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火花
第三章 漫長假期I
傑羅姆不忍心看辛格的表情，裝作觀賞牆上的飛龍畫像。他等到對方安頓好局面，才無辜地轉過臉來。「您有一幅237年的鑲嵌畫珍品，我卻看不出出自哪位大師之手，實在慚愧。」
讓咱倆說那知心的話：
傑羅姆枕著母親豐腴的手臂，奶水甜甜地膩著他，滋潤他，搖動他。綿延的荒地被一把野火點燃，蒲公英死了，冒出一片苦麥的海洋，這海洋由綠變黃，麥浪把他拋起又丟下。歡叫，四面傳來鳴蟲的歡叫。他被一口溫熱的乳汁嗆醒，抬頭看到蒂芬尼乾枯的臉。
對他這樣揮別了過去的人，小小感動一下不容易——生活對只懂向前看的傢伙特別吝嗇。但現在他顧不上這些了：對面的小姑娘正在威逼利誘，蹲在地上盯著汪汪。
酒保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我說了不行！阿兵哥，你該識趣點！」
列維竟真的跪下來，膝行幾步，無恥地張開手臂，「饒我一命吧，女王陛下！」
……
「你不介意……吧？」
費舍冷冷地說：「怎麼，國王和你老媽在裡頭？」
看她跑開一段，列維恢復了流口水的架勢。傑羅姆難受地說：「至於這樣嗎？」
然後，當他取刀在手，卻發現對面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驚訝了。
「親愛的表哥，不介意過來一下吧？」傑羅姆走到女孩背後挺遠的地方，向他招手說。
「他們被餓死的！他們是白痴！」
收苞谷，打豬草；
「你的幽默感卻一點也沒變——哈瑞患了感冒，我是傑羅姆，『G』打頭的那個……」
有一雙白色、白色的長襪；
「清醒了？」傑羅姆冷冰冰地問。
「天！我都二十五了！你以為我還能像十五歲一樣不慌不忙地偷窺嗎？當術士是這輩子最失敗的決定！協會的老不死只會叫你做這做那，才不管別人的生活多沒情趣呢！別理我，讓我看！」
「汪汪，把那邊的徽章撿過來……啊……我們逮到一個禁衛軍！戲劇化。」
「莉莉安在老糊塗之前，表示要把位置讓給我，」辛格先生自信滿滿地說，「紅森林是塊了不起的地方——這不是簡單的自誇——羅森最大的淺層煤礦就在這裏。根據我們和省長達成的『協議』，土地所有權完全掌握在術士會手中。開採帶來的收益相當可觀，足夠支付日常開銷和飛龍的馴養。」
「那麼還有些什麼障礙呢？」
傑羅姆見對方連行賄的細節都想好了，唯有嘆服領受。
酒保冷淡地說：「費舍，我這可不是借高利貸的。」
三人很快到達目的地，走進一幢原來是小會堂的建築。
協會果然不會閑置他這樣有用的資源，傑羅姆盼望等待自己的，只是一般疏忽造成的延誤，「紅森林」並不是什麼觀光勝地，它最著名的部分要數關於鬼魂出沒的傳言了。
傑羅姆有些遲疑地看著兩人，還以為他們半真半假的決鬥是一場實戰演練。
想起波伊德對他的警告，學徒猶豫片刻，喝下幾毫升。生腥味使眼淚不聽話地掉下來，再一次的，傑羅姆陷入死一般深沉的睡眠。
「我？我……剛經過一場考試，情形不太樂觀，導師讓我回家反省，就來看看你。」
傑羅姆前進一步，向老人深深鞠躬，對方微微頷首，眼光凝住在學徒身上。身邊的術士遞過辛格的信，他看也不看說：「燒成灰。」
出於完全的反射動作，傑羅姆同時發動了一道「震懾律令」，當他回過神來，女騎士已經給定在原地。
「哼哼！高談闊論才是施法者的生活，可別叫上我，我寧願多看兩眼！」
爬上那白色陽台，
咒語響徹不大的禮堂，信件像一朵盛放的鮮花，在沸騰的火焰中冉冉上升，轉瞬化為灰燼，火焰隨之熄滅，只留下空氣中化不開的凝重和肅穆。
整套動作被異常順利地完成了。
他一到協會在東羅克的聯繫站，一個不討好的任務就交到他手中：
傑羅姆不由得暗暗嘆息，他感到自己還遠不夠幹練，在真正的老狐狸面前只剩下自卑的份。
「一場激戰！沒錯！列維·波頓英勇地展開『近身攻勢』，冒著對方炮火的摧殘……最終俘虜了紅森林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怪物——維維安·巴里摩爾小姐！」列維單膝跪地，口沫橫飛，加上肢體動作地配合，連氣喘吁吁的傑羅姆也得承認，他是塊演戲劇的料子。「等待您的命令！請不要吝惜我年輕的生命，讓我直闖敵巢，粉碎他們罪惡的圖謀吧！」
「騙人！騙人！」
他活該被人宰掉，至少這說明那些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走出酒館前門，費舍有意撞在兩個流氓身上。兩人立刻大聲喝罵，待到看清他壯碩高大的身軀，抽出的刀子又收了回去。費舍跌跌撞撞地扶住一張椅子，一不留神摔倒在地。兩個流氓見有機可乘，向前踢了他幾腳。費舍好像醉得厲害，一邊呻吟，一邊滾下幾級階梯。門口認識他的幾個客人對兩個流氓說了幾句，兩人立刻停止追擊，心虛地謾罵兩聲，看著這個殺手搖晃著走遠了。
傑羅姆臉上色變，短劍一下子抽出，反握胸前，左手懸在半空，雙眼緊張地辨別對方法術類型；辛格卻沒
傑羅姆心中讚歎，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席話來。
「我不知道，一時脫不了手，誰會喜歡這類小玩意呢？」
一條隱形的狗伸出舌頭舔舔他的鼻尖，向他噴出一股熱氣。背上的人又說話了。
「就是這樣。」
日夜地把他牽挂。
一刻鐘后。
「就是打打架，最近情況有些彆扭……你也看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怎麼樣？」
「這年頭禁衛軍不吃香了，禁衛團長的腦袋在城牆上掛了五個多月。」
「長途貿易公會」是協會的「友情合作夥伴」，如果自己不想自掏旅費的話，那以後每趟旅行……都要和這個要命的小惡魔同車……
看到傑羅姆指向站在原處的女孩，列維過一小會兒才明白，「樂意效勞！」他怪笑著走過去，對直瞪著他的姑娘做了個鬼臉，就要攔腰把她掂在肩上。女孩把眼光轉向傑羅姆，露出一個示弱的表情。
前方一道留有開口的尖木柵組成屏障，把術士居住的山谷分成兩部分，雙方兩名術士談笑正歡，見到維維安，嚇得跳起來，做出正殊死搏鬥的姿勢。維維安露出個甜笑，咒語閃過，兩人飛出一段距離，沒了聲息。
費舍努力向上看，他頭一次相信這世界是公平的。
「請走近一步，客人。我的視力大不如前了。」
沉默持續了大約半分鐘。
傑羅姆上前幾步，正好看見勝利的騎士攀下龍背。全身穿著輕便的皮甲，騎士身量不高，頭戴鑲嵌水晶護目鏡的銀盔。見到有外人在場，騎士警覺地手握法杖，打量著學徒。傑羅姆吃驚地發現，剛才彼此激戰的兩頭飛龍，此時竟相互舔拭傷口，不時低叫兩聲。
沒想到假期還要奉命公幹，不過看到任務級別上大寫的「E」，傑羅姆也就無話可說了。畢竟，「C」以上的任務才會動用一個「命令者」，現在的任務強度是給新手的標準。
「汪汪嗅到活物！氣味好奇怪！」
「投降？哼哼，先跪下再說！」
傑羅姆沒想到辛格毫不介意，他只得向對方鞠躬告辭了。
「它，它，它……」
「可是它……」
費舍把最後幾個硬幣拋起又接住，「和你比放債的簡直是聖徒！」呷一口酒，他左右觀望著說，「你那瓶『冠軍』葡萄酒還在吧？」
辛格點頭說：「沒錯。協會是舊世界的遺留物，惡魔卻是完全的破壞狂，術士會畢竟由人類組成，我們不太傾向於另一邊。」
「……蒲公英，飄啊飄；
汪汪跟在他腳邊，突然不安地低叫起來。
「我來看望我的表哥，紅森林的見習術士，列維·波頓。」
傑羅姆毫不懷疑自己的直覺，一百次虛驚可能導致心臟病，但一次疏忽，就要有刀刃插進後背了。
維維安忍不住笑起來，「沒錯，繼續聊吧，無聊的大叔們！」
忽然，盯著前門的費舍警覺起來。一個牽著條雜種狗的傢伙出現在門邊，先是對酒館里的氣味皺了皺眉，才遲疑地踏進來。那人慘白的臉色像極了溺死不久的屍首，費舍在穆倫河戰役中見慣了淹死的人，對方的臉色勾起他一段不快的記憶。
費舍一動不動，眼珠子盯住來人。
「『東羅克魔力專修學院』，七年級，先生。」
「這樣不會死人嗎？」傑羅姆看得眼都直了。
一見到門廊里扭打的列維和維維安，辛格立刻換上沉痛的表情，「快住手！你們難道沒有羞恥心嗎？至少在客人面前為術士會保留一點體面！」
費舍感到背上一輕，眉骨也從鉗制中解脫出來，他覺得全身大小傷口一起作痛。突然右邊肋骨被踢了一腳，不由得仰面側翻過來。
「我投降還不行嗎？」
賈斯汀·費舍感到手腕被一隻鐵鉗夾住，折向一個錯誤的方向，然後整個人流暢地翻了個跟頭，短刀沿著弧線劃過天上圓月，飛進草叢中。這時他自己剛剛才後背著地，倒沒怎麼疼痛。右邊足踝好像理所應當似的，帶動全身水平翻轉，右手被前胸壓住，左手向後擰至脫臼，兩根手指由后勾住眉骨。他自然地抬起頭來，只感到脖子可能需要靜養兩天，同時背上坐下來一個人。
局面很快失去了控制，跪在地上的列維開始毛手毛腳，女騎士賞他幾個耳光，卻被他突然摟住了腰。隨著一陣短促而響亮的咒語，無恥的列維被一道「氣爆術」拋出十幾尺，生死不知。
傑羅姆感到他壓倒性的氣勢，像面對著一座休眠火山，教人一面讚歎，一面敬畏。列維剛掏出信，奇怪地發現傑羅姆倒成了主角，一個沉默的術士接過信，把他攔在五步之外。
列維委屈地說：「彙報情況的事由我的導師——協會的高等術士——比紹普先生負責。他現在……出了點狀況……一時說不清。我建議先押送俘虜去見辛格先生，到時候事情就清楚了。長官！」
——一群窮鬼。
十尺。他打開挎包，兩袋子鑽石和祖母綠對著他，眼花繚亂的。
酒保猶豫地說：「你喝多了，回去睡
傑羅姆無暇欣賞難得的圓月，即使月亮完全反光時，地面上的夜晚還是暗淡沉寂。他走出一條街，突然感到脊背發冷。
「怎麼不早說？看我這腦子！」滿臉風塵的騎士抓住他雙肩，端詳著說，「啊……哈瑞！你比上次看起來長高了不少嘛？」
費舍露出野獸般的瞳光，酒保卻沒有絲毫退讓。費舍從酒保的態度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在沒有惹起更多注意以前，他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你耍我，這一杯你請了！」
費舍被唬住了，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似乎沒有什麼地方比這條破敗的小巷更親切，沒有什麼比正對他的目光更可信賴。有些莫名的記憶荒草一樣，透過層層的大理石地面瘋長著，向上盤旋，盤旋，盤旋。
「幹得好！」列維吐出嘴裏的草葉，「這下我們勝利在望了！」
「一百，加上酒。」費舍一邊說，一邊向酒窖的門邊走去。
——這下好了。
傑羅姆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國王呢？國王呢？」
七月天，要起早……」
「你不下車嗎？」傑羅姆看著工人搬運旅客的行李，心不在焉地問。
「有趣的是，」辛格往前欠身，「獲利最多的是那些中立組織。像搞情報的『占星家學會』和大宗貸款的『貴金屬聯盟』。我們不反對繼續與貴方合作，但是急需一些實質性的承諾。你知道，自從被協會養肥了的杜松先生改變旗幟，事情已經變得相當微妙了……」
小男孩，快睡覺；
「這他媽的是純銀！」
「好吧，我承認他不怎麼樣。」
「二十四？我不確定。」
傑羅姆見對方收回架勢，想起杜松將軍對自己說過的話——「卑鄙是活人的專利」——不由得動了殺人滅口的念頭。他飛快打量一下四周，辛格冷笑地看著，卻沒有任何戒備。傑羅姆慢慢收回短劍，放棄了對抗——在一無所知的環境中戰鬥是不入流的愚行。
傑羅姆驚訝地看到列維從地上爬起來，他本以為自己要向協會呈交一份死亡鑒定書呢。「你真是……皮糙肉厚啊！」他發自真心地讚歎一聲。
酒保吃驚地看他一眼，「你剛乾掉一個稅務官？還是喝太多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傑羅姆的拳頭已經抽在他腹部，考慮到對方表現出驚人的耐受力，傑羅姆絲毫沒留情面，打得列維抽搐起來。
另一個騎士取下頭盔，傑羅姆眼前一亮，只見火紅色的捲髮左高右低，像發育不良的樹冠；一張清水臉上布滿灰塵，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她至多有十七歲，身材成長良好，和傑羅姆站在一起，簡直是朝陽和落日的鮮明對比。
「還早吶，」列維深有感觸地說，「最多昏迷一會兒，術士對魔法攻擊不太敏感。你們法師可就不一樣了……嘿嘿！」
酒保疑惑地打量著來客，直到對方取出一枚細小的別針，才微微點頭，打開背後酒窖的門。費舍自信已經了解了對方的身份——一個往來於羅森東部邊境地區的走私販子，不少退役軍人在乾著這一行當。等那人走下樓梯，門被再次關上，費舍又等了十分鐘，然後不慌不忙地走向吧台。
辛格乾笑兩聲，「老古董罷了。」然後回頭說，「你兩個先出去。維維安，別再打他！懂了？」
賈斯汀·費舍長滿胡茬的下巴恰到好處地卡在啤酒杯上，他半睜著兩眼，不時打個酒嗝，看起來和酒館里其他醉客如出一轍。但是他遠沒有看起來那麼醉——至少他自己這樣覺得——正像灌木叢里的獅子似的、盯住每一個進出酒館的客人，橫放在大腿上的短刀也沒有他的眼神銳利。
※※※
「……偉大的智者憑藉潮汐雕刻海岸，引來寒風削平高山，融化堅冰灌溉沙漠成良田……」
※※※
「少放屁了！你當我是白痴嗎？！」
費舍迷糊起來，他感到八歲的自己被人摔倒在地，一圈圍觀的少年禁衛發出幸災樂禍的喝彩聲，一張臉背向陽光盯著他。他含混地說：「你耍詐……」
背上的人把徽章轉過一面，小聲讀道：「勝利歸於羅森，榮耀屬於你。賈斯汀·J·費舍。」
費舍只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座位周圍的黑暗讓他稍微感到一些安慰。直到對方的目光轉向別處，他才發現那人走的是緩速行軍的「標準步」，步幅比最優秀的斥候還要精確——費舍在軍隊里學過的第一課，就是三種不同的行軍步伐。他重新考慮一下動用短刀的念頭，對方那不時緊握的右手顯然慣用刀劍，暗算一個有錢的平民是一回事，對付一個老練的軍人就不那麼保險了。
「您不覺得知道太多是件不幸的事嗎？辛格先生。」
傑羅姆「啪」的一聲合起小書，對面的小女孩無聊地搖蕩著雙腿，打了個呵欠。
這時戰敗的騎士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頭盔已經取下，露出一張黑乎乎的臉。「是你嗎？維斯萊？你看起來……氣色真不錯！」
「破地方，我知道。」辛格盯住傑羅姆，神色不善地說。
穿過酒窖的秘門，小酒館里的污濁氣息讓他眉頭大皺，學徒憎恨各種刺激性的、若有若無的、難聞的、過於芬芳的，以及任何他不喜歡的氣味——簡單地
傑羅姆感到十幾雙眼睛冷然注視自己，卻都趕不上對面那雙鋒芒內斂，光華燦爛的眸子。他把心一橫，沉著地垂手肅立，十秒鐘后，老人嘆息一聲。「表明你的來意吧，年輕的法師。」
小惡魔露出一個讓傑羅姆抓狂的笑，「姐姐特別通知了爸爸，你倆以後坐馬車，姐姐都會陪著你的，再也不用擠行李車了……我好吧？」
傑羅姆尷尬地轉過臉去，考慮是否先迴避一下；汪汪用耳朵捂住眼睛，發出一陣難為情的「嗚嗚」聲。
「撒謊！」
列維磨蹭地站起來，嘟噥著說：「報告長官，紅森林術士會的首領莉莉安女士一個月前表示即將退休，兩位術士長——葛魯普和辛格先生——發生了點口角，現在兩伙人正在爭奪森林的控制權。報告完畢，長官！」
很不幸，他再次遇到上一趟旅程的同伴——長途貿易公會一名幹事的女兒，號稱「馬車上長大」的蓋瑞小姐。
「咳咳，抱歉，我不是維斯萊，我從『東羅克魔力專修學院』來……」
一隻飛龍突然加速，順著短弧線截住對方，龍翼一下子掃中了另一邊的騎士。那人慘叫一聲，一隻腳別在腳蹬里，全身騰空，兩手胡亂撲騰。勝敗已分，兩條飛龍分別降落在下方小片空地上。
東羅克以西十五公里，有一片巨大的楓樹林，坐落在幾座高山環抱的山谷中，地勢險峻，少有人煙。不幸的是，「紅森林術士會」是協會暗中支持的組織之一。術士會的協會成員已經三周沒有消息了，他被授命用假身份前往，探明情況。
維維安轉過身來倒著走，眼光懷疑地游過殭屍似的傑羅姆和流口水的列維。兩人立刻規規矩矩地聊起來。
從早到晚的我呀——
「……月神的死激怒了海洋，巨浪衝破堤岸，洪水退去后，只留下瘟疫和災荒。人們對魔鏡大喊『給我們食物』，魔鏡卻交給他們犁和鋤頭。人們使用自己的嘴，卻忘了如何使用自己的雙手，他們高聲呼喊，人數卻愈發少了……」
他暗罵一聲。從午飯時開始，這家熱鬧的小店儘是招待些個三流角色，沒有他等待中的合適對象。費舍吐出嘴裏的嚼煙，摸摸口袋裡的幾枚銅幣，他決定小睡片刻，再為明天的生計發愁。
「叫我『傑米』。你年紀稍大些，別介意我公事公辦——親愛的『表哥』。」
「好吧，好吧！」酒保試探地說，「一口價，九十！」
「東羅克長途貿易公會，招聘護衛。
「白色的笨蛋學徒——
傑羅姆原本有些傷感。
連續的半圓形拱柱三個一組，向前延伸至光線昏暗的牆壁處。三三兩兩的術士交頭接耳，正對著走進來的三人議論紛紛。一個身穿紫袍，鬚髮皆白的老人端坐在窗口，背後站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術士，正給他揉捏肩膀。傑羅姆跟著列維走近幾步，看清了對方的長相，不由得心中叫絕。
傑羅姆冷淡地說：「施法者最好的年華只能獻給魔法，『情趣』是庸人的生活。」
「那是另一筆生意，」辛格露出狡猾的微笑。「另一筆！莉莉安在你們的陰謀家面前屈服了，協會通過紅森林給惡魔出了不少難題，但是，這筆買賣不划算！」
蓋瑞小姐依依不捨地揮動一塊手帕，隨著馬車漸漸遠去。
白色的漂亮姑娘呀——
辛格接著對列維說：「把這封信交給格魯普術士長，注意禮貌！」然後假惺惺地對傑羅姆笑笑，「你跟著去吧，回去之前來見我，我這有些……小禮物，送給你們學院校長。老交情，呵呵……」
汪汪感激地叫了兩聲。
「叫我『長官』。我從來都不知道協會還招募花痴做會員。」他使勁搖搖頭，「現在，立正！報告情況。」
他穩步前進，汪汪不時回頭嗅嗅，用嘴拉扯他的袍角。犬類的直覺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老頭子純白的長須理的一絲不亂，臉上幾道皺紋不僅沒有衰老的感覺，反而使人肅然起敬；他淡藍色的眼睛射出平靜的光芒，眉頭深鎖，光鮮的紫袍和兜帽顯然是量身定做的極品，灰色手杖斜倚在身旁。傑羅姆相信這是他見過最有魅力的老傢伙，辛格先生若和他站在一起，就是完全的奸商模樣了。
眼睛突然強烈地眨了眨，說：「別笨了，J，動手時不能胡思亂想！」
越過滿腦子疑問的傑羅姆，他摩擦著下巴，端詳起被定住的女孩來。「你看，多好的身材！可惜性格這麼差……」
※※※
再醒來時，最後一抹陽光射進車廂里，對面的小惡魔已經睡熟，他鬆一口氣，這才發現馬車在緩緩前進，蹄鐵和東羅克礫石街道碰撞，發出清脆的碎響。
看到小姑娘瞪大的眼睛，傑羅姆暗暗踢了汪汪一腳。
「它是一隻狗，我知道。」學徒把一個頸圈套在汪汪脖子上，面不改色地說，「怎麼了？好像它會說話似的。」
老想著白色、白色的長——襪。」
「冰麥酒，記在我帳上。」
「你們不是表兄弟嗎，怎麼一句話也沒有？」
「再聽點什麼好呢？」小姑娘不耐煩地亂翻，想從這本
學徒取出一個小瓶子，鉛灰色液體濃濃地盤踞其中，水銀一樣沿玻璃內壁滑動。
「原來如此。」
「侄女，你還好吧？」
「如果你指的是葛魯普『那方面』，悉聽尊便。」
二十尺。他又把銀幣換成了金子，外加一疊簇新的「波波皇后」下流卡片。
賈斯汀·費舍蹲在牆角處，飛快地向內探頭，然後馬上收回目光。半秒鐘的時間里，他狼一樣的眼珠看到那條雜種狗正對著一個窄洞汪汪叫，穿長袍的傢伙向後拉扯狗脖子上的繩子，反而被那條狗扯得前進幾步。他還發現西面牆上的厚木門上了兩道鎖，小花園一側的野草長勢喜人，對方的袍角有些開線了。
——不對勁。
推薦人：G·S」
入秋以來，夢境變得和緩許多，不再有血淋淋的意象，或者高空墜落之類的情形。相反的，他開始夢到故鄉的麥田，兒時的場景；當然，總少不了蒂芬尼的影子，在每一個夢的角落閃現，被嫁接到任何陌生或熟悉的形象之上。他不再感到焦躁不安，但總像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心被撕扯的生疼。
那人一隻腳踏進門口，冷電似的眼神環視一圈：先掃一眼三三兩兩的客人，眼光特別留意一下客人的鞋子，費舍馬上把自己那雙舊軍靴往後挪了挪，希望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接著，那人用眼角餘光估量著能藏人的暗角、掛毯後邊和門窗、粗木柱的位置，似乎用眼光試探一下木板窗的強度；緊接著才把另一隻腳跨進來，一面走，一面有意無意地往費舍放在桌子下面的雙手看過來。
傑羅姆不擔心協會的前途，但辛格的無所不知讓他深感不安，他估計通過自己上交的報告，這狡猾的老狐狸將最終獲得大量好處。「既然如此，請容我考慮一下『另一方面』的情形再說。」
傑羅姆冷冷地瞥他一眼，列維立刻閉上了嘴。
辛格扳著手指說：「我侄女不懂事，這我承認。不過三流學院來的菜鳥她隨便能對付一打。況且，」辛格冷淡地瞟一眼傑羅姆，「術士天生抵抗魔法，她被定身足有十分鐘以上，如果校長的學徒能把七級法術用到這份上，我們還怎麼混？啊？！」辛格聲色俱厲地質問，突然擺出一個施法動作來。
「開誠布公地說，你是協會的人。」
所以他現在口乾舌燥，只想快些看見東羅克高聳的城牆和角樓。對面的小惡魔正轉動眼珠，想盡辦法折騰他。
對方的眼睛好像蒙上一層霧，目光同樣被時間牽引，流動著複雜的感情。那人用手背拭凈了臉頰，然後笑了笑，一拳把他打暈了。
「別害怕，姐姐疼你……說句話來聽聽好唄？」
他斂起吧台上的銅幣，一口喝乾了麥酒，把禁衛徽章塞進口袋裡，揚長而去。
傑羅姆還沒說話，就被一下抱住，全身像塊石頭一樣僵硬起來。
傑羅姆大嘆倒霉。
「這麼說，你來自……」
只一刀，穿長袍的男人就轉過臉來，看到腰間剩餘的刀柄；雜種狗繞著主人的屍體轉圈——費舍這麼想著。他總喜歡事前設想最好的結局，雖然這樣很幼稚，但他實在忍不住。他一面潛行，一面幻想著皮包里的一袋銀幣。
「而你，」傑羅姆不動聲色地說，「已經有三周停止彙報情況。解釋一下。」
不等對方說完，傑羅姆已經領著汪汪匆忙跑掉了。
傑羅姆哼哼兩聲，裝作快要睡著地倚在車廂一側。小姑娘發出這年紀小孩特有的恐怖尖叫，見他不為所動，開始唱起歌來：
看到傑羅姆慘白的笑容，列維只好苦笑兩聲，心中暗罵——這些婊子養的「命令者」！
辛格鬆口氣，右手在半空中劃一個圈，僵硬的巴里摩爾小姐立時活動起來。
「我聽說羅森要增設一支飛龍騎兵縱隊，來對付科瑞恩的皇家獅鷲……」
傑羅姆緩慢地睜開眼睛。
「少廢話！列維！你輸了，跪下受死吧！」
「你好聰明！聽得懂我的話嗎？聽得懂就說『聽懂』啊！說『謝謝』也行啊……」
想到這裏，他只好取出懷裡的小瓶子，咬牙喝下五十毫升液體。
「年輕人，你唯一缺乏的就是風度！讓我們坐下來談談。」
沒等他說完，女孩衝到列維跟前，舉手就是一巴掌，把列維打得一個趔趄；然後才想起什麼似的，跌坐在地上，「……腳麻了……」
坐公共馬車不是他的主意。
梳洗停當的維維安·巴里摩爾小姐趨前帶路，不時好奇地回頭打量傑羅姆；傑羅姆這才發現對方的紅髮已經用兩隻銅環束成髮髻，白生生的臉龐煞是可人，身上也換了一件緊湊的獵裝；列維正失魂落魄地跟著她款擺的腰肢，讓人懷疑他會不小心遺落了一對眼珠子。
酒保一下攔住他，「現在不成，你過一小時來。」
學徒接過遞來的行李，拉開布滿透氣小孔的箱口，汪汪耷拉著腦袋慢吞吞爬出來。這段旅程它只能呆在行李車廂，雖然它會自己打開木箱透氣，但顯然很不舒服。
「您的意思是？」傑羅姆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臉上卻不動聲色。
行至一個拐角，汪汪突然掙脫了繩索，追向一隻橫過大街的黑貓。
「終點站：『紅森林』到了，請小心下車，帶好隨身物品，歡迎再次乘坐。為您提供服務的是：『羅森及科瑞恩地區長途貿易公會』的客運馬車。想運貨？請找『長途貿易公會』！發貨人免費乘坐行李車箱！」
過一會兒屋裡只剩下辛格和傑羅姆面面相覷。
「你是列維的表弟？」騎士放低法杖，「哪一個？」
傑羅姆第一百次埋怨地想，要是協會沒有這麼多該死的規章，自己就可以躺在天鵝絨座位上胡思亂想地消磨時光了。問題是，協會不會支付豪華馬車的開銷。
小姑娘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樂意坐馬車，要你管！」
「你是誰？」騎士在頭盔里含糊地問。
中年術士長辛格先生以手加額，羞愧地別過臉去。「請原諒這個人，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正在慶幸自己的運氣，費舍被酒精麻醉的腦子裡，一根弦驀地緊繃起來：這個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傢伙有些不對勁！
一張背向月光的臉伸過來，找寶似的盯著他看。那人看得很仔細，黑暗中只見一雙閃閃生輝的眼睛。
「稅務官只配舔我的靴子！」他扯下脖子上的銀鏈，一隻雕琢精美的圓形徽章掛在鏈子盡頭，刻著一把常青藤和蝮蛇纏繞的短劍。「多少？」
當賈斯汀·費舍再醒來的時候，左手被牢牢固定在胸前。頸子上掛著他的徽章，一張紙折成三角形，擺在床邊的矮几上：
對方面不改色，「我就說嘛！傑米，你怎麼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呢？多讓人難為情啊！讓我為你們介紹……」
費舍把短刀咬住。他開始蛇一樣滑向牆角，任何見過他的人都無法想像，他這樣的彪形大漢怎麼能擠進一道一尺半的影子里。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強大的共和國，包括三片大陸和整個海洋，所有國民都過著富足的生活……」
「多少？」費舍不依不饒地問。
傑羅姆環視四周，最後把目光詢問地指向術士長葛魯普。老人安靜地說：「這裏每一位術士都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在他們面前我沒有秘密。」
「傑米，這是怎麼回事？」列維果然很快恢復過來，迷糊地說。
「汪汪，馬車討厭！」汪汪嘟噥著說。
五尺。整個曼尼亞選侯的金庫向他開放，裡邊有三十個混血美女對他微笑著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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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羅姆嘆口氣說：「還是我來吧……還挺沉……算我倒霉。」
列維不解地走過來，「怎麼？」
傑羅姆眯起眼睛，一團體積巨大的煙氣在前方的樹冠上空翻滾。他加快腳步，安靜地穿過起伏的小山坡，眼前的奇景讓他一時合不攏嘴：
學徒不敢想像，這些下流小調她是從哪裡學來的，自己在這樣年紀時，連「長——襪」什麼樣都不知道。聽著荒誕的歌曲，他漸漸感到眼皮沉重，兒童尖銳的嗓音，變得縹緲起來：
傑羅姆睡眠過度，頭暈暈地站在荒涼的車站，開始擔心眼前的任務了。
傑羅姆不禁佩服對方的生意眼光，「加入另一邊似乎好不到哪去吧？」
列維怪物似的看著他，「你多大了？」
「咳咳，好久不見，最近忙些什麼呀？」
沿小徑前行，地面由磚石變成沙礫，再變成微微揚塵的土路。傑羅姆大約四年沒踏上這種天然地面，這時才感到自己慘白的臉色，應當和通天塔密閉的環境有關。陽光從近處山坡的楓樹枝葉間傾灑下來，傑羅姆畏光的眼睛總算沒受太多刺激，清新空氣也減輕了路途的單調。
「……這時，一個啞巴發現了一頂金燦燦的王冠，環繞著常青藤和一條蝮蛇。他戴上王冠，蝮蛇在他耳邊低語，他就成了地上第一個國王。國王打碎魔鏡，讓荊棘刺破人們的嘴唇，用鞭子教他們使用雙手——青綠色的苦麥戰勝了嚴寒和乾旱，活過冬天的人們和著眼淚吃下第一爐麵包。國王死後，王冠和蝮蛇被遺忘了，但是這一群沉默的人重新繁衍壯大，他們的子孫運用強有力的雙手，建立的國家被稱為『羅森』。」
「當然，表哥他一向這麼……激情澎湃，我習慣了。」傑羅姆一邊拭汗，一邊禮貌地點頭。
兩條配備了鞍座的飛龍正在酣戰，糾纏的利爪和尖牙在對方身上留下不少傷痕。纏鬥片刻，飛龍拉開彼此的距離，沿一個完美的圓圈相對飛行。這時，傑羅姆才發現鞍座上各自伏著一個騎士。低空飛旋的騎士手持法杖，蜉蝣一般的魔法飛彈「噼啪」作響著擊中對方，騎士和飛龍發出嘶喊，戰鬥進行到關鍵時刻。
兩人虛情假意地寒暄著，走到兩條飛龍邊上。傑羅姆直接地說：「我不太適應飛行。」列維於是發出幾聲尖嘯，飛龍一前一後飛走了。
「……人們通過十萬隻魔鏡管理國家，他們都有一雙手和一張嘴。當人們想要在月亮上建立宮殿，他們就對魔鏡大喊，『我們要把月亮變成宮殿』，於是一個世紀的時間里，月亮不再發光……」
賈斯汀·費舍老練地打量這人：身量中等，穿著灰色的舊長袍，一副病殃殃的表情；肩上的小牛皮挎包可是上等貨，裡頭沉甸甸的，看來份量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