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二部曲 第五集 白山日暮

第七章 陷阱

二部曲 第五集 白山日暮

第七章 陷阱

「小啞巴?!」西門美人著急起來,雙手抱住真禪嬌軀側翻,讓他的頭枕在了自己的臂彎里,連聲呼道:「喂,你醒一醒,醒一醒!」
真禪摔得呲牙咧嘴,雙手忙比劃道:「我是剛剛醒,剛剛醒!」
不僅是旁人,也許是連他自己,也區分不出在這二者之中,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我;抑或人生來就是有兩面性的,為善為惡總在一念之間。
西門美人氣呼呼收住拳頭,卻不放開真禪,哼道:「林姨,你為什麼幫他來耍我?」
「不過,小夜姑娘我不能放,明曇更不可恕。」盛霸禪又徐徐說道:「但我可以向你承諾,在後天公議之前,她們兩人不會受到絲毫傷害和不公對待。」
真禪笑嘻嘻地坐起身,林婉容轉開話題問兩人道:「你們適才有沒有聽見老君壇方向也有警訊響起?」
※※※
明燈大師「嘿」了聲沒說話,把空空如也的酒葫蘆系回腰上,向盛霸禪合十一禮,轉身而去。林間悠悠響起他的吟聲道:「得樹攀枝未足奇,懸崖撒手丈夫兒;寒夜水冷魚難覓,留得空船載月歸……」
而此刻在戰團中,也只剩下了三名天心池霸字輩高手在高呼酣戰,其他的年輕弟子紛紛退避到十丈開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打量著突如其來的這一切。
千百會叫道:「哎喲,你們兩個打一個太不成話。師兄,咱們併肩子上!」
西門美人六神無主,眼淚汪汪地緊忙問道:「什麼辦法?」
最終,他的唇角逸出一絲深冷的笑意,輕輕道:「你們師徒要作閑雲野鶴,空船載月;這滔滔濁世,無數魑魅,終須有人來清掃——」
林婉容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不必如此,可能有更好的辦法。」
在相對封閉的空間里,司馬病周身的毒物如魚得水,迫得對方高手不敢靠近。西門望在左,東門顰在右,護持著司馬病衝破底樓守衛的層層攔截,殺上了二樓。
「嚓!」一隻斷手激飛上天,遠遠地跌落在黑夜的櫻樹林中。
西門望火冒三丈,瞅准秋梧桐的紅臉膛舉斧一通猛劈,大罵道:「王八蛋,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老子非得把你的酸棗腦殼砍成兩爿!」
真禪呀呀抱頭求饒。林婉容也替他解圍道:「你再打,他可真要昏過去了。」
奔出二十多里,林婉容收住身形四下打量道:「咱們在這兒歇會兒再走。」
她的心七上八下,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問道:「林姨,他會不會死?」
「啊!」三位天心池長老似火球般滾落在地,雙掌運勁拚命拍打衣發上的火苗,門人弟子也急忙奔上幫忙,一時陣腳大亂。
西門美人「啊」了聲道:「會不會是我爹媽和司馬大叔被發現了?」
「我是在笑,盛總監賊喊捉賊。」一位綵衣少女手捧魔花從樹後轉出,臉上笑意盈盈說不出的天真可愛。
盛霸禪暗自戒備,將殘存的功力不動聲色地凝聚到左掌,問道:「姑娘有什麼事?」
盛霸禪睜開眼睛,訝異地發覺綵衣少女芳蹤嫋嫋,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去。
這老君壇乃天下觀重地之一,高有三層,外圓內方,每層都有房屋十數間。
盛霸禪搖了搖頭,說道:「空照神僧有你這樣的傳人,亦可含笑九泉了。如果你還走得動,可以離開了。我保證山下的同門不會阻截。」
林婉容道:「西門姑娘,不急著哭。真禪小師傅可能還是有救的——」
司馬病微一皺眉正要另行設法,猛然心中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妥。
真禪目無表情,臉上再看不到一絲的愧疚和憐憫,像是全力開動的殺戮機器,一束束碧血花競相綻放,將一個又一個天心池弟子送上有去無回的黃泉路。
當下三人奮勇爭先衝上二樓,踹開一扇扇屋門搜尋明曇,卻是不見她的蹤影。
西門美人將信將疑,伸手探到真禪的腋下,依言運勁推揉。還沒揉到兩三下,真禪身軀猛地一顫,睜開眼睛咧嘴笑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走下神藏峰,只要盛霸禪一聲長嘯,埋伏在峰下的天心池高手就會一擁而上,將他亂刃分屍。但他的心中了無懼意,反而像是獲得解脫了般的輕鬆,扔了手中那截扇柄,費力地解下酒葫蘆往嘴裏灌了兩口。
「絲——」三顆銀星中有兩顆被掌風擊偏,剩下的一顆斜斜沒入他的鬢角下方。
綵衣少女漫不經心地瞥了眼他低垂的左掌,說道:「有人托我來拜訪你。可惜盛總監這幾日始終待在觀中不肯露面,害得我一直沒機會和你說上話兒。總算沾了明燈大師的光,也讓我不辱使命。」
西門美人心中先是一喜,繼而明白了其中奧妙,又一把將真禪推到地上,又羞又氣道:「壞和尚,看姑奶奶饒得了你!」
此舉正合西門望之意,毫不猶豫地揮斧衝上三樓道:「你奶奶的誰怕誰啊?哎喲!」
便聽林婉容傳音入密道:「你試著在他腋窩下推揉數下,或許有用。」
盛霸禪早有提防,怒喝揮掌拍向激射而至的銀星。然而他掌力甫出,整條左臂便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一縷縷血箭從破損的傷口中飆射而出,本已所剩不多的掌勁立時又折損大半。
火辣辣的烈酒刺激得他五臟六腑猛烈翻騰,痛苦地猛咳著,嗆出大口大口血泡。
※※※
明燈大師點點頭,他忽然發現自己的面前其實站著兩個截然不同的盛霸禪。
寒夜水冷魚難覓,留得空船載月歸。他飽讀經書道典,豈能不明白明燈大師在這兩句禪詩中隱含的規勸提點之意?
她的話尚未說完,西門美人已叫道:「對,他的血不夠,我有——我有很多很多的血可以給他!」說著抬起皓腕張嘴咬落。
西門望魔斧橫掃,連攻對方下盤。千百會居高臨下俯身不便,深吸一口氣身形如柳絮般往後飛飄,口中叫道:「咱們到樓上來打!」
這一次,西門美人沒有猜錯。就在真禪突發神威,攜著她與林婉容突出重圍的同時,桐柏雙怪和司馬病正在老君壇的二樓上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激烈廝殺。
林婉容從后趕到,搭住真禪脈搏道:「他失血太多,昏了過去。」將一顆紅色丹丸塞入他的口中,喘息道:「此地不宜久留,抱著他走!」
他心頭一喜,又暗自慍怒道:「天心池還自詡是什麼名門正派,對待囚犯的手段也不外如是!」上前兩步喚道:「楊夫人!」
司馬病側身掠過戰團,推開房門定睛往屋裡瞧去,一個白衣女子披頭散髮手足被長鏈鎖定,高高懸吊在橫樑下方。
林婉容含笑道:「剛才你為什麼又掉眼淚又咬手腕,慌得沒了主張?」
西門美人的傷口被真禪這麼一壓,不由疼得眼前發黑,「哎呦」慘叫出聲,怒道:「小和尚,你又搞什麼鬼?」
真禪探臂攬住西門美人,與林婉容雙雙拔地而起,再接連射出兩束碧血花生生殺開了一條血路,衝出重圍隱沒在黑黔黔的山林中。
他的目光依然冷厲深沉,卻掩飾不住心底的驚訝,無法相信自己竟會敗在嚴崇山手下,更無法接受自己右手斷落的事實。
「不用謝我。」明燈大師也笑了笑,說道:「見你活著,說不定山下的人還能饒我一命。同歸於盡的蝕本買賣,和尚我從來不做。」
話音尚未落下,忽然林深處傳來「咯」地一聲低笑,像是個小女孩兒的嗓音。
西門美人聽了心下稍安,立時生出埋怨道:「臭和尚,死和尚,居然要本姑娘抱著你趕路。你給我等著,這筆賬咱們遲早要算!」
卻是守在樓梯口另一邊的秋梧桐出掌側擊,險些拍中西門望的左肋。
盛霸禪暗自一凜,喝道:「誰?」需知儘管他功力耗損殆盡,可起碼的耳目洞察力仍在,絕不會教人欺近到十丈之內兀自一無所覺。何況神藏峰左右早已被隨行的天心池高手封鎖,這小女孩兒又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潛入?難不成她早就守候在此,目睹了自己與明燈大師的決鬥?
那白衣女子似已昏死過去,沒有應答。司馬病騰身而起,雙手抓住鎖在她右腕上的鏈條運勁一扯,「叮」地脆響長鏈綳直,並未斷裂。
盛霸禪心中盤算,是否要發出警嘯招來山下同門,說道:「請姑娘不妨明言。」
但明燈大師亦付出了相當可觀的代價。他被盛霸禪的聖諦神掌擊斷了兩根肋骨,其中一根險些扎穿肺葉要了性命。他撫胸劇烈地喘息,血沫不停從唇角逸出,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忍受著非人的酷刑。
只見整個樓層只有腳下的樓梯口與外界相通,樓道對面的屋門緊閉,也沒上鎖。
「是你?」盛霸禪立刻記起,在關於馬建龍慘死的事後報告中,也有提到當時酒館中有一不知名小女孩子在座。這小姑娘不顯山不露水,可身後侍立的哈元晟卻是曾經名噪仙林的祁連六妖之一,不由得旁人不為之矚目。
西門望也認出這矮墩墩的禿頂老者便是天心池著名耆宿「神照劍仙」千百會。他與「一劍光寒十四州」秋梧桐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想必三樓就是由此二老鎮守。
四個人翻翻滾滾在樓道里斗作一團,大呼小叫此起彼伏,端的好不熱鬧。
盛霸禪心情微松,頭腦昏沉沉地感到渾身疲憊不堪,暗運內視之術察看體內情形,似乎並無異樣,那顆詭異的銀色火星好像雪花一樣消融在了他的身體里。
「啵!」花心脆脆地一響,就像即將熄滅的灰燼一樣,爆出了兩三點銀色的火星。
那人也是身軀微晃退出一步,贊道:「好掌力!」見西門望巨斧劈到,反手掣出背後仙劍「叮」地架開,「啊哈」一聲叫道:「敢情是你這老怪!」
盛霸禪嘿然低笑,反問道:「以姑娘之見,空照神僧的死是何人所為?」
這三人都是仙林怪傑,平日里獨來獨往互不買賬。只因均曾身受楊恆恩惠,才湊到一起同心協力營救宋雪致。雖然是首次合作,卻也各盡其能相得益彰。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今夜慘敗於嚴崇山劍下而對他產生的打擊,較之當日受辱于楊恆掌中,甚而猶有過之。
——這還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膽小怯弱,逆來順受的雲岩宗小和尚么?
一個陰鷙狠毒,心機深沉,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一個決斷果毅,天良未泯,如同一位正道宗師所應為的那樣,公平對決快意恩仇。
「你能這麼說,足見心胸磊落。」盛霸禪寞然笑了笑,奇怪的是他的神色間並無太多的敵意與仇恨,「承蒙你手下留情,沒有要了盛某的性命。」
林婉容俯身觀瞧,先是怔了怔,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說道:「西門姑娘,真禪小師傅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多年以來,他的心中都以仙林四柱第三人自居。除了業已圓寂的空照大師和本派的掌門道聖宗神秀,包括明鏡大師、殷長空、無極真人在內,已是目無餘子。
綵衣少女嬌笑道:「這回你可猜錯啦。雖然我和楊大哥交情很好,也十分願意幫他的忙,可到現在還沒見著他的面兒。托我辦事的這個人呢,你做夢也想不到。」
林婉容沒有回答,目光眺望天下觀方向,卻知此刻自己惟一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綵衣少女走近盛霸禪,淺笑道:「是我,可你真的知道我是誰么?」
司馬病放出一團黃色毒霧封住樓梯,將追兵堵在樓下,也躍身上了三樓。
盛霸禪心知不好,口中發出一記長嘯,閉起雙眸疾提一口真氣。但這縷真氣尚未衝到胸口,就感神志一昏,彷彿進入到了一個極為甜美奇妙的夢境之中。
就在眾人為之一驚的剎那,真禪口中發出低沉冷厲的吼聲,咬破舌尖噴洒出一蓬殷紅血霧。「呼——」光焰灼天,好似燒著了半邊夜幕,也映紅了人們的臉。
林婉容面色凝重,回答道:「他的血流得太多了,這補血丹恐怕也無濟於事。」
然而這裏的警訊還沒有停歇,從老君壇方向卻傳來了更加急促高亢的示警嘯音。
慢慢地,他的一雙袖衣上也泛起殷紅的血色,雙臂裂開一道道細小的血口,經脈由於承受不住巨力的衝擊而舊傷複發,霍然迸裂。
盛霸禪眸中寒光一閃,沉聲問道:「不知姑娘是受何人所託,是不是楊恆?」
語聲渺渺,回蕩在空寂幽冷的櫻樹林間。盛霸禪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西門美人羞惱交加,哪顧得了林婉容在旁,跨步坐到真禪腰上,飽以一頓粉拳。
「轟——」一股冰冷的情緒在他的體內充盈激蕩開來。他的眼睛驀然變得寒冷而沉靜,望著那名天心池長老不斷迫近變大的鐵掌,毫不猶豫地抬手點出。
綵衣少女輕搖螓首,低嘆道:「早猜到你不肯說——那好吧……」低下頭深深嗅了下懷中奇魔花的淡淡芬芳,驀然嘬起櫻桃小口對著花心輕輕一吹。
「轟!」血光迸濺,像盛開在夜色中的鮮紅牡丹花。那名天心池長老的右臂齊肘以下化為齏粉,慘哼一聲飛跌昏死。
西門美人一眼正瞧見真禪竭力轉頭望向自己,心虛道:「壞和尚,看什麼看,你不準看我!」
西門美人背靠高牆吁吁嬌喘,突然發現已經沒自己什麼事了。她瞪大眼睛注視著面前肢體橫飛的慘烈景象,心中的震撼與驚愕著實無以復加。
綵衣少女道:「那人是托我來問盛總監,空照和尚到底死於何人之手?」
儘管明燈大師有言在先,勸三人審時度勢量力而為。但桐柏雙怪也好,司馬病也罷,都是極其自負的魔道翹楚。如今盛霸禪遠赴神藏峰對決明燈大師,宗神秀也被劍聖石鳳陽拖住,點數天心池上下千余門人,還怕誰來?故而眼見得行蹤暴露也不退走,索性一鼓作氣硬闖老君壇。
西門美人一省,強忍身上傷痛抱起真禪,跟在林婉容身後往山下撤退。
東門顰見丈夫差點受傷,也是怒從心起,叫道:「師兄言之有理,咱們打他!」揮動魔斧與西門望聯手施展開「天作地合斧」夾攻秋梧桐。
他見桐柏雙怪力拚光照二老一時半會兒勝負難分,便舉目打量三樓的布置。
她一路飛馳,不停打量真禪狀況。也許是藥力行開的緣故,真禪口鼻中噴出的血氣漸淡,但是臉色依舊蒼白得怕人,沉甸甸的身子壓在她的臂彎里沒一點反應。
警訊再次響起,他們不得不向觀中請求更多的支援,更多的長老級高手。
林婉容安慰道:「別擔心,他不會有事。」
司馬病一聲招呼,與桐柏雙怪並肩攜手又向三樓殺去。西門望揮舞魔斧砍翻數名守衛,騰身躍上樓梯。正在立足未穩之際,頭頂上罡風大作,有人一掌拍來。
然而今夜一戰,他不僅敗了,而且雙臂經脈二次迸裂,同時失去了右手。即使治療及時,重將右掌續接上,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亦將大打折扣,從此淪入二流。
綵衣少女驅身飛退,避過盛霸禪的掌風余勁,雙目精芒驟亮,罩定他的眼睛。
他一路御風狂奔,身後追兵的喊殺聲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稀疏。忽然身子一沉,摔跌在林間鬆軟的枯葉堆上,正將西門美人壓在身下。
這時候盛霸禪的心神漸漸恢復了冷靜,沙啞的嗓音道:「你傷得也不輕。」
掌風呼嘯鼓盪,催斷了一株株櫻花樹,卻並沒有擊中那個綵衣少女。
話音剛落,西門美人已一屁股坐到地上,也顧不得先看自己的傷勢,低頭仔細打量真禪,叫道:「林姨,他怎麼還是沒一點兒動靜啊?」
西門美人腦袋「嗡」的一聲,惶急道:「你不是說過,他沒事嗎?」
話一出口,她立刻感覺事情不對勁兒。真禪雙目緊閉,口鼻中噴出一縷縷濃重的血氣,面色慘淡若金,一動不動地趴在她的身上。
「盛師兄!」林間響起南霸天的喊聲,十數位天心池高手分從不同方位御風趕到。
突然,他奮起靈台僅存的一縷清明怒聲大吼,左掌全憑本能向外擊出。
西門美人一把抓住真禪肩頭用力晃動道:「小和尚,你醒醒……你可別死啊,聽見沒有?本姑娘命令你不準死!你要是敢違抗,我、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心緒激動之下絲毫沒有發覺真禪的眼皮動了動。
明燈大師坦然一笑道:「不錯,若非你的雙臂受損,貧僧未必能贏。」
盛霸禪低聲痛哼,左手捂住鮮血淋漓的斷腕退靠到一株櫻花樹前。落英繽紛,灑落在他雪白的袍服上,豆大的冷汗緩緩從鼻窪鬢角滲了出來。
「砰!」西門望與那人對了一掌,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踏碎兩級石階。
說時遲那時快,白衣女子的雙手突然從鐐銬中脫出,右手亮起一柄短劍風馳電掣般向司馬病的胸口狠狠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