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人間世 第二冊
第十四章 意外收穫
默然一會，風照原忽然彎下腰，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
「自從開啟石瓶發瘋之後，安全總署犧牲了七名秘術高手，才將緋村康前輩制住。當前輩突然在子夜清醒時，就要求將自己牢牢鎖起來。」
緋村康呆若木雞地看著罕高峰，語聲嘶啞：「怎麼，又帶新人過來學習秘術了？」
緋村康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無功不收祿嗎？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昏暗的光線下，緋村康翩然起舞，右手按在腰后，左手不斷變換出靈動的秘術手印，隱隱約約中，風照原看見一隻又一隻雪鶴從他掌心陸續鑽出，翩然展翅，搖曳生姿，帶著流風飄雪的素雅，繞著緋村鍵滿室飄飛。
風照原壓下心中的疑惑，禮貌地向緋村康問好。
「那是我一生的榜樣。」
病中常思往事，
百年後只見雲深。
「以初學者的能力，異體同化的秘術大概可以堅持五分鐘。超過時間，你就會從隱身的景物里退出。」
「堅——持——住！」
愣了愣，風照原木然重複道：「自己的選擇？」
時間無聲流逝，起舞的老者彷彿變成了翩翩風採的少年，輕盈飛揚，瀟洒出塵。
幾十道銀環倏地冒出風照原的身軀，環抱住他高速滾動，射出耀眼光芒，鮮血停止了流動，大小傷口奇迹般地迅速愈合。
曼妙飛舞的雪鶴彷彿清唳一聲，蜷縮起翅膀，排成一行，一隻只飛回了緋村康的掌心。
「呲」的一聲，風照原的左臂驟然裂開，如同被匕首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噴濺而出。
日本，我的故土，有多久沒有回去了。就算有，也是在夢中吧。
風照原吃了一驚，緋村康嘶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閉上眼睛，平心靜氣，用你的精神力
緋村康喃喃地道，出神地看著風照原，臉上露出一絲奇特的表情。
「他擁有相當於再生體的異能力，應該挺得住。」
緋村康左手變換姿勢，五指靈巧跳動。
「不是充滿霸氣的壓迫，不是無情的殺戮，而是識破對方的進攻，保全自己，不攻而克的王道秘術。」
「是靠你自己的毅力，孩子。我們還有時間，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聽好了。」
櫻花獨念故鄉。
玉墜晶瑩悅目，觸手溫潤，一隻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雪鶴蜷起一條腿，雙翅微張，正在仰頸看天。
「見過了前輩以後我才明白，堅持理想的方式，其實並不是只有一種。」
低沉的秘術咒語和要訣從緋村康口中不斷傳出。
罕高峰語氣尊敬地道，拿出一串鑰匙，竟然將對方的鐐銬、鐵鏈全部打開。
「什麼？再生體？」
「原來要等到生命垂危的時候，他的異能力才能發揮作用。」
握緊了玉墜，風照原喃喃自語：「緋村康前輩，請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一個搖搖欲墜的血人立在一灘血泊中，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但偏偏沒有倒下。就像是寒冬的最後一片樹葉，雖然脆弱，但傲立枝頭，挺起胸膛，在狂風中倔強地顫動。
「不要管我，繼續念下一個秘術咒語。」
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緋村康看到了對面少年的眼神，那近乎于狠狠的，頑強得像是岩石，任憑千萬斤重鎚都不能砸碎的倔強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緋村康搖了搖頭：「再不停下，你就……」
風照原停下腳步，握緊雙拳，一字一頓地道。
最後一道鋼柵欄落下的時候，走
「祝你成功。」
一連串古怪的秘術咒語從緋村康的口中念出，語調忽高忽低，抑揚頓挫，風照原急忙用心牢記。
罕高峰將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風照原：「現在出發，飛機將在凌晨五點十五分飛往羅馬。帝凡納集團的資料看完后立刻銷毀，從今天起，你就是前去帝凡納集團就職的公關部新員工，美籍華裔風照原。」
「我明白了。」
罕高峰道：「希望您能在一個小時內教會他異體同化的秘術。」
無限天地行將綠。
「變換手印，中指、食指豎起如劍，其餘三指相扣，重複兩次，再變回最初的手印。」
風照原點點頭，鑽入轎車。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安全總署的大樓外。
搖上車窗，風照原從懷中掏出了半塊白色的玉墜。
「時間不多，別說廢話，開始吧。」
風照原的目光落在粗壯的鐵鏈上，心中一片惻然，昔日的秘術高手，如今只能像野獸般地被捆在這裏，在這個幽深的地下室，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盯著風照原看了幾眼，緋村康揮了揮手，罕高峰悄悄退了出去，低聲道：「一個小時以後，我再回來。」
緋村康的聲音彷彿是飄蕩在半空的遊魂，變換的秘術手印也越來越模糊。風照原咬著牙，強忍滿身刀割般的疼痛，睜大了眼睛，竭力分辨對方的手印姿勢。
罕高峰的語氣中充滿了尊敬：「因為前輩知道以他的能力，一旦發瘋，將會對社會造成巨大的破壞。為了不傷害別人，秘術已經達到一流上限的緋村康前輩，寧可在這裏承受痛苦的折磨，整整一十二年。」
緋村康的聲音帶著微微的波動，布滿皺紋的臉頰，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緋村康重複道，眼中露出了一絲煙雲般的惘然，飄滿櫻花的京都，金閣寺的悠悠鐘聲，一望無際的北海道大雪，在記憶里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點點頭，左手結出了下一個秘術手印。
「如果你見到了另外半塊玉墜的主人，請拜託照顧她，那是我唯一的女兒緋村櫻君。」
左手結出秘術手印，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忽然出現在兩人之間，緋村康的身體慢慢融入了褐色的樹榦中，像是一點一點擠了進去，最終消失不見。
鮮血像擰開的水龍頭，流淌一地。
五分鐘后，罕高峰的腳步聲響起。
「忍住疼痛，看下一個手印。」
緋村康目視風照原，慢慢地道。汗水從他的額角滴落。依然是滄桑的老人，依然是滿臉的皺紋，垂落的白髮。
那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他轉動著身體，胸前兩根交叉的粗鐵鏈嘩啦作響，將他反綁在背後的鋼柱上，下肢被鐵鏈密密麻麻地纏繞在一起，只露出腳面，唯一沒有鐵鏈纏綁的雙手，卻戴上了一副沉重的鐐銬。
「不要睜開眼睛，也不要覺得奇怪，這是我們精神力互相溝通營造出來的世界。」
整個房間似乎為之一亮。
緋村康嘶聲道，伸直了腰，佝僂的身軀突然變得高大威猛，一頭白髮無風自動，左手結出一個秘術手印，右臂閃電探出，雞爪般的手掌一把將風照原揪到身前，而後者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風照原感激地點點頭，道：「聽前輩的名字，難道是來自日本嗎？」
「我庭小草復萌發，
「我可以的，
風照原的語聲已經虛弱不堪，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拼盡了全力，緋村康猶豫了一下，考慮是否該就此停手。
「我明白了。」
「融會了西方秘術和日本忍術的雪鶴流，它的精髓，是一個『守』字。」
「保持聯繫，另外，如果需要援手，立刻通知我。」
「如果能讓千鶴飛舞，形成雪鶴結界，便可邁入秘能道的無上境地。」
「您多費心了。」
「西方的秘術傳入日本，是在幕府時期。」
緋村康面色一變：「你不是會再生體的異能力嗎？為什麼還止不住血？」
在風照原驚異的目光中，緋村康幽靈般地從樹榦鑽出，飄上枝頭，身體不斷縮小，竟然滲入了一片薄薄的綠色樹葉里。
風照原點點頭，知道一定是老妖怪幫了自己，否則早就傷重不起了。
鐵鏈、鐐銬被再一次鎖上，鋼柵欄一道道落下，「咣當咣當」沉重地落在心中。風照原回過頭，隔了很遠，依稀還能看見緋村康凝視自己的目光。
罕高峰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日本。」
羽鶴欲返，
「還有一點你要切記，異體同化秘術其實脫胎于日本的忍術，只不過融合了西方秘術的咒語。一旦你遇到精通忍術的高手，就要加倍小心，以免被對方識破。」
緋村康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這種秘術對身體的傷害太大，他受不了的。」
「緋村康前輩，您現在清醒了吧？」
「好的。」
緋村康的聲音慢慢響起，眼睛里閃動著光澤：「學一點日本雪鶴流的精髓秘術吧，孩子。那是我修鍊了一生，都無法徹底領會的東西。」
歸途不識。」
「想再學一點東西嗎？」
緋村康
依言閉上眼睛，過了幾分鐘，風照原覺得眼前的黑暗突然變成一片光明，一個人靜靜坐在他的對面，雙眼像是燃燒的白色火焰。
又一道鮮血從風照原的背上標出，傷口足有半尺之深，隨著他不斷變換秘術手印，身軀裂開一道道傷口，彷彿乾裂的土地，紛紛噴湧出鮮紅的血光。
年少時曾問旅路，
在那一瞬間，緋村康的心被猛地震撼了。
「謝謝前輩的成全，風照原感激不盡。」
陰暗的斗室中，緋村康左手結出秘術手印，如同曼妙的仙鶴，輕盈舞動。
「這裏面是機票、你的護照、履歷、帝凡納集團的資料以及一張一萬美金的萬通卡。」
一陣昏眩猛然湧上大腦，風照原身軀搖晃，大片的鮮血源源不絕地從肌膚滲出，整個人變得血肉模糊。
「前輩，有什麼需要我為您達成的心愿嗎？」
「你做到了。」
罕高峰喃喃地道，多年前與尊將的激烈爭吵，電影般地一幕幕回到眼前。
沉默了很久，罕高峰低聲回答：「那是前輩自己的選擇。」
緋村康慢慢地道：「異體同化，是危急時刻的保命秘術。是指將身體融化在四周的景物中，使追殺自己的敵人失去目標。」
風照原的神智逐漸模糊，說出來的話也語無倫次。
「為什麼？為什麼要將他鎖在這裏？」
緋村康的低喝聲傳入耳中，威猛的身軀重現出現在風照原眼前，後者立刻按照指示結出秘術手印。
「撲通」一聲，風照原結完最後一個秘術手印，木頭般地向後跌倒，不省人事。
一分鐘后，風照原緩緩從地上爬起。
罕高峰揚揚手，轎車劃破夜色，消失在茫茫都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