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賴》第一部 第七集 都是發財惹的禍(上)

第三章 大鬍子叔叔

第一部 第七集 都是發財惹的禍(上)

第三章 大鬍子叔叔

原來是個癱子?錢沛暗叫可惜,心想若不是這丫頭太招人厭,自己倒可以幫忙從紅旗軍首席軍師青照閑那裡搞副特製的輪椅來。如今嘛她癱她的,老子走老子的。
一個年紀比綠衣少女略大些的紅衣少年上下打量了大鬍子兩眼,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你救了我的表妹,想要多少打賞,儘管開口。」
阿龍問道:「小姑娘,那個紅衣服是你哥哥?他好像很生氣。」
這個少女名叫菡葉。錢沛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就像錢沛原來另有其名一樣,菡葉並非她本來的名字。錢沛記得,那時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章葉菡。
千鈞一髮之際,一位大鬍子叔叔驀然從人群里躥出,箭步如飛伸手扯住馬尾巴。
錢沛當然沒打算就這麼騎馬游皇宮。到了細柳街的時候,他拐彎左行。
雨傘生意?曾蘊嘉的興緻頓時被打掉一半。不料舜煜頤的眼睛卻亮了亮,淡淡的語氣問道:「你的傘牢不牢,京城的風雨可比別的地方更猛。」
一位身穿淡紫色輕裳的少女斜靠在柔軟舒適的椅墊里,正在閉目養神。
聽大鬍子用生硬古怪的口音說話,綠衣少女哆嗦的櫻唇忍不住抖露出一個微笑。只是這笑容一多半還露著驚駭恐懼之意,驚魂未定道:「謝謝你……」
曾蘊嘉小臉紅紅地道:「那我們說定了。阿龍大哥,你住在哪裡?」
錢沛取出一支三寸長的捲軸,雙手遞給曾蘊嘉。這是貨真價實的大魏皇帝密旨。
「只是『幾乎』嘛?」錢沛嘆了口氣道:「我原以為應該是天衣無縫了。」
「發財?」舜煜頤似笑非笑,望向曾蘊嘉道:「九妹,你上次說看中了一款前朝的玉如意,我已經讓臻叔把它留了下來,算是送你的小禮物。你現在就去找臻叔,另外再選些小首飾,都記在我的賬上。」
紅衣少年一愣,綠衣少女嗔道:「表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是府里的奴才!」她滑落到地勉強站定,道:「阿龍……大哥,要不是你及時相救,我就沒命了。我叫曾蘊嘉,家父便是文昌侯曾神權。」
曾蘊嘉熟門熟路,幾乎是雙腳跳進了正屋,脆聲笑道:「煜頤姐,我幫你介紹一筆大生意。這位阿龍大哥,是南洋大商人,他想和你合作生意。」
曾蘊嘉甩脫那少年的手,不滿地嬌哼道:「我做什麼,要你管?!」掉轉過頭又笑靨如花道:「阿龍大哥,咱們走吧!」
你管得著嘛?老子就算想泡曾小妞兒,跟你又有什麼關係?錢沛心裏很反感這丫頭狗拿耗子,笑道:「小姐放心,我是禮部侍郎,可是最懂禮貌最講道理的。」
這裏就是名揚四海的雲陸第一大玉器古董行明玉坊的總號。門口有四名笑容可掬的青衣小廝迎賓送客,見到曾蘊嘉和錢沛騎馬過來,他們就笑得更燦爛了。
曾蘊嘉欣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了,煜頤姐。對了,阿龍大哥想找處落腳的地方,我覺得黃煒住過的那棟大宅還行。能不能讓臻叔到內務府走一趟,先下定金把房契拿回來?還有……」
「那他是喜歡你咯?」阿龍一笑道:「按你們的說法,就是門當戶對,親上加親,郎才女貌,天賜良緣。」
錢沛眼睛一亮——這不正是他十年前在永安城時最喜歡乾的事兒嗎?于鬧市中邀三五狐朋狗友縱馬狂奔一較高低,雖千萬人吾往矣。
因此像錢沛這樣的一個南洋商人走在大街上,並不算太引人注目,至少還比不上那些頭髮剃得只剩腦頂一小簇,滿臉滿身掛著叮噹亂響圈環的身毒人來得拉風。
曾蘊嘉和錢沛來到書房。說是書房,竟是一座獨立的幽靜庭院。明明是日進萬金的玉器行總號,卻有一種淡雅超逸的書卷之氣鋪面而來。
屋子裡沒有多餘的隔斷牆,但有超多的書架,於是滿牆滿架滿目都是書,還有許多價值連城的字畫,卻不見一件玉器古玩。正中央的書桌足有一丈長四尺寬,上面整整齊齊堆滿了賬本和各色各樣的卷宗。
曾蘊嘉下了馬,道:「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剛從南洋來京城做生意。」
「那太麻煩你了。」阿龍很過意不去地道:「作為感謝,晚上我請你吃飯。去哪裡隨你挑,我管付錢。」
曾蘊嘉接過銀票歡喜道:「好。如果你住進去不滿意,我可以再幫你退掉!」
錢沛故作訝異道:「這是為何?」
阿龍笑了笑沒吱聲。怎麼那麼巧,若說生命中難免會發生一些充滿戲劇性的故事,可老天爺怎麼那麼天才,竟然會安排自己救了曾神權的女兒,還和她一起並韁街頭相約吃飯。這不是事實,是奇迹。
那時候他的身邊會有很多很多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僕人。如今朋友不見了,僕人死光了,剩下他獨自一人,靜靜穿梭在永安城的街道上。
阿龍皺起眉頭怫然不悅道:「我有錢,東西的不缺。再會——」轉身就要離去。
阿龍道:「我還需要很多傭人,要老實的能幹的,乖巧的聽話的。價錢可以商量,你知道在哪裡能夠買到嗎?」
坐騎已完全失去控制,無論綠衣少女如何死命拉拽馬韁繩,它都不管不顧硬擰著腦袋撞翻街邊的牛肉粉麵攤,朝街口的青石牌坊衝去。
阿龍當然就是錢沛。他本來不是個多事的人,之所以出手救下曾蘊嘉,也僅僅是一時衝動,不忍心看到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美女,腦袋在牌樓上撞得萬朵桃花開,實在有礙觀瞻。但老天爺真是有趣,阿龍平生頭一次相信,做好事也是可以有回報的,而且一報一個準兒。
舜煜頤收起密旨和麻將牌,說道:「這兩件東西我會儘快轉交。一旦有了迴音,我會立刻通知先生。不過先生要做好長留京師的準備。」
經過師徒二人推心置腹的徹夜長談和討價還價之後,錢沛與老鬼終於達成了空前的一致。天快亮的時候,老鬼心滿意足地拉著他的二胡離開了客棧。
後來,她將錢沛送到了老鬼那裡,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其後的七年裡,錢沛換過若干個的身份,他叫過裴潛,冒充過紅旗軍叛將段憫,也和菡葉意外重逢過。那是三年多前,菡葉已成為雲陸九大派之一的智藏教弟子,而且是教中第二號人物太元聖母的關門女弟子。她落髮出家,法名菡葉。可在錢沛的心底,她仍是當年的章葉菡,那個背著自己血戰突圍的葉子姐姐。
前方一蓬塵煙滾滾,十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自西向東飛馳而來。馬上坐的都是些半大孩子,個個模樣俊俏,衣著時尚,青春的臉上飛揚出趾高氣昂的神情,就差在額頭貼上「我爹是大官,有事去找他」的標貼。
「等等!」綠衣少女拽住阿龍的袖袂道:「後天就是家父的七十大壽,要不你來府上做客吧。」
她的身材瘦弱而嬌小,看上去可能還不到七十斤重,被面前高高堆起的賬本卷宗遮住了大半個身子。她應該要比曾蘊嘉年長個三五歲,卻成熟矜持得多。
大鬍子輕撫綠衣少女的胳膊以示安慰,笑了笑道:「小姑娘,你的騎術很好,但你的馬很糟糕——不是好馬,是壞馬。」
聽到曾蘊嘉說話,舜煜頤睜開雙目。她的眼睛算不上明亮,仿似矇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抑鬱而慵懶,微微一笑說道:「傻丫頭,每天上門要跟我合作做生意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個自稱是南洋富商。」
阿龍搖頭道:「沒關係,婆羅洲不信風水,偉大的真主安拉會保佑我們。」
「好的,我要有空一定陪你去。」阿龍爽快答應道:「小姑娘,你很可愛,比那個年輕人懂禮貌,我願意幫助你。」
「那就好辦了,」曾蘊嘉道:「等到了明玉坊,我就讓人去辦。」
舜煜頤不置可否,說道:「龍先生,我很欽佩你的才智。居然剛到京師就結交了九姑娘,看得出她對你頗有好感。但我想善意提醒先生,重任在肩切勿節外生枝。」
錢沛從袖口裡取出發財,輕放在書桌上,按照早先編好的瞎話道:「死了的那個,是我的替身。他手裡的麻將牌是假的。這塊,才是真的。」
一名年紀稍長的青衣小廝迎上前道:「九姑娘,您是來找小姐的吧?可有好一陣子沒見到您了。這位是——」
按照京城律法,任何人在永安城中都不得縱馬疾馳,否則杖責四十。但這律法是要看人的,不是有那麼一句話么:「刑不上大夫」。以此推之,大夫的兒子、孫子、灰孫子……也都同樣享有豁免權。
阿龍想了想道:「我剛到京城,還沒來得及找房子。我想找一棟大宅子,很大很大的那種——要靠近熱鬧的地方,但不能太吵。最好宅子是空的,今天就能搬進去。不過價錢要便宜一點兒,不能宰老外。」
千年古城幾度興衰,卻一如它巍峨滄桑的城樓般始終屹立不倒。而城中住著的,來往的,其實都是匆匆過客。又有幾人,能將自己的足印變成烙印永遠留下?
這次進京,應該還會見到她吧。錢沛心裏有一點點渴望,畢竟算來又是三年多沒見了。在自己隱居花城府的這段歲月里,她在做什麼,是否有空想起老子來?
錢沛胸有成竹道:「我的傘牢不可破,保證能發大財。」
罵娘的話衝到嘴邊又強咽了回去,錢沛彬彬有禮地按胸行禮,咧嘴笑道:「聽說永安城經常颳風下雨,我想做雨傘生意。不知小姐是否感興趣?」
舜煜頤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訝異,「你看出來了,我畫的是什麼?」
「假的。」錢沛心裏嘀咕了一句,口中道:「不敢,區區正是在下。」
曾蘊嘉搖搖頭,道:「好像西市有吧,我沒去過,都是府里的管事在辦。」
綠衣少女死裡逃生,下意識地緊緊摟住大鬍子,顫聲道:「我、我……」
還有舜煜頤的親爹同樣不好惹,早年官居太子太傅,那也是響噹噹的一品大員,國泰帝的肱骨之臣,連太子、唐王和晉王都曾是他的學生。兩年前去世時,國泰帝下詔追封他為博遠侯,由太子主持大葬,那場面好不拉風。
綠衣少女花容失色,那些同行的少男少女亦惶然不知所措,一時間尖叫聲四起。
阿龍一聽直搖頭道:「不,不——我很忙,我要去找明玉坊談生意賺大錢!」
這時候他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來自南洋婆羅洲的客商,也借這機會把臉上不滿意的部位做了小小的修補。比如說錢沛始終覺得自己的眼睛小了點兒,於是戴上了兩瓣隱形的琉璃片。不僅眼眸里增添了一縷炯炯有神的湛藍色神秘光彩,而且雙目看上去也大了不少。
這一切的一切,對錢沛來說遠遠談不上新奇,卻異常的親切。
「是的,不好,很糟糕。」阿龍說話帶著濃重的異域鼻音,回答道:「它原本是匹好馬,血統非常純正。但嬌生慣養壞了,已經沒了靈氣,只有嬌氣。什麼時候連嬌氣也沒了,那就只好斷氣。」
阿龍道:「小姑娘不會騙人,我相信你。再說我沒有時間東奔西跑,就麻煩你了。」
「阿龍,」錢沛下馬,右手捂胸微微欠身道:「這是我的名刺。」
兩人各自上馬,沿著細柳街往西走。紅衣少年欲言又止,負氣轉臉向身邊的同伴道:「我們走,不管這丫頭!」
曾蘊嘉被阿龍逗得噗嗤輕笑,說道:「你這人說話真有趣。」眼珠一轉又道:「阿龍大哥,要不等你有空,陪我到城外的飛雪馬場挑一匹真正的好馬吧。下月初三是我十五歲的生日,爹爹答應過,要送我一件壽禮。我去跟他說,要一匹好馬。」
她似乎不願就這個話題談下去,問道:「阿龍大哥,你剛才說我的馬不好?」
裴潛倒頭就睡。夢裡,他又見到許多張猙獰的面龐——大楚丞相曾神權、前兵部侍郎黃煒……然後是衝天的火光無盡的黑夜,無數黑衣殺手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個小男孩無助而恐懼地匍匐在一個少女的背上,隨著她殺出重圍……
他躬身告辭道:「小姐無需客氣,希望我們還有機會見面。」眼睛一飄,發現桌面上攤著一幅未完成的設計圖紙,上面畫的好像是一隻張開雙翅的大鷹。
阿龍道:「西市,不好。那裡的騙子多,我婆羅洲的老鄉警告過。」
好大的口氣——小丫頭,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錢沛一時好奇,忍不住道:「小姐,你想坐著它飛上天空?」
但這無礙於她成為明玉坊的東主,並成功執掌這座雲陸首屈一指的玉器行整整兩年。不是沒有人窺覷過她的寶座,但起碼連小孩兒都知道誰在背後為舜煜頤撐腰。除非誰膽大包天敢向老皇帝叫板,否則就算生就熊心豹子膽也只能老老實實吞回肚子里乖乖收藏好。
曾蘊嘉歡歡喜喜地去了。舜煜頤望著錢沛道:「我以為南面不會有人來了。」
還有古銅色的肌膚、充滿異域風情的光鮮袍服,可以暗藏逍遙神針的厚底皮靴,錢沛對著河面瞅了半天,硬是不敢相信那個在水中顧影自憐的傢伙就是自己。至於口音問題,更不在話下。這三年他顛簸海上吃盡苦頭,別的本事沒學到,嘰里咕嚕的鳥語卻說得頗為順溜。就算出門踩狗屎,一頭撞上正牌的婆羅洲商人,也不怕被當場揭穿了西洋鏡。
他又在臉上粘了一大把濃密黝黑的絡腮鬍子,這樣就可以讓自己的嘴巴含而不露,更多了幾分粗獷與成熟。
舜煜頤沒看發財,她在看錢沛,道:「你不是南洋人吧,我幾乎也被你騙了。」
十幾個少男少女下馬奔了過來,七嘴八舌叫道:「蘊嘉,你怎麼樣,傷到哪裡了?」
他心裏大是得意,衝著街邊一個賣花姑娘咧嘴笑了笑。果然魅力無敵,引得她雙頰飛紅兩手捂心,眼睛里異彩漣漣。
舜煜頤看得很仔細,許久之後才問道:「原來先生就是大魏禮部侍郎龍顯庭?」
青衣小廝將曾蘊嘉和錢沛請到後堂用茶,不一會兒便回報道:「九姑娘,阿龍大爺,我家小姐在書房。兩位請跟小的來。」
曾蘊嘉不以為然道:「他是我表哥石冠達,他父親就是戶部尚書石思遠。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似的,看我跟誰在一起都想管。」
「九妹!」紅衣少年把曾蘊嘉拉到一邊低聲道:「這個人是什麼來路你都不知道,就又要請他到府里做客,又要帶他去見煜頤姐,你也太胡鬧了。」
「明玉坊?」曾蘊嘉眼睛一亮道:「明玉坊的東主我認識,我帶你去見她!」
確實有差距——一名綠衣少女在阻止對手反超時,座駕突然失控,胯下寶馬一聲長嘶竟向街邊的人群衝去。遠遠地錢沛聽到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大喝道:「都給我閃開!」
她沒有留意到阿龍臉色的變化,繼續說道:「不管怎樣,你救了我,我必須報答!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就算是我沒有的東西,家父也一定有辦法為你辦到。」
坐在馬上邊聊邊走,不一會兒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座氣勢宏偉,古色古香的大宅。周圍雖然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民居,它的存在也絲毫不顯得張揚,但錢沛看得出,這座大宅院年深日久,即使腳下尋常的一塊青石台階,都刻滿了歲月的年輪。
舜煜頤矜持一笑,說道:「阿龍先生,我想知道您的真實身份。」
可他剛轉過彎來,就看到細柳街上一陣雞飛狗跳,行人紛紛往兩邊驚叫避閃。
「入鄉隨俗,」錢沛和她一邊走進明玉坊,一邊回答說:「禮多人不怪。」
錢沛騎著高頭大馬走進永安城,頓時察覺到許多雙姑娘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
錢沛勒馬停在街邊,津津有味地目送這群十三四歲的少男少女在面前拍馬狂奔絕塵而去。他的心裏多少有點兒不屑,覺得比起自己當年,這群生瓜蛋子活像一群嗡嗡亂飛的蜜蜂,有組織無紀律,差得遠了。
時為國泰十二年五月,大楚立國近三十年,儘管戰亂連年不絕,但國都永安城仍是無可爭議的雲陸第一大城。除了將近三百萬的常住人口,每天從雲陸各地,乃至南洋、東洋,甚而更加遙遠的波斯、身毒等地萬里迢迢而來的商旅絡繹不絕,盛世景象一時無兩,被人譽為「流金之城」。
因為十年之前,他就曾經是這永安城裡的一道風景——大煞風景的那道風景。
他曾經肆無忌憚地在街頭橫衝直撞,哪怕是京師府尹大人的坐轎也敢縱馬踹翻。
舜煜頤淺笑道:「這些事你直接跟臻叔說吧,他和內務府的幾個主事再熟不過。」
曾蘊嘉苦思冥想,忽地喜道:「那咱們就去拜託煜頤姐幫忙!她是明玉坊的東主,手下光夥計就有上萬人。我跟她說,一定沒問題。」
兩人跟著青衣小廝進了內宅,裡頭的景象又是一變。處處朱欄綠柳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亭台錯落,好一座精緻的江南園林。
她的臉龐有大半被如雲的秀髮遮掩住,但微露的瓊鼻,小巧的檀口,精緻的下巴,還是令人為之驚艷。可惜,可惜……她的膚色在蒼白里透出一抹病態的嫣紅,整個人顯得沒精打采,似乎病魔纏身體質虛弱。
曾蘊嘉奇道:「你連那座宅子什麼樣都沒見過,就準備買下來了?」
阿龍點點頭,從袖口裡取出一張銀票道:「八千兩夠不夠?」
錢沛從南門入城,沿著朱雀大街往北走。這是永安城最寬闊繁華的四條大街之一。這四條街剛好構成一個巨大的十字,交匯之處便是萬國來朝的大楚皇宮。
大鬍子滿面怒容道:「我——阿龍,婆羅洲的勇士,見義勇為家常便飯。打賞的不要,妹妹的還你……」伸手將綠衣少女推向紅衣少年的懷中。
沒想到自己離開京城十年,這街市飆馬的遊戲還在盛行。
還有那些頭戴白色大帽子,滿臉蓄鬚的波斯商人和他們面蒙輕紗不肯露出半點肌膚的妻妾們;頭髮結成高髻,身穿寬鬆大袍,手按細長彎刀,腳踩哢哢亂響木屐的東洋武士。這些人在永安城的大街小巷,酒肆青樓里隨處可見。甚至,錢沛在一個衚衕口,還看到過一個正在大肆吹噓什麼東方神油的黑皮膚崑崙奴。
「那怎麼成?」曾蘊嘉堅持道:「你救了我,該是我請你才對。」
錢沛訕訕道:「這下原形畢露了。下回我要是還有機會易容,一定先請你過目。」
舜煜頤淡然道:「真正的南洋商人,常年行走海上風吹日晒,皮膚不可能像你這麼光潔。再有,你的鬍子和頭髮的顏色不一樣,這點也很奇怪。」
舜煜頤顯然很不喜歡錢沛的油嘴滑舌,不經意地蹙了蹙秀氣的黛眉,說道:「先生可以走了,恕我不良於行,無法相送。」
曾蘊嘉嬌笑道:「你的要求還真不少。讓我好好想想——有了,我知道有一棟大宅肯定能讓你滿意。不過,有人說它的風水不太好,是座凶宅。」
綠衣少女有氣無力地躺在大鬍子的懷裡,回答道:「我沒事,這位大叔救了我。」
「不要,我才不嫁給石冠達呢。」曾蘊嘉蹙眉道:「我不喜歡他,我爹也不喜歡他。」
駿馬稀溜溜長嘶,竟被大鬍子硬生生勒定,兩條前腿高高揚起,將綠衣少女從馬背上甩了出去。大鬍子輕舒猿臂,接住少女嬌軀,順勢打量她沒了一絲血色的臉蛋兒,暗自贊道:「好個美人胚子!」
至於頭髮,也染上了一層淡紫色,隨意地披散下來垂落到后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滿大街望去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青衣小廝雙手接過名刺,曾蘊嘉詫異道:「你們南洋人也用名刺么?」
睡到日上三竿,錢沛結賬出門,牽馬擺渡來到北岸。他順著官道徐行,中午時分進入了大楚京師永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