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一 火花

第九章 神秘之旅I

卷一 火花

第九章 神秘之旅I

胡思亂想中,帳篷里漸漸熱鬧起來。
他倒不急於施展像「真視術」這種能破解隱形的法術,施法者間的戰鬥關鍵在於時機掌握。技藝精湛的施法者不常使用強大的高級法術,最受青睞的反而是那些發動快、能打斷對方施法過程的廉價小法術,往往兩三個回合的較量下來,經驗不足的一方連一次完整的施法步驟也不能完成。傑羅姆估計,一旦自己動用破解隱形的法術,戰鬥也就同時打響了;他越是沉著,對方就越發不敢輕易下手。
呂西安估量著下水道快接近河道的出口了,這樣的結果倒也不壞,敵人必定就在前方不遠處。他吩咐各人小心,三名法師當先探路,他陪同子爵遠遠跟在後頭。
「走吧。」朱利安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兩張油紙,正面寥寥幾行字和火漆印,表明持有人可以出現在城內非軍事區域;背面是一張馬戲團的宣傳畫,小丑站在火圈邊上,一個算命的女人把他往火里推。
這時,法師回復一下呼吸,轉而施展「鋼盾術」,施法完成後「魔法飛彈」將不能再傷他分毫。
也就是幾十秒剛過,不遠處的戰鬥已接近尾聲。
※※※
「啊?」
「先生,免費算命!」托架上擺著一排精巧的錫制花朵,有風信子,桃金娘和薔薇。「只要兩個銀幣,贈送錫花!」
作為科瑞恩御前法師會會長之子,保蘭登聽慣了阿諛之詞,但他也只能承認呂西安不遺餘力的吹捧相當受用。等呂西安再出來的時候,臉色真有些發綠了。
「你們的確足夠冒昧,不介意自我介紹一下吧?」
呂西安緊張注視著拐角,快速地問:「中的什麼法術?」
站在全副武裝的一隊士兵中間,朱利安只好表現得逆來順受,有問必答了。
呂西安計算周密,加入騎士團至少能令他少奮鬥十年,沒想到兩個月後自己已經處身穆倫河前線,還得對一幫不學無術的貴族法師陪笑臉,駐紮在首都的額外優遇現在被棘手的任務取代。剛才又有人報告說,派去拘捕可疑人員的團員仍未歸隊,今天已經有四個笨蛋下落不明了——他身為駐守法師的協調官,馬上就得挨一頓臭罵。
「對,是『靜水學院』;不不,不是在南部,也不是北部……抱歉,小地方;它實際上坐落在島上,霍桑島,出產科瑞恩唯一一種巨鰲螃蟹……對了!不不,我不認識你姨媽……抱歉,我們學院不允許隨便外出……沒錯,不盡人情的規定……」
傑羅姆用半秒鐘判斷對方的意圖,然後從容施展「詛咒術」,兩人一前一後完成施法,在「鋼盾術」保護下的法師感到一陣頭暈噁心,「詛咒術」削弱了他對各類魔法效果的抵抗能力。
傑羅姆見時機成熟,施展「綵球術」提前命中對方,由於抵禦法術的能力被「詛咒術」大幅削弱,原本不容易成功的麻痹效果一下子把施法中的法師定在原地,四肢僵硬,「閃電術」也被迫中止。他用三記最常見的小法術輕易收拾了對方,還站著的法師來不及援救同伴,直接發出「魔法飛彈」。傑羅姆處於兩次施法的間隙,只好結實地挨了幾下,長袍被頗具衝擊力的飛彈擊穿幾個小洞。
——不對啊?這人是算命還是詛咒啊?
朱利安看起來還相當有禮貌。雖然他們經過十二小時旅程,先偷越國境到科瑞恩,再輾轉繞個圈子,從穆倫河南部入海口附近、由敵軍架起的浮橋處回到羅森境內——漂在急流上的浮橋看起來每一刻都在斷裂和重組——他們還是活著抵達了萬松堡,並且不間斷地被盤問了無數次。
「你閉嘴。」朱利安押韻地說,「現在你越多說話,咱們暴露的機會越大,別顯得那麼沒有文化。沒聽過一句諺語嗎?『就像科瑞恩人中的羅森人一樣』。」
用不多久,幾支「死雲法杖」就用盡了能量,記憶了「死雲術」的法師遂動用自己的法術位來釋放,走出幾公里,連個鬼影也沒見著。一名法師念誦咒語,黃綠色毒氣馬上充滿了一條岔路,任何活物都別想安穩地藏在裡頭。不過這一次又浪費了感情,法師抱歉地說:「『死雲術』都用完了。」
「啊——這不是愛恩斯特里先生嗎?」保蘭登子爵令人生厭地拉長聲音,「難道『又』有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這個月已經發生了太多遺憾的事,馬戲團的在逃人員還沒被關回籠子里,又來了兩個內奸……我怎麼遇不上這樣的好機會,來證明自己的忠誠和勇氣呢?請允許我正式通知你,」他作做地微微欠身,幸災樂禍地說,「團長大人馬上要接見你,請別忘了保持肅靜。」
戰爭的氣氛好像僅止於城門外,一隊巡邏的士兵鬆鬆垮垮地分散在街道上,長矛斜倚在牆上,右手一律拿著鋼盔,像極了沿街乞討的樣。傑羅姆深感不解,沒聽說過這種規矩啊!過了一會,一位靚麗的少女提著裝麵包的籃子款款走過,科瑞恩的紳士們馬上行注目禮,鋼盔收到胸前,算是脫帽致敬。
「告示上寫著『暫停營業』!馬戲團被困在這鬼地方一個月,打起仗來誰還看馬戲?團員都走得差不多了……現在的年輕人,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麼呀……」
走出馬戲團帳篷,乾渴的喉嚨亟需清水,恰巧一個賣烏梅汁的經過,停在離他十幾尺的地方拿眼瞟他。傑羅姆頭皮發麻,忍住買一杯的慾望,急步離開「瓊森文藝廣場」。一路上專挑燈光難及的暗角陋巷拐進拐出,前進一段,他卻感到更加不安,似乎總有人正遠遠追蹤。隨著道路向上伸延,行人稀少起來,等他再拐進一條小巷,除了腳步聲迴響,左右已然空無一人。
朱利安口乾舌燥,並最終矇混過去,兩人遂以「考察古代遺迹」名義進入萬松堡。傑羅姆不太明白,打仗的時候怎麼還會允許這種可笑的借口存在?
談話到此為止,咒語響起,對面的法師開始施法。
傑羅姆想不起自己從哪見過這個女人,只覺得好像似乎不一定沒見過,總之去看看是件刻不容緩的無聊事……他指指宣傳畫。
——總算完了。
——我說你有完沒完了?!
呂西安·愛恩斯特里十分不滿自己的待遇。
傑羅姆想提提抗議,一個抬頭的簡單動作一下子陷入了白日夢,被分割成無限多個小環節,漫長的好像從婚禮到葬禮,不斷拉長到讓他不耐煩。
等了幾秒,那一邊毫無反應,呂西安明白,如果那人還沒走,自己就遇上真正的老手了。
「押韻……」傑羅姆總算找到一種合法的表達方式。
「哈哈……」
傑羅姆馬上說:「我投降。我的導師會證明一切都是一場誤會。」
——這怎麼可能?!
「現在開始,你說話的音節嚴格限制在兩個以內,最後一個字必須是閉口音,說話之前先想好,不押韻不要開口,懂了?」
「……好了,謝謝您的銀幣,這朵花就交給您保管……」
聽到敵人的笑聲,傑羅姆很快確定兩件事:對方沒有殊死搏鬥的準備,否則這種舉動完全多餘;同時,敵人並不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協會的「命令者」面前故弄玄虛與自殺無異。
「想像一下,你這樣沒品位的人被我這樣優雅的人士所包圍,還有比這更醒目的嗎?」
傑羅姆·森特不斷問自己。
「……其實沒必要對結果太認真,您既然選了這條不可能更特別的道路,結果什麼的就不在考慮之內了,認真享受過程吧……反正人固有一死,怎麼死,還有死後的事,哪用得著現在白擔心……」
「你們馬上就能見面。我們的兩位同僚已經請他到指揮所作客了……」法師話裡有話地威脅說。
「成交。」傑羅姆快速地說,「這秘密我只說給你一個……」
朱利安對他的警告嗤之以鼻,「你再過二十年也沒我一半的經驗!」說完就走了。
呂西安趕到時,三個法師都站著,兩個已經動彈不得,還剩一個臉色發青,中了對方的不知名法術。他心裏一涼,三對一竟然會出現這種結果,自己實在過份輕敵。眼前是一堵厚牆,下水道已經到達了盡頭,但一條和主要通道成直角的狹窄走廊卻繼續延伸,對方就躲在轉角后;他估計那人是利用地形,先快速施法,再縮迴轉角後面減少暴露的時間。自己的三個同僚雖然不是笨蛋,但受過的教育完全是面對面的公平決鬥,實戰經驗乏善可陳。
他不由得回憶起一個離奇的故事:據一些老兵說,穆倫河戰役接近尾聲時,來不及撤退到河對岸的一股敵軍被羅森的優勢兵力包圍在河灘上。對方几百名精兵擋住了主攻方向上數次衝擊,最後由於寡不敵眾決定投降。受降的將官到達敵營,對方主動繳械,然後列隊等待被押送回戰俘營。直到隊伍將要出發,科瑞恩軍人才提出要按照自己的禮節舉行一個儀式,向女神塞維麗雅表示,並非由於怯懦而投降。這種可笑的要求在繳械后提出,自然引來一陣嘲笑,羅森的弓弩手已經準備射擊,一聲令下,這些人就要從戰俘變成陣亡人員。這時河灘上颳起大風,羅森士兵被裹著沙粒的風吹得閉上了眼睛,等他們再睜開眼,河灘上只剩一個科瑞恩幻術師——他成功地拖延了時間,讓主力得以順利撤退。
放緩呼吸的頻率,傑羅姆用指尖輕輕滑過粗糙的牆壁,把感官的靈敏度提升到最高。眼睛有時會提供錯誤的信息,雖然看不到敵人的蹤跡,但換成自己,偷襲強敵之前也會施展「隱形術」。直覺告訴他,危險已經迫在眉睫。
馬戲團的圓頂帳篷立在廣場一角,售票位置沒有工作人員,他只好直接進去。裏面冷冷清清,打掃場地的老頭正抱著掃帚打瞌睡;圓形場地灑滿細紗,演雜耍的一個都沒出現。
他懊惱地看看自己的袍子,直接向前走過去。還站著的法師在他不斷逼近下錯誤地施展「隱形術」,沒等他完成動作,傑羅姆左手散發強烈的負能量,摁在他前額處。「癱瘓術」馬上見效,第二個法師也加入了同伴的行列,癱倒在原地。
一個黑盒子。或者說,「魔盒」。
——那不是汪汪嗎?它明明還留在科瑞恩的聯絡站……
想清楚情況,他沉聲說:「保蘭登,馬上施展『死雲術』,把敵人嗆死!」
傑羅姆又指指那畫。朱利安兩眼一瞪,沒好氣地說:「你啞巴了?我可沒有讀心者的本事!」
「我是『靜水學院』的五級元素魔法導師,這位是我的學徒。」朱利安·索爾今天第十七次說這番話,傑羅姆建議,下次介紹時加上一句:「我的學徒是啞巴,請不要跟他說話。」
傑羅姆鬆口氣,活動下站了數不清歲月的雙腿,考慮是不是掐死對方。等他終於抬起頭,雨絲淅淅瀝瀝地縈繞著,女人早走遠了,消失在兩個賣蜂糖的小販之間。
女人是庫芬人,長著醒目的鼻子,鼻翼收攏,鼻尖微微下彎,笑起來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線。
傑羅姆剛想狡辯,發現有個士兵正往這面看,馬上痛快地掏出兩枚銀「莫格」——他本想帶些回去作紀念,銀幣上「三面神」塞維麗雅笑得讓人想入非非。
傑羅姆感到這場面實在荒謬,萬松堡的佔領軍不僅不實施宵禁,還把科瑞恩著名的夜生活傳播到羅森。被佔領土上的居民忽然發現沒有了密探的監視、盜匪橫行和兇殘的治安官,別說反抗對方的佔領了,他們反倒希望佔領軍能待到來年春天——真是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手段!
叫喊被咒語吟唱和慘叫打斷,呂西安變了臉色,不客氣地命令子爵馬上後退到安全距離。保蘭登滿不在乎地說:「你別擔心,我先施展防護法術再上去,雖然以多敵少不光彩,不過對方只怕來不及等我動手。」
算命的女人!
「你還等什麼?」保蘭登氣勢洶洶,「讓我先過去結果他,你在這殿後!」
呂西安腦子一轉,就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對方不肯現身,若不是法術用盡,就一定是等他先施展「解除魔法」;如果他這樣做了,能否解救同伴先不論,自己毫無疑問會遭到致命法術的襲擊;退一步講,即使施法成功,自己周圍的防禦法術也隨之消散,對方趁他的施法間隙拋個火球出來,這邊就沒幾個活人了。
「您說的絲毫沒錯!學校教育犧牲了學生的創造力和打破藩籬的勇氣,您這樣的超卓人物自然不在此列。」他令人作嘔的奉承話讓旁邊的法師肉麻到稍微離遠一些,呂西安面不改色,心想好好利用這淺薄的傢伙,自己說不定還能少走些彎路。
看他手勢,傑羅姆馬上認出正在施展的法術是「火焰箭」,剛才的「解除魔法」已經掃清了這一區域的法術效果,無保護的血肉之軀挨上一箭,立刻要身受重傷。他等對方施法完成前一秒才動手,五顆魔法飛彈幾乎瞬間橫跨十幾尺距離敲在對方胸腹間。
「這個?當兵的初來乍到,像樣的公文用紙正在運送途中。沒辦法,只有挑些結實的先用著。」朱利安不耐煩地解釋說。
傑羅姆趁著朱利安被盤問,抽空倚在城門門樓一側的木頭格窗上小睡片刻。右腿還火辣辣的疼,手肘也沒消腫,短劍早留在科瑞恩境內的聯絡站了,隨著他們的動向,聯絡官會通過包裹寄還給他。
「嘿嘿……」又一個聲音加入進來,四周陰森的環境顯得更加詭異,小巷深處似乎有怪物張開大嘴等他送上門來,空氣濃稠得像剛煮好的玉米濃湯,就是味道聞起來有些不妙。
「廣告?你們在課上就學這種玩藝?哈哈哈……」保蘭登不分場合地大笑,呂西安想提醒他這樣容易暴露隊伍的行蹤,轉念一想,又把話咽下去,附和著笑了幾聲。
越看越像,傑羅姆不由地站起來——倒霉的小東西尾巴著火,繞著場地瘋跑,玩雜耍的人們哄堂大笑,沒有一個上去幫幫它。小東西跑累了,火焰燒到脖子上,像一圈鬃毛似的蓬鬆著。它踱到傑羅姆腳邊,揚起臉說:「你有一個值錢的秘密,我願意用這個魔盒與你交換——它用途有限,卻能解救你于危難之中……」
當初加入「勇猛獅鷲騎士團」可不是為了「光榮與夢想」,騎士團的地位崇高,和平時期也能提供豐厚報償、以及不少「特權」。雖說他長得不怎麼英俊瀟洒,可是愛慕虛榮的娘們還是會主動投懷送抱,日子久了他還嫌對方太過熱情;團員的收入和地產在納稅時享受優惠,服役超過十五年還能獲得進入上流社會的門票——貴族的爵位——對他這樣出身微賤的農家小子的確十分划算。
不出所料。保蘭登從頭至尾指手畫腳,呂西安和其他三人只能乖乖聽命行事,直到進入龐大的下水道,保蘭登由於忙著觀賞古代遺迹,才讓呂西安抽空行使一下隊長的權力。
傑羅姆暗叫倒霉,自己怎麼一上來就被捲入這種麻煩?
傑羅姆只好承認,自己的偽裝失敗透頂。
傑羅姆想到自己被幾百個朱利安包圍,頓時冷汗淋漓。
傑羅姆難受極了,喉嚨乾渴兩眼發黑,好像剛從灼熱的沙漠急行軍回來。他想抽出手帕擦擦臉,挎包里卻多了個硬邦邦的東西。
他想起高爐堡龐大的下水道系統,穆倫河沿岸城市都存在不少古代遺迹,也許自己能到下水道里躲躲。傑羅姆留下兩個癱瘓的敵人,加快腳步消失在小巷盡頭。
「就這麼說定了!請付錢吧!」
「團長命令,」呂西安擺出接到聖旨的姿態,朗聲說,「包括你我在內,五名駐守法師組成小隊調查城市西南部下水道系統,全隊由我統一指揮……」他一面說,一面觀察保蘭登的表情,等命令宣讀完畢,呂西安態度馬上變得無比恭順,「當然了,無論資歷還是能力,在下都不敢自稱比您更勝一籌,團長的命令顯然是在考驗您過人的膽識和胸襟——這樣一來,不知道……」
十小時以前。
呂西安熱情洋溢地應對著,「您的壯志雄心當然不亞於您卓越的法術才能,在為國效力的同時,我十分盼望能替您分擔一些重責,至少在承受巨大壓力這方面,能稍微與您看齊——如果這謙卑的請求沒有逾越我的本分的話。」
「請原諒我們冒昧的出場,」鞠躬的法師輕鬆地笑著,「能讓我們稍微檢查下你的通行證嗎?」
「……不過,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如果得不到期盼的珍寶,請不要過份沮喪,您身邊總還有被忽略的美好景色……」
「我是說,既然不知道從何開始,不如跟著直覺前進,馬戲團不錯,我早想去看看,你說呢?」
傑羅姆發現錫花變得模糊起來,甚至蒙上了一層朦朧光暈。難道是被雷擊的先兆?傑羅姆想起通天塔的實驗室,自己還曾經給小子們講解微型閃電模型。他放棄了胡思亂想,自己不屬於優秀的導體,被雷劈也先劈那邊全套鎖甲的阿兵哥。
朱利安心情被他破壞殆盡,「好了!哪有人注意你?別再做出這種不識趣的舉動!」
事情變得越發不對勁,詭異的氣氛從進入萬松堡開始就籠罩在他頭上,怪事接連發生,難道自己已經中了別人的暗算?
小丑戴著好笑的紅鼻子表演走鋼絲,撐著把破傘左右搖晃;四個修長的人影在空中反覆擺動、交換位置和互相拋接;矇著動物皮毛的古怪演員不停翻跟頭;馴獸師指揮一條可愛的小狗鑽火圈……
「住嘴。後退。等我命令。」
傑羅姆快速回憶一遍自己認識的各種神祇,他用一秒鐘向所有這些禱告,「雖然我不會游泳,但是也請保佑我,至少別掉在下面那堆垃圾上!」聽著不斷逼近的腳步聲,他緩緩張開雙手,試圖翻個空心跟頭,盡量減少入水的角度;不幸的是,腳下一滑,森特先生開始長聲慘叫。
傑羅姆可有可無地聽著,這類話他閉著眼能說三小時,保證沒有雷同內容。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錫花上,風信子當然不錯,就是有些不顯眼;桃金娘像一盞盞小燈籠,不過瑣碎了些,還有不好深究的隱喻;薔薇開得煞是可人,雖然錫的質地不足以表現花朵的微妙細節,不過做工也堪稱精緻。一想到自己的兩枚銀幣,他不由得左右為難,選哪個都覺得吃虧。
高亢的咒語打破了僵局,傑羅姆分辨前幾個音節,聽出是一道「解除魔法」。他把目光凝注在唯一的出口處,隨著咒語完成,兩條身影倏然顯現出來。
「哼哼,原來如此……早學會忙裡偷閒就不用趕來受罪了。不過,馬戲團是小孩子去的地方,作為有任務在身的成年人,我要到更雅緻的場所尋找線索。」
小東西大聲悲鳴,天塌地陷,傑羅姆發現自己從座位上滑下來,發了一場奇怪的夢。掃地的老頭用掃把捅捅他,「你沒事吧?沒看到門口的告示嗎?」
玩雜耍的人們失望地嘆息,把他們的耳朵收回口袋裡,依次離開了帳篷,轉眼就只剩下他和小東西。傑羅姆咬著嘴唇說:「……其實……我更喜歡養貓……」
傑羅姆看得感慨萬分,若不是科瑞恩推行普及的魔法教育,這樣的軍隊在沒有強大施法者援助下,怎麼抵擋羅森的虎狼之師?他們又是憑什麼攻陷萬松堡這座堅城?
傑羅姆慚愧地想,如果自己能活過這一次,一定好好學習科瑞恩的南方口音,這種說話方式在罵人的時候也有音樂般的韻律。
市集上除了能用作武器的,被限制交易的貨物並不多。傑羅姆無聊地數數,等朱利安出來,數到203時,一片烏雲遮住陽光,涼風帶來河上的濕氣,眼看就要下雨了。
傑羅姆想表示同意,卻搞不懂怎麼用押韻的閉口音在兩個音節內傳達自己的意思,只好一個人慢慢想。朱利安見目的達到,也就樂得清靜,領著他前往臨時指揮部——原來的市政廳——領取暫時通行證。
呂西安一想也對,好事輪不到自己上,太過熱心只會增添麻煩;倒不如識趣地把機會讓給子爵閣下表現表現,如果手腳利落,應該還有補上幾下的時間。他給自己施展了「鋼盾術」和「法術偏轉」,這樣打斷施法的手段對他就不太好用了;保蘭登裝模做樣半天,才勉強成功施展了一道「次級刀劍防禦」,看得出來這是他熟練掌握的少數幾個法術之一,雖然用在法師的對決中顯得多餘,呂西安還是不失時機地露出敬佩的目光,讓不太自信的子爵感到自己畢竟水平不低。
還能動彈的一人只是亂打手勢,呂西安明白了,他至少受到一次「沉默術」的成功打擊,現在已經出不了聲。
※※※
沒走多遠,前面的法師突然叫喊起來,「看到了!敵人……」
——我怎麼會這麼倒霉?!
「這樣說來,兩位是來拘捕我的嘍?」
「就不能通融一下嗎?我也是科瑞恩的施法者,咱們還是同行呢……」
「我看看……似乎是『永固防水地磚,地下室的不二選擇』……」呂西安可是古代語言課的優等生,雖然這類知識已經少有實用價值,但是頻繁的考古挖掘工作還需要專業人員參与,課程也是法師教育的必修內容。
一旁觀戰的同伴馬上要加入戰鬥,他嘶啞地說:「別插手!我還沒輸呢!」重新開始施法,這一次他選擇使用「閃電術」,三秒后一道閃電將從他的指尖射出,把攔在面前的所有障礙灼燒貫穿。連他的同伴都在不住後退,閃電在力量衰竭前可能被牆壁反彈數次,在狹窄的巷子里沒有人會絕對安全。
危機才剛開始,他完全肯定朱利安已經收拾了去抓捕他的法師。由於不清楚他們的底細,對方才派來兩個級別不高的成員,用不了多久,真正的好手就會在全城展開搜捕,沒有多少地方能稱得上安全。
「閣下,」呂西安小心地措辭,「我不敢相信接到的命令,但是軍令如山,我必須首先請求您的諒解與支持……」
接下來故事變得版本眾多,有人堅稱,幻術師被射成刺蝟一樣,收屍的卻只找到一隻果子狸;當然,還有號稱幻術師變成烏鴉飛走的;其餘的人則賭咒說,所有的箭都只射中空氣——這個製造幻象的傢伙根本就是一個幻象……雖然說話的人都醉醺醺了,不過科瑞恩赫赫有名的法師部隊卻不是胡編亂造。傑羅姆現在真有點心虛,只要傳言有兩成可信,自己中了埋伏的想法就很有把握了。
法師斂起笑容說:「我們是科瑞恩『勇猛獅鷲騎士團』的施法者,你和你的導師在入城后並未按照預定路線前往古代寺廟遺迹考察,而你剛剛離開的馬戲團,由於從事間諜活動已經被勒令解散。簡單地說,先生,你必須隨同返回接受審查。」
市政廳兩側的市集仍然人流如織,羅森的商人從不錯過好機會。科瑞恩的佔領軍帶來了他們的貨幣,銀幣稱「莫格」,金幣稱「索繆倫」;在兌換中,銀蘇特和金泰蘭托由於是羅森官方限價,鑄造時稍微不足值,同標準金銀價格間的微小差異叫「燈油稅」,得名于洛克馬農神像前的長明燈,是繳納給教會的供奉。教會勢力因為支持政變一蹶不振后,這筆款項就進了國王的腰包。所以,羅森的貨幣對他國足值的金銀鑄幣佔了一定便宜,國際貿易中大商會稱這種情況為「強權的利潤」,屬於不等值交換。不過鑒於羅森王室的霸道作風,大家已經習慣了忽略幣值差異,按照官方提供的兌換率進行買賣。
保蘭登早知道,團長命令他在呂西安的指揮下進入城市下水道去追捕逃逸的敵人,卻裝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等著看對方難過的表情。
說話的法師冷笑,「如果不反抗,我們只是來邀請一位朋友回去坐坐;否則的話,『拘捕』這個詞也可以說明我們的態度了。」
想到這裏,傑羅姆整理一下長袍,把裝有施法材料的挎包調整到最方便的角度,然後就這麼慢慢向前走。身邊不時傳來怪叫和竊笑,他毫不理會,不多久笑聲就顯得很勉強了。小巷眼看就要到頭,眼前透著亮光的出口連著一條大街,如果敵人攻擊的決心很強,現在就是現身的時候。
傑羅姆放下心來,「你說謊的本事有待提高,」他面容冷酷,雙目放射異光,對面兩人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想對付他,你們需要一打施法者。」
「聽過一句諺語嗎?」法師表情奇怪地問,「『就像科瑞恩人中的羅森人一樣』……你怎麼不挑個更合適的身份?」
保蘭登吃驚地看著呂西安,對方狼一樣的眼睛直冒綠光,讓他不自覺地退到牆角,再不敢大聲說話。
法師呼吸的節奏被「魔法飛彈」打斷,最後兩個音節不了了之,「火焰箭」伴隨中斷的咒語半路夭折。倚在牆上的法師直起腰,這場決鬥開局不利,對方在時機掌握上顯示出豐富經驗。
傑羅姆拿著自己的通行證,到城鎮中心的噴泉邊去看馬車路線圖,一路上奇怪地發現,街道邊上鋪著一層燃燒過的灰燼,好像曾發生過一場大火。等他找到馬戲團所在的「瓊森文藝廣場」時,大路兩旁已經點起了風燈。不少成雙成對的男女坐在樹蔭下幽會,一名科瑞恩吟遊詩人彈奏五弦琴,旋律悠揚,十分動聽。
雖然早有準備,傑羅姆還是感到寒毛直豎,有人發出一聲忽遠忽近的怪笑,自己竟然聽不出具體位置!
正想找地方避雨,一個脖子上掛著托架的女人沖他走過來。
女人之後又說了幾十年的話,他終於把目光從錫花移到對方的下巴上。左右的世界早沉寂許久,陽光從頭頂射下來,在地面上形成黑白分明的一條界限,他都能聽到月亮滑過中天的響聲。
他一狠心,決定使用一個非常手段。
傑羅姆對朱利安完全死心了,「我自己去。不過你要小心,現在『雅緻的場所』忙著接待風流的科瑞恩帥哥,軍隊可是傳播『各種』疾病的好去處。」
他站在湍急的水流前,整個地形在他面前垂下五十尺高,泛著綠泡泡的污水形成瀑布,跌入下面的巨型池塘;橢圓形池塘中間有三座垃圾堆成的小山,形成一個嘲弄的臃腫的人臉,正對著他傻笑。
「先生,不好意思……」一位士兵靦腆地敲敲窗格,科瑞恩人好聽的口音和羅森的粗口形成鮮明對比,「我不是有意打攪你,不過你堵住箭孔了,就是這個稍大的洞。長官命令我看管這個洞,如果你們沒通過審查——女神慈悲——我就得向你們射箭,你堵著我沒法瞄準要害……」
「……不管事情變得多麼絕望,請相信總會有解決的辦法。如果失去了前進的慾望,您還剩下些什麼呢?」
「讓我看看……您的命運曾遇到一些挫折,直到今天過去扭曲的投影還常常浮現——也許您沒意識到……」女人詭異地打量他,細心選擇詞彙。
對方擺出施法姿態,神情倨傲的法師倚在牆邊,雙手抱胸。
一隊人用溫吞的速度前進,經常半途停下,陪著子爵閣下東拉西扯一番。呂西安表現出與人周旋的出眾才能,把保蘭登捧得忘乎所以,同時悄悄命令其他人不要放過任何角落,在可能藏人的岔路釋放「死雲術」,用魔法氣體把敵人逼出來,或者直接幹掉。
「咱們怎麼辦?先找個旅店……」
傑羅姆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望著帳篷的支柱發獃,自從開始使用睡眠藥劑,他就很少再受惡夢困擾。每天從死一樣的昏睡中醒來,他總得盯著天花板好久,才能擺脫令人不快的陌生感覺——似乎昨晚的睡眠把他的生活分成了毫不相關的兩截;他開始不斷確認周身的細小物品是否不見了,丟失東西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過。
傑羅姆打量著兩個堵住去路的男性法師。他們都不超過三十歲,一個又高又瘦,表情倨傲;一個掛著俗氣的笑容,體形勻稱,正向他淺淺鞠躬。
保蘭登可惡地裝了一小會,才醒悟過來,「什麼呀?不就是要求我服從你的指揮嗎?即使完全出於對我叔叔的信任,我也會勉為其難……難道我是這麼不識大體的人嗎?」
呂西安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這個一無是處的傢伙仗著家世和團長叔叔的關係輕易進入騎士團,自己卻得付出二十幾年大好時光才被破格錄用,現在團長擺明了給自己難堪,誰能駕馭得了保蘭登這等目空一切的狂徒?他倒不太擔心追捕的過程,對方能在一群法師面前挺上幾回合已經了不起了,反正有功勞都是別人的,倒霉事才輪到自己背,只要不出大亂子已經算是好結果。
傑羅姆擦去唇邊的口水——他不記得自己有過這種習慣——頭暈腦脹地問:「什麼?我睡著了?這是哪?」
傑羅姆感到很不痛快,這個女人老往他不願多提的部分下嘴,著實可惡!他發現四周的景緻並未停頓下來,反而不斷地加速流逝,直至融入一團狂舞的色光之中,城市破落了,四周不見一個人影,一陣風吹過,他站立的地方現出一片紫色的作物來……
傑羅姆心想你不如明搶算了!由於不會押韻,他只好含糊地應了一聲。
「為了騎士團的榮耀,我們不想以多欺少,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反抗,將會以『間諜罪』的罪名被就地格殺!」
「這寫的什麼?」保蘭登指著地面上的文字問。
子爵閣下一愣,自己並沒有記憶「死雲術」,自己甚至都沒學會過這一招……他剛想叫嚷,呂西安就捂住他的嘴。
不重不輕,搞不清什麼質地,八角形的一整個,完全沒有開口。傑羅姆站著直發愣,不知道應當丟掉還是再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