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一 火花

第六章 變局

卷一 火花

第六章 變局

傑羅姆吃驚地問:「抱歉,這家店最近轉手過嗎?」
傑羅姆倚住牆壁,眼前一片漆黑,仔細分辨著周圍每一點聲響,「電傳送」發出的微弱「噼啪」聲在他聽來簡直像打雷。過了一會毫無動靜,他慢慢滑坐到地上,掏出錢袋,打開一道細縫。
霍華德活動一下僵硬的肢體,嗅到一股硫磺的味道——原來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他推門走出房間,還是在「熱情短刀」,酒保正趴在吧台上,看來是午夜時分了,店裡只剩幾個爛醉的熟客。霍華德苦笑著想到,自己剛剛還是他們中的一員。即使「約翰·金斯利」從此消失,他也會永遠記得,對方從什麼樣的泥潭中把他拉上來過。
「小子,你有病。」男人肯定地說。
傑羅姆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命沒了,要錢還有用嗎?我只想睡覺時不用擔心被人幹掉,你最好也有些覺悟吧!」
一條細繩橫過離地面不足一尺的高度,為減弱反光被漆成黑色,一端的固定裝置是釘入石壁的鐵釘,另一端連著一個詭異的圓筒。若不是硬幣發出持續的強光,在火光閃爍下他們極可能一腳踩上去。
他小聲對霍華德說:「陷阱布置巧妙,說明敵人的巢穴可能就在附近。獲知敵人的數量之前,我會收起硬幣,你在前面帶路。一定要注意腳下!」
「我們走。」
傑羅姆已經跨出半步,聽到霍華德的話,腦子裡閃電般冒出一個念頭,重心后移,硬把一隻腳懸在半空中。他仔細觀察細繩後面的地板,青色石磚似乎比周圍的地面稍高,顏色也有微小差異。傑羅姆向天花板看去,只見黑乎乎的一片。
霍華德等了一會,什麼都沒說地走開了。傑羅姆鬆口氣,收拾一下行李,等到處亂逛的汪汪回來,他就要離開高爐堡。
這隱形的敵手用兩秒鐘衝到傑羅姆面前,而一道「火球術」無論在哪個高階施法者手中,至少需要三秒才能激活。所以,當他看到一團黑色物體迎面飛來,來不及驚訝,全憑本能地揮出一劍。
聽到這裏,屋裡的人都把椅子往前挪挪,想看看傑羅姆的下場。
「抱歉先生,我胃不好,不能喝酒。」
波眨眨眼,傑羅姆識趣地說:「當我沒問。只是最近可能需要你幫忙,我到哪能聯絡你?」
傑羅姆暗自懷恨,表面上只好逆來順受。波大搖大擺地推門進去,裏面幾雙眼睛一齊看過來。
「你倆交情不錯嘛!邪門。」酒保奇怪地說,「沒大事,看來就是臉色不好,死靈法師都這樣。醫生倒是不清楚,我指給他好幾個,看他能敲醒哪個嘍!」
「市場」建在城市東北角,佔地很廣,門面裝潢的像一家鬥士學院:鐵閘門和架在污水溝上的短木橋,組成了一個微縮城堡的樣子;牆壁貼滿各色廣告,正有個瘦瘦的男人用刷子清理它們,附近兩條街見不到一個行人。與「市場」相鄰的建築,左邊是治安官辦公室,右邊是王國監獄,傑羅姆看到這種組合,站在空蕩蕩的街上忍不住傻笑起來。
「少來這套,你個王八蛋……讓我請你喝一杯!答應我件事,老傢伙,下次你找替死鬼之前先告訴我一聲,免得我連自己怎麼進去的都不知道!」
波聳聳肩說:「你演英雄習慣了,我才找個『名聲好』的隊伍給你,你見過這種隊伍發橫財嗎?」
經過一番權衡,傑羅姆打聽著找到城內最大的「刀劍市場」。王國的邊陲重鎮,總設有幾個這一類的地方,向出得起價錢的對象租售暴力。平日里的買家大多是商人,也有些無聊的市民花錢恐嚇仇家,而匿名客戶大多指派些暗害、偷盜之類的任務。在這裏把自己推銷出去,就能以傭兵的身份躲過檢查,還能合法持有刀劍,傑羅姆一時想不到其他方法解脫困境,只有來碰碰運氣了。
估計一下深度,霍華德說:「我先下去看看。」
波遲疑地看著他,「我說是放屁。有把柄捏在別人手裡的不是你吧?」
「我跟金面人動手,快打贏的時候中了他的暗算,讓他給跑了。當時到處起火爆炸,我只好試著找到他用來逃生的暗門。最後,你和我就從一個下水道出口被轟出來了。」
他的隨和讓傑羅姆感到不解,怎麼看這位大叔也不像一般傭兵。王國常備軍的軍官打罵士兵也是常事,對利益結合的傭兵隊伍來說,隨時都得防備隊友的暗算,軟弱的指揮官只怕早被自己人宰了。
屋裡的人沉默兩秒,爆發出一陣不可能更嘈雜的聲音。吧台前的三個人卻都沉默著,直到發笑的人們意識到詭異的氣氛,全都住嘴為止。
霍華德正圍著桌子轉圈,看他進來,兩步奔到面前,一把抓住他肩膀。
「我在認真地問你,先生!」
「天花板?我們頭上蓋著一座城市吶!咦?上面是什麼……」
傑羅姆總算明白自己的立場了,兩個亡命之徒有些矛盾,卻拿一個可憐蟲擋在中間。這類把戲常在盜賊團伙中出現,兩邊都不想示弱,卻又顧忌動手帶來的危險,一個倒霉的傢伙就成了發泄怨氣的靶子。
「方便的話,」傑羅姆對酒保說,「鮮榨橙汁,加點鹽,謝謝。」
「會點路上用的小把戲。」傑羅姆把施展了「光亮術」的五枚銀幣裝入皮質錢袋中,掛燈通過長索被送入豎井。直到傑羅姆確信下方的空氣足夠呼吸,兩人先後踩著鉸鏈的凹進處被緩緩送到底部。
看酒保走開,傑羅姆接著說:「你在這挺吃的開嘛,能不能給我弄個假身份?」
傑羅姆狐疑地看著他,「你腦子沒問題吧?頭疼不疼?」
「別急,我這就告訴你,就是……」她湊到汪汪的耳邊說了幾句,汪汪沖傑羅姆大叫起來,「打仗了!汪汪!科瑞恩打下了萬松堡!」
霍華德接住一隻錢袋,裏面裝著四十枚金幣,根據一比二十的兌換率,相當於800銀幣了。
傑羅姆向內觀望,岔路狹窄曲折,強光只能照亮一小段距離,其餘部分浸沒在黑暗中。他做出「向左」的手勢,當先進入通道里。潮濕的通道中傳來滴水聲,完全看不到活物,安靜的異乎尋常。霍華德拽一下傑羅姆,指指一側牆上的痕迹,看起來是有人用利器在牆上刻下的。
兩番使詐,傑羅姆總算佔據了有利形勢,他一點點向前挪動腳趾,短劍前伸。等到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稍微可以視物,他觀察著地上銀幣分佈狀況,大致推測出對方的位置,不再猶豫,向空氣中斜斬一劍。
商量完畢,波帶著傑羅姆去見「螢火蟲傭兵團」的團長。兩人在一間六個人住的傭兵宿舍停下來,傑羅姆拉拉他衣袖,小聲問:「他們怎麼住這?你不是說隊伍名氣不小嗎?」
那人把幾枚銀幣撒在吧台上,從暗處走到燈光下。
傑羅姆難受地看著他,「這麼狼狽的事情,回憶一遍就夠難堪了,你怎麼好意思再問一遍?」
由於受到過金面人的隱形偷襲,傑羅姆知道在某些情況下,眼睛是不可靠的。看到木門敞開的部分還不夠側身擠進去,他估計在潮濕環境中,木材會變形膨脹,推動木門很可能發出巨響,等於通知了敵人;同時觀察四周,這裏不該是一條死路——金面人這樣的老手不會把自己的巢穴建在沒有退路的地方。
傑羅姆說:「先生,我沒開罪你吧?這裡有些錢,你能不能放過我?」
「老實傑克」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說:「別這樣吧,至少等我走了……」
「開仗之前,你能在這找到我,跟酒保說一聲就行。一旦形勢不利,我就會到科瑞恩那邊的傭兵隊伍找機會。」
傑羅姆放慢腳步,在通道每一個拐角小心探看。如果不是夜盲症的困擾,他絕少使用「光亮術」之類會暴露行蹤的法術,他的眼睛更適合黑暗環境。終於,在一個濕滑的轉角處,傑羅姆發現了第一個陷阱。
傑羅姆搖頭,「不急,你先向祭司借一盞掛燈,一條長索,最好能找把防身的傢伙,我在這等你。」
傑羅姆差點笑出聲來,露出個奇怪的表情說:「報答免了,你以後出門小心點,有人要殺你。」
「行了,也給我來一杯橙汁,加點糖。」
酒保無精打采地看著他,「飛回來唄,難道你以為能夢遊走回來不成?」
霍華德嘆口氣,轉身向房間走去,只聽到酒保說:「他讓你等到天亮,然後去看醫生了。」
羅梅洛收起凍傷的右手,死撐著冷哼一聲,「等我有空再說!」
傑羅姆感激地把頭伸出窗外,正好見到對面的廁所,這令他對「螢火蟲傭兵團」的現狀有了個直接認識。
酒保馬上盛滿了杯子,推到傑羅姆面前,羅梅洛照顧的在裡頭吐一口痰。
「看著吧!我只要一鼓起肌肉,他的腦袋就會像雞蛋一樣流出漿來!」
波對他的虛偽嗤之以鼻,「去你的,誰敢管我的事?誰敢偷聽我說話?你說是不是?」
「哼!」一隻手搭上他肩膀,傑羅姆通過地上的影子,估計身後的男人至少有五尺七寸(約一米九)高。一回頭,他剛巧從對方巨大的腰帶扣上照出自己的臉。
因為視線只有幾尺遠,即使附近有暗門,也很難被發現,傑羅姆一咬牙,寒聲說:「踢門!我要扔個火球進去!」
波無情地說:「這是約翰,短兵器好手,兼職施法者。長得不怎麼樣,打起來不含糊。你說要個沒人喜歡的好漢,這就是。」
「一杯馬尿,」羅梅洛對酒保說,「不加料。」
「腦子怪好用的,就是他。」傑羅姆在椅子上坐下,灌進半杯水。
「我同意,是有些小問題。」傑羅姆無辜地眨眨眼。
想歸想,長途奔波帶來的疲倦產生了效果,傑羅姆在僅剩的一張窄床上安頓下來,很快就睡熟了。
傑羅姆和蓋瑞小姐同時驚叫起來,當然是為了不同的理由。來不及在意扭成一團的汪汪和蓋瑞小姐,傑羅姆陷入沉思。
南北走向的穆倫河勾勒出羅森王國西部邊界的輪廓,它北接靜海,南端匯入風暴海,串起大大小小的湖泊,流經兩座雪山,中部河曲地區沃野千里;三座「不可攻陷」的堡壘臨河而建:最北邊的「高爐堡」建立城牆只有五十多年。中段的「龍崖堡」貿易繁榮,有專賣權的大商會都在此設立商棧。南端「萬松堡」建立最早,經歷過無數慘烈征伐,有「白骨之城」的稱謂。三座堡壘遙遙相望,構成羅森西部邊界的防禦鏈條,「萬松堡」失陷后,「龍崖堡」就成了敵人進軍的直接障礙,如果對方沒有耐心等待來年開春,這座堡壘將很快面臨嚴酷的局面。
霍華德考慮一會說:「短的。」
男人彆扭地看著他,額頭現出一條青筋,「你挺幽默,不過你病得不輕。」
霍華德嘆口氣說:「那你睡吧,我先回房間了。」
暗河水流湍急,帶漿片的巨大圓輪為大鍾提供了不絕的動力。兩側幾尺寬的通道異常濕滑,石質地面凸凹不平,刻著大量莫名的文字。在霍華德警惕地注視望不到盡頭的通道時,傑羅姆眼中只剩下掛燈的燈光還勉強可以分辨,如果沒有更強的光源,他幾乎就是半瞎了。傑羅姆取出一枚放光的銀幣,在白晝般的光亮中端詳地面,地上的文字屬於古代語言,似乎在不斷重複兩句話。傑羅姆放棄了翻譯的嘗試,他在通天塔的古代語言課上缺席太久了。
「怎麼會?!」
「老傢伙,我帶來你要的人了。」
※※※
「我的朋友羅梅洛,你什麼時候從牢里放出來的?我都沒趕上你的歡迎會!」
這時門口突然有人說:「我打賭你們兩個都不是『冷酷小強』的對手。十個銀蘇特。」
霍華德看他一臉不耐煩,反而笑了,「你沒事就好!贖身的錢我會再想辦法。」
羅森的軍隊二百年裡第一次吃了敗仗,還丟了西面國界上最重要的城池!傑羅姆不斷告誡自己,這些事已經與他無關,他不再是少年禁衛,曾經的生活已離他遠去……青銅短劍、閃亮銀徽,一張娃娃臉浮現出堅毅和幼稚的神情,「為國捐軀,死得其所!」那時他還不了解這些詞句的含義……曾被淡忘的誓言一遍遍衝擊著他的心。
傑羅姆不願承認這方面的無知,胡亂說:「圓筒看來是萊曼人的工藝,會把天花板炸開一個洞。」
※※※
羅梅洛發出一聲怒吼,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他轉過臉對傑羅姆說:「把屁股挪到這裏來!小子,你死期到了!」
「怎麼會?!」
傑羅姆咳嗽著說:「橙汁……」
霍華德一時想不到其他疑問,不好意思地說:「那你還要繼續追嗎?」
波看到威瑟林沒有挑肥揀瘦,馬上擺出公事公辦的表情,「中介費五個銀蘇特。我知道你們都是直來直去的好傢夥,就不多要了。這人先用著,不行了通知我,畢竟是一分錢一分貨。」他倒不缺這幾個硬幣,不過是落足戲份,讓傑羅姆看起來更適合落魄傭兵的角色。
「眼睛會騙人,老手都知道這一點。」傑羅姆冷淡地說。
「謝了,你不會吃虧的,公平買賣。」
「看看誰來了!這不是老傑克嗎?我還以為你他媽的正風流快活呢!」說話人從一張桌子旁邊走過來,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體形比「老實傑克」還要誇張。他在傑羅姆右邊坐下,傑羅姆看看早佔了左手位置的「老實傑克」,自己好像給擠在兩座肉山之間了。
拿到仔細數出來的中介費,波自動消失,留下傑羅姆面對自己的新同夥。除了威瑟林,屋裡還有四個人,最引人注目的要數為他開窗的「喬」。身材壯碩的光頭,前額紋著一圈青色藤蔓,表情沉著,看來是個好手。
「我的朋友……他現在在哪?」
馬車繞個半圈,在王國驛道上揚起一輪飛塵,向夕陽映照下的穆倫河東岸奔去。
傑羅姆接著說:「走的時候我撿的賊贓,你不要賞給乞丐。什麼都別說,我頭疼。」
「你別廢話!」羅梅洛兩眼一瞪,順著他的語氣趾高氣揚地說,「你兄弟就是我兄弟!難道我兄弟喝什麼需要由他媽的別人決定嗎?!喝!」
短劍和對方的兵器相交,立即糾纏住不放,發出一陣金屬拖拽的尖銳聲音。一輪纏鬥下來,傑羅姆竟然占不到多少便宜——無論面臨怎樣的刁鑽攻勢,那人總能想出化解的手段,顯然精通盲眼戰鬥!交換了二十多劍,傑羅姆已經確定對方就是曾經交手的金面人;而經過上次戰鬥,金面人對傑羅姆的風格有了一定準備,應付起來從容多了。
金屬交擊。對方從空氣流動的方式估計出短劍的來勢,揮劍格擋。
狹窄的通道變成一個寬敞的空間,除了偶爾滴落的水珠,四周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唯一的出口就在前方不遠處。霍華德熄滅掛燈,緩緩向前探路,傑羅姆完全失去了視力,拽著他的衣角默然跟隨。
「他有夜盲症,怎麼會晚上亂跑?」霍華德自言自語地說。
「喝下去!」
汪汪吐出舌頭,叫兩聲。
「我有分寸,又不是沒幹過傭兵。你準備到哪去?」
「我還好,就是擔心你的安全……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不知道能不能報答你……」
「老實傑克」和羅梅洛一起盯著他看。「老實傑克」沉吟著說:「這樣吧,羅梅洛,我打賭你不能用手臂上的肌肉打暈我兄弟。」
「可不能用拳頭,我兄弟身體不好。」
波看也不看咬牙切齒的羅梅洛,指指對面的座位。傑羅姆發現「老實傑克」早不見蹤影,剩下的人開始喝酒聊天,只好在波對面坐下。
兩人小心地踩在地面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跌進水中,被衝到下游不知哪裡去。霍華德提著掛燈,緊跟在傑羅姆身後。走出百多步,左手邊出現一條岔路。
傑羅姆只比信差早到了一步。
「不硬闖,怎麼過得去?」
房間不大,卻不像周圍那樣潮濕,銀燭台上插著點燃的蠟燭,除了幾隻木箱和一張床,屋裡沒有其他陳設,更是空無一人。霍華德吃驚地發現,一隻木箱敞開著,裏面堆滿了珠寶首飾和銀器。剛想推開木門,傑羅姆抓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這場景讓他想起擺著乳酪的老鼠夾子。
見對方沒在意,蓋瑞小姐轉而對汪汪說:「想知道嗎,汪汪?」
「怎麼辦?」霍華德小聲問。
他有一種預感,很快將有大事發生。
「昨晚究竟怎麼回事?」
霍華德疑惑地看著他,「你雖然比我個頭小些,可是也鑽不過去吧?」
霍華德一下轉過身來,「他受傷了?哪個醫生?」
霍華德·諾頓從昏迷中醒來,嘴裏泛著生腥味,只看見旅店窗口射進來的暗淡月光。他猛地爬起身,除了自己的影子什麼也沒有。他擔心著傑羅姆的情況,很快搖搖頭,如果傑羅姆輸掉了戰鬥,自己就沒有再睜眼的機會了。
看穿了對方的意圖,傑羅姆改變了出劍的角度,短劍開始圍繞著對方兜圈子,他在狹窄的通道中游魚般盤旋,很快爭得主動,引得對方失去了方向感。
「喝點什麼?反正有人請客。」
店主懊惱地說:「店鋪剛盤給我三個月,還沒開始賺錢,就遇上這種倒霉的情況……」
霍華德再回來的時候,傑羅姆已經取出幾枚銀幣。咒語響起,銀幣散發出溫和的白光,把黃昏的鐘樓照得雪亮。
「對不起,我們關門了!」
傑羅姆真的走過來,羅梅洛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使出吃奶的力氣,就要捏碎他的指骨。然後,羅梅洛的臉色由白變紅,再由紅變成了黑,誰都看得出來,他吃了個暗虧。
男性人類,中等身材。他穿著剪裁合適的藍色尖領劍術衫,緊窄的長褲使兩條長腿顯得更加突出;褐色頭髮隨意披在兩肩,鼻樑高挺,藍灰色眼睛流露出固執、略帶點蠻不講理的神情。不知怎麼,他總讓人聯想起某種貓科動物,腰帶上的長劍隨時吸引眼球,每個人都不自覺地稍微遠離這人,似乎劍鞘里正藏著一條毒蛇。
波看著傑羅姆,嘴上說:「羅梅洛,你的對手在那邊。少跟我擠眉弄眼,我不介意宰了你。」
「五枚金幣,少廢話!」
傑羅姆嘆口氣說:「謝謝你不跟我計較,先生。你不是有事要辦嗎?改天賞個臉,我請你喝酒。」
他擊中的是傑羅姆的錢袋。
「請問,我怎麼回來的?」
「小聲點!咱倆可是『剛見面』,你這麼說會讓人懷疑的!」
傑羅姆一看到波,就開始小心地退向牆角。他檢查一遍腦中的法術,又摸摸左袖裡的短劍,這才準備停當,和波交換了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
「這是公共馬車,不提供『改道』服務!」
傑羅姆思索一會說:「只好冒險了。我先過去拆除陷阱,如果被發現,你就硬闖過來。」
霍華德撓撓頭,「可是我怎麼一點都沒印象?當時我是給撞暈的吧?怎麼這麼久才醒過來?」
「幹什麼用的?」霍華德好奇地問。
傑羅姆原本就沒記憶「火球術」,總不能憑空施展,剛才的咒語完全是騙術。當錢袋被割裂,他已經用左臂護住雙眼,後退拔劍,緊貼在牆壁上。在強光中,傑羅姆的眼睛同樣不能適應,但比起意外中招的對方來,他的情形無疑有利一些。
「對不起,我不是買家,我是來應徵的傭兵。」
傑羅姆直接取出協會的別針,那人看看他說:「首飾匠早出城了,我們這裏不經營副業。」
兩人交換位置,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霍華德藉助燈光又發現一處陷阱,他們被迫停下來。
發光的銀幣被向上拋,翻滾上升的光源把兩人的影子胡亂投向牆壁,像一些怪獸在張牙舞爪。只看一眼,兩人馬上變了臉色。布滿尖刀的木板正懸在通道頂端,刀刃散發藍光,即使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出是塗了毒。
酒保摸出一個橙子,塞進榨汁機里。波端詳著傑羅姆,搖搖頭說:「原來你是個有禮貌的人,我還以為你一直都很粗魯。」
傑羅姆從挎包里取出一卷粗鐵絲,拉長后讓霍華德小心地穿過細繩間的空隙。然後他默念咒語,在霍華德驚恐的表情中化作電芒,出現在陷阱另一面。
現在輪到傑羅姆懷疑自己的眼光了,他被「老實」傑克半拉著穿過前門,汪汪掙開繩索,小心地和他們保持距離。看門人見到「老實傑克」,什麼也沒問就放他們進去了,等傑羅姆被扔到一張高腳凳上,才有機會觀察一下周圍環境。
「你不是有……」波看到傑羅姆目露凶光,把下面的話咽回去,「你說了算,老爺。」
羅梅洛怪笑一聲,「當然好!過來過來,讓我們握握手!」
男人思考一小會兒,看來在「一拳打扁他」和「謹慎地打扁他」之間游移不定。突然,男人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原來如此,歡迎歡迎!我叫『老實傑克』,讓我請你進去喝兩杯吧!」
「希望如此。」波面無表情地說,「這裏的老闆好說話,你就裝作是『螢火蟲傭兵團』的新人——這隊伍在北部省份名氣不小,最近開罪了當地的領主,到龍崖堡碰運氣。不過,我可不當保姆,干起架來你得多出力。」
傑羅姆苦笑著說:「我有一個長的和一個短的回答,你想聽哪個?」
「死靈法師?我怎麼知道?」
「聽說了沒?有大事發生了!」蓋瑞小姐總是一副早熟的樣子,傑羅姆懶得理她。
傑羅姆反感地推開他,「你不是惦記著賞金吧?沒戲了!」
波舔舔杯沿,沒說話。「老實傑克」退到一個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讓眾人的視線集中在波和羅梅洛身上,自己則打量起傑羅姆來。
「我借給他兩盞風燈……等等,你們不會是……什麼吧?」酒保越想越像,不自覺地偷笑,眼神也古怪起來,「這年頭,連這調調都搞這麼大……嘿嘿!」
傑羅姆立刻一個頭兩個大,協會的聯絡站竟然被轉讓給普通市民,讓他到哪裡獲得信息、地圖和必要裝備呢?更糟糕的是,天色已半黑,得不到新的假身份,夜晚來旅店盤查的衛兵會很快給他套上鐵索。他好像掉進河裡的鹹水魚,馬上要在陌生環境中掙扎求生了。
藉著這點光線,傑羅姆勉強確定了鈴鐺的位置。他沉默著準備一道「寒冰之觸」,五個鈴鐺無聲地結成了冰塊。傑羅姆微微觸及細繩,完全沒有聲音。他用短劍把凍結的鈴鐺割下來放好,對面的霍華德早就掏出匕首,慢慢爬過來。
拐過一個彎,前方現出些許亮光,一道木門半掩著,裏面似乎是個房間。霍華德貼著牆壁,到門縫邊向內偷窺。
威瑟林不緊不慢地說:「喬,把窗戶打開,讓約翰透透氣。」
傑羅姆領著汪汪,穿過車站前的旅店區。原本人流不息的熱鬧街區,到處可以看到形色匆匆的市民和忙著給門窗釘木板的商戶。他來到一家標志著「果品零售」的店鋪門口,找到了收拾行李的店老闆。
「你為什麼不能文雅點,我的朋友?這是我兄弟『冷酷小強』,你怎麼不請他喝一杯?」傑羅姆來不及分辯,「老實傑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他立即感到眼前一黑,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傳令官宣讀完畢,圍觀的人群立即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傑羅姆的心直沉下去,兩件事已經可以肯定:攻下「萬松堡」的敵軍會在入冬以前對「龍崖堡」發起進攻;王國的常備軍短期內不會前來增援。
波對正要離開的羅梅洛說:「你賭輸了,不過我不和你認真,屋裡人的酒錢記在你賬上。現在滾吧。」
威瑟林大約四十齣頭,半白的灰發剪到極短,臉上寫著有些人幾輩子見不著的滄桑變幻,一道傷疤豎著劃過左臉,幸虧和臉上的皺褶配合良好;老傢伙看起來仍然神采奕奕,只是淡藍色眼睛里的銳氣已經磨蝕殆盡,此時正叼著一隻煙斗吞雲吐霧。傑羅姆一上來就打了個噴嚏,由於呼吸困難,只得不客氣地坐下來,掐著喉嚨咳嗽。
看看手裡的假身份文件,傑羅姆暗地裡抹一把冷汗,再晚十分鐘,他就會被城門處的檢查站扣住了。省長的專使剛送來加急文書,命令「龍崖堡」即刻進入緊急狀態,夜晚實行宵禁,出入檢查採取最嚴格標準,治安官對自由人實施拘禁和使用武器的限制放寬,任何被懷疑從事間諜活動者將依照軍事條例處置。
「波,你這段時間到哪去了?」「老實傑克」讓出座位,小心地問。
一張岩石般的黝黑面孔俯視著他,「來幹嘛?找人報復踢你屁股的小流氓?」
「我不也是!」酒保怪認真地看著他,「你們從一個下水道的蓋子底下『砰』地冒出來,吵醒了半座城的人。明天治安官來問你的時候,最好你能記得點什麼。可別和我扯上關係!」
傑羅姆用了好一會,才看到幾條細繩交錯封住前方的通路,細繩連著陷阱後方並排的五個鈴鐺,除非變成老鼠,體形較大的生物不可能安靜地通過。他們後退一段,傑羅姆說:「就是這了。如果我是金面人,前一個陷阱干不掉敵人,有防備的敵人就很難再中埋伏,乾脆用發聲機關作最後的防禦。不知道前面是不是另有逃路,我們還不能硬闖。」
看起來,這裏和一般酒館沒什麼差別,傑羅姆正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四周投過來不少同情的目光,讓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金面人的「隱形術」已經失效大半,傑羅姆好像和閃爍的影子作戰。他抓住機會,一劍刺向對方左肋。金面人的視力也恢復了一點,剛好擋住這一劍,上身後撤,左腿自然向後平衡體態。這下傑羅姆的目的達到了:金面人被倒地的霍華德絆了一下,失去平衡,整個人向一側仰跌;短劍劍鋒凌厲地向下斜刺,很塊填滿了他的整個視線。
「多謝誇獎,看人說話罷了。不過,最近我學到一點教訓——缺乏真誠的合作是可悲的,你認為呢?」
※※※
「我的狗。不愛叫,很聽話,讓它呆在外面就好了。」
「東羅克,先生。以前在東部軍區的部隊服役,打過幾場仗,讓蠻人的毒箭射傷,長官就打發我回家了。近來日子不好過,加入過幾支隊伍,不過有些事我實在做不來。」傑羅姆看威瑟林性情直率,也裝出一副老實人的模樣,演得聲情並茂。
威瑟林點點頭,對他的坦白表示欣賞,「走到這一步,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螢火蟲傭兵團』的規矩不多,只要認真做人,善待隊友,其他都好說。明天就有個差事,你跟著來吧。」
雖然對方的隱形狀態隨著交手開始,已經變成若隱若現,但是過於明亮的環境反而使傑羅姆不敢仔細分辨。這樣一來,看不見對手的傑羅姆,和同樣看不見對手的金面人,從對抗陷入了膠著。傑羅姆期待「隱形術」完全失效,到時候對方的「盲戰」技能再不能阻擋他的短劍;金面人一面應對傑羅姆的攻勢,一面向後退卻,等到視力恢復,就可以挾制暈倒的霍華德,爭取談判籌碼。
在煙霧繚繞中,傑羅姆第一次見到威瑟林·范·高登先生,他們的見面有些不快。
「等等,這些錢你拿去,辦完事剩下的逃命用吧。」傑羅姆轉過臉去,免得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看著一臉不解的霍華德,傑羅姆冷淡地說:「撞暈?我倒希望是,不用背著你到處摸索找路了。你是被一道『氣爆術』打暈的,我快得手時,金面人也用它招待我,好險避過。看來是藉助魔法物品,戒指、項鏈之類的東西。他要不耍詐,哪是我的對手?」傑羅姆馬上忘了,自己才是最喜歡耍詐的人。
傑羅姆對痕迹的形狀再熟悉不過了——獻給「傷痕女士」的印記,杜松每到一處新地方都會留下些類似的東西,不少傭兵信仰這位神祇。
「金面人?」
霍華德對他的多疑無話可說,咒語聲中,木門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吱呀」怪響,被一腳踹開。沒等霍華德後退到安全距離,一股巨力一下子擊中他的前胸,把他推到牆邊撞暈了。
「你是哪兒人,約翰?」威瑟林打量著臉色蒼白的傑羅姆,把煙斗摁滅。
叫「波」的男人似乎嫌他把座位弄髒了,微微皺眉說:「別管我,接著來。我想看看你倆的下場。」他拉過一張椅子,交疊雙腿坐下來,酒保馬上遞過一杯雜果酒。
傑羅姆這幾天大量花錢,袋子里只剩三十幾枚銀幣,當然包括施展過「光亮術」的五枚。這一劍像撕開了遮擋陽光的烏雲,揮劍者馬上暫時失明。
威瑟林說:「還是放在屋裡吧,鄰居們脾氣都太火爆,小心有人踢它一腳。」
傑羅姆焦躁地揉搓面頰,直到毫無血色的臉上泛起兩團紅暈。他拉開背後的小窗,對車夫說:「改道去龍崖堡!」
「長的又怎麼樣呢?」
「少放屁!我說這小子馬上就得趴下!」
羅梅洛從喉嚨里發出一陣笑,他強健的胸肌後面好像有個風箱在鼓風,「你兄弟?他們通常像蟑螂一樣活潑,卻總熬不過一個晚上!來吧,小子,想喝點什麼?」
酒保把一杯橙汁放到桌上,迷糊地說:「什麼?客人您對酒不滿意?我這有些窖藏好酒……」
「你是個法師?」
傑羅姆幾乎肯定細繩只是轉移注意的誘餌,如果自己是金面人,絕不會低估能追到這裏來的敵人,後方的浮石陷阱才是致命殺招。
對峙雙方一時都不敢移動,只聽著「叮叮噹噹」的銀幣落地聲;通道沐浴在強烈白光照耀下,兩人安靜地等待視力恢復的瞬間。
霍華德沒注意對方的表情,回到房間坐立不安地熬了一夜。太陽漸漸升上半空,傑羅姆拖著腳步回到旅店,推開自己的房門,嚇了一跳。
羅梅洛顯然對波的話不以為然,他示威地鼓起上身肌肉,引起一片讚歎聲,同時向波射出凌厲的眼色。
傑羅姆知道威瑟林想稱稱自己的份量,他對這支慘淡經營的小團隊竟能接到任務感到吃驚,看來平安混日子的想法破滅了。這時聽到門外傳來狗叫聲,汪汪坐在門口,不知從哪裡閑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