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卷一 殘灧

第八章 死亡烈焰

卷一 殘灧

第八章 死亡烈焰

卡娜似是不堪忍受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舉步行向要塞大門:「既然是這樣,希望這齣戲,會有一個完美的終場。」
藍袍法師修長的十指,以曼妙的姿勢逐一彈起,宛如蘭花盛開。無數枚細小密集的風刃尖嘯翻轉,組成一柱柱無形龍捲,斜斜從空中垂下,吸向幾個邊雲漢子的身軀。漫天的血雨瞬間揚灑紛落,幾具白森森的骨架先後墜落地面,摔得支離破碎。
莫達魯微微皺眉:「可笑?你什麼意思?」
莫達魯神色大變,轉首四顧時,卻哪裡還找得到卡姆雷與撒迦的半點影子!他惱怒地捏碎了手中士兵的頸骨,以炎氣灼干手掌上的血跡,對著幾名魔法師遠遠吼道:「人呢?那個中隊長和他的兒子在哪裡?」
幾名魔法師雙手連揮,元素球在空中交錯輝閃,分射向邊雲士兵。後排一個藍袍法師則緩緩升上了半空,念誦起風系魔法的咒語。隨著他雙手的輕柔拂動,厲厲呼嘯的氣流逐漸捲起,咆哮在整個光罩內。
法師掩口淺淺打了個呵欠,語聲清婉地道:「您用將近一半新兵的生命,換回了一個叛徒。最重要的邊雲中隊長,居然在眼皮底下逃得無影無蹤。早知道會是這種局面,從一開始您就應該殺掉所有人,而不是來導演一場鬧劇。」
邊雲的火光,似乎正在悄然無聲地黯淡下來。
卡姆雷神色微黯,只是輕撫著撒迦的頭頂,沉默著縱起身形。
莫達魯用力晃了晃腦袋,想使自己的神志更為清晰一些。眼前的景象在眼前交錯重疊,耳中嗡嗡作響,他就像是一個明知道自己深陷夢魘,卻無力脫出的被困者,驚惶而迷惘。腦後,一支躍動著金黃炎氣的手臂正無聲劈下……
「你這個邊雲的叛徒,怎麼樣?感覺是不是不怎麼好受啊?」一名渾身血肉模糊的邊雲漢子桀桀怪笑。適才馬蒂斯用手臂擋住了他對上將的偷襲,兩人炎氣對撼的結果是——馬蒂斯的手臂立時斷折,而漢子卻若無其事。
七階炎氣的強橫程度,是邊雲漢子們所無法想象的。少將幾乎是在片刻間格殺了身邊所有的襲擊者,在扼住最後一名邊雲士兵的咽喉時,他略帶不解地問:「是什麼給了你們這麼大的勇氣?難道是對死的渴望?」
老兵手無寸鐵,唯一的臂身亦已斷折,不斷有烈焰一般的炎氣從他周身四處爆裂,炸飛片片血肉。他腳邊蹌踉地奔跑著,喉間發出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獰笑。口唇間漫溢的鮮血,使得他的牙齒看起來白得耀眼。在即將接近的那一刻,他陡然縱身躍起,血口大張,竟似想要活活咬死少將!
「走?我為什麼要走?」莫達魯轟然揮出一拳,怒潮般激涌的炎氣拳風將邊雲漢子的整個上半身摧得粉碎,「既然擺脫不了恐懼,不如親手去捏碎它!」
莫達魯凝注著部下的背影紛紛沒入夜色,臉龐上神色變幻不定,略顯忐忑。
「大人,您不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可笑嗎?」先前那名藍袍法師並沒有參与搜索,緩步走到了少將的身後。
一個本就雙腿殘缺的老兵,極其費力地掙斷了右臂上的光索后,立即自斷左臂,用一隻手爬向莫達魯的所在!儘管他在片刻后就被一枚光球射穿了頭顱,但回想起剛才這具不似人形的軀體在爬蠕扭動時,所展現的快速與詭異,見到這一幕的敵對者都開始覺得,這些邊雲人已經不能再算是人類,而是一群從地獄里爬出,口中咀嚼著血肉器官的惡鬼!
馬蒂斯與門迪塔全身都染滿了血跡,兩個人都在苦苦支撐,守在少將身邊半步不退。發動了戰神死契的昔日同袍,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應付得了的,只是短短几個照面,七八個圍上來的邊雲漢子就讓兩人陷入了險象環生的局面。若不是遠處的魔法師先後以元素球射倒幾人,只怕是兩個邊雲叛逆者早已伏屍當場。
那士兵漸漸黯淡的眼睛里亮起了一點奇異神采:「小撒迦……他能活下來……」
莫達魯不耐煩地揮手:「你和門迪塔熟悉這裏的地形,每人帶一隊新兵去附近搜索。要趕在他自爆之前,把他還有那個小崽子一起揪出來!有些事情我還沒問清楚,一定要帶活的回來見我!」
「不是,是想換回一個生存的機會。」邊雲士兵艱難地笑道。鮮血源源不斷地自他口中湧出,流過下顎,把那隻正在收緊的大手染得通紅。
幾個藍袍法師強忍著嘔吐的慾望,將一個個元素球射向木樁群中。這種耗費魔力極微的單體魔法咒語簡潔,有著難以想象的施法速度,並且,極易避免誤傷。之所以大多數的光球未能擊中目標,消失到茫茫夜空中去,不僅僅是由於敵人的閃避,還因為法師們的手,都在顫抖,無法遏制地顫抖。
「大人!大人!」馬蒂斯後仰腰身,堪堪讓過迎面襲來一記直插,嘶聲大吼道。
馬蒂斯猶豫了一會,低聲道:「大人,卡姆雷既然能掙脫束縛,也一定發動了『戰神死契』。只怕是還沒等我們找到他,就已經死了……」
莫達魯怒發欲狂,卻又不便發作,一張原本就黝黑的臉更是沉得如漆似墨。
雖然法師們匆忙間重施故技,發動了一個碩大的「聖光防護」,但這層淡青色的光暈,卻將十幾具被炎氣包裹著的軀體一齊罩了進來。這十幾名邊雲士兵動作快極,帶著一道道金色旋風,直捲入新兵陣形中去。亡魂大冒的新兵們四散奔逃,什麼雄心壯志,什麼護國理想,早就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不斷在身邊響起的慘叫聲就像是無形的皮鞭,有些人在鞭子的抽打下跑得更快,另一些則被徹底摧毀了靈魂,四肢癱軟地仆倒在地,喃喃念誦著光明禱詞。這本能的動作,已是他們與死去同伴之間的唯一區別。
卡姆雷是最後一個發動「戰神死契」的人,他只是將炎氣提升了將近一倍的高度,便掙脫了周身的光索。略為環視了一眼四周,他探手將撒迦抱起,溫和地笑了笑:「兒子,怕不怕?」
莫達魯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地看著那名渾身是血的老兵越沖越近,竟宛如中了一個定身魔法,半點也動彈不得!擁有七階炎氣之強橫實力的他,此刻正感覺到一種冰冷粘膩的物事迅速在胸腔中滋生,成形,將心臟纏繞挾裹。儘管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但少將知道,這便是恐懼。在一瞬間,時光彷彿遽然倒流,莫達魯回到了童年時的小花園中。在他面前昂首顫蠕的,是那條成人大腿粗細的碧眼蟒……
撒迦雙臂緊緊摟住父親的頭頸:「我不怕那些壞人,可是我怕你死。父親,你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啊?」
「咔!」一聲脆響自莫達魯身後炸開,骨骼碎裂聲隨即響起。少將懵懂轉身,卻看到馬蒂斯一臉慘白地托著斷折的右臂,咬牙護在自己身後。
莫達魯厭惡地皺眉:「生存?你難道愚蠢到認為自己還能活下來嗎?」
即便是此時,邊雲士兵們仍然保持著可怕的冷靜。撲向少將方向的人並不多,他們知道,法師才是現在真正的心腹大患。
光罩外為數不多的邊雲士兵目眥欲裂,極力想要打破的屏障阻隔卻在此時消失。狂暴流動的風隨即捲來,掠過他們的身體,同時,也掠走了桀驁不屈的魂靈。
一枚雞蛋大小的渾圓光球,通體泛著晶瑩如玉的鵝黃,毫無聲息地電射而來。仿若熱刀刺牛油一般,光球輕盈沒入了老兵的前額,貫穿整個顱腔,掀飛了小半塊後腦骨鑽出,在空中一閃而沒。這可怕的一擊幾乎是立刻掠走了老兵的生命,他在半空中的身軀如遭電殛,轟然仆落於地。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這張殘破臉孔上的一隻獨眼,仍在死死地盯著莫達魯,怨毒而猙獰。
不斷掙脫「神之束縛」的邊雲士兵,徹底顛覆了「人類」這個詞在敵方心中的概念。至於莫達魯一直所堅信的,宮廷法師與低階炎氣修習者之間存在的力量鴻溝,于現在看起來,只不過是個荒誕至極的笑話罷了。
馬蒂斯騰身上前,奮力用左手格向漢子的再次怒斬:「大人!你快走吧!」
「您沒看見我們身邊的屍體,要比您那邊的多得多嗎?作為一個魔法師,在對敵的時候是無法分心的。不過,我想他們大概是已經逃走了。」一名藍袍法師頭也不抬地道。
距離,往往是魔法能夠凌駕于武技之上的關鍵所在。顯然沒有與法師打過交道的邊雲人在躺下十幾具軀體后,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體內彭湃欲爆的炎氣,使得他們的動作都變得快如鬼魅。一蓬蓬不斷燃燒的金色人影迂迴四散,從各個方向切向法師所在,無論是飛縱還是蛇蟲般爬蠕疾行,每一次軀體上的輕微爆響,總會炸起大塊大塊的血肉。焰影劃過,地面上蜿蜒出長而曲折的血跡。完全不遺餘地的強力提升使得每個人都面臨著隨時爆體的可能,這是燃盡生命的戰鬥方式,同時,也是焚燒敵人靈魂的復讎之火。
莫達魯出人意料地沒有發怒,低沉地答道:「卡娜小姐,你說的不錯,我也很樂於殺光這些野獸。可是,如果我沒有嘗試這樣的招攬方式,那就連一個叛徒也得不到。更何況,這個叛徒比一千個新兵都要有價值得多。」
場地里炎氣噴發爆起的輝芒,此時已經徹底掩蓋了周圍的火光。一個接一個邊雲漢子扯斷軀體上的光索,帶著滿身躥起的烈焰,披浴著赤紅血流,脫離木樁疾縱而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完全脫出「神之束縛」的能力。於是,木樁周遭的地面上,便散落了一些斷裂的肢體,有半截小腿,也有一整支手臂……在截斷自身一部分的時候,邊雲士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往往是手中烈芒一閃,肢體即斷落,乾脆利落地猶如剔除掌心老皮。
于魔法師之前遭到衝擊的,是新兵隊列。
隨著時間的流逝,光罩內外的邊雲士兵自爆了將近一半數量,比起在戈壁中死去的威卡,他們幾乎要縮短了將近三分之二的存活時間。剩下的一些,也是人人軀體殘破,幾近油盡燈枯。但這塊獨立空間里的新兵仍在不斷倒下,炎氣光芒每一次大亮,便有一個年輕的生命終結。僅存的殺戮者們仿若是幾頭不知疲倦的狼,固執地以這種冷酷方式,高速接近著他們的目標所在。
「你救了我?」少將似乎有些清醒過來。
「從幃幕拉開的時候起,它就已經註定完美……」莫達魯露出一抹陰森的笑容,陡然拔起身軀,幾個縱躍后高高騰身而起,獵鷹般掠入了邊雲外的茫茫密林。
同樣的光球,不斷地自幾名藍袍法師手中旋轉生成,疾飛四射。門迪塔早已退回少將身側,與馬蒂斯分護著兩個不同的方位,苦戰不休。法師身後的新兵隊列,卻依舊整齊林立。他們木直的立於原地,面若死灰。每個人都如同少將一樣,被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嚇破了膽。
馬蒂斯不敢多說,與門迪塔集合了殘存的新兵,各領了一隊匆匆而去。兩人的身上,俱已是傷痕纍纍。馬蒂斯折了條手臂,背部被劈開一道巨大的縱向傷口;門迪塔的一隻眼珠被炎氣生生灼瞎,滿面血污,顯得可怕至極。心頭暗暗籠罩的擔心與恐懼,在身後傳來法師的飛行破空聲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個背叛者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神色也變得輕鬆起來。現在的卡姆雷就像是一頭垂死的龍,而魔法師卻是最犀利的屠龍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