深厚，竟毒他不倒，但那隻右掌三五日內卻休想再用了。」
歐陽霓失聲驚呼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小蛋瞠目結舌，揉揉眼睛盯著尹雪瑤瞅了半天，苦笑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再看歐陽霓的嬌軀平穩地半浮半沉在水面上，呼吸均勻悠長，顯然傷勢已有好轉，只是直到現在依然沉睡不醒，應該是先前受傷甚重之故。
小蛋胸口以下都沉入水中，衣衫下冒出騰騰乳白色蒸汽，雙目緊閉進入到物我兩忘的空明境界，只有體內的真氣在先天之境中浩蕩奔流，生生不息。
她一身黑衣，體態修長，容貌冷艷，薄薄的櫻唇在挺直的瓊鼻下抿成一道冰冷弧線，裸露在衣裳外的肌膚白得幾不像人間所有，觸手冰涼毫無暖意。
他側目打量，驚訝地發現自己眼前居然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尹雪瑤走到小蛋身後，道：「那是當然。轉輪冰池內的『溫芝瓊液』有伐毛洗髓、脫胎換骨之功，裡頭蘊含著萬古鍾靈水菁，于恢復功力、增長真元也大有裨益。」
小蛋聞言大鬆一口氣，狠狠瞪了霸下一眼，心道：「敢情生得難看些還是有用的。」
故此尹雪瑤雖是兩百年前與其師兄唐敬軒同時代的人物，可實際醒著的時候僅只區區二十余年，剩下的漫長光陰盡都在睡夢裡度過。
即便是自己懷中的四相幻鏡，也一樣要心鏡合一，全力催動真元駕御，哪有讓個三歲小孩轉瞬就成了頂尖高手的道理？
小蛋見她終於要說到重點上，不由精神一振，凝神傾聽。
小蛋一時猜不出這黑衣女子的來歷，但想著對方既然將自己救下，應該不會心懷惡意，於是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尹雪瑤的鼻尖滲出幾滴汗珠，如晶瑩的晨露凝結在她皓潔的肌膚上。
「嗡——」冰雕表面白光一閃，如水波般向四周擴展。
黑衣女子放開了他，冷冷道：「跟我來。」
尹雪瑤「哦」了聲，冰冷的眉宇間不經意地掠過一絲
小蛋目瞪口呆，喃喃道：「敢情你招來我乾爹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黑衣女子足不點地，駕輕就熟挽著小蛋出了書齋，三轉兩轉又進了一間屋子。
尹雪瑤冷冷道：「你怎曉得我沒設法救過他們？我剛解決了那個清流道人，沒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教雪流道人撞個正著，險些脫不了身。但他也沒討得好去，一掌拍在我衣衫上，中了『四季寒棠』之毒。」
小蛋接著前面的話題問道：「曾婆婆，為何您時隔三十多年還將我乾爹他們召回極地仙府？」
霸下好奇道：「冰蠶九變？乾爹，你聽說過么？」
又過了不知多久，尹雪瑤霍然飄起，在空中曼妙地一個轉折，落回到轉輪冰池外。
那黑衣少女收回瓷瓶，逕自在冰椅上盤膝而坐，漠然道：「不錯，我就是尹雪瑤。」
他卻不知，那冰蠶九變實乃這世上最為神奇的功法之一，亦是北海門的不傳之秘，連尹雪瑤的大師兄唐敬軒都無緣修鍊。
小蛋道：「是曾婆婆救了我們，這兒就是她的隱居之所。你傷勢如何了？」
霸下眼珠轉了轉，問道：「尹婆婆，為什麼一定要做丈夫，收為弟子不好么？」
小蛋解開金蝎魔鞭，將歐陽霓輕輕托到冰池前，遲疑了下問道：「會不會冷了些？」
驀地背心一暖，尹雪瑤的右掌輕輕按上，向他體內源源不絕注入了一股溫潤醇正的冰蠶魔氣。儘管及不上丁原那般恢宏浩淼，但綿綿汩汩別具一體，頓時令他渾身舒暢，十分受用。
尹雪瑤道：「他說的一點都沒錯，貫海冰劍乃洪荒至寶，無論誰獲得它，只要能解開其中封印，哪怕是個三歲孩童，轉眼間也能成為睥睨天下的絕世高手。」
一旦進入寂段便形同假死，完全融入無我無欲的先天境界，少則三十年，多則五六十年，就在那座「轉輪冰池」內日夜沉睡。等到功德圓滿自行蘇醒，就如冰蠶蛻皮般脫胎換骨，晉陞至上一層的境界，大大規避了渡劫的風險。
她目不轉睛盯著小蛋，冷漠的唇角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小蛋點了點頭，回答道：「我乾爹很少提起貫海冰劍，我只曉得它是本門絕秘，似乎擁有驚世駭俗的巨大威力。」
所謂寒玉心法，乃是北海門的獨門絕學。小蛋隨著乾爹常彥梧曾一鱗半爪地學過十余年，雖遠談不上精通，倒也並不陌生。
黑衣少
就聽尹雪瑤緩緩說道：「其實這計劃很簡單，就是從北海八鬼的門人弟子里，由我挑選出一個資質上乘、看著順眼的男子，嫁與他為妻。這樣我便能和那人共用貫海冰劍的所有秘密，戮力同心將它解封，完成先師的遺願。」
尹雪瑤自曉得歐陽霓為何困惑，卻只冷冷道：「你起來了，這池子我還有用。」
小蛋只覺眼前一花，腳已落到實地。
偏偏這冰蠶九變反其道而行，想前人所不敢想，為前人所不敢為，利用轉輪冰池的特異靈力，劍走偏鋒，開創出一套迥然不同的心法天地。
歐陽霓默不作聲站在池邊觀望，過了一炷香左右，尹雪瑤冰冷的目光拂過她的俏臉，說道：「你站在這兒幹什麼，怎麼還不去換衣裳？」
尹雪瑤道：「我也是昨天瞧見褚彥烈領著方丈仙島的一班道士闖入仙府後，才察覺此事。而後就見到那些個利令智昏的傻瓜如飛蛾撲火，一個接一個撞入陷阱，被人家輕輕巧巧抓了起來。哼，就這點三腳貓的本事也敢妄想貫海冰劍，我北海門的臉面都教這群沒用的傢伙丟盡了。」
小蛋望著她，忽地腦海里靈光乍閃道：「難不成她就是雪瑤？」
霸下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事先提醒他們？」
黑影並不答話，伸手在冰壁上一摁，冰面上銀光涌動，現出一扇光門。
所謂「生段」講究的是坐禪參悟，體會陰陽滋生、萬物枯榮之妙，于整套功法中佔據的比例僅不到十之一二，關鍵卻在於其後的「寂段」修行。
霸下將信將疑，「你也是北海仙翁的弟子？修為可比那八個飯桶強多了。」
黑衣女子突然鬆開小蛋，在這間好似祠堂的屋子中間擺放的一個冰蒲團上輕盈地屈膝一點，旋即起身望向頭頂上方一幅華美精巧的巨大冰雕畫卷。
這些男女情事從她的口中說來，語氣平淡，彷佛與己無關，接著又道：「唐師兄仙逝后，他門下的徒子徒孫一代不如一代，難堪重任。我縱有心交出另一半秘密，卻也無人可傳。不得已之下，冷師侄才和我商定了三十六年前的計劃。」
那道黑影攜著小蛋，一個起落掠至左首冰牆前。
小蛋一愣，心道：「你會讀心術，還需要多此一舉，出言詢問么？」
小蛋聞言一驚，想到自己剛才和尹雪瑤一路行來，難免要與她的衣衫有過接觸，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幸好並無異狀。
尹雪瑤回答道：「不錯，這是我在三十六年前與冷師侄——也
然而沒等他開心多久，只聽尹雪瑤又道：「不過，相比之下，馮彥海的兩個兒子就更不成器了。其他幾個，似乎都沒收門人。實在沒得選擇了，也可考慮考慮。」
小蛋暗自詫異道：「這位姑娘到底是誰，居然對極地仙府的地形如此熟悉，甚至能運用傳輸光門帶我脫身，恐怕乾爹他們也未必知曉。」
尹雪瑤輕描淡寫道：「他修為太差，又受了內傷，也該到池子里泡泡。」
小蛋茫然搖了搖頭，尹雪瑤道：「你們有閑心在這兒東拉西扯，不如抓緊工夫療傷。那些人沒抓到咱們，是不會輕易甘休。等養足了精神，咱們再去救人。」
「撲通」一響，池水飛濺，眼見池面上冒出一串氣泡，小蛋已沉了下去。
霸下插嘴道：「那褚彥烈出賣同門，勾結那些雜毛找尋貫海冰劍的事，你可曉得？」
畢竟不管多厲害的仙寶魔兵，終究需要由其主人驅動，才能發揮威力。
小蛋回答道：「我師父是楚老宮主的關門弟子，您說的那位白老宮主是我曾師祖。」
光門之後是間空蕩蕩的書齋，可惜早被那群北海仙翁的不肖弟子翻得亂七八糟，書籍典章散得滿地都是，連一些珍藏其間的字畫也未能倖免。
黑衣女子再握住小蛋右臂，輕輕縱身，穿頂而過。
小蛋想了想問道：「曾婆婆，是你邀集我乾爹他們三月十五齊聚極地仙府的么？」
小蛋將歐陽霓扶出轉輪冰池，只見她衣衫盡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將原本就曲線玲瓏的嬌軀襯得分外撩人。
小蛋差點沒背過氣去，就見霸下躲在一旁滿臉的壞笑，自己卻欲哭無淚。
兩人穿過一條十丈多長的甬道，黑衣女子推門進了一間冰室，彈指射出一束銀芒點亮屋裡的燈盞，伸手指著裡頭的冰池道：「你把她抱進轉輪冰池裡。」
這冰蠶九變顧名思義，分作了九大境界，每一境又可分作「生」、「寂」兩端。
冰屋內一片漆黑，小蛋功聚雙目，勉強能看清裡頭供奉著七八尊冰雕塑像，左首最後一個，從相貌穿著上揣測，倒與那冰棺里的北海仙翁有八九分相似。
尹雪瑤注視著他的眼睛，說道：「首先，施展讀心術需耗費不少心力和真元，不可常用；其次，只有雙方的目光接觸才能夠運用；而且，如果對方刻意凝神抗拒，我便很難讀到他心底所想。所以說，能不用最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