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一 火花

第八章 轉機

卷一 火花

第八章 轉機

「對方期望從辛吉斯先生身上獲得某種重要信息……」洛根的神情變得不自然起來,傑羅姆適可而止地說,「不過,既然屬於貴會的私密,我們沒有理由再討論這個問題。」
傑羅姆心中冷笑,但願不用和他合作太久,自己早晚會給他的囂張拖累死。
等賭場的氣氛從細聲細氣回復到大聲叫罵,傑羅姆才坐到他對面。
「好好,快跟這一位道個歉,下次鬧著玩別叫這麼大聲。」
「關鍵在於,王儲回國的消息純屬造謠。協會正在聯繫曼尼亞的『查林曼丹造化師』澄清謠言——當年收留王儲的就是他們。如果『造化師』肯賣給協會一個人情,科瑞恩度過穆倫河的那點部隊,最好的選擇就是退守萬松堡。如果兩國交涉成功,羅森可能通過贖金的形式收回萬松堡的領土。」
庫伯對傑羅姆說:「你以前在城裡駐守過嗎?」
傑羅姆沒能矇混過去,只好實話實說。「很久以前,『讀心者』就不是協會的招牌了。雖然協會擁有一定數量的純種,不過另一邊的勢力通過種間雜交抵銷了這類優勢。」
「只一年,在首都軍區下屬的堡壘。」傑羅姆懷念地說,「長官帶我們熟悉城防,每天都無所事事,不少人跑去城外的村鎮胡混。有一個月我們只能吃戰備糧,肉里的鹽粒可真要命……每人定量供水,偷喝水會被處分。到了年末總算要返回駐地了,他們竟然用一年前的番茄招待我們!」
傑羅姆直接地說:「容我冒昧,能知道您在貴會中的級別嗎?」
「我叫哈默……他是……羅潔……」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過,特別難以忍受的情況?」
威瑟林表情凝重,「我不能干涉你的自由,但是,在你必須做出一些選擇的時候,希望你能記得我說過的話,多考慮一下將來。因為,」他停頓了好一會,才緩慢地說,「人一轉眼就會老,就得面對自己的錯誤。在我年輕時有人說過同樣的話,我直到追悔莫及才想起來,所以……唉,你自己決定吧!」
傑羅姆知道威瑟林相當不看好自己的前景,這讓他有說不出的酸澀感覺。「我懂了。我會多想想再作決定。長官,請接受我的敬意。」他右拳放在心臟位置,向威瑟林行了個軍禮。
「對……對不起!老爺!我真的沒有了……」一個倒霉的市民被兩名流氓勒索,鼻血濺了一身,顫抖著求饒。突然,他發現巷口出現一名閑逛的治安官,那人腰裡別著榔頭,眼睛在地面上掃來掃去,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救命啊!長官!」市民抓住機會,在流氓的拳頭中間大喊起來。
傑羅姆最後研究一遍地圖,伸個懶腰,匆忙返回住處。沒等他躺一小時,屋裡的人就被敲門聲喚醒。
傑羅姆心中冷笑,「貴金屬聯盟」不過是合法的高利貸者,如果倒賣假髮能獲得兩倍利潤,他們會把自己的母親剔成光頭。「這當然,貴會的信譽向來卓著。」
二十四,二十五……
「你準備一下,」朱利安恨恨地盯著他,「三天後出發去萬松堡。」
「據我所知,」波眼中寒光閃爍,「是他媽的被你給端了吧?」
傑羅姆鬆口氣,兩個職員把丁納、或者說「辛吉斯先生」送進裏面的房間,接待他的洛根先生露出難過的表情。
「如果你不能對我態度好些,我只好找個角落獨自傷心了。難道我會對一個好朋友說,『你的腦袋馬上就要和你分開一陣子』嗎?」傑羅姆上身前俯,露出一個無法形容的表情,專註地觀察波。
——不管了!聽天由命吧!
「倒霉的一天!不過招募人手總是好事,先生們,不介意加入王國的執法者隊伍吧?除了法定節假日,每年還有四周休假,待遇從優,獎金還不計入稅收範圍……多好的差事!當然了,現在情況特殊,不過總比被強征入伍好些。」
「又贏了。」波厭煩地拋下牌,「你們的腦子像塊多汁的海綿,除了水就是洞。難道,」他掃視著屋裡的賭客,「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痛快地輸兩局?」
波有些難受地挪動一下屁股,「別這麼咄咄逼人,我們可是好朋友吧?」
「沒辦法,我找不到能託付的人,」威瑟林嘆息著說,「逃命的時候誰會願意帶走一個瘋……一個病人。」
「我就知道,你、你的主子還有貴金屬雜種們,都是一路貨。」
波點點戰利品,把一條勛帶別在身上,「原來這東西份量不輕……呸,獎章都是銅的,爛貨。」
朱利安急切地問:「誰下的手?我是說,一共幾個人?」
波冷淡地說:「要你管,我願意。」
「隨便你。我要找個可靠的人,把東西偷運出城。」
幾個人臉色不自然起來,只好談論天氣。
「我並非推卸責任,在我幾天前到來時,這間建築、包括辛吉斯本人,已經掌握在『理查德』先生手中了。」
朱利安打破沉默說:「別太沮喪。協會已經審查通過了你的材料,認為你投敵的可能小於三成。照現在的情形,小規模衝突會不斷發生,希望不要出現623年的亂局。」
「感謝您的敬業精神,」傑羅姆在一張「收訖證明」上簽名,再用協會的別針印下一道火漆印,一切都辦妥了。「期待下次再與您合作。」
「最好的那一種。」傑羅姆的語氣讓波打個冷戰。「現在,你有機會報答我的友情了。」
庫伯苦著臉說:「好吃嗎?我的也給你吧。」
「剛才呼救的是誰?」
「高利貸者。雖然我們從未自詡清白,不過商業信譽不允許我們過份提高貸款利率。由於相互間的競爭,這位先生對我們的不滿由來已久。」
市民在對方剝皮拆骨的注視下倒吸一口涼氣,「對、對、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治安官不耐煩地問:「你怎麼回事?誰把你打成這樣?」
「除了錢和女人,你的腦子還有其他內容嗎?」
傑羅姆讓他猜了一會,一言不發。
二十七,二十八……
「我這有……借給你用。」羅潔紅著臉說。
傑羅姆一個頭有兩個大,「我沒聽錯吧?」
「文件是三天前的,現在只能推測敵軍大致的位置。」傑羅姆考慮一會,改動了幾處說,「你可以再等三、四天,畢竟這麼容易賺錢的機會不多見。」
波不眨眼地看著傑羅姆,「這次就算花錢長見識,現在我要去好好數數自己的家當,沒事就別聯絡了。」
「怎麼不早說?」治安官臉上的表情融化了,好像一縷和風驅散了嚴寒,冷峻的臉色被以假亂真的溫和善意取代,三個觀眾看得兩眼發直,一時顧不得害怕。
傑羅姆當然不會誤以為對方在關心他,「我會被蛋黃醬嗆死。為國捐軀輪不到我。」
二十一,二十二……
「看來是個危險的方案。」
「辛吉斯先生!」
朱利安滿不在乎地說:「沒這麼懸。大家都是明白人,關鍵時刻總會達成默契,利益面前什麼都可以商量。」
傑羅姆突然有了大禍臨頭的感覺。兩個身份可疑的傢伙,被派往敵軍佔領的城市,調查不知道在哪的對手,還得擔心議和不成、兩國交兵時被流矢射死……接過遞來的任務說明,「任務級別」一行鮮紅的「A」著實刺眼。
——這條路怎麼這麼長?!再走兩步怎麼辦?!
「……就是這樣,我不想說謊,請對大家說我必須回家看望一位親戚,明天就要準備出發。」
貝爾搖醒打瞌睡的尤里,他們隨著城外修築工事的百十人的隊伍慢慢返回住處。「螢火蟲傭兵團」已經從「刀劍市場」的傭兵宿舍搬到了靠近城門的旅店,這裏被軍隊徵用,住滿了前來支援城防的市民。
傑羅姆眉頭緊鎖,盯著一份加了密的文件。這類軍用密語更新很快,他了解的那些都是十年前的舊貨了。原始文件上有御用的火漆印,文件肯定屬於關鍵性情報。「你有沒有見過紅色封皮的小開本書籍?大約有手掌大小,通常做成字典或短詩集。」
洛根臉上的神情可以理解為「早知道你會這麼說」,他嘆口氣,從書桌里取出兩張現金支付單來。「當然,高爐堡分會已經告知了我們各地的分支機構,您需要的款項可以憑藉這兩張支付單,在所有『貴金屬聯盟』的分會變現。」
「他死得其所……」
波暗中咬牙切齒,卻想不出對付他的辦法,自己以後的日子只怕擺脫不了眼前這個煞星了。傑羅姆同樣暗自戒備,波這類亡命之徒,失去理智反咬一口絲毫不會猶豫,和他周旋必須掌握合適的尺度。
「那為什麼?這裏還有更值錢的秘密?」
「好好,只要你有命從萬松堡回來,我請你到我的果園喝果汁。」波惡毒地笑起來,心裏卻實在沒把握;傑羅姆的厲害他深有體會,萬松堡之行雖然兇險,卻未必能置他于死地。
洛根眼睛盯著茶杯,面無表情地說:「其實這類事早在預料之中。我們從不懷疑協會的信用,更不會無端破壞與協會的良好關係,此事到此為止,對您的善意我們會做出適當回應。」
十八,十九……
「現在的問題是,」傑羅姆自言自語地說,「我完全找不到援軍的動向。這怎麼可能?」
「你沒有嗎?誰沒有?我當然也會。」
輪盤在投注的銀幣落地聲中開始旋轉。
喬板著臉說:「農民只能喝菜湯。紅薯都要留給軍隊。」
威瑟林只是緊握他肩膀,現出一個寬慰的笑。傑羅姆直覺地感到,威瑟林的笑容只是為了讓他好過些。他這才認真考慮一下對方的建議,自己四處漂流的生活——如果能稱之為「生活」的話——的確看不到什麼轉機:致命的戰鬥、不間斷的使用暴力,以及對待他人充滿猜忌和狡詐的態度,這一切都在磨蝕他重新接受有價值的生活的信心;傑羅姆好久沒試過坦誠的談話了,更不要說找人分享漫長夜晚中的曲折夢境,生活原有的大部分色彩都離他遠去,只剩下迂迴、斷續的朦朧片斷,提醒他曾擁有和已經失去的一切。
波以為自己已經見過最無恥的人了,或者自己就是最無恥的人之一;現在他明白,無論哪一方面,自己和眼前的混蛋都有一定距離。
威瑟林考慮到隊伍的食宿花銷,有些猶豫地簽了一份三個月短期合同,一轉眼,幾個人就成了王國的治安官。這倒方便了傑羅姆,從此到處巡邏,隨時可以溜去辦自己的事,再不用努力挖塹壕。最好的是,傭兵團再次搬家,終於住進雙人房間,傑羅姆和庫伯作伴,用不著忍受擁擠和煙草氣味了。
傑羅姆想不到解決的辦法,丁納就是他從半惡魔手上救出來的人,可惜腦子受到嚴重損傷,清醒時一言不發,發病時到處亂跑,這個名字是他唯一說過的東西。汪汪每天留下來照顧病人,團員們都喜歡這懂事的傢伙。傑羅姆感到有點納悶,不知為什麼,汪汪原來的主人離開通天塔時竟沒有帶上它。
「這倒好,」朱利安看他的表情由暗轉明,伸出手說,「浪費了我苦中作樂的大好時光,十個銀幣,少廢話。」
朱利安了解地說:「原來是這樣。明天出發,你自己看著辦。我要出去喝兩杯。」
「別愣著,接著來。」治安官說。
「那麼,」傑羅姆詢問地說,「你這次來……」
朱利安簡單地說:「只要不是管我借錢。」
晚了。
朱利安扯扯達到腳背的長袍,看一眼巷子里骯髒的環境,冷漠地說:「大人,你的地盤上就沒有更適合招待貴客的地方嗎?」
威瑟林說:「快下雨了。」
「報仇?搶劫?還是隨便玩玩?」治安官的眼睛片刻沒離開他們。
「別用這個詞。就是別用。」傑羅姆難受地說,這讓他想起自己曾經發下的誓言。
波和他對視一會兒,妥協了。「不管怎麼說,這兩天我就得拿到錢。你的承諾一樣也沒兌現……」
由於想不起能向誰傾訴,他只好推測,正常人在這種時刻會感到哭泣的衝動。傑羅姆沿著石板路步行,數著路面上石材的接縫。他決定,為了保持心智健全,在數到第三十條接縫時,自己會大哭一場。
波在妓女耳邊說了幾句,等她走開,才眯著眼打量傑羅姆,「你是……讓我想想……托米?還是薩姆?」
「豪放的種馬」開放一個小單間,讓傑羅姆和朱利安能好好談一談,除了桌上的好酒,屋裡只剩下燃燒的蠟燭陪伴他們。
傑羅姆不情願地掏給他,下次還是找別人聊天吧!
朱利安想想說:「上次……不,上上次的那個女人,埃米——寬恕這俗氣的名字——就是塔里的草藥學老師,簡直不可思議!我以為她是天生冷感的那種,結果是個需索無度的蕩婦……」
威瑟林無奈地用皮條把丁納拴住,丁納胡亂揮手,用牙撕扯皮條。
大商會果然消息靈通。
朱利安掐著眉毛說:「協會相信了你的說辭,科瑞恩的軍隊中有惡魔相助。一句『深入調查』,咱倆倖存的機會比輪盤賭高不到哪去。我早跟你說過,別把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這下好了,協會的老不死等著看我們的死亡鑒定書呢!」
「至多兩個。要是沒猜錯的話,他們是晚上乾的……」
傑羅姆說:「是啊,反正這些難吃的東西快變質了,每年換防時都讓新來的部隊大吃一頓,好再換新的。不拿我們當人看。」
「沉重的?」朱利安表情難分真假,理一理絡腮鬍子,在桌沿上坐下來。「如果你覺得就快精神崩潰,我不會表示同情。這算不了什麼,真的。你最好的選擇就是習慣它。」
傑羅姆默然舉杯,為死者飲下一杯苦麥酒,微涼的液體散發醇香,傑羅姆感到自己吞下了一團火。
一開門,就見到汪汪拽著一個人的褲腳,拚命向後拉。
治安官玩膩了,撓撓頭說:「別忘了替我問候波,就說……嗯,明天我請他喝果汁。」
「不好意思,夥計,下次請你喝酒。」羅潔自己都覺得臉上發燒。
朱利安喝下一瓶苦麥酒,才抽出時間回答問題。「塔里的情形不太好也不太壞,雙方都有損傷。」
威瑟林嚴肅地說:「這件事不會對我們造成不好的影響吧?」
看著三個人老實地走了,治安官森特先生嘆口氣,由於沒實現的空頭許諾,下次見面波很可能就會跟他翻臉。
——被人看見可不好,畢竟光天化日的,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窗外吹進一股潮濕的空氣,雨滴大顆大顆地砸下來,轉眼天空就被灰雲填滿了。正午剛過,好像黃昏已經提前到來。
「就為了『據說』?他可真是腦子有問題!」
「我出去一下。」傑羅姆走出房間,撐起塊油布,穿過幾條街,在「豪放的種馬」找到波。這傢伙正坐在牌桌一角,一名穿得很少的妓女趴在他大腿上,其餘三個賭徒都緊張地看著他。
——夠合理了。又孤獨又無助,沒必要向自己掩飾這一點。
傑羅姆站在路中間,展開激烈的思想鬥爭,經過一小會醞釀,他深吸一口氣,雙眼緊閉,就此跨出一大步。
「你最好替我多做禱告,」傑羅姆陰險地說,「咱倆的關係可非同一般,我的腦袋就是你的腦袋,這樣的交情,我死了你怎麼活的下去?」
「這麼說,」波放下銀燭台,看著傑羅姆,「你決定為國捐軀嘍?」
「換一個。」
威瑟林只好相信他。吃過早飯,「螢火蟲傭兵團」來到治安廳,不少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一見到他們,「豺狼先生」就大步走過來。
朱利安說:「這一類情形通常導致罕見的行為。人在苦悶彷徨時,很容易通過放縱感官得到解脫,比如喝得爛醉、連續胡搞很久……你不知道,很多這類感情都有良好的催情效果,能比正常狀態堅持的更久……」
「為什麼這麼說?」
「抱歉,先生們……我是來傳達……治安官的邀請……」威瑟林開門,發現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基吉爾——「豺狼先生」的下屬。
「我倒希望城市被包圍……」貝爾想到熏肉和香腸,兩眼發直地說。
——自己什麼沒見過,早麻木了,哭一場解決不了問題。
朱利安挑起一邊眉毛,習慣性地準備譏諷兩句,但見到對方凄慘的模樣,只好認真地說:「你想要哪種回答?輕鬆還是沉重?」
傑羅姆叫住朱利安,努力一會,難以啟齒地說:「能問你個問題嗎?」
十分鐘后。
「你還不了解貴族的思考方式。」朱利安眼睛散發著幽暗的光芒,嗓音低沉地說,「權力對人的侵蝕,不是切身體會則很難想像。有一點可以肯定,身居高位者,在死亡和失去權柄之間,很可能會選擇前者。我從不對你多說,就是因為這些事只有自己體會才能弄清楚。」
623年,協會和惡魔議會爆發了規模巨大的混戰。雙方從荒無人煙的埃拉莫霍山山麓,打到烈風海峽東岸的沙漠地帶,牽動了支持兩股勢力的世俗公會,並引起各王國政局動蕩。當時羅森的教會勢力處於全盛時期,一多半的惡魔目擊案例都在這十年裡發生,到處都是燒死異端的火刑柱。直到633年協議休戰,惡魔才退回埃拉莫霍山的巨大石灰岩洞穴深處。直到今天,人類世界對惡魔的記憶,只剩下宗教迫害時期的詭異故事。
——三十這個數不吉利,還是偶數,能被三和十整除,或者五和六,以及二和十五……多沒廉恥!早知道選個奇數,最好是七十一,八十八也行……八十八是奇數嗎?
「我還有事做,沒功夫和你瞎玩。」
「綠草茶?抱歉沒有含酒精的飲品,這方面規定很嚴格。」
「我沒事,我挺好的,真的!」市民趕快表示不用介意。
「我忘了。正義英雄們剛修路回來,午飯吃的是烤紅薯。這年頭,到處都不景氣。」
傑羅姆冷淡地說:「我不想知道。你能不能認真地回答?我是說,更抽象的『難以忍受』。像是苦悶,彷徨之類的?」
「嘿!丁納!」庫伯一把揪住對方的后領,把他從二樓窗口拉開。「他又犯病了!」
路邊撿拾垃圾的大叔眼看他一腳邁進缺了蓋的下水道出口,大聲喊道:「哎!你……」
市民顧不得害怕,指指兩個流氓。
朱利安·索爾再見到他時,森特先生已經確定自己的腿沒斷,只是把手肘和膝蓋結結實實地摔了一頓。
二十九……
其他人對視一眼,一起嘆口氣。這個人幹完一頭牛的工作,吃掉一隻鴿子的食物,竟然好像一切正常似的!
傑羅姆說:「先說說輕鬆的。」
喬兩口吃掉自己的一份,看起來沒什麼感覺。
「你怎麼來了?塔里的情況怎麼樣?不會只剩你一個了吧?」
等他聽明白對方的來意,不由得看看夜不歸宿的傑羅姆。
朱利安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無論如何,森特,」他露出罕有的真摯表情,「很高興認識你。」
洛根並沒有不快的表情,而是以商人的實用態度說:「龍崖堡的分會由我全權負責。如果有必要,我還可以為您引見比我級別更高的負責人。」
「搶劫……大人。」一個流氓老實地說。
「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吃驚。再不會了。」
傑羅姆回到治安官的住處,向威瑟林解釋了丁納的去向,同時表示自己必須暫時離隊。
「不是你想聽到的那一個。」朱利安太了解傑羅姆的心思,「我們可憐的克里夫被一個惡魔僕從用鋼水化成一團,你們倆好像認識了不短時間吧?那場面的確壯觀。」
威瑟林被一口紅薯燙傷了舌頭,皺著眉說:「城外的補給來的更遲了,又不知道敵軍的動向,情勢不容樂觀吶!」
「一位大有前途的青年……總會會長相當欣賞他的才幹,幾次委以重任,沒想到……抱歉,先生。」洛根嚴肅地打量傑羅姆,「我並非暗示什麼,不過您還記得辛吉斯先生怎麼會陷入這種狀況嗎?」
「多妙的巧合!我本人恰好有一件小事需要借重貴會的協助。」
「……就是這樣,希望你們能來協助我們維持治安……城裡除了軍營,沒有多少安全的地方了!」
兩人沉默著,傑羅姆想到半惡魔臨死的表情,心裏說不出的沉重。
「我們的估價師對您提供的『材料』進行了精確估價。除去自然磨損的部分,以及百分之四的『風險費』,百分之一的『服務費』,按照您的吩咐,最終金額的百分之十五被單獨列支。這些是25泰蘭托現金,支付總額為70500銀蘇特。」洛根遞過一隻精巧的絲絨錢袋,裏面是25枚簇新的金幣。
兩個流氓一起指指鼻血橫流的市民。
傑羅姆想了半天,才醒悟地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昨晚我去找個朋友,想辦法把丁納送出城去。商量了一會兒,後來去見了幾個人,就是這樣。如果去見走私者可能影響隊伍的聲譽,下次我會通過其他途徑解決問題。」
「我又不是農民,幹嘛讓我吃紅薯?」貝爾彆扭地盯著烤紅薯,自言自語地說。「烤火雞還差不多!」
兩天後。
「不過,」洛根溫和地說,「就辛吉斯的情形看,協會的『讀心者』似乎擺脫不了嫌疑吧?」
「具體點,誰死了?」傑羅姆有些希望聽到讀心者的名字,他對這個人總感到放心不下。
朱利安淡淡地說:「你就是個小瓶子,越快意識到這一點,你就越早地把注意力從對海星的期待,轉移到觀察海水上。海水裡不止有海星,還有很多小東西,甚至一無所有也是正常的。既然你只有二十次,還有什麼比認真對待每一次更重要?選了就得好好乾,爭取苦中作樂,別像個懦夫似的,為沒辦法的事情後悔不迭。」
「走不了了!」朱利安冷笑,「拜你所賜,我也要跟著出生入死了!」
治安官好像聽到了他的呼救,向暗巷裡猶豫地探看,幾秒鐘后才小心走進來。等看清對方的長相,流氓和市民都有些後悔自己的行為。
「具體點,比如說呢?」
兩人各懷鬼胎,說一番廢話就分手了。
「別這麼冷淡嘛!過不多久可能還有事拜託你。」
午夜時分,一夥暴徒襲擊了龍崖堡行政官官邸。
波不時瞥一眼,「我該馬上逃走嗎?還是再等兩天?」
「去你的,你就不能在我表示輕蔑時配合一下?」波意興索然地說。
「好興緻啊!」
「熏肉和香腸是給當兵的準備的。城裡應該儲備了不少戰備糧,為了防止壞血病,每年都有大量新鮮番茄被裝進罐子里保存起來……」傑羅姆望著河對岸的森林,心想敵人的斥候肯定在觀察他們。
「不了,再吃一個我就得鬧肚子。」傑羅姆吃完自己的紅薯,拍拍手說,「飽了!」
「不必了,請原諒我的過份謹慎。」傑羅姆亮出協會的別針,洛根驗明無誤后,做出了「請走這邊」的手勢,傑羅姆跟隨他進入二樓一間辦公室。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傑羅姆不敢相信地回頭;朱利安·索爾從扁酒壺裡喝一口烈酒,濃黑的鬚髮修剪得當,看起來儀錶堂堂。
朱利安停頓一下說:「戰鬥很激烈,雖然有傷亡,但對方的主力幾乎被一網打盡,剩下的成不了氣候。我們輾轉接到你的來信,綜合考量現有的情報,協會已經在昨天中午照會對方。戰爭開始了。」
聽了這番話,傑羅姆感到豁然開朗,他忽然想起艾文說過的「立場和尺度」,很多事都變得像大雨沖刷過的堤壩,更加清晰起來。
駐守的小股部隊,恰巧由於食物中毒直接向對方投降。更巧的是,巡邏附近城牆的士兵在執勤時當了逃兵,直到第二天才有人發現。暴徒們很快把官邸洗劫一空,然後消失無蹤。行政官早把家眷僕人送出城外,本人則只受了點驚嚇,第二天無奈地住進兵營尋求庇護。除了被狠狠責罵的「豺狼先生」之外,這件事也讓行政官決心整頓城內的安全。他下令招收五十名好手擴大治安官隊伍,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不少參与襲擊官邸的歹徒,現在可以穿著制服在街上遊逛了。
「還能吃嗎?」貝爾奇怪的問。
威瑟林狠狠瞪他一眼,「小聲點!等你被丟到禁閉室,只能吃豌豆湯了!」
九,十……
目光過處,客人們紛紛低下頭,好像看他一眼就會招來橫禍似的。
「看來老不死的國王要放棄穆倫河防線啦。」
——人嘛,難免有低潮的時候,喝兩杯就過去了,死不了的。
※※※
「算了吧,我是不小心踩中的,城裡太亂了,街道環境都沒人管……疼……」
「紅薯算是好的,」傑羅姆用專家的口氣說,「一旦補給線被截斷,完成了合圍,就只能吃儲備的熏肉和香腸。」
「原來如此。」治安官皺起眉頭,好像想起些事,「你不是……波的人嗎?叫什麼來著?」
傑羅姆從一張粗糙的地形圖上標出一個個箭頭,表情越發沉重。
傑羅姆不置可否,「這就是『合法的銷贓渠道』,風險和收益總要取得平衡。別太難過,你還有大好青春可以揮霍,再去搶些回來好了。」
「紅六。」
波正和腿上的女人鬧得不可開交,傑羅姆掃興地說:「讓好朋友單獨待會兒,小姐,麻煩弄兩杯果汁。」
五,六……
※※※
波端詳著手裡的現金支付單,對3000金泰蘭托的數額不斷嘆氣,傑羅姆喝著鮮果汁冷眼旁觀,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波考慮到現在翻臉的後果,裝作不介意地聳聳肩。
曼尼亞選候的使者到達羅森里亞三個小時后,「貴金屬聯盟」就派人返回龍崖堡修繕損壞的分會會址。破破爛爛的商店區一天就恢復了生氣,趕著查看損失的商人比返回龍崖堡的難民還早一步到達。傑羅姆牽著汪汪,一手拽著獃滯的丁納,很快找到了「貴金屬聯盟」當地的負責人。既然他是從這裏找到丁納,希望「貴金屬聯盟」的人會認識這可憐的傢伙。
傑羅姆利用波的關係,給協會在東羅克的聯絡站寄去一封加急快信,通過「長途貿易公會」訓練的信天翁傳遞,簡要說明了最近的狀況。信用一道法術封住,任何不明白正確破解方法的人試圖拆封,只會得到一團紙灰。現在的他只好等待回應,自己能做的差不多都做完了。
傑羅姆放下一半心事,「打不起來最好,我要收拾行李離開,這樣的假期還是少過為妙。」
就在暴徒們滿載而歸不久,天色還沒現出曙光,傑羅姆趴在一張大型餐桌上研究得來的文件複本。
「你的事我正在辦。」傑羅姆對波的廢話膩味透頂,「『貴金屬聯盟』在龍崖堡的分會被人端了……」
「的確令人遺憾。」洛根不動聲色地說。
治安官鐵青著臉,原本慘白的面色,映著地上污水坑的反光,現出碧綠的色調;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放射駭人的瞳光,不算高大的身軀不斷逼近,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把流氓和市民驚恐的目光完全淹沒。
「我的眼睛看不到這些。對了,要是三天後我還拿不到錢……」
傑羅姆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愁眉苦臉的,他可是第一次吃到秋天的紅薯——來歷可疑,不過看起來很誘人。剝開紅薯焦黑的外皮,裏面是富有層次的桔黃色,冒著熱氣和甜香。他剛剛加固了一百尺長的一段防禦工事,手上都磨起了血泡,捧著灼熱的紅薯,一邊吃一邊發出奇怪的呵氣聲,表情介於難受和高興之間。
「你就得好好考慮逃走的時間了。」傑羅姆不客氣地說。
「協會不久前從占星家那裡重金購買了關鍵情報,同時也證實了你的擔憂。」朱利安喝一口酒,思索一下說,「羅森穆倫河軍區的兵力已經在三個月以前秘密調回首都軍區,整編后歸軍區指揮調配。據說,十年前逃到曼尼亞候國的王儲已經從陸路返回,老國王位子不保,顧不上增援前線了。」
※※※
洛根對他露骨的表達只有乾咳兩聲,「是這樣沒錯。」
——我發誓不再流淚的。不過,因為軟弱流淚和簡單的宣洩不同。沒錯。
……
「如果龍崖堡沒希望守住,你怎麼會被派來送死?」
——其實沒必要這麼敏感,朱利安還好好的,也沒見他精神崩潰過。
威瑟林說:「處理過的。先搗成醬,再用沸水煮開,濾掉汁封存,能用好長時間。我也吃過這玩意兒……唉,的確有些難以下咽。」
十四,十五……
傑羅姆仔細察看兩張憑證,數額較大的一張為3000金泰蘭托,約合60000銀蘇特;另一張為500金泰蘭托,合10000銀蘇特。加起來的70000銀幣,足夠買下一個牛羊成群的牧場了。
朱利安沉默幾秒,「森特,你說過你不後悔的。別急著表態,我想說的是……」他深吸一口氣,直到傑羅姆完全進入狀態,等著聽他長篇大論為止。「這是原則問題,取決於你對待事情的態度。如果你沒準備好和一般的『好生活』告別,那你永遠都不能擺脫認為自己選錯了的陰影。既然沒有回頭路,就只有走下去,並且從這一選擇中汲取力量——沒有不迷惑的人,這就是生活。好比用一個小瓶子去裝海水,然後從瓶子里尋找漂亮的海星。假如你只能嘗試二十次,那麼當你意識到自己必須慎重時,很可能只剩下不多的機會。這時候,每一次嘗試都會增加矛盾和困惑,是的,海星總是不出現,因為海洋不會因為你只有小瓶子而變得慷慨些;或者,世界不會因為你只有二十次機會而停止運轉。」
傑羅姆沒等人來轟他出去,主動加入了輪盤賭的客人,他一邊擰乾頭髮,一邊心不在焉地投注。
威瑟林表示吃完早飯就出發,等他走後,屋裡的人紛紛起床洗漱。威瑟林對傑羅姆打個眼色,兩人單獨出門,到了旅店門外的小巷裡。
「這樣總會出事,應該把他送出城去。」尤里擔憂地說。
朱利安很快冷靜下來,疑惑地問:「陷阱?具體位置呢?是誰的地盤?」
治安官把注視的焦點扯到流氓身上,定一定神。兩人連腿都軟了,想不起來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
「哈!如果你去做國王的幕僚,羅森被打回半島上去只是個時間問題。如果沒出意外的話,現在被圍困的就不會是龍崖堡,而是對方的軍隊。我必須開始聯絡自己人,事情變得很不對勁。」
「不會吧?我都還在休假呢!真該要求特別補助!」
烤紅薯。
「對不起,大人。我們剛才是鬧著玩……」羅潔壯著膽子胡扯。
「謝謝。」傑羅姆接過茶杯,「很遺憾,辛吉斯先生曾被嚴刑逼供,這應當是造成精神損傷的直接原因。」
「你看,和和氣氣多好!」治安官拍拍市民的肩膀,「需要看醫生嗎?帶的錢夠不夠?」
「兌現了一半。」傑羅姆打斷他,「你還坐著,在喘氣。要是你覺得錢比什麼都重要,當我是放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