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二 萬象

第三十五章 變奏

卷二 萬象

第三十五章 變奏

「管理員」暫停下來,思考一會說:「這樣講也對,『希利卡』的確就此事對我施加過影響,不過初衷還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莎樂美有點泄氣地說:「你好像挺高興啊!是不是?要真打起來,對咱們可沒一點好處!男人都喜歡玩打仗遊戲嗎?」
斂起笑容,傑羅姆表情凝重地說:「正相反,這場仗打的是攻心戰。要說貧民沒有統一領導,怎麼到現在都按兵不動?早該炸鍋了……每挨過一天,面臨的危險就會大為增加,最可能的敵人是上層區這群烏合之眾。只要沒實施軍管,這些人都是潛在的殺手。再過一天,我就得一直呆在家裡,還得把門窗釘起來。至少儲備的煙煤已經足夠,咱們只要等上一段……這根弦綳得太緊,很快就會斷成兩截。」
汪汪討好地湊近些,左右聞聞說:「汪!好多水汽、裏面!」
「管理員」接著說:「荒野地帶潛伏著各種危險,比如濕熱氣候下,空氣不經滅活直接吸入、可能包含引起過敏的花粉和微粒。糟糕的是,身體健康、甚至很強壯的個體,在突發過敏反應面前同樣不堪一擊。沒有誰能確保哪個人對哪一種特定刺激決不產生過敏,也只有在發作之後,才能展開針對性治療——有時將帶來致命的風險。」
「你要明白,即便傷口還沒痊癒,擰斷你的脖子也只是小事一樁。」吊著一條膀子,他就這麼徑直靠過來,直到法師眼裡充滿不能抑制的恐慌,才停下腳步說。「我們認識多久了,索利德?」
深感前景不容樂觀,兩人相對嘆息,做著最壞的打算。現在看上去,來自下城區的威脅反倒可以暫時忽略了。
「啊?!這不是要人命嗎?咱們沒武器,城裡人反而個個帶著傢伙,夜裡怎麼睡得著?……真要遇上什麼事,還不得任由宰割?!」
「很好。」五指一松,尼克塔恢復冷漠表情,簡短下令道,「附近都是我的人,上面的雜碎們已無路可逃。去把下城區整肅乾淨,宰掉凱恩最後幾條走狗,再找個角落睜著眼看。其他行動不用你插手。」
離門口只剩幾步之遙,俯卧在血泊中的男子渾身抽搐,還在做著徒勞的、逃跑的嘗試。鮮血塗滿一地,男人爬起來再倒下,不住向前蠕動著,身後拖出一道血的軌跡。法師膩味地觀看這一幕,隔一會兒就用橡木手杖捅捅這人;袍子不小心給濺上一溜血珠,讓他禁不住怒容滿臉、冷嘲熱諷,存心延長對方痛苦的時間。
「毫無疑問,」兜帽人主動現出真面目,尖刻的眼神盯著法師直看,「我們可見過不止一次呢!您的記性還算不上特別靈光。」
「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不知道就別瞎猜!雖說情況亂糟糟的,可這邊還是商盟說了算,公開亂講話,可得背後多生一雙眼!」
臉上掛著尷尬的表情,小姑娘乾笑著說:「今天是星期四啊,才一天多不見,你怎麼好像不大一樣了……」
「無所謂,一群人今天都得搬到監獄里住。牢門一鎖,進不來出不去,多安全。」試試匕首的刃鋒,保鏢嘲弄地笑笑,「能想出這麼漂亮的主意,現在派來管事的還真是個人才。」
「只要你不出去亂跑,別的問題我倒不怎麼擔心。」
「麵包沒買著,弄回來一袋麵粉。」傑羅姆把盛麵粉的袋子掂在肩上,搬到廚房裡放好。吃著小餅乾,他考慮著說:「雖然沒發生哄搶,明天、後天可就很難說,至多五天,這裏的人就要開始崩潰了。嗯,忘了說,麵粉也給懷特送去一袋,這傢伙還不怎麼熱心。我總覺得他們家不太正常,別人難過的時候,他好像百物無缺似的……」
突然感覺背後還有一雙眼睛,「高智種」立刻停止自言自語,眨眼間恢復了漠然的態度,深吸一口氣說:「你幹嘛非得親自動手啊?這幾條雜魚交給手下人不也一樣?難道密探都是些吃白飯的廢物?」
眼前是一片多霧的濕地,視線至多延伸到二、三十尺以外,就被稠密濃霧遮斷。正午的陽光幾乎垂直投射下來,不過抬頭觀望時也只見氤氳濕氣、在受熱不均的狀況下水波一般流動著。
嗚咽著縮成一團,汪汪再次明確了自己的跟班身份,尾巴耷拉著一溜小跑,老實追在小女孩身後離開了房間。過道里果然空無一人,蓋瑞小姐大搖大擺地哼著歌,很快抵達「管理員」所在的密室。
戀戀不捨地拐過第三排貨架,眼光來回掃視一周:右邊是嵌入十尺高的牆面、外觀形似陽台的小房間,也是懷特老頭平常搞鬼的地方。大部分時間里,「管理員」應當雙手抱膝,倚在小房間正下方的牆壁上打瞌睡,或者照他的說法——「處於待機狀態」。此時沒見著大傢伙的影子,原來他背靠的位置卻現出一扇鐵門來。
「我懂了……城裡的『暴亂』,是你們合作的結果吧?」
「怎麼都好啦!讓我進去自然就舒緩了。還要拿汪汪試驗嗎?」
弓弦爆響。下墜中的箭只半途被捲入一陣側風,箭簇不規則地抖動起來,一觸碰懸崖下方的石地,整支箭便「啪」的一聲折成兩截。斜下方小黑點似的人影發一聲喊,鑽進堅實的掩體中轉眼消失不見。
一時鮮血上涌,法師臉上陣紅陣白,下意識地擺出施法姿勢,嘴裏發出極度憎惡造成的吸氣聲。陰影中走出來的尼克塔、露出個凌厲的眼神,簡單阻止了法師攻擊他的意圖。
小姑娘嘴上說:「別擔心,昨天懷特老頭又跟保姆亂喝酒,現在根本醒不過來。」見汪汪還是淚盈盈的樣兒,不由俯身安慰它一下。「汪汪最乖了!我最喜歡汪汪……好可愛噢!不過,老是這種表情,時間長了會不會抽筋啊?」換上一張撲克臉,小女孩冷冷地說,「乖,把臉伸過來讓我扯兩把,活動活動心情就會不一樣了。」
話音未落,頭戴面罩、只露出兩眼的密探憑空出現,站在陰影中悄然行禮,嘶啞地說:「三個客人要見你,相當緊急,主管。」
小姑娘伸伸懶腰,順著鐵鑄的臂膀向上攀爬,從他肩膊處坐下來,伸手捉住一段樹上附生的藤條。「聽不懂啊聽不懂!你就接著運算吧,我不打攪你了。」
「算了,我已經儘力了。」機器人放棄地說,「你沒有哮喘吧?我會注意你的。不過短時間內產生不良反應的可能性不大,進來吧。」
※※※
「水汽啊……那傢伙不怕生鏽嗎?」不解地撓撓頭,小姑娘試探推兩下,見鐵門毫無反應,便開始用心研究門的構造:
腦袋縮進門裡,「管理員」讓出一條路來。小姑娘抱著老大不情願的汪汪踱進去,撲面而來的濕熱空氣讓新來的打了個激靈。
「哎呀呀,這個比較眼花……」蓋瑞小姐揉揉眼,偏著頭對汪汪說,「怎麼辦好呢?咱們是不是應該回去午睡啊?」
尼克塔不置可否。「慢慢看,少下斷語。最近幾次他們幹得不壞,三個讀心者,足夠令人群做出任何瘋狂舉動……照老國王的意思,值得好好利用一把。」
伸出兩根手指,小女孩正待撥動最外圈轉盤的刻度,鐵門發出「嗤嗤」的漏氣聲,「管理員」的腦袋從門后探出來。蓋瑞小姐捂著胸口退出幾步,被他的突然現身嚇了一跳。
「哦?主動請命上前線嗎?很好,你們儘管自由行動,不過我不會再提供任何協助。刀劍無眼,造成誤傷算你自找。」
「唉!你自己覺得這話合適嗎?市政廳的人都尿了褲子,他們也就只能盼著軍隊救命了。這兩天下面安靜得很,是打仗的樣嗎?」
「汪汪!天還沒黑,別亂跑行不行?」汪汪睜著烏亮的大眼睛,露出個無辜表情直瞪著蓋瑞小姐。
在另一位跟班烏鴉的協助下,淘氣包們撥開門鎖,進去觀賞一會架子上的動物園。看到最後一排,許多半是有機體、半是機械的器官與活物讓遊客們大開眼界,不時倒吸一口涼氣,發出由衷讚歎。
法師皺著眉頭思索一會,「這麼說倒也沒錯……他們故意找個借口,好在我面前現身……是想通過我來傳達鬧獨立的意願?」很快理清了頭緒,索利德不禁冷笑道,「用不了幾天,這幾個蠢貨就會給當成試驗廢料分解回收掉——他們明擺著在找死。」
「怎麼可能!」呼出一口涼氣,索利德從震駭中緩過勁來,「協會的讀心者?!竟敢公開違反規章?!沒有霍格人的監督,三個讀心者湊在一塊……還私自接受其他勢力的委託?究竟怎麼回事?」
「跑到哪都一樣。現在除了骨橋的塔樓,易守難攻的位置早都有人佔下啦。昨天離開的幾個,聽說就在舊神廟附近轉悠。那邊出入容易控制,附近建築少,視野不錯,石頭建的結實又不怕火燒……到時拉幾個弟兄跟他們一夥,就算真起了內訌,也好有個退路啊!」
吃完早飯,傑羅姆站起身說:「我去看看屋裡那傢伙醒了沒。處理完自己的事,醫生可能中午回來。到時把腌豆子和熏肉拿出來吧。」
「你的行動應當掌握分寸,主管先生。」當中一人站定發言,毫不客氣地搶白道,「我們只為國王效命,不是你的直接下屬。分配任務時有意刁難,不會給你帶來什麼益處。」
「怎麼?你覺得那些沒腦子的傢伙對付得了城市守軍?」
「抱歉,我確實比較適應這類狀況。」傑羅姆把小餅乾咬得咯吱作響,「整天混在一幫混蛋中間,有時候還真想照戰場上的規矩辦事……不過別擔心,這邊根本打不起來。」
「管理員」陷入沉寂中,除了晶體瞳仁背後隱約流動的湍急光輝,完全化作一尊雕像。汪汪和烏鴉玩鬧一會兒,很快受到悶熱環境的影響,依偎在機械的足踝邊打起了瞌睡。
不等他們開始爭吵,麵包作坊的透明櫥窗就亮了燈,排隊的人們精神一震,全都急切地翹首觀望。往常這時候,就算前來購買早餐麵包的管家、也顯得有條不紊,時不時還要對剛出爐的成品吹毛求疵一番。現在輪到主人們自己挨號,都跟見到飯食的饑民差不多。
「請諸位按順序排隊!自覺購買一日所需,給別人留下必要的口糧……那邊那個!別擠了!女士優先懂不懂?還有他後面的女士……就是你!現在是非常時期,也請你按順序排隊!」
「我怎麼覺得,你跟某個特別的傢伙商量過這些似的……對了,你那個夥伴,叫『希利卡』是吧?」小姑娘眼珠一轉,嘿嘿笑道,「是不是有人建議你這麼說話啊?其實只要你堅持,我會做個乖小孩的。」
「管理員」繼續用矇著陶瓷外殼的拳頭支撐下頜,「算不上工作,只是趁能源充足、頭腦清醒的時段好好思考一些問題。」
「這麼說,過兩天自然就沒事了?」
「是嗎?這傢伙不聲不響,看來一早儲備了糧食。待會兒再瞧一眼咱們家的存糧,小心別讓耗子鑽進去。等把爐子搬來,就能做烤餅了,當初我最喜歡吃這種東西……」
「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主管先生。」兜帽人發言道,「我們『需要』會思考的活物,這你心中有數。」
「哪來的破消息?別亂講,軍隊早開進城裡,正肅清殘敵呢!」
難得秩序井然,市民們依次進入麵包店。新出爐的全麥麵包和蒜茸麵包價錢正好翻了一倍,牛油麵包顯然有點烤糊了,仍有人爭相購買;所有新貨被搶購一空,剩下的人把擺了幾天的樣品也帶回家,即便如此,排在隊尾的市民們只得空手而回。
一時間,法師震驚地張開嘴,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尼克塔冷笑著目睹這場面,對三個剛表示效忠的手下使個眼色,對方便識趣地退下了。
「你是個糟糕的後援,」對方全無顧忌,直接下結論道,「跟不敢正視自身弱點的人合作,讓我感覺很噁心。」
「可是,現在內訌對誰有好處?他們再怎麼混蛋,也不會一點沒數吧?一旦自己人先動了手,下面的可就看熱鬧啦。等乞丐們順著爬上來,大家還不得死在一塊?再說,骨橋的人比咱們多得多,非要往最壞的方面想,對咱們沒任何益處……」年輕人不以為然地說。
「奇怪,『管理員』上哪去了?不是正午睡吧?」蓋瑞小姐估計這傢伙無聊慣了,應當不會有什麼驚人的娛樂活動。
「嘿!聽說了沒?除了下面的貴金屬分會,乞丐們已經把地方全佔了!好像還組成個什麼友誼會,準備圍上他一冬天……」
扭動著自個的頸子,索利德嘟噥著說:「你的待客之道實在野蠻,我不過一時興起才過來湊湊熱鬧,幹嘛非要聽你指揮?」
青年嘆口氣坐下來,「唉!到底要弄到什麼時候啊?聽說口糧吃緊了,這麼多人困在頂上,到底還能支撐幾天?」
尼克塔木無表情地說:「怎麼,讓你們呆在碼頭區看管貨艙,算不上特別照顧嗎?」
保鏢把匕首收進貼身的皮套里,沉聲道:「不奇怪。咱們專業干保鏢的,大都從軍隊里下來,怎也比骨橋那些人渣強的多。你信得過『刀疤』那伙人不?反正我不跟他們住一個屋,照了面懷裡沒傢伙總覺得不踏實;還有那幾個新來的,不用問,都是強盜出身,平時不知在哪幹些亡命勾當……昨天老強跟我講,迪迪認出來一個,以前結過深仇,這會兒正跟兄弟們商量該怎麼辦呢。」他默然片刻,低著頭說,「這麼個爛攤子,誰能鎮得住?記住,眼瞪大點,隨時做好準備,傢伙不能離身。當真出了事,這些混賬馬上就得跟咱們翻臉。」
苦著臉想了半天,青年人喪氣地擲出個雪球,目送它撞碎在石欄上。「不相信咱們就該直說!這才幾天?已經鬧到這一步啦!」
「對付大可不必……昨天我特意到『大眼睛』買一副單筒望遠鏡,看了一上午,你猜怎麼著?三支步兵、一支工兵的旗號全都停在衛城兵營,到現在一直沒挪地方……想想吧!哪來的軍隊?」
兜帽人互相對視一眼,發言的那個忽然語氣大變。「指揮權在您手上,主管先生,我們不會為確定無疑的事實做無謂爭執。對一開始的態度、請接受我們的道歉。從現在起聽候您的差遣,先生。」
等老頭子回頭一看,正瞧見坐著雪橇的古怪傢伙,轉過街口消失在通往神廟區的方向上。
「沒錯。在你腦子沒長全的年紀,我就已經認得你了。所以,別對我擺出高人一等的模樣,這一套只能玩玩路邊的白痴。」表情緩和下來,尼克塔清晰地伸出一隻手,給對方足夠時間體會這動作帶來的壓迫感。跟法師對自己獵物所做的沒什麼不同,尼克塔似乎十分享受對方眼底的矛盾掙扎,直到掌心接觸「高智種」後頸的短髮,他才從容開口道:「在我面前沒必要掩飾什麼,你只是個被嚇壞了的小可憐。如果有餘暇,我會順道宰掉那個恐嚇你的雜種……這之後,你只要對我感到恐懼就夠了。不是相當理想嗎?」
掏出手帕不斷擦汗,蓋瑞小姐再沒法砌辭狡辯,只聽對方總結道:「所以,草率的決定大部分時間是危險的,只在危險程度上有所區別。就我所目睹的你的行為方式推斷,許多時候你會刻意置自身於危險境地。對非理性行為,邏輯分析無從展開,假如我被授權向你的監護人提供意見參考,我會建議把你關進小黑屋裡安靜一段時間。」
「那是由於你的行為模式絲毫沒有改變,剛剛還試圖亂碰危險物品。善意的提醒,有時需要語氣強硬才能達到預期效果,一味縱容將適得其反。另外,在我能源狀況所容許的範圍內,單位時間里能耗越高,運算次數越多,自然能做出更周密的判斷。周四交接工作時,我被允許全天保持最高級別的能量水平,所以某些平常被抑制的性格腳本也得以顯現,沒什麼不正常。」
「你呀,怎麼這麼孩子氣?比起下面的窮苦人,強盜和做賊的不更沒人性?他們才不會把別人當『自己人』吶!誰給錢聽誰的,自己能搶到就誰都不買賬,這幫傢伙先把咱們做了,再到處劫掠一遍,眨眼就跟底下的同路人稱兄道弟了。跟禽獸站在一邊,你有把握嗎?」
「別著急,你現在不用擔心遲到啦……哈!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用手杖末端敲打對方膝蓋,「高智種」對這一套樂此不疲;可惜被大出血困擾的男子缺乏配合意識,應聲趴倒在地,再沒力氣把戲演完。
莎樂美淡淡地說:「你還有閑心管別人?我看啊,就算這邊連老鼠都餓死了,懷特准還活的好好的。」
「管理員」扭動頭頸處的關節,發出一陣金屬雜音,搖著頭說:「你的說辭前後缺乏必然聯繫,就主客關係而言,突然出現的是你吧?況且現在門后的環境濕度太大,對有機體維持機能正常沒有益處,我有義務勸你打消念頭,以免造成不好的狀況。」
老頭子拍拍帽子上的雪粉,取下袖章準備往回走,一個店員追出來說:「老先生,這邊還有給您留下的一段雜糧麵包,就是那邊的先生提前訂下的……」
「沒什麼說不定的,短弓不適合這麼用法,射完一壺箭也中不了一支。等把重弩搬過來……瞧著吧,挑釁的就該後悔了!」
傑羅姆啞然失笑,「餓死?呵呵,哪有這樣的事?把所有可能的死法從高到低排起來,最後也不一定能輪到這種。按城裡的狀況,除去商盟的戰備糧不算,許多有先見之明的傢伙、早像咱們一樣存儲了食品。下面的人能堅持多久?更別提他們不具備向上進攻的實力,現在的場面,在老兵眼裡不過是瞎胡鬧。」
蓋瑞小姐難得徵求下不同見解,汪汪眼睛忽閃著,贊同地使勁點頭。小女孩拍拍臉頰,嘆口氣說:「其實,來都來了,讓我轉兩圈再走也不遲……這要求不算過份吧?」無視垂頭喪氣的汪汪,繼續自言自語道,「不試下怎會知道?輕輕轉兩圈,該不會造成什麼大問題。」
「嚇死我了!……呃,我可沒你那麼結實,突然冒出來很容易出事故的!」兩手掐腰,小姑娘有恃無恐地說,「心口好痛……咳咳,感覺好氣悶,不行了……讓我到後面看看好不好?」
「哦,那可要謝謝你啦!」心不在焉地四處打量著,蓋瑞小姐點頭說,「謝謝你倆對我的關心。嗯嗯,你究竟在這裏幹什麼古怪工作呢?蠻荒涼的一個地方……問這個不違反規定吧?」
擦拭著匕首,保鏢模樣的人緩緩地說:「其實,咱們犯不著來這苦等。昨天又有人夜裡跑了,我聽他們說,除了夜間放哨的,今晚上所有武器都得上繳入庫,明天再分發給個人……」
※※※
「管理員」不動聲色地說:「這裏的直線距離,和你的家鄉相隔一片大陸與兩片海洋。如你所見,假如改變剛才錶盤上的刻度……就算只增減一度,現在所處的位置可能就在岩石層的罅隙中,或者海平面以下數千尺,或者正踩在一塊捲雲邊上、需要一刻鐘左右才能墜落到地面。即使以上假設都不成立,系統自動回絕了所有造成災難性後果的『連接』,最終穿過『大門』的人平安踏上了實地……只須一個微小的意外,『連接』突然中斷,你需要步行兩到三年,才有機會返回出發點——如果這期間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話。」
「你們這些傢伙還真是勢利眼吶!」法師諷刺地挑起眉毛,繼而變得若有所思。「這種騎牆的態度……我好像再熟悉不過……」
保鏢無奈搖頭,眼望著不斷加劇的風雪。「咱們人少是事實,真打起來,想不吃虧也只能找位置固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提前給家裡捎個信吧……真到那一步,都往神廟區見面。總不能束手待斃。」
「這是怎麼回事?!沒道理啊!難道見死不救嗎?!」
天色漆黑一片,商業街路旁已排起了長隊,遠遠望去,像一條毛茸茸的多節蠕蟲;仔細分辨,才能看清許多身著保暖裘皮的身影。隊列里的人一律耷拉著腦袋,相互緊挨著,在寒風中耐心等待。
面容扭曲,「高智種」整張臉寫滿驚懼,平日里冷漠的偽裝徹底化作烏有。蠕動著喉結,法師乾澀地說:「誰也攔不住你……這沒錯。」
計劃著將來一周的各種安排,森特先生怎也想不到,事情和預料中相去甚遠,他頭疼的時候還在後面。
急促地喘息兩次,法師在完全屈服之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順便』宰掉?你確實知道杜松是誰,還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嗎?現在還有人聽那些通緝犯的差遣?我怎麼瞧著你挺面熟啊?……哼哼,背後生眼倒不必,只要盯住你這樣的、就准沒錯!」
四周悄然無聲,時光如濃霧般向各個方向緩慢彌散,只剩下端坐在肩膊上的小姑娘、為沉思中的機器編織一頂花冠。
「別大驚小怪的!本來骨橋就是國王的對頭,見死不救怎麼啦?有什麼奇怪嗎?照我說,咱們這回都給塔里那傢伙陪葬了……」
只見一個老頭子自動離開隊列,站到店門旁邊,給自己套上個「風化檢查」的袖標。教會勢力衰敗的頭兩年,為緩解嚴重的道德敗壞,王國曾設立這類非官方機構,由一些喜歡管閑事、又具備一定社會地位的老傢伙出面得罪人。雖然早已被人淡忘,此時冒出來這麼一位,躍躍欲試準備加塞的市民們倒的確收斂不少。
不待尼克塔示意,內室緊閉的房門被嘎然推開,三名來人身穿兜帽長袍,面目蒙在影子里,魚貫走到尼克塔身前幾步遠的地方。
「因為你沒主見慣了。發號施令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不許在手下人面前質疑我的決定。」面色不善,尼克塔冷然道,「讓你迴避是為你好,有些事,保持距離最明智,粘上身會死得很難看……」
大小足夠令「管理員」那種個頭彎腰通過,和牆壁的銜接處巧妙嵌入金屬合頁中,四角呈圓弧狀,關閉時嚴絲合縫,被密封得相當不錯;表面鑲嵌一塊複雜的面板,主體為三個環環相扣的撥盤,布滿符號刻度,大略一看都覺得頭暈;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可操作的部分。
一想到自己是從一張「膜」的平面里走出來,這詭異的場景令蓋瑞小姐心生寒意,不由緊跑兩步,追上「管理員」鏗鏘的足音。地面踩上去黏黏的,空氣中似乎有不少滯澀的微小顆粒,十幾秒一過,身著冬衣的小姑娘已經冒出了熱汗。
再沒有多說的意圖,尼克塔舉步跨過門口死屍,推開半掩的房門,踏入下城區紛紛揚揚的風雪中。
走到一株三人合抱的孤樹邊,「管理員」坐進盤結根系形成的凹陷處,右臂支撐著下巴,視覺器官始終在觀察小女孩臉上的表情。
「真的嗎?」莎樂美狐疑地問,「慢慢餓死豈不是更糟糕?」
「呃,可真是個冷笑話,呵呵……你說是吧,汪汪?」小姑娘的笑容已經相當勉強,旁邊的汪汪不置可否,只略微後退一些,眼睛直望著返回的路線。
「高智種」被迫回憶一下,很快回答道:「十二年……零五個月。」
有樣學樣地坐在他旁邊,小姑娘擺出相同的姿勢沉默了一分鐘,然後快速吐出一口氣。「呼!好難受……這樣真的有助思考嗎?我只覺得又悶又熱……要是我剛吃了八分飽、頭腦又清醒得睡不著,才不會胡思亂想呢!不如到處逛逛,消化一下食物也好。」
「這有一扇門耶!」蓋瑞小姐興沖沖跑過去仔細端詳幾眼,「好像沒有鎖孔?看起來好複雜……這後面一定藏著不少好東西。」
「舊神廟?前後只有一個出口,豈不是圍住就完了?」
周圍找不到顯著地標,回頭看看,入口的鐵門已經變成夾在兩棵金合歡樹主幹間的「薄膜」,外觀類似緻密的蛛網,側面幾乎沒有厚度,完全可以繞著兩棵樹組成的「拱門」結構轉一圈。
「別浪費彈藥,」一個保鏢模樣的男人倚在石欄邊,不緊不慢地說,「逆風射箭可有夠無聊的,反正咱們也只是來做做樣子。既然他們攻不上來,幹嘛這麼認真?眼看快要下雪,等著喝碗熱湯就好了。」
射箭的青年人不高興地說:「底下的也太囂張了!隔一會就派個人出來挑釁……給他一箭看看,能不能射中還說不定呢!」
「這邊的溫度、濕度和你熟悉的環境相差極大,心理因素的作用下可能造成應激不當,對機體產生顯著的不良影響。如果你認為現在的觀摩已足夠,兩秒內我就能送你返回原處。」
「你!自己不懂事還忙著拉別人下水……」
※※※
「沒關係,先把汪汪拿過去試驗下,要是它好好的,我應當也沒問題。」揪住正想逃跑的汪汪,蓋瑞小姐理所當然道,「汪汪乖,姐姐最疼汪汪了……萬一汪汪遇到古怪的東西,不要怕,大聲叫就好了!姐姐會馬上衝進去救你的,我保證!」
「喂!」法師一邊脫下罩袍,一邊踢了那人兩下。「這麼快就完蛋了?討厭的傢伙……送給你路上穿,反正沾了你的污血。」
雖然絕大多數店鋪早已關張,業主現下都生死不明,可經營食品生意的麵包店、蛋糕店還在正常營業中。尤其是每天早上五點準時開張的麵包店。上層區的居民沒有儲備陳年麵包的習性,遭到意外圍困短短兩天,個人家裡的主食已經消耗殆盡,不得已才一早趕來挨凍。
「管理員」嘆息著說:「你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啊!有空應當找專業人士好好開導一下,如果按照標準的人格結構測試表,這種狀態可能被判定為強迫症早期,需要接受舒緩療法呢。」
「管理員」藍幽幽的瞳光連續閃爍幾次,平淡地說:「你我的生存狀態不一樣。你是自然的產物,最終還會回歸於自然,雖然個人可能充滿缺陷,你的存在本身卻是完整的。我本是有缺陷的造物,來去不由自主,最終的歸宿僅僅是損壞分解,唯有在邏輯運算過程中,才能獲得某種存在感。」
「買回來沒?」女主人把森特先生的大衣收進衣櫥里,「雞蛋用完了,青菜也快沒了,倒還剩下些花生醬。早餐只好吃小餅乾嘍……」
鐵鉗般的五指驟然緊收,「高智種」不禁發出一聲悶叫,只聽尼克塔輕蔑地笑了。「多疑,是吧?看來那個齷齪的傭兵好好管教過你……別替我擔憂,只要沒給人捷足先登,宰掉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難題。誰也攔不住我——你聽說過這話,對不對?」
聽完這些話,青年悶聲不響地團著雪球,然後一個個拋到懸崖底下。不一會風勢趨緊,好像立刻就有雪片裹在裡頭亂轉起來。「你說的也在理。早知如此,咱們也跑吧!總比死等著讓人對付好些!」
「掙扎!」灰眼睛的「高智種」恨恨地說,「你這愚人!我的新袍子又給你弄亂了!看來下次該直接動用『序列器』烤焦你們……」
「行了,大驚小怪也該有個限度。」尼克塔冷淡地說,「誰不為自己著想?為國效命,總比被當成人形工具使用強些。協會那一套早過時了,這些……生物,難道不是天生的密探嗎?」
深吸一口氣,蓋瑞小姐解開外套,強笑著說:「沒關係,這邊看上去挺不賴,就是夏天來的太突然了些。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