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二部曲 第三集 橫行千里

第二章 護身符

二部曲 第三集 橫行千里

第二章 護身符

楊恆臉上一熱道:「沒有,我不過是陪石老爺子看了次日落,然後獨自在峰頂待了幾天。大師……你當年為何會離開石姑娘的娘親?」
楊惟儼臉上波瀾不驚,漠然注視著鷓鴣天。尹自奇喝道:「鷓鴣,你喝醉了!」
楊惟儼這才開口問道:「你是空照大師的關門弟子?」
楊恆沒想到司徒照會找上自己,還當著眾人向他敬酒賠罪,哪裡還會再記著那點兒芥蒂?抬手將酒幹了,一股辛辣的熱流從喉嚨順流直下,頓感胃都燒了起來。
「小夜?」明燈大師身軀一震,迫不及待道:「你能讓我仔細看看么?」
尹自奇無可奈何,和楊南泰幹了一碗。鷓鴣天嘆氣道:「南泰,你還在怨恨老宮主?其實他從前對你的欣賞和看重,絕不在北楚之下。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那樁事確也惹惱了他,以至於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可你也知道他的脾性,就算心裏後悔,也從不肯說出來……」
明燈大師的眸中閃過一絲感動,卻自嘲地輕笑道:「臭小子,少來哄我,誰人真能頂天立地?!」話音未落,他唇角的笑容已然僵硬,雙目炯然放光死死盯著楊恆胸口戴著的護身符上道:「真源,這是……」
尹自奇和鷓鴣天等人交換了個眼神,問楊南泰道:「等傷好了,你有何打算?」
楊恆衝到她的面前,話到嘴邊驀地緊張道:「如果我們搞錯了,她不是明燈大師的女兒,又該如何是好?」
尹自奇正說在興頭上,只當馬羆勁擔心自己會說惱了楊南泰,徑自不理,繼續道:「不就認個錯,給老宮主一個台階下嘛。唉,老宮主什麼都好,就是這脾氣——」突然他終於察覺到眾人的神色都已不對勁,正往自己的背後望去。
「不是有句老話說『酒後吐真言』嗎?」楊惟儼不動聲色地走入竹廬,在鷓鴣天騰出的空位上坐下,剛好對著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唏噓道:「我不知道,不確定……她、她在我身邊朝夕相處了整整七年,我……真沒想到——」
楊恆明白了明燈大師話里的意思,微微地點了點頭。
明燈大師徐徐道:「明水師兄已有法旨,在恩師遇害真相未查明之前,暫將遺骸供奉于平山佛堂。明天,我便要帶著小夜離開了。」
小夜見楊恆臉龐泛紅,忙勸道:「阿恆,你酒量小,還是少喝些的好。」
小夜正陪楊南泰說話,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忙應道:「阿恆!」
楊南泰沒有回答,只提起酒罈將面前的空碗倒滿,一雙眼睛專註地盯著從壇口瀉落下的晶瑩酒汁,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尹自奇趕忙將鷓鴣天擋到身後,防他再胡言亂語,向楊惟儼躬身道:「老宮主,鷓鴣堂主確實醉了。等酒醒了,屬下定陪他來向老宮主謝罪。」
屋裡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惟獨小夜對著一群桀驁不馴的滅照宮首腦人物有些局促,又擔心明燈大師真會和這伙兒人拼酒,不醉不休。
小夜瞧著欲言又止的楊恆,噗哧一笑道:「你怎麼啦,一驚一乍的。」
鷓鴣天不以為意道:「咱們哥兒幾個早想來了,卻怕打擾你養傷,好不容易忍到今天。方才聽說小楊恆回來了,我和老尹一商量,叫上一幫老兄弟便直奔這兒。一是恭賀你們父子團圓,二來也是借你老弟的一方寶地熱鬧熱鬧。」
楊南泰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幾個忙活,搖頭道:「挺好的精舍,這下成了酒館。」
明燈大師搖搖晃晃站起身,還不忘把一壇酒抱到懷裡,走過楊恆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傳音入密道:「用心聽,耳朵會騙人。」
明燈大師緩緩道:「當年霜兒親眼看到我拋妻棄女,絕情而去;也親耳聽到她的娘親如何苦苦挽留,我卻置若罔聞。因此恨我入骨,又哪裡曉得其中隱情?哪裡曉得貧僧心頭之痛實不下於被人千刀萬剮?真源,有時候眼睛會騙人,耳朵也一樣。」
楊恆聽得大感痛快,要不是被楊南泰的眼神制止,早忍不住要大聲喝彩了。
所謂愛屋及烏,恨屋亦及烏。他素來對滅照宮的人沒什麼好感,可經過雄遠峰頂的生死大戰之後,心裏多少起了些微妙變化。隱隱覺得比起那些整日參禪念經,青燈古佛的老和尚,豪爽率性的鷓鴣天等人反而更合胃口。
他的聲音漸轉苦澀,接著道:「等我醒來時,已經躺在了一座山洞里,身上的傷口被清洗乾淨敷上了藥膏,並且包紮妥當。我死裡逃生,心下又是欣喜又是訝異,不曉得到底是誰救了自己?」
赫連傑湊趣道:「小姑娘,你若擔心楊恆,不妨代他喝了這碗酒如何?」
小夜不知所措,閃動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望向楊恆,尚不明白明燈大師為何失態。
楊恆「啊」地失聲驚呼,手腳一時冰涼,獃獃地看著明燈大師。
小夜急忙拭去眼角淚珠,紅著臉躲到了明燈大師背後。明燈大師心道:「他們多半是來找楊南泰敘舊的,我在此多有不便。」
明燈大師皺眉道:「你果真聽到她親口答應了厲青原的求婚?」
楊恆摸摸腦袋,問道:「你送給我的那道護身符是從哪兒來的?」
楊恆雖覺得奇怪,但也不好意思拒絕,便摘下護身符遞過去。
兩人一在水中,一在湖畔,各有所思陷入了冗長的靜默里。過了許久,還是明燈大師先回過神來道:「上岸穿衣吧,你想泡到天黑么?」
他一口氣說完,像是嘴巴也幹了,隨手拿起馬羆勁的酒碗仰頭喝乾,一抹濕漉漉的鬍子茬道:「丟你娘的,就當這是斷頭酒了!」
正這時侯遠遠聽到鷓鴣天的嗓門道:「哈哈,小楊恆,你終於回來了!」
楊南泰起身奪過楊恆的酒碗,將他按坐在自己身邊道:「我代他喝。」
眾人也紛紛起身施禮,惟有明燈大師端坐不動,大口大口啃著雞腿。一旁的楊恆本也打算有樣學樣,奈何胳膊被楊南泰一把抓住,硬是拽了起來。
不防鷓鴣天搶先道:「老嚴,聽說你酒量不錯,咱們今日正好比拼比拼!」
楊恆心神劇震,久久說不出話來,翻來覆去地想道:「莫非我誤會了頌霜?可、可她分明說『好』!難不成這裏頭會另有隱情?」再回想太素閣前的一幕,石頌霜的言行舉止亦不似另有新歡的模樣,自己當時妒火攻心,一意往壞處想,全然沒有留意其他。登時腦海里嗡嗡亂成一團。
「我沒醉!」鷓鴣天把心一橫道:「丟你娘的,這壓根不是回事嘛!南泰不就是救走了明曇,帶走了菩提心?他們夫妻這十幾年也受夠了苦,兒子都長這麼大了。老宮主,就算今天你一怒之下要宰了我,我也要說: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也該有個頭了。要不是南泰父子那夜拼盡全力擋住正道聯盟的一眾高手,後面會發生什麼,咱想也不敢想。他圖什麼?還不是因為知道您在崑崙閣里閉關嘛?!」
楊恆咬唇點頭,明燈大師悵悵吐了口氣,道:「那一年大雪紛飛,我從西域替朋友辦完事情迴轉,不料在半路上撞見了五個仇家,結果拼得兩敗俱傷。他們五個固然命喪黃泉,可我也身受重傷奄奄一息。迷迷糊糊之間,又被人從背後擊了一掌,頓時人事不省。」
他拿起酒罈斟滿空碗,視線一直不離明燈大師的臉龐。明燈大師恍若不覺,據案大嚼,居然還打了個酒嗝,差點噴在楊惟儼的臉上。
楊恆心下醒悟道:「我也忒糊塗了,大師定是要帶著小夜前往黃山尋訪頌霜。」
「未必吧?」馬羆勁道:「誰曉得明水那老和尚會不會『顧全大局』,把這事按下?說不定啊,他們壓根不信小夜姑娘所言。」總算顧忌明燈大師就坐在身邊,沒把「老賊禿」這三個字帶出口。
屋中群雄聞言均自暗道:「此人好大的膽魄,可一點兒也沒喝醉。」
楊恆自不曉得小夜心裏已動了偌多念頭,說道:「大師,你傷勢未愈,不如再等上兩天。」更想道:「就算雲岩宗饒他,我可不饒!」
過了會兒,楊恆輕撫小夜的香肩道:「別哭了,這是大喜的事兒。我去買些酒菜回來,咱們好好慶賀一番。」話說完又是一傻,醒悟到此地不比中原,哪裡來的酒肆飯館?要想買東西,只怕要御劍飛上幾千里才成。
赫連豪感慨道:「想想人生的際遇真是他奶奶的奇妙。你和明燈大師數日前還在崑崙閣外殺得天昏地暗,兩敗俱傷;我們兄弟呢,也跟楊賢侄狠斗過一場。如今居然又坐在一張桌子邊喝酒吃飯,聊天罵娘。」
楊恆三下五除二將衣衫穿好,風也似地奔向竹廬,呼喊道:「小夜、小夜——」
「恐怕他們現在最關切的便是空照大師遇害的公案了。」赫連傑看了眼明燈大師,接著道:「盛霸禪雖被楊賢侄打斷了雙臂,可雲岩宗豈能善罷甘休?」
明燈大師將衣物放在一塊平整的方石上,悠悠道:「難得你肯告訴我。其實那天你和霜兒在太素閣外鬧翻的事,早已在滅照宮傳開。和尚我心裏還在犯嘀咕,你這幾日不見人影,是不是去找她了?」
他滔滔不絕地正要往下說,身旁的馬羆勁面帶驚慌悄悄在桌下一扯衣袖。
楊恆愣了愣,在岸邊流轉真氣將身上水珠蒸干,回答道:「是小夜送我的護身符。」
明燈大師望著湖水沉默須臾,反問道:「那你又是什麼原因?」
楊恆吃驚道:「如此說來,小夜有可能是您的——親生女兒?」
楊南泰黑黝黝的臉膛上沉靜逾恆,沒有透露出半分內心的變化,只淡然道:「好,我喝!」端起桌上斟滿的一碗烈酒,仰脖一飲而盡。
楊南泰來者不拒,又和尹自奇等人連幹了五六碗,兀自面不改色。
明燈大師穩穩心神,獃獃地說道:「這是我的傳家之物,當年作為文定之禮送給了霜兒的娘親……」
「什麼?」楊恆不由越發疑惑,望著明燈大師道:「大師,你怎麼了?」
眾人一時沉寂了下來,尹自奇喝了口悶酒道:「這一戰咱們滅照宮著實走了不少人啊,還有許多兄弟現如今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呢。好在經此一劫,三五年裡四大名門是不會有閑心捲土重來啦。」
鷓鴣天愕然回頭,不由得一個激靈酒勁醒了大半,起身束手道:「老宮主!」
眾人連聲叫好,赫連豪、赫連傑兄弟也端起碗道:「楊賢侄,還有咱們呢!」
「啊?」小夜一呆,過了片刻她像是醒了過來,「哇」地一聲哭倒在明燈大師的懷中道:「大師,阿恆說的是真的?」
楊恆默然,這才醒悟到為什麼明燈大師寧可遭受石頌霜的誤解仇恨,甚而被親生女兒在胸口上插一刀,卻始終不作任何辯解。因為他曾經經受的痛苦與羞辱實已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他心裏不由想道:「二十余年前,我爹爹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杯酒論交,彈指殺人,縱劍仙林,嘯傲五湖。假如不是我娘親,也許他今日的榮光地位殊不遜色于楊北楚。可他卻毅然拋棄了所有,陪著我娘親隱居山野,耕田採桑,從輝煌回歸於平淡。這等胸襟,這等情義,又豈是我能及萬一?」
楊恆搖搖頭,明燈大師慘然一笑,低聲道:「空了……」
想得正入神之際,忽聽司徒照道:「小楊恆,那日你單騎闖關,一劍拍斷老夫小腿的招式可妙得緊啊,不愧是老嚴的得意傳人。你不會記恨我那一棒吧?老夫自罰三碗,你也得給我個台階下啊。」說罷連干三碗,又倒滿了酒送到楊恆面前。
鷓鴣天在戰陣之上大殺四方神威凜凜,此刻竟不敢與楊惟儼的視線接觸,回答道:「屬下酒喝多了,可有些話也是不吐不快!」
楊恆站在楊南泰身後,笑嘻嘻瞧著這群剛從死人堆里打滾回來的滅照宮豪雄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屋裡的其他人俱都默然,即佩服鷓鴣天的膽氣,又擔憂他的境遇。
「回來吧!」尹自奇忍不住勸說道:「都是快二十年前的舊事了,何必老梗在心裏?打斷骨頭連著筋,出了這道門兒,你又能去哪裡?」
明燈大師接過來顛來倒去地打量不停,面頰肌肉不自覺地微微抽搐,喃喃自語道:「怎麼會……」
明燈大師擺擺手,定了定神道:「貧僧沒事——我們說到哪兒了?嗯,我醒來時發覺自己被人救了,可洞里空蕩蕩看不到一個人。突然我感覺一股劇痛從身下傳來,伸手一摸,你猜怎麼了?」
明燈大師摸了摸下頜的鬍鬚,澀聲道:「這是後來粘上去的,當時卻沒想到這些,只感到天塌地陷,恨不能抹脖子。我搜腸刮肚,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與誰結下這般仇怨,以至於要用如此陰損的手段。我在洞里住了五天,傷勢漸漸好轉,心情也稍稍平復,可始終沒有等到那個人出現。」
明燈大師醉眼惺忪,強將滿嘴的東西咽了下去,說道:「貧僧不能不把自己的嘴巴堵上,否則難保不會說出比鷓鴣兄更逆耳的話來。」
鷓鴣天哈哈一笑,朝明燈大師端起酒道:「老嚴,那日咱們各為其主,沒啥好說的。可兄弟一直沒忘,三十多年前咱們在哀牢山並肩血戰,從天黑殺到天亮,硬是拔了天南四凶的老巢。最後打開酒窖,又從天亮喝到天黑,害得我十幾天里見到酒罈就想吐!來,咱們久別重逢,是不是也該幹上一碗?」
明燈大師本也不是拘泥之人,聞言笑道:「碗怎麼行,換罈子來!」
鷓鴣天一呆,「咚」地放下酒碗叫道:「好,果然還是那個一劍光寒十四州的嚴崇山!我還怕你當了和尚學會謙讓了——來,咱們換酒罈子喝!」提了兩壇酒上桌砰砰拍開封泥,與明燈大師一人一壇對著幹了。
楊惟儼靜靜聽著,若有所思。忽地露出一縷笑意道:「你說出來了,那便不算腹誹。」將酒碗往桌上一推,說道:「南泰和楊恆留下,其他人都散了。」
楊恆如夢初醒,沉聲道:「大師,您和我爹爹一樣,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鷓鴣天笑道:「小姑娘你這就不懂了。有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小楊恆是南泰的兒子,這酒量定然錯不了。別說一碗,十碗二十碗也不打緊。」
楊南泰放下酒罈,沉聲道:「你們來喝酒聊天,我歡迎;要是來說這事兒,便到此為止。」朝尹自奇一舉酒碗道:「來,幹了!」
小夜芳心一顫,情不自禁偷偷地望向楊恆。卻見他舉碗沉思,並未注意自己,心下黯然低垂螓首道:「他有那麼多難事,又豈能總分心顧念著我?況且他對我姐姐情深無悔,而我不過是個義結金蘭的妹子罷了。」
楊惟儼閉關五日,體內傷勢初愈,從外表已看不出絲毫端倪。一雙深幽冷厲的目光緩緩掃過屋裡眾人,站在門口卻不進來,問鷓鴣天道:「老夫的脾氣如何?」
「我本打算一死了之,總也好過作個……怪物。可終究放不下霜兒母女,到底還是放棄了自盡的念頭。」明燈大師繼續道:「但我又有何顏面再面對她們?更不敢將這奇恥大辱說出來。最終,我選擇了離家出走,四處找尋那個害我一生的仇人。然而任我如何查訪,都尋找不到一絲端倪。我沒有見過那人的模樣,甚至不曉得打我一掌,救我一命,害我一生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楊恆苦笑道:「我親耳聽見她當面答應了厲青原的求婚。只是當時她並未察覺到我就在一旁。說起來我那天做得也有點兒過火,畢竟半年多音訊全無,誰都當我凶多吉少,我不該怪她。」
楊恆聞聲望去,只見湖那邊來人一大群人。先是鷓鴣天、尹自奇、馬羆勁、赫連兄弟這些老熟人,後頭還有好幾個面孔陌生叫不上名字的滅照宮豪雄,手裡要麼拎酒要麼提盒,敢情缺什麼就來什麼。
原來不知何時一身金色袍服的楊惟儼偕著凌紅頤已站到了門外,正冷眼旁觀,聽著鷓鴣天渾然不覺地發表著高談闊論。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楊惟儼出人意料地輕輕一嘆道:「空照教了個好徒弟啊。」將酒碗在明燈大師身前的碗上「叮」地一碰,一口飲下道:「故人駕鶴西歸,徒留身後寂寞。這一碗酒,是敬空照的。」
楊恆默默注視,心道:「我曾答應小夜,要幫她找尋親生父母;也承諾過石姑娘,要替她尋回失散的小妹。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世上竟有這般湊巧的事!總算,一樁心愿了卻。相信不久之後,石姑娘、小夜和大師便能父女團聚,盡釋前嫌了吧。」
楊恆看著小夜百感交集,微笑道:「你送我的護身符,原是大師的家傳之物。」
尹自奇的頭髮在數日前的大戰中被任長峽削斷,自覺不雅便戴了頂氈帽。瞧著明燈大師和小夜的模樣,有些迷惑道:「你們這是唱的哪齣戲?」
楊恆忽然發現,明燈大師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奇怪,不知是驚懼,是憤怒,抑或是感傷?他不禁關切問道:「大師……」
忽然肩膀一暖,被只大手有力按住。楊恆眨了眨發酸的眼睛,轉過頭來就見楊南泰默默無語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後。兩人相視良久,一切盡在不言中。
尹自奇等人沒料到楊惟儼竟然會這般輕易放過了鷓鴣天,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楊南泰父子,鴉雀無聲地退出竹廬。
馬羆勁苦笑了聲道:「是啊,說不準這桌上的人哪天又會打起來。」
須臾的工夫,所有人都走得一乾二淨,屋裡只剩下這祖孫三人。
明燈大師微微一笑道:「我的傷已好了五六成,再待下去骨頭也要泡散架了。」
小夜羞紅了臉,窘迫地說不出話來。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鷓鴣天的話像是顆釘子般扎進楊恆心裏,他一聲不響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個底朝天,一股酒氣直衝腦際,耳朵嗡嗡發響,但覺胸口豪情滿溢,叫道:「還有誰,一塊兒來幹了!」
眾人哄然喝彩,尹自奇拿起酒碗說道:「南泰,我也得敬你三碗。那晚若不是你們父子倆神兵天降,我老尹只怕要去喝閻王爺的接風酒了。」
明燈大師臉上的醉態漸漸隱沒,悠然一笑道:「我代恩師領受了。」把桌上的半碗酒也跟著喝盡,說道:「早先我對楊老宮主是三分敬佩,三分惋惜,三分敵意,還有一分的腹誹。而今喝下這酒,便只剩半分的腹誹。」
明燈大師的心緒激動難以言語,潸然淚落道:「是真的。苦了你,孩子!」
小夜一怔道:「你為何突然問這個?」看了眼楊恆身後手捧著護身符的明燈大師,玉頰微紅道:「聽端木爺爺說過,它一直就戴在我的脖子上,應該是爹娘留給我的信物。」
一夥兒人擁進竹廬,在桌邊擠得滿滿當當,將帶來的酒肉菜肴擺放妥當。
楊恆聽到「父子團圓」這幾個字,不由得悄然向楊南泰看去。
「小夜!」明燈大師悲喜交集,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呼喚道:「好孩子,好孩子,佛祖垂憐,教我終於找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