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驚仙》二部曲 第六集 殘陽唱夜

第八章 明月

二部曲 第六集 殘陽唱夜

第八章 明月

激戰至今,他也是騎虎難下,根本未曾預料到這少年竟會如此棘手。
宗神秀心旌搖曳,一聲悶哼向後飄退,視野里充斥著恢弘浩蕩的金色光芒。
不知過了多久,猛然聽見宗神秀一聲長嘯,神智劇震下,就看到那尊驚神劍神高舉右手,自掌心射放出千百束劍芒,倏地凝鑄成一柄銀光燦燦的巨斧,轟然劈斬在雙泯月輪之上——
明月神尼愛憐地瞥過真彥,自知時日無多,拚命聚集最後的氣力道:「明燈師兄,也請你日後對我門下弟子多加照料……指點,貧尼……」一口氣接不上來,後面的謝語已說不出聲。
南霸天睚眥欲裂,舍下石頌霜撲向厲青原道:「孽障,還我師弟命來!」
那些弟子心神一定,膽氣又增,將明月神尼和宋雪致等人團團圍住。
無窮無盡的虛空里,黑暗籠罩天地,只見一條金色的怒龍席捲寰宇。
宋雪致心中五味雜陳,若非惦記愛子安危,直想一劍結果了自己,也免得牽累眾人,卻還要受著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
一時三大高手全力以赴,青天良身周劍氣沖霄掌風激涌,幾已陷入絕境。
突聽金霸壯一聲悲憤交集的大吼,卻是被厲青原祭起的九天金烏輪擊中背心,身子直挺挺飛了出去,跌入濃烈的霧氣中,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這時林內一陣星移斗轉,又有數人從濃霧中衝出,為首一位正是明月神尼。她身後的幾個女尼也均都傷痕纍纍,渾身浴血,顯得疲乏不堪。
那就拚命吧!
宋雪致從天心池弟子的包圍中揮劍騰身,斜刺里截向南霸天,戚然道:「南師兄,你要殺就殺我吧——」
厲青原一聲不吭,挺槍刺出截下金霸壯。明燈大師苦笑聲道:「金兄,南兄,你們二位這麼做是何苦來由?」
「別哭,為師走了,雪竇庵便由你接掌。你雖年輕,資質心地卻是貧尼弟子中最好的一個,多加磨礪……必能、必能光大我門——」
石頌霜揮天廬神匕刺去,青天良識得神兵厲害,左爪扣住宋雪致往身前一擋,迫使石頌霜急忙收招。
厲青原卻還保持著素有的冷靜。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要做的,不是殺人,而是救人。
南霸天冷冷應道:「明月神尼,這事你不用管,也管不了!」
從那霧氣里奔出十幾個人,頓時和厲青原他們迎面撞見,雙方距離不到三丈。
但是他已沒有時間去顧慮這些,竭力振奮殘存的精神雙手結印大吼道:「破!」
明月神尼欣慰一笑,覺得眼皮越來越重,身子越來越冷,卻猛地打了個激靈,睜大雙目道:「真源——他要走正道,千萬不能誤入歧途……告訴他,他是貧尼此生教過的最好弟子……最好最好的那一個……」
他暗自凜然,情知要帶走宋雪致必會付出極大代價,心頭凶念頓起,獰笑道:「老夫把她還給你們!」將宋雪致的身軀往前一推,迎向排山倒海般的罡風劍氣。
那干天心池弟子悲憤莫名,但也明白再打下去只能自取滅亡,慘然背負起南霸天的屍體退入了櫻花林中。
那邊南霸天發出一聲慘叫,教厲青原飛擲的青冥魔槍貫胸而過,死於非命。
明燈大師與石頌霜大驚失色,奈何青天良這一推時機拿捏得極為巧妙,欲待撤勁收招已然不及,只得竭力偏移掌勁劍鋒,但求不會誤殺了宋雪致。
金霸壯勃然大怒道:「明月神尼,你這是擺明了要和本派為敵?」
它一遍又一遍衝擊著楊恆的靈台,就像不斷投入湖心的巨石,不僅激得水浪飛濺,甚而是要將這湖泊填平,將那湖水吞掩……
明燈大師幾無戰力,他是強撐著上山的。作為四個人中修為最高的一位,如今反成了最需照拂的薄弱環節,由宋雪致保護著緊隨在厲青原的身後,石頌霜則負責殿後。
突聽眾人撕心裂肺的哀呼,明月神尼永遠閉起了她的眼睛,含笑長逝。
忽然他的心底卻產生了一絲悸動,好似有某件極為不妥的事情正在發生,有某位極其親密的師友正從身邊消逝……
恍惚中他下意識地默念道:「人牛不見渺無蹤,明月光寒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
明月神尼躺在明燈大師的懷中,面色灰白氣若遊絲,全憑一口精深的真元支撐。
石頌霜神情冷漠從后躍上,手起劍落「鏗」地脆響,便將南霸天的仙劍削斷一截。
明燈大師和石頌霜雙雙趕上,一個抱住宋雪致,一個接下明月神尼。
明月神尼一聲清叱凌空殺到,仙劍挑向青天良左肋。
她勉強撐住眼皮,迷迷糊糊地看到痛哭失聲向自己奔來的真彥等人,唇角流露出一絲平和寧靜的微笑,說道:「阿彌陀佛,凡人皆有一死,哭我作甚?」
「臨兵斗者數組在前,臨兵斗者數組在前,臨兵斗者數組在前……」
殘碎的雙泯月輪陡然化作漫天的金色刀芒,攢射向驚神劍神。
楊恆元神的頭頂金氣騰騰,真元急遽消耗,卻似被裝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銅爐里,放眼望去銀焰滔天,衝擊燒灼著他的元神。
宋雪致經脈已被青天良封住,無力提氣,被明月神尼失重的身軀帶著向下急墜,腦海里一片空白,甚而感覺不到心痛。
那邊厲青原的修為較之金霸壯原本略勝一籌,而石頌霜仰仗天廬神匕的威力,對上赤手空拳的南霸天也佔到不小的便宜。無奈兩人都在前晚和龔異嵬的大戰中負傷,不敢完全放手施為,二三十個照面下來仍是難分難解。
明燈大師父女在擔心著小夜,宋雪致在牽挂著楊恆,唯有厲青原了無羈絆,只一心一意要殺出櫻花林,將身後三人帶到安全的地方。
他沉著地觀察著櫻花林中詭異無常的陣勢變化,尋找出林的路徑。
望見金、南二人正率弟子圍著宋雪致等人猛攻,明月神尼不禁大吃一驚道:「兩位師兄快住手,你們這是怎麼了?」
明月神尼愴然一笑,唏噓道:「還記得十七年前,咱們一起惡鬥楊北楚的情景么?這回我不會再丟下你!」
「滅、寂、念、度——」宗神秀立生感應,口吐四字真言,驚神仙劍往虛空中一引。
明燈大師也顧不得體內重傷,抬手攝過一柄跌落的仙劍,施展出「人美如玉劍如虹」劍芒暴漲攻向青天良。石頌霜亦換過招式,以三葉掌擊打青天良右肩。
明燈大師暗道一聲「不好」,想覓路避讓卻已來不及了。
三無漏學、海闊天空、雙泯月輪、天若有情訣……所有的殺招都已用盡,連體內的真元和神息亦將告罄。強弩之末的他,已經沒有任何資本再和宗神秀作最後的生死一搏,該拼的能拼的也都拼光了。
宋雪致心神劇震,一幕幕哀傷凄迷的往事重又浮現眼前,禁不住熱淚盈眶。
她顫聲哽咽道:「師姐,你走吧,不必為我觸怒了天心池。」
「轟!」
明月神尼聞言哭笑不得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說笑?」
畢竟,在宗神秀的心目中楊恆尚非平生第一大敵,無論是楊惟儼還是南宮北斗,甚或神秘的蝶幽兒,都遠比楊恆來得重要。
雙泯月輪表面也跳動起一道道散亂的游光,像是被無形的巨斧在不停地瘋狂劈擊,慢慢呈現出細小的裂痕。
幽暗的櫻花林里,戰事越演越烈。面對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的殺戮與死亡,即使最理智的人也難免產生一絲瘋狂的衝動。
在他的身後是石頌霜、明燈大師和宋雪致。而司馬病夫婦則在一刻之前失散。
宗神秀的「寂絕」出手了。
華麗的銀白色劍芒,猶如霹靂轟擊在雙泯月輪上,更像是重重擊打在了楊恆的靈台之上。
驚神劍神支離破碎,像一座倒塌的沙塔,被金煌煌的神光徹底吞噬。
突然一道青影風馳電掣,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搶到宋雪致身前,「砰」地一掌震飛南霸天,嘎嘎尖笑道:「她是老夫的,你也敢搶!」
「喀!」他的聽覺終於恢復了正常,然而傳入耳畔的第一下聲巨響便是雙泯月輪驚天動地的爆碎聲。
當下宗神秀眸中寒芒迸射,低吐道:「度!」
「咄!」宗神秀猛然雙手握劍往下一插,宛若刺穿了離亂的空間,半截劍刃不可思議地消失在虛空中,天地間登時變得萬籟俱寂,哪怕風也停止了咆哮。
南霸天見門下弟子對明月神尼縮手縮腳頗多顧忌,大喝道:「不要理會這老尼姑,給我殺!一切自有老夫和金師弟擔待!」
南霸天一路殺來,身後弟子死得十停里只剩三停,心中憤恨不言而喻,登時破口大罵道:「嚴祟山,你這正道敗類,還有臉和我稱兄道弟!」他施動手中仙劍掠過厲青原與金霸壯的戰團,攻向宋雪致。
漸漸地,他迷亂的神智重新凝聚起來,卻依舊心無旁騖地默念著,感覺到身上的寒意有些褪淡,月光從頭頂照落下來,映射靈台。身邊野花爛漫,草長鶯飛,也不知是真是幻?
雙泯月輪在他的頭頂煥發出皎潔神光,體內的氣勢不斷提升直至滿盈。他的禪心無礙無障,甚至連宗神秀的身影也變得淡渺虛無,只將那一輪圓月映于靈台。
他正想趕上前去抓過宋雪致,不防腦後生風,厲青原的九天金烏輪呼嘯而至。
「喀喇喇——」
宗神秀的語音冷漠低緩,配合著驚神劍神雄渾高亢的音調,交織成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流,穿透雙泯月輪的防禦,直刺進楊恆的耳朵。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模糊,就像快要睡著了一般,神情卻又那樣的從容平靜。
明燈大師嘆了口氣,道:「和尚我這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啦。」
好在石頌霜已經收力,這一掌雖將她打得身影翻飛,嘴角溢血,卻也不會傷到性命。正當眾人心情微松之際,青天良手中的那半截斷劍卻已深深扎入明月神尼的背心,鋒刃直透前胸。
「師父!」真彥悲呼流淚,撲倒在明月神尼的腳下,嬌軀顫抖難以自抑。
楊恆手足冰麻,有一種被洪濤沒頂的窒息感覺,好似魂魄也將要渙散。
「師姐!」
廣漠,空寂。唯有這聲音在隆隆轟鳴,彷彿是從天外傳來,猶如神的意志,不可違拗,無法抵擋。
青天良右爪一探,竟將仙劍抓在手心拗斷,手握半截斷劍反刺過來。
楊恆的呼吸漸轉急促,聽到自己的心臟在「咚咚」劇烈跳動,猶如鐵鎚一樣重重擊打在胸膛內,轟得一口口血氣翻騰,眼前忽明忽暗。
天心池的眾多弟子見此情景,亦一擁而上。總算對明燈大師仍存著三分敬意和忌憚,不約而同朝著宋雪致圍攻過來。
明月神尼殺到宋雪致身旁,看著近在咫尺的昔日同門師妹形容憔悴,哪還有舊日的半點風采,不由堅定道:「請兩位師兄見諒,暫且收手。待日後貧尼定會向二位賠罪!」手中仙劍運轉如風,又點倒一名天心池弟子。
「青天良!」
宋雪致雙目一合,竟不躲避,只是默然道:「阿恆,媽媽要走了……我太累了……」
幻滅成縷的驚神劍神宛如流沙一樣,在暴風吹卷下,匪夷所思地從四周虛空匯攏過來,重新築起一尊新的劍神,卻是頂天立地,好似一個透明的銀白色光罩,將楊恆的元神與劍影緊緊鎖住,不斷往中央壓縮。
那邊兩派的弟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劇驚呆,齊齊停止了打鬥,分別朝各自的師父奔去,登時亂作了一團。
「不,是你救了我。」明月神尼的臉上忽而泛起歡喜的容光,若斷若續道:「直至今日,貧尼才真正求得了解脫。」
她眼看宋雪致在一眾雲岩宗弟子的圍攻下險象環生,把心一橫道:「將他們分開!」說完掣出仙劍躍入戰團,先將一名天心池弟子迫退。
青天良怪叫一聲翩飛而出,身形竟比九天金烏輪還快上半分。驀地一陣霧氣涌動,林中陣勢再次生變,他的身影一下子消匿無蹤。
※※※
金霸壯一眼看見厲青原身後的宋雪致,殺紅的雙目中迸現出駭人厲芒,怒聲喊道:「殺了這賤人!」而後身先士卒地沖了過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四人組合:一個英姿勃發聲名鵲起的魔道年輕俊彥,一個美若天仙心如枯木的白衣少女,外加一個遊戲風塵的和尚和一位還俗的秀麗尼姑,難免會引人注意攻擊。
但此際他已然泥足深陷,欲退不能,即使能殺死楊恆,也不過是慘勝而已。
南霸天雙目充血,更無絲毫仙林宿老的風範氣度,像一頭怒獸般呼吼道:「殺!」雙掌運足十成功力,也不顧背後襲來的石頌霜,惡狠狠擊向宋雪致。
日過中天,陽光照耀在櫻花林上空跌宕涌動的濃彩雲霧上,就像水汽一樣蒸發消失。
虛空中響起梅花間竹般的金石激撞聲,驚神劍神龐大如山的身軀劇烈晃動,冒出縷縷光焰,卻兀自屹立不倒。
明月神尼驚叫道:「師妹!」奮不顧身衝上前來,可惜仍舊慢了半拍。
突然緇衣閃動,明月神尼合身抱住宋雪致,擊偏明燈大師的仙劍,卻被石頌霜的三葉掌拍中肩頭。
宋雪致不欲殺傷這些天心池年輕弟子性命,只運劍自保也不還手,心中難受至極。
楊恆抱元守一,努力穩住動蕩的禪心,全神貫注于雙泯月輪,將體內的神息源源不斷通過驚仙令向外湧出,吸納著四周所有能夠吸納的精氣,以補充雙泯月輪驚人的耗損。
明月升天,楊恆覺醒。
明燈大師雙目含淚,微笑道:「我會,你一切盡可安心。」
也是冤家路窄,這些人竟是由金霸壯、南霸天率領的天心池門眾。他們一個個血染衣衫,呼呼粗喘,自是也經過了一番慘烈廝殺才闖到了這裏。
驚神劍神驀然凝定,幾乎給人以時間也靜止下來了的錯覺。
「鏗鏗鏗鏗!」
「驚神四絕」的第三式「滅絕」!
楊恆靈台重創,口噴熱血,身子痛楚得戰慄,好像每一根筋都要被扯斷,被一塊肌肉都在融化。
厲青原佇立一旁,側目掃過一干不知所措的天心池弟子,冷喝道:「還不快滾?你們聽清楚了——殺金霸壯、南霸天的是樓蘭厲青原。要報仇,只管到至尊堡找我!」
那尊驚神劍神吼聲如雷,從體內迸射出千萬束無堅不摧的絢爛劍芒,施展開「驚神四絕」中的第一式「滅絕」!
明月神尼一怔,又瞧向明燈大師,不知該如何是好道:「師兄——」
「師姐!」宋雪致淚落如雨,悔恨交加道:「我害了你!」
他已不去計數雙泯月輪究竟承受了多少次滅絕劍芒的轟擊,也不去想自己還能堅持多久,腦海彷彿變成了真空,只看見刺目的光瀾在激撞,在流散……
南霸天一驚,不由得越發惱恨起來,將斷劍一丟,施展雙掌與石頌霜激戰一處。
他痛苦難忍,想呼喊卻發現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他終於領教到了道聖的真正實力,覺得自己的意識好似一滴葉片上的露水,在烈日下飛速地蒸發……
「臨兵斗者數組在前,臨兵斗者數組在前,臨兵斗者數組在前——」突然,宗神秀和驚神劍神異口同聲地這樣念誦道,成為這空間里唯一存在的聲音。
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楊恆的頭頂金光爆綻,元神赫然出竅,右手攝過正氣仙劍,左手捻動劍訣,嘶啞吟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驀然前方的櫻花樹如同開啟的閘門,向兩旁橫移,當中湧出一團流光溢彩的濃霧。
他的元神與澎湃激昂的劍華水乳交融,以摧枯拉朽之勢轟向驚神劍神。
明燈大師孤零零站在戰團之中,心中亦是大急,卻也幫不上半點忙,只好一點一滴地積蓄功力,以備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