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首部曲 第六集 人間正道

第七章 玄沙塔

首部曲 第六集 人間正道

第七章 玄沙塔

楊恆大喜,捏著鼻子將裝有臭豆腐的盤子拿了進來,瞅了眼對面緊閉的沙門,心道:「有了這寶貝,今天定教那老混蛋好看!」
「你他娘的再說一遍?」
楊恆吐了口濁氣,運功疏通淤塞的右臂經脈,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也徹底斷了從窗口溜出去的念頭。
一會兒那小窗戶再次打開,仍然是原先那老僧的聲音問道:「你有何事?」
楊恆放眼瞧去,靠著窗口的地方有兩名活了不知多少年歲的老僧盤膝打坐,對進來的三人完全不看不聞不問。
楊恆低頭尋思道:「明燈大師定是不滿他們要將我終生囚禁在玄沙佛塔里,這才去找明水老和尚理論。可恨這班老頑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我老死在這裏頭。哼,我楊恆修為不行,可骨頭還是硬的,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兩百年,咱們就耗上了。看看誰活得過誰?」
楊恆氣道:「我看你的法號該叫做『不能』才對。」
當下明月神尼再無多言,便由真曹引領楊恆進到玄沙佛塔里。
他坐起身來,環顧幽暗的靜室心道:「這些老和尚如此惡毒,居然要我老死在這裏頭?不行,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出去!」
真禪知他是在關心明鏡大師的事,回答道:「聽真剛師兄說,昨晚師父前往雪空寺和明水師伯關起門來大吵了一架。」
就聽空印大師道:「老施主息怒,老衲讓真曹錯開給兩位送飯的時間就是。」
楊恆辭別眾小,與明月神尼經由雷洞坪又往前行了十余里,前方山坳里現出一大片松林,蒼翠挺拔蔥鬱欲滴,風一吹過猶如驚濤起伏沙沙作響,直延伸到一座山坡上,佔地足足不下數萬畝。
如此這般,每日開飯前的這段時光,就成了這一老一少對罵的競技場。
這時對面沙門上的小窗也被打開,一個小沙彌將壺清水送了進去,卻沒見飯菜。
楊恆用手在屋頂上一撐,飄落在地,胸中意氣難平,又沖向沙門道:「你們憑什麼不明不白地把我關在這裏,放我出去……你們再不應聲我就罵人了——」
「真源,你聰明任性,也散漫慣了,可進了玄沙佛塔卻千萬別由著性子胡來。」
楊恆余怒未消,瞪著對面的窗戶口問道:「空印大師,這人是誰?」
小夜不解道:「你不是最討厭吃臭豆腐么?」
「呸!」老者張嘴唾出口濃痰,似枚彈丸般掛著銳嘯擦過小夜鬢角射向楊恆。
教導楊恆八年,她終究還是不了解楊恆的性情。
老者不依不饒道:「不成,這小子整天沒事就把門砸得轟轟亂響,老子是喜歡清凈的人,非要他滾蛋不可!」
楊恆的計劃還是落空了,翌日一早真禪果然帶了盤加量裝的臭豆腐來,但他和對門老者送飯的時間卻被錯開。
楊恆停住拳頭,叫道:「當然有事,你們要把我在這裏關多久?」
但他也聽出老尼姑出於善意,似乎在對自己做最後的告誡,於是忍住氣沒出聲頂撞,任由得她說去,腳下卻是走得快了。
沒等楊恆再開口,那小窗又合上了,楊恆怒忿滿腔,一通亂拳重重砸在窗門上,叫道:「你滿口謊話,算什麼出家人?」
楊恆素來聽到的都是老尼姑對自己的訓斥數落,耳朵里也磨出繭子了,忽聞她這般出自肺腑地自責,一呆之下想起自己平日里做事全然不顧老尼姑的感受,倒生出難為情來,輕笑道:「師父是個好師父,卻是我這個弟子不肖,娘親將我託付給你,並沒有錯。」
他想到這裏便走到沙壁前,伸手輕輕撫摸過一幅浮雕,觸手但覺一片溫潤,隱隱有股充沛靈動的氣息透出,果真是大有名堂。
楊恆幾時吃過這樣的悶虧,立刻振聲道:「那是自然,世上豈有一條老狗和人打交道的道理?」
地上擺放了一個蒲團和幾卷經書,一束狹窄的光射到沙門上,卻是從正對面一個比洗腳盆也大不了多少的小窗外透入。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楊恆也是心裏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卻趕忙一甩頭好讓自己的心平復下來,無意中目光掃過靜室里的沙壁,如同底層的情景一般,上面也鐫刻著七八幅浮雕,連頭頂和腳下都各有一幅巨型的佛經故事畫卷。
老僧的嗓音慢吞吞回答道:「這個老衲不知。」
那老者也不知疲倦,開窗便是一通破口大罵,似乎不罵楊恆這日子便沒法過。楊恆也不甘示弱,總在稍後連本帶利地罵還。
楊恆一怔心道:「原來不是個和尚。」反唇相譏道:「你耳朵不靈么,再說十遍百遍也是一樣的話!」
「真源——」
明月神尼聽楊恆語氣平淡,卻掩飾不住心中憤怒與譏誚之意,心中越加難受,自知無力更改宗主和眾多長老的決定,不由得幽幽長嘆,低聲道:「是我沒有盡到師道,對不起你和明曇師妹。」
楊恆矮身一躲,「啪」地脆響,水壺砸在沙壁上摔了個粉碎。
他走到門后,瞧見窗戶外小夜面含淺笑,舉起一隻竹籃道:「看,這是我和真菜師兄天沒亮就做好的,都是你喜歡的,趕緊趁熱吃吧。」
真禪伸手指了指楊恆的房間,又比劃了幾下,空印大師啞然失笑道:「你請老衲照料真源,卻也不必送這些來。莫非你當我和空想師弟是牢頭獄霸么?」
想著娘親還在被人利用,爹爹還在受刑,明鏡大師的冤讎更還沒報,楊恆又豈能這樣自認倒霉地坐困愁城?
「呼——」地微風拂過,沙門徐徐關閉,將楊恆的身影阻隔在了門后。終於,她的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修行了那麼多年的禪心在這一刻決堤。
他回過頭,見左側的拐角盡頭擺放著一隻便桶,後面的牆上倒沒雕畫,想來這牆與隔壁的靜室相鄰,縱然打通了也逃不出去,便無需再耗費這番工夫了。
楊恆氣道:「那能玩什麼?連鳥都不準玩,你讓我玩個鳥啊!」
以楊恆目下的修為不知為何竟是避閃不過,「啪」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綠瑩瑩的一團好不噁心。
楊恆氣上心來,怒道:「這老頭罵起街來還沒完沒了了,恁的過分!」看著屋角的那盤臭豆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強自忍耐到第二天真葷來送飯的時候,窗戶一開便運氣大罵道:「老混蛋,有種你就出來和小爺較量一番,只敢縮在龜殼裡叫罵,算什麼鳥英雄狗屁好漢?」
※※※
空印大師在玄沙佛塔坐鎮逾三十年,尚是頭一回遇見拿乾果來「賄賂」自己的小沙彌,既覺新鮮也覺有趣,微笑道:「好啦,你的禮物老衲收下了。去給真源送飯吧。」
小夜聽得楊恆讚揚,俏臉上露出喜悅之色,道:「你喜歡就好。」忽地驚咦道:「阿恆,你的手怎麼了?」
上了二樓就見兩側各有一間靜室,連門也是玄沙做的,當中分作著六名黃衣僧人,隱隱形成合圍之勢,監視著樓梯口的動靜。
他望著窗口,隱約見到表面有淡淡的金光流動,好似層薄冰般覆著,心下思忖道:「這窗子必定也設有禁制,不怕人鑽了出去。」
楊恆聽得暗怒道:「好啊,真把我當成了兇犯了!」
真禪得意地嘻嘻一笑,可那鸚鵡還沒到楊恆手裡,旁邊一蓬和風拂過,空印大師的袖袂如神龍汲水般將它捲走,說道:「這裏頭不可玩鳥。」
說著話運勁擲出手中的水壺,在空中劃過到弧線剛好繞過小夜,打向楊恆面門。
楊恆跟在真曹和明月神尼的身後,走上玄沙鑄成的樓梯,回頭往塔門外站著的那八名雙手合十的黃衣僧人張望了一眼,暗道:「要一起進來看看么?」
他直到這時才曉得,敢情雲岩宗諱莫如深的玄沙佛塔就藏隱在這片松林之中。
楊恆嘆了口氣道:「住不慣又能如何,既來之則安之。」
楊恆不由生出一絲好奇道:「他們總不會讓我住進最頂層塔里吧?」
楊恆忙把手從窗口縮回,笑著遮掩道:「昨晚閑著無聊,練了一會兒拳,不小心把手給傷了。沒事,過兩天就好。」
楊恆道:「我不吃臭豆腐,卻可以拿它去砸那老混蛋,臭也臭死他!」
真禪一手把籃子舉到窗口,一手打著啞語道:「當然是臭豆腐!」
真禪聽他大罵空印大師,嚇得小臉發白,急忙勸道:「是我不好,沒問明白規矩。」
他搖了搖頭道:「這些和尚真夠無聊,牢房裡還雕這麼多畫,也不嫌麻煩。」忽地心頭一動又道:「如果不是無聊呢?該不會是在這浮雕里隱藏了極厲害的佛門禁制,以防被關押主人越獄。」
當下再也無法安坐,從蒲團上一躍而起撲到沙門前,揮拳「砰砰」一邊敲一邊大叫道:「開門,開門,我要見明水大師!」
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遇到同樣的事情,或哭或鬧,心中卻十有八九不知所措了。
明月神尼身軀一顫,眼神複雜難名地望向楊恆,眸中竟隱有淚光。
鏗的一聲沙門上的一扇小窗打開,卻不見人影,只聽有個老僧的聲音道:「窗口設有『無念照光』,不可隨意觸摸以免傷及自身。」話音一落,那小窗重新關上。
真曹睜開雙目,起身還禮道:「昨日弟子已得明水大師吩咐,正在等候師太到來。」
「老尼姑是在提醒我別打逃跑的主意了。」楊恆肚裏暗笑道:「她怎麼老當我是個無知小兒?也不想想盡淘岩豈是白待的,櫻花台也不是白闖的。」
隨著話音對面窗口後頭現出一張黑鍋底般的臉膛,滿頭亂髮猶如鳥窩,半白的落腮鬍子根根直立,雙目圓睜,炯然有神,往外射著寒光,竟是個威猛老者。
真禪又朝合目坐禪的空向大師拜了三拜,也不管對方是否看見,這才心滿意足地提著竹籃走到沙門前。
他口齒伶俐,幾可冠于全宗,罵人的花樣也總是在不斷翻新,絕無重複,剩下的時候或是尋思如何脫身,或是搜腸刮肚找尋罵人的新詞,一天天地這麼過去倒也不算寂寞,總算心中憂悶稍解。
楊恆望著被空印大師收走的鸚鵡,滿心不甘,問道:「這兩天外面有什麼消息么?」
只是楊恆沒瞧見,他已大步走進靜室,說道:「關門吧!」
四名黃衣僧人盤膝坐在佛塔周圍的四株古松下,宛若老僧入定動也不動。明月神尼終於停止了叮囑,更停下腳步,凝視松下僧人半晌,緩緩上前合十一禮道:「真曹師侄,貧尼來送真源入洞修行。」
他坐回蒲團,掃了眼地上的經書,壓根提不起興趣去翻上一翻,突然想起一事道:「壞了,不知我要在這鬼地方關多久,好像明華大師和老尼姑都沒說起過這事……」
真禪點點頭,道:「聽說吵得很兇,後來還是雪空寺幾位長老好說歹說才將師父勸走。真剛還說,師父走的時候面色鐵青,從沒見他發過那麼大的火。」
須臾之後門上「嗡」地輕輕一響朝里打開。
忽聽門上小窗打開,外面傳來小夜的聲音道:「阿恆,我給你送飯來了。」
楊恆道:「記得讓真禪明天帶盤臭豆腐來。」
他出神半晌,走到窗口前朝外眺望,十余丈外的地方是一圈嶙峋峭壁,再往上丈許便能看到萬畝松海。塔下青松前靜坐的那些黃衣僧人在視線里已變得極小,更不消說塔門前的那方石碑。
真禪訕訕一笑,將乾果送到空印大師手中,又連連地躬身合十,自是拜託他們對楊恆多加照顧。
門上金光一閃,他的身子第二次彈出。
小夜遞進絹帕,皺著秀眉替楊恆將肩膀上的濃痰拭去,勸道:「阿恆,你少說兩句吧。我看這人凶得很,還是莫要理睬為妙。」
明月神尼也在往裡觀瞧,似乎是要仔細了解楊恆今後居住的地方,面容上卻不覺露出一縷傷感之色,低聲道:「真源,你還需要什麼,趁貧尼還在這裏,只管都說出來。只要不違規矩,我明日便託人替你送來。」
真禪探頭探腦打量著屋裡的情景,問道:「你在這裏還住得慣么?」
楊恆放下手,不禁悲從中來,苦笑道:「難道我真成了關在籠子里的鳥?」
眼下不是楊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境遇有多糟,而是早已把整件事情想透想穿,才會有如此輕鬆自如的表現。
真曹轉向左側的一道沙門,手在門上一幅佛印上輕輕按住,口中念念有詞掌心亮起一團淡金色的光華,隨即像清泉般注入佛印,順著沙門上一條條凹陷的圖紋擴展開去。
想到自己日後就要在這三丈長兩丈寬的地方與世隔絕、「靜心思過」,心裡頭又是憤懣又是氣苦,搖頭道:「不用,正好赤條條來去無牽挂。」
楊恆伸手從窗口接過小夜遞來的竹籃,頓時聞到一股撲鼻飯香,強打精神贊道:「好香啊,還有麻婆豆腐,再妙不過了!」
就這麼兩人一前一後,忽而快忽而慢地走著,突然前方的林木掩映下出現一塊凹地,深陷下去逾有六丈,當中一座黑色的九層佛塔巍峨聳立,從凹地里探出塔尖,剛好與松樹齊平。
空印大師也不生氣,對小夜道:「時候不早,小施主請回。」
就聽明月神尼兀自苦口婆心道:「至於玄沙佛塔中,更是禁制重重。不僅有本門一些犯了過錯的弟子在裡頭面壁悔罪,還有些窮凶極惡的魔頭也被幽禁在裏面。
行到林深處,明月神尼說道:「這片松海看似平常安靜,實則暗藏有本門一座極厲害的佛門法陣,每日都有高手坐鎮守值,便是被同道譽為『雲岩十八羅漢』的那十八位本門翹楚了。」
小夜不知有詐,放下心來,同情道:「你在裏面孤單單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定很難熬吧。」
明月神尼嘴唇動了動,可實在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些什麼?
「明燈大師去找明水那老和尚吵架?」楊恆愕然問道,心裏卻曉得多半還是為了自己的事。
楊恆站在門外往室內打量,只見三丈長兩丈寬的空間一塵不染、空空蕩蕩,兩頭有拐角向里延伸,與對面的一間靜室相接,卻被沙壁封堵起來,形成了一個「凹」字形。
等到他嗓子喊啞了,不知道多少次地被沙門彈起落下,門外依舊毫無動靜,那扇小窗緊緊的閉合著,彷彿無聲地在向他冷笑道:「笨蛋,你難道不知道,進來容易,出去難?」
空印大師聞言忍不住莞爾一笑道:「那豈不可惜了——」話音落下,楊恆面前的小窗也徐徐關起。
上了玄沙佛塔,真禪先從懷裡掏出一包用椒鹽炒成的乾果,笑嘻嘻捧到二僧面前。
四周的沙壁上鐫刻著若干幅巨型浮雕,畫的都是佛經里的故事,楊恆打量了兩眼,心道:「敢情連這塔里都是用玄沙凝鑄而成的,古人說聚沙可成塔,誠不我欺。不過這玄沙看上去就有點兒古怪,和普通沙石大大的不同。」
果然,微一凝念間他便感覺到塔內充盈著一團柔和奇異的靈氣,無形無色寧靜如水,讓人的心神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舒緩安定下來。
空印大師微笑道:「按照本宗戒律,所有進入玄沙佛塔面壁之人的身分都必須對外保密,恕老衲不能相告。」
小夜點點頭,戀戀不捨地望著楊恆道:「阿恆,我走了,下回再來看你。」
小夜回頭望了眼,不以為意道:「興許是也是一位犯了戒律的僧人吧。阿恆,我送完飯就得立刻離開,明天來的是真禪,後天是真葷……下次輪到我要三天以後啦。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么?」
任誰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這事,更況且楊恆心情正自惡劣?只可惜九絕梭和正氣仙劍在入塔時,被明月神尼一併攜走,隔著兩道沙門他想衝過去打架卻是不能,氣急之下抄起竹籃里的兩根筷子彈指射還過去。
楊恆還沒開口,就見對面窗口裡探出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接過水壺,跟著粗豪凶蠻的嗓音大罵道:「你這小禿驢,昨天一來就大吵大鬧,折騰得老子不得安生!」
楊恆真的怒了,他瘋了般地一次次沖向沙門,一次次又被彈回,扯開嗓門大罵道:「老賊禿,快開門!明水老禿驢,你抓不到真兇,就拿小爺出氣,你是哪門子得道高僧?老尼姑——你明知他們要關我一輩子卻不說,還好意思當我師父?」
明月神尼瞧著他興緻勃勃地逗弄小鳥,心裏苦笑道:「這孩子多半不明白一旦進到玄沙佛塔中對他意味著什麼,還有心思在這兒嬉耍。」
門上小窗一開,真禪咿咿呀呀朝里叫了兩聲。楊恆一聽這聲音就知是他到了,走到門后隔著窗口輕笑道:「有些什麼好吃的?」
那老者還待再說,「啪」地一響小窗戶已被合上。
猛地過道里灰影一閃,靠樓梯左側的那打坐老僧揮袖捲住筷子,輕描淡寫地一拂一送,又將它拋進竹籃里,雙手合十緩緩說道:「阿彌陀佛,兩位莫動無明之火,各讓一步海闊天空。」
二僧的眼睛微微闔起露出一絲縫隙,卻隱隱有深邃的精光溢出,一望即知乃是高手中的高手。
楊恆卻從明月神尼的話語里聽出了更多一層的意思道:「原來這地方連老尼姑也不能隨便進來。」
這一覺竟是睡到了次日天光見亮才醒了過來,楊恆覺著胸口還在隱隱疼痛,一雙拳頭也似針扎的疼,微微有些紅腫。
這佛塔竟似以細沙砌成,通體閃爍著隱隱金光,塔外豎有一塊石碑上寫「玄沙佛塔」四字。
再往上走情形也差不多,卻見每層看守的僧人越來越少,鬍鬚越來越白,可知越往上層關押的人越是重要。
話是這麼說,但他又豈會真的心甘情願在這暗無天日的玄沙佛塔里蹉跎餘生?
不防沙門上的禁制生出感應,「嗚」地亮起一蓬柔和金光,將楊恆的身子如彈石般拋飛而起,甩向房頂。
楊恆昨日砸門敲窗對著老僧罵了半天,偏偏對方就不接招,他正憋著一肚子邪火怨氣沒地方發泄,當即高聲還罵道:「老禿驢,要安生躺進棺材里去,保管沒人吵你!」
這少年自幼飽受苦難,多年來又幾經生死悲歡,心智之成熟深沉,遠非任何同齡人可比。
兩人沿著小徑步入林內,四周靜謐清幽,偶爾有一兩聲鳥鳴啾啾。
楊恆一奇道:「敢情那間屋裡也關著人,不曉得是何方神聖?」
真禪偷眼瞅了瞅空印、空想二僧,飛快地從懷裡頭抓出一隻鸚鵡,就往窗里塞。
老僧還是不搵不火地回答道:「老衲無能為力,請小師父見諒。」
「空印,誰要你這老禿驢來做爛好人?」老者兀自不肯罷休,罵罵咧咧道:「你把這小子換個地方,老子不耐和他打交道!」
※※※
想著真禪平日里雖膽小怕事,懦弱油滑,竟會為了給自己解悶,偷送鸚鵡入塔,楊恆不由心頭溫暖。
楊恆心一沉,激動道:「你叫明水來見我,我要當面問他!」
楊恆以前也曾來這附近遊玩過,但明月神尼早有提醒,那萬畝松海乃雲岩宗禁地之一,故而從未進去瞧過。
楊恆氣喘吁吁地躺倒在地瞪視著上方的天花板,悲從中來,感覺自己仿似被師門、被這世界徹底拋棄放逐了一般,激憤之下胸口舊傷劇痛,哼地從嘴角嗆出一口鮮血,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楊恆拿手往前一探,碰觸那團淡金色的光流上,猛生出股強大彈力,將他整個人都震得往後連退十餘步才堪堪站住,右臂已然一片麻木無覺。
一念至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隱約升起一縷恐懼之意道:「他們隻字不提要把我關多久。難道想讓我在這裏頭住一輩子?」
楊恆喜道:「妙極,妙極,有它做個伴兒也不至於太悶,虧你想得周到。」
事已至此楊恆也不再多想,索性學著鳥鳴去引逗樹梢上停著的一羽黃雀。
塔底是座偌大的佛堂,當中供奉著一尊將近丈許高的釋迦摩尼金像,香霧繚繞紅燭高燒,空無一人。
空印大師睜開眼,問道:「這是什麼?」
等真禪離開楊恆準備吃飯時,就聽外頭隱隱約約傳來那老者的叫罵聲,只是被沙壁阻隔已聽不清楚他在罵什麼,想來絕不會是好話。
空印大師搖搖頭道:「這事非老衲力所能及,就請老施主忍耐一二。」
正這時前頭的真曹在第八層上站定,回頭說道:「師太,便是這裏了。」
楊恆跳起身,暗道:「可不能讓她看出來,免得又為我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