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逍遙遊 第八冊
第五章 夢由心生
「你胡說！」
獵奇皺眉道。
風照原顫抖地重複道。
獵奇渾身發抖，顫聲道：「我沒有！」
「懦夫！」
一隻圓溜溜的彩蛋不知從什麼地方滾出，骨碌碌地來到他的腳邊。「呱」的一聲，像是鴨子的叫，彩蛋突然裂開。
而影子和菲綺絲在不遠的地方，正在殊死搏鬥。他們打鬥的姿勢拙劣而可笑，就像兩個笨拙的野獸。
「這種孤獨感，像漆黑陰鬱的深淵，把你一點點拽入，不斷地沉淪，不斷地絕望，直到滅亡。」
風照原痛苦地抱住了頭，淚水無聲滑落。
影子歇斯底里地揮動著雙手，雪白的尖牙，從他嘴唇里伸了出來。
「復讎就能夠恢復容貌。」
聲音清清楚楚地回蕩在耳邊，是從河底發出來的。
風照原硬起心腸，把頭扭過去：「風蓉已經瘋了，她住在瑞士的精神病院里。」
「住手！」
菲綺絲的叫聲撕心裂肺，烈焰燒過她嬌嫩的臉頰，像生硬的鐵條，抽打著柔弱的雛菊。
獵奇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原來他的潛意識裡，一直隱藏著一個充滿殺戮的自己。幸好長期以來，他都能用理性控制住。
河水消失了，獵奇忽然看見風照原就站在自己的對面。
「你是誰？」
獵奇震驚地叫起來。
「我早已習慣了孤獨！」
一個肌肉虯結的怪獸正站在石室的中央。
風照原跑過去，暴喝道：「不要被幻覺迷惑！」
風蓉披頭散髮，猶如一個惡魔，不斷逼近風照原：「現在，連你追求的天道也成為了泡影。你永遠活在失敗中！你不停地擊敗強敵，幫助朋友，只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再脆弱！」
「哥哥，你在胡說什麼？」
「你是！」
「好！那就讓另一個你復活吧！」
「看到遠處那片光亮了嗎？」
「不要，不要啊！」
水裡的獵奇緩緩地道：「你是個懦夫。」
「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里，會覺得孤獨吧？見不到昔日的朋友，親人，周圍都是陌生的種族。」
水裡的獵奇陡然一震。
影子喃喃重複道。
晶瑩的淚珠從風蓉眼角滑落：「哥哥，你不管我了嗎？哥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為什麼不尋找解脫？」
影子點點頭，率先向出口走去。
風照原慢慢地道。
「是你！如果你早一點回到香港，如果你早一點恢復記憶，如果你早一點報仇！我就不會瘋！」
風照原駭然叫道：「怎麼會是你？不！你不是風蓉！」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手中舉著的巨型鋼盾。盾牌一頭細長鋒利，另一頭渾圓，盾面磨得光可鑒人，上面鑲嵌著式樣古怪的黃金飾物。
小丑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溫柔，他的樣子漸漸模糊，一團彩霧飄過，變做無數黑色的身影，彷彿熟悉的故鄉，對影子一聲聲的呼喚，恍惚中，小丑變成了黑色的陰影。
「我明白了，我需要朋友，朋友也同樣需要我。」
「我一定在做夢。」
小丑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你也習慣了被拋棄，被上帝拋棄！」
風蓉十指揮動，瘋狂地敲擊著琴鍵，凄厲的琴聲像一根根皮鞭，狠狠抽打著風照原。
「過去的時光，即使再美好，也無法重來。」
菲綺絲劇烈掙扎著，十年前的噩夢，再一次重演。
獵奇激動地叫道，用力揉揉眼睛：「難道現在我們又從夢中蘇醒？」
「只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影子問自己，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他無法確認，也找不到同伴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茫茫霧海中，只有影子一個人獨自地走著，無論走到哪裡，都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你說什麼？」
菲綺絲收起木杖，輕輕地喘著氣。
「風蓉不是個喜歡沉浸在回憶里的女孩子。」
菲綺絲驚恐地叫起來：「為什麼我回到了十年前？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獵奇胸膛急促起伏，臉上時紅時白。
「你沒有辦法證明。」
小丑猙獰地笑道。
「我不是！」
「不！」
影子渾身劇震，驚叫道：「你怎麼會知道？」
彷彿又回到了過去。
風照原的目光一點點恢復了冷靜，再抬起頭來，已經明亮而銳利：「她和我不同，她總是說明天，她喜歡明天，因為明天總是充滿希望。」
水裡的獵奇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他緩緩伸出手，手裡多出了一張青銅面具：「把它戴上吧，你根本離不開它。戴上它，你就會心安理得，你就可以永遠地逃避下去。忘了魔音家族，忘了殘酷的鬥爭。噢，我是個善良的人，我不忍心傷害任何人！哈哈哈哈！多麼可笑的面具啊！」
「哥哥，哥哥。」
水裡的獵奇大笑：「因為你從來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你是個懦夫。」
「啪」的一聲，菲綺絲的木杖跌落在地，她茫然地看著眾人，宛若大夢初醒：「我怎麼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錯。」
「所以你不敢來看我，因為你恐懼，你害怕面對你自己！」
「你有！」
人群的聲音沉悶而厚重，原野上剎那間燃起無數根火把，照亮了夜空。灼熱的火舌，惡魔般地竄動，逼近了她的臉。
「哥哥。」
獵奇正在四處尋找風照原，一條小河從他面前緩緩流過，河水清澈，彩色的鵝卵石在河底閃閃發光，如同一隻只彩蛋。
一股錐心般的疼痛沿著臉傳遍全身，影子跟蹌後退，千百隻彩蛋被小丑擲出，暴雨般地打在影子的身上。以他的超音速，竟然來不及閃避，任憑小丑肆意痛毆。
菲綺絲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四周是廣漠無垠的金黃色原野，星光慘淡，碧綠色的磷火就像一隻只詭異的眼睛，散落在靜寂無聲的四周，彷彿是黝黑的大地吐出的火舌。
四周的迷霧倏地散去，所有的景物雲煙般地飄散。他們又置身在冰冷的石室中。石室空空蕩蕩，小丑已經不見了，地上凌亂地灑滿碎蛋殼。在曾經封閉的牆壁中間，出現了一個狹小的通道。厚實的石階幽幽地閃著光，通往上一層。
「我們在小丑的夢境中！」
四周，是朦朦朧朧的霧，色彩繽紛的迷霧像一團團棉絮，忽慢忽快地奔跑著，有時變成奇特的形狀，在影子的面前晃來晃去。
「砰」的一聲，小丑的手裡扔出一隻彩蛋，狠狠擊中了影子的臉。
「夢由心生。」
影子恍然叫道。
水裡的獵奇冷冷地道：「你又在逃避，躲在了朋友的背後。可你如何證明自己的力量呢？懦夫永遠都只能靠別人。告訴我，你要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
「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又有誰能說得清？」
小丑的聲音彷彿是夢囈：「你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獵奇後退了一步，嘶聲道：「我不會，我不會再戴上它！我不再需要它，因為我不再是孤獨的一個人！我有朋友，照原和重子，他們和我在一起！」
「妹妹！」
小丑冷冷地道：「因為被拋棄，你甚至厭惡自己，厭惡你的子孫！」
菲綺絲喃喃地道，盯著影子，美目中幻出異樣的光芒。
小丑魔術般地從彩蛋里跳了出來。
「你不要污辱我的朋友！」
「怎樣解脫？」
水裡的獵奇呆了一下，目光閃動，過了一會兒，發出一陣嘲弄的笑聲：「我明白了，你戴上了新的面具——朋友。這個面具又為你遮住了你的懦弱吧？」
小丑厲聲道：「去復讎！奪回你失去的一切！你美艷的容貌，你少女寶貴的光陰！去復讎！向那些折磨過你的人復讎！是他們，讓你生活在地獄中！」
「你也要瘋了，是嗎？」
「當」，隨著一記渾厚悠揚的鐘聲，一道火光從地
影子嘶聲吼道。
水裡的獵奇一字一頓地道，鵝卵石一顆接一顆地爆開，迷霧彌滿了河面。水波夢幻般地閃爍，波光搖曳，映出了風照原的臉。
彩蛋骨碌碌地滾動，穿過迷霧，悄悄逼近了菲綺絲。
「你的力量再強，你也救不回我了。我是個瘋子，沒人要的瘋子！」
獵奇驚訝地向小河望去，一顆鵝卵石猛地炸開，一個人影飄了出來，站在河底，與他四目相對。
水裡的獵奇狂笑，清澈的水波層層顫動，盪出一圈圈的漣漪：「你以為自己很善良，其實你是個懦夫。你被奪去了族長的位置，卻只能像一條狗一樣，夾著尾巴四處逃竄。你不敢去和獵坦鬥爭，因為你害怕，你善良的本質，不過是你懦弱的面具！你一生都在逃避，逃避追殺，逃避獵坦，逃避本該屬於你的責任！」
「我們是在自己的夢境中。」
獵奇慢慢地道：「如果這是所謂的面具，那麼戴上它，我不會覺得羞恥。」
粗糙的石壁上，懸挂著明晃晃的各類武器。銅製的長矛、雕花的鐵胎彎弓、水晶的長劍、棗木的雙截棍……，只要是人類能夠想象出來的武器，這裏應有盡有，令人目不暇接。
風照原一字一頓地道：「雖然我也想回到過去，可是，人生不能重來。我能做的，就是繼續走下去，堅定地走下去。為了重子，為了尊將，為了獵奇，為了所有我身邊的朋友。我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我。」
「回到美好的過去吧。」
「夢中的感受才最真實。」
「別再說了！」
小丑塗滿油彩的臉上露出嘲笑的神色：「你一直感到很孤獨吧？難道這也是幻覺？」
風照原瑟瑟發抖，雖然明知道是夢境，可風蓉的模樣卻是無比真實，她的話，像一根根鋼針刺入他的心。
「在你心靈的最深處。」
「對不起。」
「是的，只有在夢境中，另一個被壓抑的你才能釋放出來。」
「出口出現了！」
「不！我不是懦夫！我不是！」
盯著眾人，怪獸乳白色的眼珠射出凶厲的光芒。
獵奇憤怒地吼道：「他們不是我的面具！」
小丑從彩蛋里蹦跳而出，幽靈般地出現在菲綺絲的眼前。
影子喃喃地道。
「你做夢都想恢復你的容貌吧？可憐的孩子，你的命運就是一次次被殘酷地蹂躪。」
「解脫吧。」
風蓉凄厲地叫道：「這都是你的錯！」
「夢由心生，原來是這樣。」
兩根粗長的石柱呈十字型巍峨聳立，如
獵奇聞聲向四處張望。
影子呆了呆，獵奇抽出銀笛，吹出了一支宛若春風般柔和的曲子。曲音裊裊回蕩，滲入心脾。
風照原抬起頭，忍不住顫抖著伸出手，去摸風蓉的長發。
「我會繼續走下去，也為了風蓉。」
「你是個失敗者！你失去了鋼琴，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溫暖的家。即使你變強，不斷地變強，可你心中的空虛失落無法用力量代替！你的內心永遠承受著痛苦和悔恨的折磨！」
「我究竟在哪裡？」
影子痛得幾乎要暈過去。
影子激動地叫起來。
水裡的獵奇一臉輕蔑地看著他。
「這隻是幻覺罷了。」
「我是你。」
房間內靜悄悄的，窗外綠蔭濃密的梧桐樹上傳來的蟬鳴聲，更增添了安詳的氣氛。
隨著魔力般誘惑的話音，小丑裊裊消失。菲綺絲看見，影子正從對面，一步步走過來。
「面對殘酷的命運，你只有比它更殘酷！只要你復了仇，就能夠恢復你昔日的容貌，這不正是你來到靈塔的目的嗎？」
風蓉的眼神開始變得慌亂。
一個聲音悠悠地傳出來。
風蓉輕輕地走近風照原，晨風輕輕拂動窗帘，窗外蟬聲鳴叫，綠蔭濃密，陽光將灰塵透射成一道淡藍色的光線。
風蓉吃驚地叫起來。
雪白嵌黑的琴鍵，一塵不染。微風拂過，琴鍵輕盈跳動著，奏出憂傷的音符。
風照原的身前，有一架黑色的鋼琴。
水裡的獵奇冷笑：「另一個你。」
微風吹過，白色的蘆葦叢隨風搖曳。
「那你如何證明呢？」
菲綺絲恐懼地看著小丑。
影子一言不發，閃電般向出口衝去。
風蓉像一陣風飄近，甜美的笑容彷彿琴音：「為我彈一支曲子吧。」
「為什麼會這樣？」
風蓉像一隻破麻袋般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的身體開始碎裂，「嘎崩嘎崩」，碎片化作一片片蛋殼，小丑坐在蛋殼的碎片堆中，滿臉恐懼地看著風照原。
「真是在夢中嗎？」
影子咬牙道：「我是在夢中，一切感受都是虛擬的，包括疼痛。」
小丑充滿誘惑地道：「你是孤獨的。」
風照原的手突然在風蓉的髮鬢停住。
獵奇搖搖頭。
「不是我。」
青銅面具從水裡獵奇的手中拋出，晃晃悠悠，浮上河面，觸手可及。
「懦夫。」
綿密的琴聲，像淅淅瀝瀝的
獵奇忽然放聲大笑，他笑得如此開心，如此舒暢，水底的獵奇駭然問道：「你笑什麼？為什麼不去殺了他？」
「我……」
「你不是風蓉。」
風照原嘆息了一聲，毅然走出了第六層。
「這麼多年來，你承受著無窮無盡的痛苦，它們日日夜夜煎熬你的心靈，你慢慢地崩潰，慢慢地發狂，你找不到人可以傾訴。你排斥這個世界的生物，它們也在排斥你。」
「很痛吧！」
河底的獵奇臉色迅速灰敗，他的身影像風化的沙粒，簌簌剝落。
獵奇警覺地問道。
水裡的獵奇幽幽地看著他：「讓另一個充滿勇氣、殺戮的自我復活。你不再需要面具，也不需要朋友！證明自我的方式，就是殺死你的朋友！」
風蓉忽然狂笑，絲緞般漆黑的長發隨風飛舞，散亂地披落下來：「是的，我瘋了！是你把我逼瘋的！」
「應該是吧。」
「我怎麼又回到了風府？」
「轟然」一聲，石柱倒塌。菲綺絲從半空飄落下來，人群、原野變成了一團團彩色的迷霧，在她周圍浮動。
它的腦袋酷似犀牛，頭頂長著一隻彎彎向前的犄角。上身赤裸，深褐色的肌肉堅實如磨盤，塊塊壘起。厚實的後背上豎起一排尖銳的倒刺，漆黑髮亮。它的下身圍著一塊類似合金鋼的物體，雙腿像是金屬構成，發出冷硬的寒光，雙腳猶如牛蹄，膝蓋微屈，保持一個不丁不八的格鬥站立姿勢。
「我無所不知。」
「請聖女接受太陽聖火的洗禮。」
風照原冷冷地回望著他。
影子警覺地向後閃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丑指著遠方絢麗發光的彩霧，幽幽地道：「走過去，只要走過去，你就能徹底解脫。」
風蓉冷冷地盯著他，神色忽然變得柔和：「哥哥，讓我們一起變瘋吧。我們一起生活在過去的時光里。我聽你彈琴，給你講故事。我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人打擾，一切安靜而祥和。」
小丑對影子笑了笑，地上碎裂的彩蛋一片片銜接起來，自動合攏，小丑鑽入彩蛋，消失不見。
「你不是風蓉。」
「這和你無關。」
「殺了你的朋友。」
獵奇微微一愣，他彷彿看見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這個從鵝卵石里蹦出來的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懦夫！」
影子不安地回答。
風照原平靜地道：「夢由心生。」
風照原喃喃自語道，夏日清晨的陽光，透過微微敞開的玻璃窗，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點。藍色的窗帘在清風中輕輕地飄動，猶如一隻剛剛脫蛹的蝴蝶，正欲展翅而飛。
風照原揮拳，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