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二部曲 第三集 橫行千里

第三章 不悔

二部曲 第三集 橫行千里

第三章 不悔

楊南泰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十七年零兩個月吧。」
凌紅頤似乎猜到了楊恆在想什麼,嘆息道:「阿恆,你還不了解你的親生父親。他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宮主寶座,只是不肯輸給任何人而已。他當年扣住令堂不放,亦只為一心逼她屈服。及至七年前將南泰擒回東崑崙,仍是為出一口惡氣。」
真禪惱道:「什麼懾仙玦,沒聽說過。我走了——」頭也不回便往東去。
司馬陽頓感胸口鬱悶難當,連吐三口濁氣才緩過勁來,身子靠在門邊使不出半點勁道,恨恨盯著楊恆的背影,卻也曉得自己和他已是天差地遠。
真禪走近,卻發現魏無智許久地盯著自己沒有說話。正感疑惑之間,忽聽他嘶啞道:「小和尚,便宜你了!」張開嘴從舌根下吐出一枚沾滿血水的玉玦,乍看上去如同一顆黝黑晶瑩的葵花籽,握在手心裏費力地遞給他道:「拿好。」
司馬陽見楊北楚現身,頓時有了底氣,垂手道:「師傅,他們……」
真禪一怔,不由升起股怨氣,寫道:「出家人有好生之德。你不要我幫忙,我走就是。」拾起烏龍神盾舉步欲行,心裏自責道:「我何苦多管閑事?」
真禪嚇得手上烏龍盾一松又趕忙抓緊,屏住呼吸左顧右盼,四周空寂無人。惟有屋裡頭那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兀自冷冰冰地躺在那裡。
「可下過這盤棋,他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凌紅頤道:「無欲則剛——南泰,我不得不佩服你:連老宮主亦意識到,他無法強求你的意願。」
真禪搖搖頭暗想:「你都成這樣了,我怕你作甚?」略作躊躇,從懷裡掏出一瓶師門分發的療傷聖葯「玉蟬續命丹」來,倒了兩顆在手心裏,做了個張嘴服藥的手勢。
凌紅頤道:「了解軒轅心和大魔尊秘密的人並不多,但無一不是宮中首腦人物,一般人是查不了的。南泰,你是否願意接下這差使?」
楊恆對圍棋之道並不精通,卻也曉得自古便有「金角銀邊草肚皮」之說。大梵谷手對弈,必然先搶佔邊角擺開陣勢,再徐圖進取問鼎中腹,像楊惟儼這樣一上來就佔住天元的下法,還是頭一回看到。
秦鶴仙拚命不令失神的雙眼閉起,凝視著楊北楚道:「我不悔,但我一直恨你!」
楊北楚恍若未聞,欣長飄逸的身影閃了閃,已到楊恆近前,左手扣住秦鶴仙脈門,右手將一顆丹丸塞入她的口中,催促道:「快把她抱進樓里!」
「這局棋,他早已贏了。」楊南泰沉吟道:「卻故意走了一步緩手,放過我的大龍,任由黑子打入白棋腹地反客為主。把棋收起來,這或許是我們父子下的最後一局。」
想到這裏,忍不住用眼角餘光一掃靠立在窗邊的那個綠髮老者。
楊南泰坐在桌前久久未動,低頭審視著棋局,彷彿沒有覺察到楊惟儼的離開。
他生性殘忍狡詐,這輩子也不知做了多少惡事。不曾想在彌留之際竟生出一點善念,將與誅仙鐲、驚仙令並稱為三大仙界至寶之一的懾仙玦遺贈真禪,也免得此物永埋黃土,不復見人,亦算功德無量之舉。
腳步聲漸遠,虛掩的房門將正午的冬陽擋在了竹廬外。楊惟儼掃了眼滿桌滿地的狼藉,最後將視線落在那副圍棋上,問道:「你有多少年沒陪我下過棋了?」
卻聽魏無智冷笑道:「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耍弄心機,你還嫩了點兒!你是雲岩宗的弟子,當我看不出來么,又豈會好心救助魏某,還不是為了懾仙玦?!」
真禪悶聲不響走回屋前,接茬挖坑,卻看也不看魏無智。
楊南泰毫不猶豫道:「走,去飛龍在天樓!」虎軀一展,在前引路。
楊南泰搖頭道:「沒什麼。」「呼」地一聲將司馬陽擲了出去。
在靠近窗口的地方,直挺挺地立著一個綠髮老者,軀幹上千瘡百孔慘不忍睹,脖子也教人擰斷,腦袋無力地耷拉下來,緊垂到胸前。
他試著探了探灰衣男子的鼻息,果然沒了一絲入氣,再看屋裡陳設極為簡單,心中尋思道:「我且將他們埋了,也算做了件善事。」於是低首合十,為灰衣男子和綠髮老者每人念了三遍往生咒,返身出屋用烏龍盾掘土挖坑。
楊南泰避過楊恆的眼神,淡淡道:「走吧。」
魏無智愣了愣,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臉上凶光漸消,有氣無力道:「沒用的,我的內臟已被滄百韜的爪力絞碎,全憑一口精元吊著。小和尚,你要挖坑埋我?」
楊恆大感意外,尋思道:「莫非楊北楚心中有愧,想用這法子補償爹爹?」
「爹爹,」楊恆回首望向桌上的天狗吠月圖,輕聲道:「你那天的話沒有騙我?」
真禪在他的屍體旁站了半晌,也不敢確信魏無智這回是不是真的死了。
昏暗的屋中滿地狼藉,一個面頰尖削的灰衣中年男子一動不動仰面躺在門裡,身旁散落著一對判官筆,胸口赫然有個碗口大小的血洞,雙腿也被炸斷。
楊恆一點就透,說道:「還是留著吧,畢竟這局棋還沒有走完。」
真禪吃了一驚,暗道:「聽師傅說,祁連六妖行事狠辣,喜怒無常,修為尚在天荒八怪之上。這灰衣人居然能和滄百韜拼得兩敗俱傷,可是大大的了不得。」
秦鶴仙艱難地舉起滿是血污的右手,指向北道:「祁連六妖……孩子——」
看真禪在地上寫了自己的法號,接著又寫兩字「迷路」。魏無智心道:「他若要騙我,也不至於編出這等拙劣的借口。」勉力舉臂招了招手道:「我有話要交代給你」。
魏無智望著真禪,神情漸漸變得有點兒古怪,冷冷道:「你為何要討好我?」
「是神息!」楊恆心頭微動,見父親已在楊惟儼的對面落座。楊惟儼拈起一顆白子「啪」地清脆敲擊在棋盤中央的天元上。
楊恆和楊南泰將她送到門外,凌紅頤走出幾步,忽地回頭又道:「阿恆,它是令尊三次潛入江底,才打撈上來。昨晚交給我時,他什麼也沒說。我希望你能記著鷓鴣堂主的話,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也該是個頭了——」
※※※
楊惟儼忽然推枰而起道:「今日到此為止。」袍袖一拂飄然離去。
凌紅頤靜靜佇立在門邊,含笑問道:「我可以進來坐會兒嗎?」
翌日清晨楊恆和楊南泰依依不捨地將明燈大師父女送出雄遠峰二十里,方自折返。將將要到蜃樓仙境外,遠遠見一女子搖搖晃晃御劍而行,朝著雄遠峰飛來,猛地身子一沉往下方的萬丈峽谷里墜落。
楊恆聞言驚愕不已道:「真禪——他是楊北楚和秦鶴仙的兒子?難道說他和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怎麼會?」腦海里千頭萬緒,說什麼也挪不動腳步。
真禪定了定神,恍然大悟道:「敢情這兩個人是自相殘殺,同歸於盡了。」
真禪略感黯然,點了點頭,明白一旦魏無智埋骨之處泄露,必有人不請而至,掘地三尺來找那枚懾仙玦,令得死後的屍首亦無以保全。
兩人針鋒相對你來我往,弈至日薄西山彩霞漫天之際仍是難解難分,未見輸贏。
魏無智道:「據傳這枚懾仙玦中暗藏天荒三經之一的《魔真篇》,若能徹悟魔經神功,便可羽化飛天。可惜魏某苦思冥想這麼多年,也沒能破解懾仙玦的秘密。小和尚……現在它歸你了,能不能找到《魔真篇》就看你的造化了。」
見真禪接過了懾仙玦,魏無智心頭百感交集,說道:「我死後,你只要將我掩埋起來便可,千萬不要豎碑,免得老子躺在地下還不得安生。」
換作七天之前的楊恆,一句「鼠肚雞腸」必定會脫口而出,更少不得對楊北楚一通冷嘲熱諷。然而此刻他卻在自省道:「我對石姑娘和厲青原的怨恨,只怕並不輸于楊北楚對我爹娘的嫉恨!將心比心,也難怪石老爺子要勸我放開心胸!」
真禪忙不迭往後退開三步,反手掣下背後負著的烏龍神盾。
他自知大限將至,任平生殺人如麻亦禁不住一陣黯然道:「閻王爺這就來收我啦!」
又下了七八手,棋盤上的一塊黑子被白棋圍住,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正苦苦做眼求活。楊南泰「啪」地將手中黑子打入白子腹地,竟是破釜沉舟反圍白棋大龍。
楊恆看了眼楊南泰,又瞥了眼屋裡的楊北楚,問道:「爹爹,他們……?」
他敲了敲門,屋中久久無人應答,不由奇怪道:「莫非主人不在家?」
凌紅頤乍聽楊恆對自己換了稱謂怔了怔,隨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好孩子。」她頓了頓,又道:「南泰,我不知是該替你惋惜還是為你高興,你可曉得老宮主在來時路上,對我說了什麼?」
楊南泰霍然側首,兩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久久對視,彼此的臉上漸漸露出溫暖笑意。
真禪接過,入手一陣溫潤清涼,除此之外別無異狀。
楊北楚神情苦澀,毫不吝嗇地將滅照魔氣注入秦鶴仙羸弱的身軀里,替她儘力延緩毒氣的發作,回答道:「今後我再不騙你。」
她走進竹廬,妙目漫不經心地拂過桌上未盡的殘局,一語雙關道:「南泰,你還是沒能贏過老宮主啊。」
父子二人二十年前也不知下過了多少盤棋,于彼此的棋風套路瞭若指掌,盤面上犬牙交錯短兵相接,看得楊恆眼花繚亂,卻也知道楊南泰逐漸落了下風。
楊北楚呆了一呆,低下頭將自己的臉緊緊貼在她冰涼的面頰上,有淚滑落。
她知楊南泰寡言少語,便介面往下說道:「他說,滅照宮還少一個副宮主!」
灰衣人勉強看清真禪在地上寫的字,嘿然道:「我是魏無智,跟滄百韜是結拜兄弟!」
楊恆瞧著他稜角分明飽經風霜的側臉,一股熱血涌動胸膛,徐徐搖頭道:「你沒有騙任何人,所以這十七年你過得比誰都苦。不是嗎,爹爹?」
楊南泰和楊恆互視一眼,這才曉得秦鶴仙拚死御劍而來,竟是要見楊北楚。
楊南泰和楊恆齊齊一驚,均未料到楊惟儼的來意竟是如此。
他小心翼翼靠近,俯下身在地上寫道:「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司馬陽經脈受制渾身動彈不得,又羞又惱道:「楊……你想幹什麼?」
楊恆抱著秦鶴仙往樓里去,見司馬陽兀自擋在門口,忍不住就想施展浮雲掃堂腿給這傢伙一記窩心腳,轉念想道:「救人要緊!」體內真氣流轉布滿全身,一股沛然莫御的無形氣勁當即將司馬陽彈出數步,不得不讓開通道。
但見人影一晃,楊北楚從樓內閃出,探臂抓住司馬陽的背心,將他穩穩放下。一雙鳳目慢慢從楊南泰和楊恆的身上掃過,見到重傷垂危的秦鶴仙面色登時一變。
須臾的工夫,兩人攜著秦鶴仙趕至飛龍在天樓外。宮中守衛剛欲放行,不料司馬陽從樓內走出,漠然打量了眼楊恆和楊南泰道:「站住,我師傅正在樓中閉關療傷,不見訪客。你們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
楊恆疑惑道:「這兩人不是祁連六妖里的老大和老二么?」
這回真禪聽清楚了,在跟自己說話的,正是那個倒在門裡的灰衣男子。他的雙眼微張,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灰暗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下,顯得愈發的陰森可怖,隱隱有一縷縷細微的黑氣從口中噴出。
楊恆問道:「紅姨,你也是來勸我爹爹重回滅照宮的么?」
忽然前方山麓里隱約有一點昏黃燈火閃動,似有人家。真禪不覺一振,打點精神御風飛去,只見柴扉虛掩不聞人聲,一縷燈光自門縫裡透出。
真禪點點頭,想著佛經上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然對方惡名昭彰,也不能見死不救,到底還是將兩顆靈丹送入了魏無智嘴裏。
虧得真禪這兩年經歷了不少大場面,總算穩住心神比劃道:「你是誰?」心下思忖道:「方才我伸手測試鼻息時,他故意屏住呼吸,好讓我誤以為是具死屍。這時開口說話,多半是怕我將他活埋了。」
※※※
真禪「啊」了一聲,就聽魏無智冷笑道:「怎麼,害怕了?」
楊恆聞言精神一振,問道:「紅姨,這幾日你可有查到什麼線索?」
楊北楚握住她的手,一字字道:「你放心,他不會有事!」
「仙兒!」楊北楚痛苦地低喃著,緊緊抱住秦鶴仙的身軀,彷彿只要稍一鬆手她的魂魄就會從體內逸去。
楊恆心下大吃一驚道:「真禪怎麼了?為何秦鶴仙要找楊北楚去救真禪?」
驀地一股夜風呼嘯而來,「砰」地撞開門戶,將屋裡燈火吹得一閃一閃竟是不滅。
楊南泰隱隱猜到其中必有蹊蹺,甚而牽涉到楊北楚與秦鶴仙之間的一段隱私。見楊北楚將秦鶴仙抱入屋中,他的臉緩緩沉下,低聲道:「阿恆,咱們走!」
楊南泰怔了怔,默不作聲地轉過身將圍棋取來。「呼」桌上起了一陣風,碗筷杯碟霎那間無聲無息地化為粉末,桌面乾淨得一塵不染。
楊南泰明白他在問什麼,眺望西天如血殘陽道:「是我騙了自己足足十七年。」
楊恆目送楊惟儼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夕陽之下,問道:「爹爹,他這是什麼意思?」
待第一個坑挖好,魏無智道:「不用再挖了,一個就夠用了。」
又聽魏無智道:「你再放把火,連帶滄百韜的屍體一塊兒燒得乾乾淨淨。然後儘快離開此地,絕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今夜的遭遇。好,你可以開始了……」說罷長舒一口氣,斷開那縷護持心脈的精元,竟就此魂歸地府。
凌紅頤嫣然一笑道:「好,那咱們就說說眼前的事。那日雄遠峰大戰,軒轅心不翼而飛,至今無著。此事與大魔尊的失蹤必有關聯,很可能是內賊所為。倘若能找出這個潛入崑崙閣盜走軒轅心的內奸,便能順藤摸瓜查到大魔尊的下落。」
看到楊北楚的痛苦模樣,本該是件大快人心的事。然而不知為何楊恆的心裏絲毫感覺不到舒爽快意,更對秦鶴仙起了深深的同情與憐憫,悄悄退下飛龍在天樓,心中焦灼道:「真禪果然是我的親兄弟么,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楊南泰一言不發,突然跨上半步抬掌拍向司馬陽面門。司馬陽猝不及防,急忙使了招「橫斷雲山」封架。孰知楊南泰只是虛晃一槍,手腕陡地下沉避過司馬陽的掌勢封阻,如老鷹抓小雞般拎起他的胸襟,提至面前淡然說道:「我們兄弟之間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楊南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道:「我明白了。紅頤,辛苦你了!」
想到要見楊北楚,楊恆心裏略有遲疑,眼見楊南泰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蜃樓仙境里,咬咬牙驅動身形追上楊南泰,向飛龍在天樓疾馳。
誰知剛挖了沒幾下,猛然聽到背後有個聲音若斷若續道:「小和尚你過來——」
楊恆策動身形搶至下方,將她穩穩接住,左手凌空虛攝,抓過側落的仙劍,訝異道:「是秦鶴仙?」就見她面色慘淡,肌膚布滿黑紫色的毒氣,右肩被人抓出五個深可見骨的血窟窿,周圍血肉已經腐爛。背後和左肋衣衫碎裂,赫然印著兩隻慘綠色的掌印,雙目緊閉奄奄一息。實難想像她是如何強撐著垂死之軀御劍疾行,卻完全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凌紅頤深深看了楊恆一眼,一字字道:「這建議其實是令尊提出的!」
起先十幾個回合兩人均都落子如飛,待進入中盤后,節奏逐漸放緩。
楊南泰徐徐道:「我從未想過要贏他。」
楊惟儼的棋風咄咄逼人,凌厲老辣;楊南泰則是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偶有一兩招反擊亦是攻敵必救,犀利之極。
楊南泰探手搭住她微弱得幾已感覺不到的脈搏,緩緩輸入一縷滅照魔氣,以防運勁過猛過急,反令秦鶴仙無法承受,察看著傷口,微皺眉頭道:「是刁冠絕的慘無人道爪和哈元晟的混元一氣掌,毒氣已滲入五臟六腑,活不成了。」
那日真禪失魂落魄地離了雄遠峰,如同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盪了數日,心情逐漸平復卻沒了主意。他想來想去,天地雖大,卻終究還是回峨眉的好,畢竟那裡有恩師明燈大師和真菜、真葷、真煩等等一干情同手足的師兄弟。
楊南泰沉吟須臾,問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老宮主的意思?」
魏無智瞧著真禪行出數十丈,方才提氣喚道:「小和尚,你回來!」可這一運氣,頓感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口淤血從嗓子眼裡直噴出來。
楊南泰搖搖頭,沉靜道:「時過境遷,這些舊事不提也罷。」
眾人上了二樓,許是藥力生效,秦鶴仙的眼皮微顫,模模糊糊看見了楊北楚的身影。她也不知是哪裡生出的力量,猛伸手向楊北楚探去,口中叫道:「北楚……快、快救真禪,他被——」話剛到半截,櫻唇驀地嗆出口黑色淤血,已說不下去。
凌紅頤在桌邊落座,幽幽地一嘆道:「可這麼多年,你們誰也不願認輸,結果都成了輸家。」
正這時候,卻聽見秦鶴仙急促喘息道:「我……我不成啦,快去救咱們的孩子。」
灰衣男子看不懂真禪的啞語,心道:「原來是個小啞巴。瞧他適才施展的身法,應是雲岩宗門下的弟子。」當下道:「他是祁連六聖里的老五滄百韜,已死透了。你是個啞巴?會不會寫字?」
楊北楚面目蒼白莫名,甚而有一縷猙獰的扭曲。由於運勁過猛,他剛剛續接上的左臂縫合處迸裂,殷紅的鮮血汩汩滲出將半邊袍袖染紅,順著手腕直往下滴,他卻渾然不覺,說道:「你別胡思亂想,我一定能救活你!」
驀地聽見秦鶴仙低低的一聲痛楚呻吟,猶如夢囈般虛弱喚道:「北楚,北楚……」
「是呀,還沒走完。」楊南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目光投向屋外。
這般心事重重地行到晚間,雲壓群山朔風吹寒,四野蒼茫寂寥,莫說人蹤,連鳥獸的影子也見不著,全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那盤棋是我贏了吧?」楊惟儼微合雙目,彷彿在回憶,緩緩說道:「拿棋來。」
秦鶴仙萎頓的臉龐上逸出一絲柔情微笑,輕輕道:「這輩子你騙得我還不夠么?」
楊恆道:「也許在他心目中,楊北楚才是滅照宮副宮主最適合的人選。」
念頭未已,楊北楚已從他懷中近乎是搶般生生抱走秦鶴仙,一腳踹開屋門沖了進去,平日里的瀟洒倜儻此際全不見了蹤影。
他倒吸一口冷氣,卻聽那聲音又道:「你別怕,到我身邊來。」
看到真禪轉過頭,他艱難地喘息兩口粗氣,說道:「你真要幫老子收屍?」
語音渺渺字字敲擊楊恆心頭,一襲紅衫如風遠去,淡漠在天涯之外。
真禪不明所以,魏無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半夜獨自來此?」
凌紅頤恬然微笑道:「找回明曇吧,解鈴還需系鈴人。」她站起身,從袖袂里取出一支捲軸放到桌上,目視楊恆道:「這是你那日遺落在崖下的天狗吠月圖。」
秦鶴仙欣慰一笑,緩緩地合起眼睛。
「呼……」寒風卷裹著今夜的第一蓬雪花灑落,真禪躬身合十深深地一拜。
凌紅頤凝視楊南泰,緩緩道:「他是不會說的,尤其事關大魔尊。」
真禪瞪視魏無智,又聽他說道:「怎麼,出家人也會打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