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二部曲 第五集 白山日暮

第二章 公議

二部曲 第五集 白山日暮

第二章 公議

宋雪致聞言心潮激蕩,注視著盛霸禪道:「正要向盛總監請教。」
她的眼前,兀自晃動著那些冤魂的身影,神思猶如給抽空了一樣,飄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邃黑淵中,木然道:「你為何還不殺了我?」
明曇強自抑制心中駭異,也冷冷回答說:「盛總監,我要是你早該無地自容。」
十七年,滄海桑田白了少年頭。無論是枯守荒村的寂寞還是南明離火的荼毒,都不曾教他動搖軟弱過分毫。到頭來,甚至等不到自己付出絲毫回報,他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去了。
一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像霧氣一樣瀰漫在不到五丈方圓的密室里。房間里的陳設也異常簡單,一張床榻,一張矮桌和兩個蒲團。沒有窗戶,密室的石門也緊緊閉合,矮桌上油燈便是這屋裡惟一的光源。
然而她為何要捏扁碎銀將它留在這裏?是想告訴自己什麼嗎?
「想知道誰是兇手么?」楊惟儼沒有接戰,「你母親落入了宗神秀的手中。」
楊恆霍然回首,一聲不吭地盯視著自己的祖父,臉上寫滿了執拗。
他就是這樣的一具枯骸,失魂落魄地跪在養父的墳前,面對那觸目驚心的空墳!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瘋狂地尋找著母親的下落,父親的遺體,得到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直至最後的絕望。大海吞噬了所有,甚至村裡沒有一個漁民曉得自己離開后的那個黃昏,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麼。
前塵後世,人間百態;六道輪迴,天地滄桑……就在他的腳下如滾滾波濤般鋪展開來,演繹著一幕幕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王霸澹咳嗽了聲,便從宋雪致被煉化成大魔尊講起,說到她如何助紂為虐襄助楊惟儼掃蕩異己,指使蘇醒羽統帥排教群妖攻打祝融峰,劫奪太昊鼓;後來又是如何潛入長白山,擊殺神會宗長老袁長月;及至聯手滅照宮卧底明華大師擄掠楊恆,害死雲岩宗方丈明鏡大師。
「雙泯月輪——」他心神俱醉,全然沒有察覺此刻連雲霓條路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己的元神卻是懸浮在一口巨大的古井中。
「銀面人?」楊惟儼顯然是想到了。他更想到凌紅頤從黑沙谷帶回的有關太古道的情報和司馬陽臨死前的口供,目光連閃幾下唇角逸出一絲森寒的冷笑道:「這才像宗神秀做的事——他差點毀了我兩個兒子。」
突然一陣清風吹來,腳下的雲霧陡地翻轉散蕩,呈露出一片廣袤無邊的世界。
盛霸禪當然能聽出宋雪致話里的譏諷之意,卻佯裝不覺地微微頷首,說道:「距離四大門派公議之日還有幾天的工夫,你可以一邊靜心養傷,一邊冷靜下來反思自己的過錯。倘若需要紙筆書寫,也盡可向門外的守衛提出。」
月華如玉清輝默灑,所有的景象又恢復如初。腳印依舊是腳印,人在圈內。
宋雪致盤膝坐在那張用兩個石墩和一塊木板搭成的簡陋床榻上,望著「劈啪」微響的油燈火焰,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
千百年的白雲蒼狗,滄海桑田,就這樣周而復始地在循環,在生滅。
寒冷麻木中,她迷迷糊糊地聽見盛霸禪說道:「你血債累累,罪孽不輕啊。」
他就像一個局外人,看到樓起了,看到樓塌了;看到紅顏易老,帝王夢碎;看到轉生業報,為人為畜。
很快,她就被王霸澹救醒,渾身冰涼地躺在床榻上,沒了一絲氣力。
「看他?」楊恆的語調機械,「讓你失望了,他不在這裏。」
她已了解到天心池此舉的惡毒之處,不僅可以利用自己羞辱師門,還能連消帶打化解殺害空照大師的罪嫌;更令她害怕的是,此事一定會傳遍仙林,楊恆獲悉之後勢必來救,一頭撞進宗神秀與盛霸禪布下的天羅地網。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月亮升起來了,就掛在清朗的海面上空,像一尊皎潔的圓盤,脈脈散發著玉華,卻再沒有人能和楊恆共賞。
他先回到楊南泰的屋裡,收拾出一些養父日常穿戴的衣服和使用過的物事,在原地又建起一座衣冠冢。然後,他背負起正氣仙劍,一身孑然別無餘物,迎著漫天飄灑下的雨絲乘風破浪,直向天涯。
她醒來已有大約半個多時辰。在這段時間里,沒有人進來,世間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和這間神秘陌生的幽仄密室。
「不必,」楊惟儼回答:「我想知道,南泰的遺體在什麼地方。」
「百死莫贖!」盛霸禪森冷的話語震得她身軀一陣瑟縮戰慄。
想到這裏他的眼睛一亮,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喃喃道:「那地方好久沒去了……」心念閃動之間,元神渡入驚仙令,眼前斗轉星移景象瞬息萬變,重新來到驚仙門外。他穿過大空殿,前方一條虹霓鋪成的天路向上延伸,好像永無窮盡。
她驚訝地察覺,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兩處創傷。一處在背心,火辣辣地疼痛難忍,好似教人擊了一掌;另一處是劍傷,就在腰間,創口由下而上險些傷及肺葉,稍一呼吸便覺得錐心刺骨,冷汗涔涔。
兩個多月前在雄遠峰崑崙閣前,盛霸禪當著數以百計的正魔兩道高手的面,被楊恆絞斷雙臂經脈,幾乎修為盡廢死於非命,實乃平生第一奇恥大辱。
他痛恨這種感覺,也不齒楊恆的反應。填平傷口最好的手段,絕對不應是眼淚。
另一方面楊南泰慘死,楊惟儼和滅照宮群雄又豈能善罷甘休?繼雄遠峰大戰之後,一場更為血腥狂暴的殺戮又即將呼嘯而來。
宋雪致坐在床榻上,向盛霸禪伸出雙手,從容道:「盛總監,你是要報仇么?」
然而仇人在哪裡,是誰殺害了父親,劫走了母親?對此他一無所知。
楊恆忽然徐徐舉起手,指尖有一簇微淡的銀光在閃,像黑夜裡的一顆寒星。
當一個人傷心到極點,憤怒到極點,剩下的便只有那一具枯骸。
他來,本是想見一眼兒子,或許還會葉落歸根將他帶回東崑崙,永遠留在雄遠峰頂那一方黃土之中。而他的兒子,再不會背叛他,反抗他。在他永遠失去他之後,感覺到的不再是寂寞,而是哀傷。
他茫然攤開手,獃獃地注視著這塊銀餅。銀餅不會說話,卻像一張圓乎乎的臉,閃著寒光漠然看著自己。
楊惟儼負手旁觀,臉上有了一絲訝異。忽見楊恆身子劇烈一晃,像是被股無形的力量重重彈回,又落回了墳前。
這樁事情宋雪致也曾聽楊恆說起過,此刻舊話重提不啻給了盛霸禪一記響亮的耳光。她本是佛門女尼,這樣不留情面的挖苦盛霸禪,放在從前根本連念頭都不會有。概因楊南泰為了保護她,戰死東海,心中悲憤無以復加,眼見對方斬盡殺絕,依舊不肯放過自己,這才反唇相譏。
她的腦海里混亂成一團,以往的種種疑點也終於得到了解釋。儘管早有心理防備,可她仍舊禁不住被這血淋淋的真相所深深震撼,幾次險欲暈厥。
「你來幹什麼?」當意識復甦,他終於發覺自己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但這兩處傷口包括先前的傷處都已被敷藥包紮妥當,身上的衣衫也已換過。這些事情,應該都發生在自己昏死之後。
「銀面人竟來自天心池?」宋雪致心頭劇震。
「我的兒子死了,我來看他。」背後的人回答,那是他的祖父楊惟儼,滅照宮宮主。
楊惟儼不答,可不屑而冷淡的眼神分明是在質疑,而在楊恆看來更近乎是種侮辱。
他一言不發,昂然邁步向楊惟儼用腳印布下的圈外踏去。然而在右腳懸空到足印上方的一霎,靈台猛然動搖,四周的景象天翻地覆,天地間湧出無窮殺氣。那一隻只足印陡然化作渾若天成的劍招,從四面八方一齊壓來,遮蔽了整個空間,宛如一圈銅牆鐵壁,將自己所有的去路封死。
為什麼上蒼總是一個接一個地和自己開這種殘忍而荒謬的玩笑?在他失意歸來跨入家門的時候,迎接自己的既不是母親的溫暖,也不是父親的沉毅,而是一座冷冰冰的墳頭,和一塊不會說話的銀餅。
他所擁有的修為在這一連串足印面前,突然毫無用武之地。甚至是自己衝擊得越猛,腳印產生的反彈力量就越強。
「你準備在這兒跪一輩子,求菩薩保佑你的仇人自動消失,你的母親平安無恙?」楊惟儼問道。
他一邊繞著楊南泰的空墳緩緩踱步,一邊說道:「不要以為自己初悟神息就有什麼了不起,從鍊氣晉陞到修神,你才跨出第一步。神息四境路漫漫其修遠兮,又豈是你想的那麼容易?你要比別人強,除非先走出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疑惑間,就聽盛霸禪繼續說道:「只是一來你被楊惟儼迷失了本性,這種種罪行也不能完全歸咎於你一人;二來你畢竟曾是雲岩宗的門人,本門也不便擅自處斷。因此宗掌門已決定將你交由仙林四柱的各位掌門、長老公議,名典正刑!」
倘若換作是一個沒有任何修為的普通漁民站在這圈裡呢?也許他渾不把楊惟儼留下的足印當回事,稀里糊塗地一抬腳就跨到了圈外,根本不可能領會到在這圈腳印里所蘊藏的深邃玄機。
盛霸禪端的好涵養,面頰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搐又恢復如常,搖了搖頭說道:「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在過去的幾年裡,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楊恆拾級而上,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又或走出了多遠。
楊恆依然沉默,灰暗的眼眸中卻不知不覺泛起一抹星光,低哼道:「我能走出來!」
盛霸禪點點頭道:「王師弟,你言辭便給記性也好,此事便由你來說吧。」
銀餅上還留有指痕,那應該是母親留下的。從外形上判斷,它應該是一塊被捏扁的碎銀,在母親遭擒前一刻被她悄悄藏在身下的泥濘里。
然而思緒甫一追溯到那場夜海惡戰,她的禪心,她的鎮定,就立刻被巨大的悲傷擊得粉碎,再也無法保持靈台的清明。
沒錯,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楊惟儼掩飾在冷漠面容之後的那縷哀傷。
她想運功療傷,然而經脈也被封住,丹田真氣凝固得像一團鉛石,毫不聽使喚。
他們劫走端木神醫,殺害石頌霜母親,伏擊楊北楚,刺殺司馬病……如今又殺害自己的養父,劫走自己的生母,所有這一切似乎毫無關聯,卻又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繫。而他,卻找不到將它們連接起來的絲線。
銀面人是兇手!
手心裏的銀餅冷了又被捂熱,捂熱了再次冷卻。而他的心始終冰冷,冷得不曉得疼痛的感覺,不曉得時間的流逝,也記不起他曾經想到的疑點。
宋雪致沒有說話,王霸澹嘆了口氣,微帶憐憫道:「明曇,你還有什麼請求?」
「啊?」明明踩住了實地,楊恆卻有種一腳踏空的感覺。神智恍惚中,身子已退到了墳前,額頭冷汗無聲無息地滲出,呼吸激烈而短促,好似已經過了一場令他心力交瘁的廝殺。
「自投羅網?」宋雪致愣了愣,隱隱覺得盛霸禪此言存疑,莫非是他為隱瞞銀面人的秘密,故意把她被捉的功勞算在了南霸天的頭上?
在隱居落雁山和東海小漁村的那段日子里,楊恆曾經幾次向她提到銀面人的故事。因此這伙兒來歷詭異行蹤飄忽的銀面人,對宋雪致而言並非完全陌生。
他不再思想,放縱所有的意念,將心深深融入到井底的圓月中……
宋雪致臉色漸轉雪白,呼吸越來越急促沉重,雙手在小腹前緊緊擰作一團,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王霸澹所講的這些事絕非胡編亂造,血口噴人,而是曾經真真切切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楊惟儼輕蔑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服?你還一心困守在自己世界里,離天三萬里。」
「砰!」石門被南霸天關上。盛霸禪站在門裡,他的神情木然,並不著急開口,而是先用刀鋒一樣的目光上上下下掃視過宋雪致,才冷冷道:「我是該稱呼你『明曇師妹』抑或是『大魔尊』、『楊夫人』?」
楊恆沉默了,自始至終他沒有流下一滴眼淚。眼淚,感動不了仇人,呼喚不回親人,這個道理他在九歲的時候即已深深懂得。
他的手上兀自握著一塊扁圓的銀餅。那是當他滿心懊惱從始信峰歸來時,從墓前的泥濘中尋找到的惟一物事。
是的,他恨兇手,但更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離開漁村去黃山,悲劇也許不會發生。
對此宋雪致一無所知,甚至也不清楚下一刻自己將要面對什麼,面對誰。
話落步停,他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圍著墳冢,地上赫然多了一圈淡淡的足印。
但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墓碑后的墳冢已經被人粗暴地挖開,墓穴里空空如也。本該長眠于地下的養父遺體,竟也不翼而飛。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他木然問道:「我在父親的墳前找到的。」
他嘿然低笑了聲,罵道:「笨蛋,居然重蹈覆轍。老夫沒工夫陪你瞎折騰。」金袖一拂,說道:「我來教你兩句:『人牛不見渺無蹤,明月光寒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好好琢磨吧,可惜,這裏面的意思空照是不能告訴你了,哈哈,哈哈哈……」笑聲里含著幾許寂寥孤愴,遠去了人影。
「為什麼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她痛不欲生地想。在祭出元神施展「如日中天訣」蕩平衛道士后,他的魂魄也隨著裂毀的元神一起消散,從此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無法轉世,無法輪迴,縱然她有心要用生生世世去補報,也成了痴心妄想。
楊恆心晉大空禪境,將滿腹的心事與種種意念情緒如包裹般卸下,漸漸地虹霓路上浮現出一級級台階,由近而遠去向深渺無垠處。
三日後楊恆踏上了北去的征途。原本圍繞在他身周不可逾越的足印,被他輕輕地一步跨過。腳印還是腳印,不能跨越的並非是它,而是存在於每個人內心的心魔。
「銀面人!」再一次,楊恆的腦海中暈沉沉地閃過了這三個字,像一道電流瞬息通透全身,讓他麻木的軀體有了一絲反應。
楊恆空茫的眼眸深處緩緩地,緩緩地燃起一點光,然後就像席捲草原的熊熊烈火瀰漫開來,似乎要將這黑夜徹底焚毀。「謝了。」他說。
石門打開,走進來的是一個宋雪致做夢也猜不到的人——天心池七院總監盛霸禪!在他的身後,還有七院首座中的王霸澹和南霸天。
宋雪致輕輕搖了搖頭,聽到腳步微響,石門開了又關,盛霸禪三人業已離去。
許久許久之後,石門發出一記輕微的響動,令她飄渺纏綿的思緒回到現實。
驀然他的腦海里不可抑制地湧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牛若不見,人亦不見,無爾無我,物我兩忘——天地萬物,主客雙泯,那還有什麼能夠束縛住自己?」
盛霸禪不為所動,淡淡道:「要知道,你在過去的七年裡犯下無數罪孽,不論如何發落都是罪有應得。你應該感激宗掌門的慈悲寬宏,就在這種情況下還給了你當眾陳情悔過的機會。我相信你不會畏罪自盡,否則只會讓雲岩宗愈發矇羞。」
好在雖然經過了七年多的蹉跎迷離歲月,她潛修多年的佛門禪功仍在,面對眼前詭譎莫測的情形,還不至於驚慌失措,哭天喊地。
他一動不動地跪在養父的墓前,失去了思想,沒有了感覺,只有許久才吐納一次的呼吸,顯示出他還活著。
令她沮喪憤怒的是,那柄擎天古劍的斷刃不見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枚紅色的貝殼還在自己懷中,還可以繼續陪伴自己。
他和他一樣,不會哭天搶地,更不會暴跳如雷,只把這悲傷深深吸進骨子裡。然後,慢慢咀嚼,獨自品味。再沒有比楊家人更了解楊家人的了,即管他們曾經彼此憎恨,至今依舊恨意未消。
背後響起微聲,那是楊惟儼的衣袂在風中顫動。忽然,楊恆意識到至少在他們兩人之間已多了一點相通:他失去了兒子,自己則失去了父親;而他們的敵人,遠在長白山,正冷眼旁觀他們的憤怒與悲傷。
種種種種,追根溯源皆因自己而起,卻絕不會因為她的死而終結。
她的心痛苦得幾乎失去知覺,死死地握緊那枚紅貝殼,輕輕低問道:「南泰,教教我,我該怎麼辦……」眼淚卻已幹了。
這個男人,為了她拋家舍業叛父背兄,默默無聞地守護了自己整整十七年。
面前是一塊重新被拼湊起來的碎裂墓碑,上頭是母親用指力刻下的熟悉字體,那麼扎眼,那麼錐心——以簡單的幾個字宣告一條生命的長逝,楊恆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會比這件事更殘忍,更悲哀。
盛霸禪語氣生硬,回答道:「以你的罪行,委實罄竹難書、百死莫贖。故而宗掌門才頒下『正氣令』,派遣十八位衛道士前往擒拿問罪。不曾想你們夫婦怙惡不悛,竟又痛下殺手,將我正道志士趕盡殺絕。虧得天意昭彰,楊南泰惡貫滿盈,你又自投羅網,為南師弟所擒,老賬新債終須一併結算!」
※※※
——那是什麼疑點了?是墳前撿起的這塊銀餅嗎?好像是,好像是……
「公議?」宋雪致亂糟糟的腦海猛然一省,頓時領會到天心池一石四鳥的險惡用心,低低斥罵道:「無恥!」
一樁樁有關銀面人的故事從他的記憶里翻出,卻無法串聯成線。
楊恆沒有應聲,從地上緩慢地站起,僵直著身體。
——「對不起,以後的路要你自己走了。」這催斷肝腸的聲音再次在她的耳畔響起,讓她疼得像是要死去千百回。
楊恆一咬牙,抱元守一靈台若磐,二次提步邁向圈外。這一次他的腳步走得極緩。
黑暗裡,明鏡大師、袁長月,還有無數冤死在她掌下的冤魂,滿身血污地朝著自己撲來,將她水泄不通地圍在中間,在哀嚎在呼吼……
他竟連父親的最後一面也沒見到,甚至面對的是一個被人掘開的空墳!
在這冰冷的世界中,那是唯一還能給她帶來些許暖意的珍寶。她握著它,銀牙深深陷入唇肉,有一縷縷淡淡的咸濕血絲流入口中。
她理解了楊恆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楊南泰為何寧可與十八名衛道士拼得同歸於盡,亦不願自己落入仙林四柱之手。
王霸澹口若懸河,又說到東崑崙之戰,她獨闖雲岩宗營地,攪起腥風血雨殺傷同門無數……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錐子般誅心泣血,令她再也難以承受這殘忍的事實,痛苦不堪地低聲呻吟,仰面昏死在床榻上。
她在心裏默默呼喚著楊南泰的名字,任由淚水模糊了雙眼。
「果然不行——」楊惟儼的臉上掩藏起一縷若有若無的失望,聲音冰冷道:「你受雲岩宗迂腐教條的荼毒太深,什麼大空無礙,全是狗屁。何不御風十丈,從上空徑自溜出?少在這兒丟人現眼!」
宋雪致激蕩的心緒漸漸寧靜下來,曉得此刻任何的反抗辱罵都是徒勞。她的臉上恢復了平靜,說道:「煩勞盛總監代轉宗掌門,就說我謝謝他的好意!」
真是奇怪,他好像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或者一直都是。當然,他並不在意這個,也不在意那個連名義上都不是的兒媳最終的命運。
楊恆沒有笑。如果不是切身體會,他壓根不會相信那一串腳印居然真的困住了自己。
「銀面人!」她的腦海里閃過昏迷前最後的影像,心頭不禁一寒。
可這夥人為何要囚禁自己?在他們的背後,究竟又是誰在發號施令?
可要到哪裡才能找到銀面人?七年了,從端木神醫被擄開始,神秘莫測的銀面人猶如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著自己,陰魂不散若隱若現。
想到自己曾殺害過那麼多人,其中還包括許多曾朝夕相處的雲岩宗同門子弟,她的心不禁滴血成冰。儘管那時自己神志迷失,並不知所犯之罪,但那些個鮮活的生命,卻是真真切切葬送在自己的一雙手中!
盛霸禪陰冷一笑沒說話,他身後的南霸天嘿然道:「妖婦,你還有臉譏笑盛師兄?」
「有人帶走了他。」楊恆說出了心中最樂觀的猜測,而將那可怕的念頭深掩起來。
可是這樣的殘忍,仍算不上登峰造極的地步——母親,他那歷經苦痛,九死一生的母親,又一次失蹤了。
她像癱瘓了般一動不動地躺了許久,終於慢慢地伸手入懷握住那枚紅貝殼。
「以你現在的心境和狀態,去找宗神秀等於送死。」楊惟儼的話語殘酷而直白,「你無力報仇,反而賠上自己的一條小命。」
當這念頭剛剛生起,還沒來及讓楊恆仔細參悟深思,雲霓天路下猛然萬象空澈,只有一輪玉盤如水中映月光照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