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一集 撥草瞻風

第二章 睡起有茶飢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

首部曲 第一集 撥草瞻風

第二章 睡起有茶飢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

明月神尼道:「她是下山去救你爹爹去了,或許不出十日就能回來。」
宋楊氏低聲道:「是,我帶著他一起來見你。」
真彥也不笑了,回答道:「這位是真菜師兄,如今代明燈師叔掌管法融寺寺務。」
明月神尼怕他驚醒庵內女尼,伸手一指點了楊恆啞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雲岩宗號稱仙林正道第一大派,弟子過千,分駐峨眉金頂左近的大小二十余家寺廟庵堂之中。其中又以「金頂禪院」、「雪空寺」、「大竹廟」與「雪竇庵」最負盛名,歷代的雲岩宗宗主,也往往出自這四家門下。
楊恆心生同情道:「真可憐。要讓我半個時辰不開口說話,都比殺頭還難過。」
兩人在寺外作別,真禪領著楊恆進了門,繞過正殿來到一排瓦房前。
明月神尼凝視楊恆半晌,輕出口氣道:「師妹,他是你的孩子?」
明月神尼眉宇一聳便欲發怒,可轉念一想又嘆了口氣道:「你太小,還不懂得正邪善惡之分。既然明曇師妹已將你託付給我,貧尼自當對你盡心教導。」
明月神尼道:「你這點本事恐怕連東崑崙都爬不上去,又談何幫助母親解救父親?我若是你,就先靜下心來好生修鍊,待將來修為大成,盡可上得東崑崙!」
楊恆一路走進寺來,見寺里不僅沒有香客,連和尚也沒幾個,比起雪竇庵里的盛況,無疑冷清寒酸了許多。他不由釋然道:「難怪真菜那麼壞的脾氣,別的寺廟裡都是香火鼎盛,和尚上百。他管著的卻是座鳥不生蛋雞不打鳴的小破廟,只能衝著真禪小和尚吼聲兩聲顯顯威風。哼,可別惹上我,不然我准要他下不來台。」
明月神尼呆了下,一時間倒也不知該怎樣辯駁,只好道:「你只是俗家弟子,自不須當和尚。但往後終日出入寺院,總是落了發來得妥當。」
想到這裏,他連忙輕輕扇了自己兩下耳刮子,罵道:「呸呸呸,你這小子胡思亂想什麼呀,盡撿不吉利的話說。娘親一定會回來的,她既敢去東崑崙救我爹,那必定是有把握的事。說不定再過幾天,我們一家又能團圓了。」
楊恆默然半晌,卻還是一搖頭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若真為我好,為何不幫著娘親去東崑崙救我爹?」
明月神尼一皺眉道:「楊南泰是正道公敵,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貧尼豈能去救他?」
宋楊氏平靜一笑,道:「我要去救楊南泰,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塊兒!」
一邊說一邊卻在心中懺悔道:「阿彌陀佛,佛祖寬恕弟子對這孩子打了誑語。唉,那滅照魔宮是何等所在,他就算苦修上三十年也未必能成!」
楊恆頓時對這小沙彌大有好感,笑道:「好啊,往後咱們倆就多多作伴。」
宋楊氏嗓音微微哽咽,回答道:「是我,明月師姐!」
楊恆一下沒明白過來,詫異道:「剃誰的發?」再看明月神尼拿著剃刀朝自己走了過來,嚇得猛跳起來大叫道:「我不要出家做和尚,我不要剃光頭!」
當下凝神又想道:「別的不怕,怕就怕他將來會受楊老魔父子的蠱惑,走上邪途。他資質過人,若再修得一身雲岩宗的絕學,為善固佳,為惡亦越烈。要真的這樣,豈非成了貧尼的罪孽?」
明月神尼低聲道:「孩子,你想把雪竇庵里所有的人都吵醒么?」
明月神尼一皺眉心道:「這孩子事真多。」看到自己的蒲團還在,便走過去取。
她神情激動,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宋楊氏,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秀髮如雲的少婦,就是自己闊別十年的同門師妹,顫聲道:「明曇,真是你嗎?」
宋楊氏將楊北楚如何尋上自己夫妻,楊南泰又是如何為了救護他們母子,而被擄回滅照魔宮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
楊恆左右張望著問道:「這間屋裡要睡幾個人?」
她無奈下只好低喝道:「你不聽貧尼的話,連明曇師妹的話也不聽么?」
楊恆叫道:「臭尼姑,惡尼姑,你快放開我,不然比這更難聽的話我都說得出來!」
「真菜?」楊恆哪裡還忍得住,哈哈大笑道:「那寺里有沒有和尚叫真肉的?」
明月神尼暗鬆一口氣,哄道:「這樣吧,你先拜在貧尼門下學藝。待明曇師妹回山,再將你接走。屆時貧尼自不會攔阻。」
明月神尼臉一沉道:「你已拜我為師,怎可連師父也不叫上一聲?」
這一下正擊在明月神尼的痛處,她忍無可忍地低喝道:「一百年不成,那就兩百年!總之,沒有我的准許,你哪兒也不準去!」
明月神尼搖了搖頭,已沒心情去訓斥楊恆,轉首吩咐道:「真彥,帶你師弟去法融寺拜見明燈師叔,將真源安置妥當了再回來複命。」
宋楊氏搖搖頭道:「我要求你的不是這個。」
楊恆當然不曉得自己離開后,明月神尼的心中竟轉了如許念頭。他跟真彥出了雪竇庵,沿著一條林中幽徑徐行。雖說剛剛在佛堂里還鬱悶的大鬧了一場,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又和真彥又說又笑起來,盡講些自己在家時的趣事,逗得真彥咯咯笑個不停,險些腳下一滑落到路旁的小溝里。
真彥勸道:「師弟,往後你要在法融寺常住,還是別招惹真菜師兄。其實他平日雖嚴厲了些,心地還好。」
思忖間真禪帶著他進了一間小屋,屋裡陳設甚是簡單,最顯眼的也就是靠牆的一排通鋪,上面的被褥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
真禪指指通鋪最靠外的位置,示意楊恆說往後他每晚就睡這裏。
楊恆哪裡肯聽,拚命掙扎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媽媽!」
山高月小,宋楊氏將楊恆背在身上施展「清凈法身」御風而起,潛行匿蹤,從後山上了峨眉金頂。
明月神尼這才注意到她背上的楊恆,一愕問道:「師妹,這孩子是誰?」
「啊,是明月大師新收的俗家弟子來了,讓我瞧瞧。」說著話,一個胖大的年輕和尚從門裡走了出來,那塊頭幾乎比得上三個楊恆。
宋楊氏道:「這是我自己做下的孽事,理應一人承擔,也怨不得別人。但孩子無辜,還求師姐慈悲為懷,收他作個俗家弟子。」
明月神尼試著問道:「如果你不反對,我想法將他舉薦到明鏡師兄的門下如何?」
明月神尼愕然道:「為什麼,『真源』這法號哪裡不好了?」
宋楊氏不答,將明月神尼晚課用的一本佛經遞給楊恆道:「阿恆,你在這兒看會兒書,我和明月師太有話要到裏面去說。」
楊恆不理,雙腳胡亂撲騰著想甩脫明月神尼,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掌上。
楊恆余怒未消,暗道:「如此再妙不過,若要我天天對著這老尼姑聽她念經講禪,豈不苦也苦死了。但願那位法融寺的明燈大師會生得有趣些。」當下說道:「哦!」
楊恆不以為然道:「聽見又怎樣,大不了就跟他幹上一架。」
不料她一轉身,楊恆縱身便掠到門后,伸手就要開門逃出佛堂。
真彥忍住笑翻譯道:「真禪師兄說,他說不了話,但喜歡聽你說話。」
明月神尼不待她說完,就勸阻道:「萬萬不可!你好不容易脫出虎口,豈能再重蹈覆轍?還是留在山上,誠心禮佛忘卻紅塵煩擾,也好洗去一身罪業。」
其實於他心裏對明月神尼本無太大惡感,只是她沉著臉呵斥自己,阻止自己尋找娘親,更出言辱罵父親,令他頗感憤怒,忍不住就罵出聲來,只盼激怒了這老尼姑,讓她一氣之下將自己趕下山去。
宋楊氏搖頭道:「我的罪業今生今世是無法洗凈了。楊南泰是為我遭難,我不能棄下他不管。況且,我自有法子能將他救出來。師姐,我只問你肯不肯收下阿恆?」
楊恆不服不忿道:「好啊,我巴不得呢!老尼姑,有種你就說到做到!」
這話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楊恆怒視明月神尼,氣喘吁吁道:「好,你說!」
楊恆口齒伶俐,打小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論辯,想也不想便道:「當然不好,不然我媽為何要還俗嫁給我爹爹?」
楊恆憤然道:「你又不是我爹娘,憑什麼管我?快解開我的禁制!」
楊恆心道:「這師父是你自封的,我可沒答應過。」於是懶懶散散地朝明月神尼欠了欠身,存心拖長聲音道:「是,師父——」
楊恆心道:「佛經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故事書呢。」嘴裏卻是應了。
楊恆道:「那你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明月神尼不解道:「那你夜上峨眉見我,又是為了什麼?」
走了五六里地,兩人來到法融寺外。這寺廟只有一棟主殿,規模遠遠遜於雪竇庵,掩映在一大片桃花林里,也不見有往來的香客。
楊恆翻著眼皮仰面望天,嘴裏哼哼哈哈也不曉得聽進去了多少。
忽然山門裡有人洪鐘般的聲音喝道:「真禪,是什麼人在寺外喧嘩吵鬧?」
真彥道:「是呀,真禪師兄天生啞口,好在我們說什麼他都聽得見。」
卻說宋楊氏輕車熟路,避開了在後山巡夜的雲岩宗弟子,悄無聲息地來到雪竇庵外。就見黃牆碧瓦燈火零星,空氣里兀自瀰漫著白天的香火氣息。
楊恆明白了,問道:「哦,一共三個人對不對?還有一個是誰,可別是真菜。」
楊恆喘著粗氣道:「我不明白!等我修為大成,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真禪指指楊恆,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伸出三個手指頭來。
宋楊氏不假思索道:「不成,別人都不能知道這孩子的身世。我也怕他在別處會受委屈,只有師姐你我才信得過。」
真禪雙手比劃了幾下,真彥道:「嗯,他已安排下你接待真源師弟,那好極了。」
真禪也許因為這法號被人笑慣了,見楊恆發笑便知其意,也先朝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後朝真彥作個幾個手勢。
他望著院里種著的棗樹,心想:「師父說娘親去救爹爹,如果順利的話十多天就能回來。可要是她回不來呢,我真要在這兒住上一輩子?」
虧得明月神尼身法迅捷,急忙趕到身後一把抓住楊恆的手道:「你還想逃?」
「吱呀——」佛堂的門一下子被打開,裏面站著位身著緇衣的女尼,年紀約莫五十齣頭,手中的木魚小槌還沒來得及放下。
楊恆一聽就炸了,叫喊道:「媽,你騙我,咱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的嗎?」可他的嘴巴已被明月神尼死死捂住,支支吾吾發不出聲
明月神尼不理,將他滿頭黑髮剃凈,說道:「洗頭!」
當她的念頭一觸及到楊北楚,登時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十年前那場可怕而不堪回首的遭遇。如噩夢一般,那段往事折磨糾纏了她整整十年,即使在睡夢中也時常會被它驚醒,而後伴著一身的冷汗枯坐到天明。
宋楊氏和明月神尼來到後堂,不等對方開口再問突然跪下低呼道:「師姐!」
楊恆一呆,苦於口不能言,憤怒的睜圓雙目瞪視著明月神尼。
宋楊氏鼻子一酸,背著兒子進到庵內,徑直行到一座幽靜的佛堂前。透過窗紙,屋裡燈火昏黃,一道人影映在門上,往外傳出清脆出塵的木魚聲。
宋楊氏道:「我想過了,你可以安排阿恆住在庵外,但務必要由你親自照料。假如我一去不回,便請你教誨他長大成人。」
她怕楊恆還要耍出什麼花樣來,不等他應聲,便朝一名八九歲年紀,守在門外的小女尼吩咐道:「真彥,拿剃刀來。」
楊恆嘴裏嗚嗚有聲想說什麼,明月神尼解開穴道,問道:「你想明白了?」
「砰!」楊恆手一甩推翻了真彥端來的一盆清水,怒道:「你自己剃了光頭,心裏不自在,卻要我也把頭髮剃光!」
明月神尼不由慍怒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道理?多少人要拜在貧尼門下都不可得,你卻恁的無知!若非看在明曇師妹面上,我這就將你送下峨眉,省得六根清凈!」
明月神尼吃疼,暗自喟嘆道:「這孩子到底還是有著幾分楊南泰身上的魔性,往後需多加磨礪,方才不負明曇師妹所託。」
真禪笑笑,做了一串手語。楊恆搞半天才弄清楚,敢情他是要去幹活了,讓自己先在屋裡歇會兒,到吃中飯的時候自會來招呼。
明月神尼道:「這點苦都吃不起,趁早還是斷了去救你爹的念頭!你天資不差,底子也很好,只要肯用心我保證最多十年,你就能藝業大成。好孩子,聽話!」
真彥「啊」地輕呼,實在難以置信會有人敢這樣對自己的師父說話,急忙拾起銅盆,再去禪房外盛水。
楊恆望著銅盆里自己光禿禿圓溜溜的腦袋,不由悲從心生,咬牙切齒道:「不洗!」
「真源、真源——」楊恆答道:「就像人人都說我『真冤』,太晦氣。」
宋楊氏含淚點頭道:「師姐,我回來了。」
楊恆安靜了點兒,扒開明月神尼的手道:「你快說!」
她怕楊恆不依不饒還要羅嗦,連拜師禮都省了,只是將佛門的諸般戒律和雲岩宗的門規,揀了些緊要的加以訓導。
明月神尼苦笑道:「明曇師妹,你這可是給貧尼出了好大一個難題。」
三人入屋,明月神尼將門掩上,問道:「師妹,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明月神尼已從最初的激動中鎮定下來,看了眼空蕩蕩的院落道:「快進來吧。」
等了很久,楊恆就看到明月神尼獨自一人從後堂走了出來,隱隱約約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他立即問道:「師太,我媽呢?」
雖說終於叫出「師父」二字,可連身旁的真彥都聽得出來,這語里的語氣恐怕是有史以來最沒誠意,也最無尊敬之情的一個。
明月神尼大吃一驚道:「你要我收他做弟子,那你……你要去哪裡?」
明月神尼從真彥手裡接過剃刀,走到楊恆面前回答道:「剃髮。」
明月神尼將宋楊氏的話語轉述了一遍,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便在這佛堂里將就安歇。等明日貧尼收你做了俗家弟子后,再另行安排住處。不過你要切記,無論對著任何人都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世,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
楊恆聽到真彥稱呼那小沙彌的法號,不禁「噗嗤」笑出聲來,心道:「這小和尚跟我倒是難兄難弟。我叫『真冤』,他叫『真慘』,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宋楊氏道:「我求不到旁人,只能拜託師姐。此事你知我知,自不會傳出。」
還沒寫完,楊恆已先笑暈了過去,喘著氣道:「你們的師父實在是個天才。可惜他現在不在寺里,否則我真要立馬見一見。」
左思右想之下慢慢打定了主意,道:「罷了,我且不著急傳這孩子云岩宗絕學,先設法以佛法度化令他一心向善。待他成人後心志已堅,且化盡心中魔性再見機傳他功法,也是不遲。惟有這樣,才對得起明曇師妹的託孤之情。」
楊恆一怔心道:「老尼姑的這話倒也不假。」於是梗著脖子沒吭聲。
宋楊氏將楊恆放下,說道:「阿恆,快叫明月師太!」
望著自己的一頭烏黑的髮絲一蓬蓬從頭上飄落,楊恆對明月神尼恨到了極點,破口大罵道:「老尼姑,你快住手,不然我跟你沒完!」
明月神尼道:「出家不好嗎,你娘親從前便是雪竇庵的比丘尼。」
明月神尼走到他的身前,將一串已被磨得圓溜光亮異常的紫紅色佛珠,交到楊恆手裡,回答道:「明曇師妹已下山去了,這是她留給你的一串念珠。」
先前又是拜師又是借宿法融寺,一通的忙碌說笑,不知不覺令他初離母親的愁緒稍解。可如今只剩下他獨自一人,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楊恆學著佛家禮節,朝明月神尼躬身禮道:「師太您好!」
真禪聽著這聲音,就像老鼠見貓瑟縮了一下,回過頭去朝門裡比劃。
真彥在旁聽了忍俊不禁,差點將手裡端著的那盆清水也笑得灑將出來。
真禪走後,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裡轉了一圈,又走到了門外。
楊恆聽她羞辱自己的父親,勃然大怒道:「老尼姑,不准你罵我爹爹!」
明月神尼心下一黯,柔聲道:「你別叫,我就告訴你明曇師妹給你的留言。」
明月神尼身形一閃攔住了他,伸手捂住楊恆嘴巴道:「噤聲!」
楊恆正開心間被這胖大和尚一喝,未免有些掃興,問真彥道:「他是誰?」
這一念想通,明月神尼心頭大定,望著案上的《金剛經》嘴角漸露笑容。
楊恆看得大奇,問真彥道:「這位真禪師兄不會說話么?」
楊恆想也不想抗聲道:「我不要叫真源,這個法號難聽死了!」
明月神尼沉默許久,緩緩頷首道:「好吧,我收下他。貧尼實在欠你太多——」
明月神尼見宋楊氏神情堅毅,知道再勸也無濟於事,嘆息道:「可阿恆是個男孩子,貧尼又如何能將他收作弟子?況且他是楊惟儼的孫子,一旦消息泄露,又會給雲岩宗惹上不小麻煩。」
真禪搖搖頭,拿過楊恆的手在他掌心寫了「真葷師兄」四個字。
念及明曇的託付,她默默思量道:「這孩子雖是明曇所生,可終究身上有一半的血脈來自楊南泰那魔頭。如果不能嚴加管教,誰能保證若干年後他體內潛藏的魔性漸顯,也變成一個小魔星?明曇師妹此去滅照魔宮,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假如她果真遭遇不測,那撫育真源的重任便須貧尼一肩擔待了。」
楊恆望著真菜的背影不滿道:「這胖和尚可真夠橫的。」
真禪嚇得小臉發白,趕忙向楊恆做了個小聲的手勢,顯是怕被真菜和尚聽見。
真彥應了,領著楊恆往外走。楊恆一聲不吭,心中早已抱定了主意,只等娘親來接,就立刻離開峨眉,絕不跟這無趣又古板的老尼姑多羅唆。
楊恆愣了愣,也不再罵她,問道:「師太,您要剃刀做什麼?」
楊恆氣呼呼道:「誰要你來教導?你打不過楊北楚,我跟著你學上一百年也沒用!」
明月神尼搖搖頭道,冷冷道:「你先睡上一覺,有話我們明天再說。」伸指頭一點,楊恆當即在她懷裡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什麼?」楊恆抓起念珠,從地上一躍而起往門口奔去,張嘴叫道:「媽媽——」
奈何明月神尼終究是佛門高僧,豈會跟個八九歲的孩子一般見識?忍住氣道:「如果你這就下山,等到明曇師妹回來,卻不見了你的蹤影,如何是好?」
真彥還禮道:「真禪師兄,我帶真源師弟來法融寺借宿。這事師父已和明燈師叔說過。明燈師叔在寺中么?」
次日一早明月神尼喚醒楊恆,要他行拜師禮。楊恆卻說什麼也不肯,張口「老尼姑」閉口「臭師太」只一個勁兒要下山去找娘親。
真菜和尚黑臉漲紅,又是尷尬又是惱怒地道:「這是師父賜我的法號,有何可笑?」
明月神尼目送楊恆走出佛堂,心緒卻怎麼也寧靜不下來。她先想起昨夜與明曇的一番談話,又想到楊恆上山以來的種種表現,繼而想到了這孩子的父親與伯父。
真彥忙道:「師兄別生氣,真源師弟剛剛入門,還不曉得規矩。」
明月神尼也不勉強,說道:「本門弟子皆以『空明真慧』排行,從今以後你的法號便叫『真源』,也不可再叫我『師太』,要改口叫『師父』。」
明月神尼一邊聽著一邊低念佛號道:「善哉,善哉,師妹你受苦了。」
忽然佛堂里的木魚聲戛然而止,有一個中年女尼的聲音問道:「是誰在外面?」
真菜哼了聲,說道:「也罷,真禪,帶真源師弟到自己的房裡歇下。」轉身先走了。
明月神尼不由分說一把按住楊恆胳膊,勁力透處令他無法動彈,另一手拿起剃刀低念經文,又說道:「落盡三千煩惱絲,無憂無喜是福德——」
※※※
真禪咧嘴笑了笑。他長得甚是伶俐,可一笑起來擠眉弄眼顯得幾分滑稽,向楊恆又做了一串手勢。楊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望向真彥。
好不容易拜完了師,明月神尼已被楊恆折騰得頭昏腦脹,看看時日已是不早,便道:「真源,你是男子,不宜住在庵內。我已和法融寺的明燈師兄說好,你便住到他那裡去。從明天起每日午後,為師都會前往寺中傳你藝業。」
可眼下為了勸說楊恆能安心留在雪竇庵,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楊恆耐著性子聽完,眼珠一轉道:「可這個地方我怎麼睡啊,你幫我找個枕頭來。」
明月神尼忙將宋楊氏拉起身,道:「你莫要如此。雖然破了色戒,但那也是情非得已,何況當日你是為了救我才會被那惡魔所擒。明日一早我就去見明鏡師兄,求法外開恩,連那孩子也一起收留。」
明月神尼也是哭笑不得,輕叱道:「胡鬧,豈有拿自己法號尋開心的?」
真彥先去敲門,等了好一陣子寺門才緩緩打開,從裏面出來了個和楊恆年紀差不多的小沙彌,朝真彥合什一禮。
真彥「啊」了聲道:「明燈師叔今早又出門雲遊去了,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