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三 家園

第五十六章 綠孔雀

卷三 家園

第五十六章 綠孔雀

「請看,它名叫『兔隼』。好笑嗎?其實一點不。」造化師耐心講解道,「以貌取人的話,很容易對這小傢伙會產生誤會。『兔隼』和科瑞恩國徽上的『皇家獅鷲』有直接姻親關係。是『獅鷲』,這沒錯。」
領他走到「D」區一角,造化師在一座小單間門前停下。籠子里的囚犯個頭接近中型犬,胖乎乎的身體與肉用家兔相仿,腦袋上卻長一張鷹嘴,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即使失卻自由,仍舊一副昂揚神態。
「不是孔雀嗎,先生?別急著走,讓我直接帶您看看『B』區的危險動物,保證出人預料,您說好不好?」見四下無人,造化師小姐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令森特先生頓時語塞,只得尾隨她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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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先生。您的問題屬於造化師的行業機密。即便我樂於回答、請別介意我這麼說,非專業人員也很難把握其中要點。」對方笑容不變,緊接著補充幾句,「提個私人忠告——訂單簽署完畢,您會在三天內準時收到一對綠孔雀。現實問題是,這兩個小傢伙最好在封閉環境內飼養。可愛的小動物也能對環境造成意外損害,自然生態系統有時相當脆弱,外來物種不適於粗放養殖,更別提魔寵了。」
默念一遍「窄松茸」這名字,莎樂美只覺渾身發麻,望向對方背影的眼神難免變得相當幽怨。森特先生的低級趣味花樣翻新,民主的代價看似需要分期付款,這世上果真沒有白吃的午餐。
森特先生忘我地思索片刻,突然靈機一動,自語道:「色情小說也好,包含點驚悚情節更刺激,給女主角來個突然襲擊怎麼樣?當然嘍,最後兇手可不會替受害者結賬,別忘了帶足零錢。就這麼說定了。」
「給我一打老鼠夾子!再弄點變質乳酪!快快快!」
「一打么?旅店鼠患還需要住客操心,你當真是位爛好人呀。」
只看一眼,「B」區的動物大都比「兔隼」更加彪悍,顯著具備某些危險的天賦武器,絕逃不過安檢人員的眼睛。可對方偏偏在最小的籠子邊上停下來,裡頭懸停一隻翅膀閃光,拳頭大小的美麗飛蟲,外觀介於蝴蝶和飛蛾之間。「就是它了。」造化師神情肅穆,淡淡地說,「『植蘭夜娥』,少數栽入《自然史》第三版的危險動物之一。或者我該用另一個稱謂?是的,這就是眾所周知的『屠夫蝶』。」
傑羅姆難受地眯起眼:漂亮飛蛾長得很像露麗身上攜帶的小精靈,揮動翅膀時有發光磷粉不斷降落,兩根觸鬚生滿橫向平行的絨毛,口器是典型的虹吸式,應當以吸吮花朵蜜液為生。除非包含劇毒,再怎麼胡攪蠻纏,這小傢伙也當不起「屠夫」之名。
「挺像那麼一回事。我都有點被你說動了。」將信將疑,森特先生還想再觀望片刻,免得像個傻子似的跟在『兔隼』屁股後面抱頭鼠竄。就在這時,半寸厚的鐵門板被一截尖銳獠牙簡單扯破,探出來的腦袋半是複眼,半是滿口細碎交織的犬齒。
「嗯。我記得,當年這混蛋長得還可以,就是講話口氣超噁心。」
「喲!這麼說你倆還打過照面吶!哼哼,有夠誇張……歡迎光臨!」門軸一響,進來的赫然是滿頭大汗的列維先生。
「別嚇我啊!羊毛圍巾的點子很不錯,約會不應該慢慢來嗎?」
造化師微笑道:「三個月內魔寵包退包換,珍稀動物保險期三周,植物一個月。如果您要的孔雀因飼養不當出現什麼問題,請確定仍在保險期內。通常我們沒有獸醫這類服務,無義務提供相關建議,也不回收動植物屍體。商品售出以前,請細讀協議文本並出具有效簽名,具有攻擊性的動、植物或其他生物造成的不良影響,由訂購者個人承擔,一切間接損失出門概不負責。您會收到七百六十三頁合同複本,請務必小心保管,一旦出現法律問題,我方有權援引合同條文為證。」
「再給我個職業管家。最好時刻隱形、不佔地方、而且又聾又瞎。」森特先生以手加額,只覺頭暈腦脹。「該死的銀行出了點岔子,我可愛的周轉賬戶暫時變定期了。說實話,哈瑞,你臉上就寫著『削價處理』這個詞。況且,有些東西太專業,別人根本不敢經營。」
綠眼睛左看右看,莎樂美好像覺察到對方的矛盾心情,掌心貼在他手背上,柔聲道:「不是肚子疼吧,你?」
除了用礦物顏料草草塗上去的黑白鵝頸徽章,店鋪還來不及裝潢門面,傑羅姆站在門口觀望幾分鐘,附近的環境實在不太討人喜歡。黑洞洞的建築隱隱散發一股怪味,據說以前是灌香腸的小作坊,右側批發鮮魚的店面也給他們包下,左邊連著「晨昏區」最寬的露天溝渠,渾濁水流時刻嘩啦淌個不停。如果從事肉製品粗加工,這樣的地理位置勉強說得過去,兩座晾曬場加起來佔地不少,處理垃圾時比別處方便些;可換成直接跟顧客打交道的生意,至少也該選個沒怪味的地方,「查林曼丹」作為最富有的法師行會之一,想不到竟吝嗇到這地步。
心說我對售價也是望洋興嘆吶!汪汪雖然膽子很小、食量很大,至少比養個花園殺手更讓人放心。哪天蓋瑞小姐被發狂的兔子狠咬一口、身上缺了點什麼,任何保險也賠不了這種損失。不高興地搖搖頭,傑羅姆說:「我看,咱們還是先解決鳳凰的問題吧。」
「呃……看它這樣兒,我就是明天突發腦溢血也不出奇吧?以前沒見過這種情形?真的從來沒有?……要我買一隻?呵呵,這就不必了,我這人偏有點不信邪。」強忍住回頭看的慾望,森特先生心中惴惴,決定明天一早就找個私人醫生,先做一番全身檢查再說!
列維喘口氣,舌頭打結地說:「我倒想!這下可大事件啦!」自己找一杯開水潤潤喉嚨,他提高調門嘆口氣道,「昨天晚上回來太晚,本想睡到下午再說,結果大清早有人玩命敲門。倒霉倒霉,一出來就見到辛格那張苦臉,明明准假半年的,竟然找上門來噁心我……」
「您是來訂購寵物嗎?」不待他探頭進去,門口出現一位身披赭石色外袍的年輕女性,笑起來樣子很甜,讓傑羅姆回想起過去認識的露麗小姐。見他表示肯定,對方提高音量,沖裡頭喊一句,「姐妹們加快動作,店面要開張啦!」屋裡馬上傳出一陣催促和輕笑聲。
「蘭花培植不易,可這種雅緻的飛蟲是植蘭能手,奧妙就出在翅膀上的磷粉中。蘭科植物的肉質根不具備吸取養料的能力,依賴共生的真菌同化土壤中的有機質,供給蘭花生長所需。飛蟲的磷粉包含多種真菌菌絲,經它『修整』的土壤自然最適於植蘭,問題是,這些菌絲中也有致命的『立枯絲核菌』,足以引發數十種植物的死苗症,對種植馬鈴薯、小南瓜、包心菜之類的園地絕對是一場惡夢。很不幸,到目前為止,『植蘭夜蛾』已先後滅絕過『小諾比包心菜』和『尤尼斯燈籠椒』兩個蔬菜良種,間接受到它帶來的『立枯病』影響的作物面積、少說也有幾千公頃,因此被稱作『菜畦殺手』,簡稱『屠夫蝶』。」
荊棘生長異常旺盛,房門和窗口被尖銳硬刺包圍,整座建築佔地不大,內外種滿模樣險惡的植物;四壁用斜木樁增加強度,六條卡斯羅護衛犬趴在幾個通氣口附近,外圍剛搭好一半結實的橡木支架。
想到四處旅遊的汪汪,傑羅姆不置可否地說:「是這樣吧。」
心說這玩意兒有夠噁心,虧你還能笑得出來!放棄對盆栽藝術的短暫愛好,森特先生進屋洽談訂購孔雀的事宜。剛才還黑洞洞的小作坊,這會兒已燈火通明,就在他被變態植物吸引的短短几分鐘里,造化師彷彿憑空變出一片古怪林地。看不出移栽的痕迹,多年生植物欣欣向榮,奇異景觀俯拾皆是。
「鳳凰?平常吃什麼?會隨地便溺嗎?」對方無語。傑羅姆認認真真考慮一會兒,使勁搖搖頭,總算從長串清單中擺脫出來,「孔雀我再想辦法,你有的全都裝上車。別忘了把下流標誌擦乾淨。」
翻看名牌的森特先生喃喃地說:「這傢伙的價錢也能達到同樣效果。」不耐煩地一揮手,傑羅姆冷然道,「若不是前幾天遇上一位紳士,小姐你就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優秀的推銷員。這樣吧,雖然我不打算購買以上『致命』的危險生物,不過我保證向所有鄰居宣傳你這裏的誠信生意。等鄰人的花園都被妄想狂、『兔隼』和名貴蘭花佔據,我不買幾隻都沒臉出來見人,這總行了吧?讓咱們趕快把鳳凰搞定……」
造化師冷然道:「加速到比飛馳的馬車還快需要五秒半,全力搏鬥時,肥胖身軀存儲的脂肪高速燃燒,一刻鐘就能苗條下來。保留了兔子的全部機動性,障礙越野能力遠超人類斥候。嗅覺聽覺感應範圍在八十尺以外,能根據體熱和心率變化提前察覺犯罪意圖,短程追蹤技能優於任何犬只。嘴吻堅硬可切割鐵絲,咬合力等於縮小版的鱷魚。最重要的一點是,平常它比兔子更溫馴,對主人忠心耿耿,危急關頭才會展露野性的一面。『兔隼』號稱『花園防波堤』,兒童飼養一隻,可謂最佳的成長伴侶,同時也是單身女性夢寐以求的防狼利器!」
「E」級都這樣了……森特先生緊張地鬆鬆領口,「什麼原因?」
——至少我就沒聽過。
正門一關,森特先生便有了置身監牢的錯覺,中間一條窄道,兩側布滿密閉嚴實的單間,探視來客只能隔著金屬網孔朝里觀望。少說三十幾隻迷夢中才能見到的怪物被鎖在單獨的監倉內,牢籠之間用混雜金屬線的結實細繩固定在一塊。天花板上畫著鮮紅箭頭標記,每隔幾座單間,箭頭旁就標出危險性級別,最裡面是個滴血的字母「A」,此刻他們站立的地方處在「E」區。屋裡的怪味讓人聯想起灑過香水的屠宰場,詭異氣氛令傑羅姆深感不安,往左邊一看,籠里蹲著個面色陰鬱的動物,長相酷似裝了猴子臉的貓頭鷹。
「小漏斗,燙衣板,三隻油壺,兩打木夾子……再給我個中號狗屋,原木的,不要任何塗漆,那傢伙爪子總也閑不住。」捧著一長溜購貨單,森特先生完全進入瑣碎的採購狀態,面無表情,整個人受到慣性支配,「弄個不具危險性的報廢機器,不會造成污染,而且越複雜越好……對,是給人拆著玩;小畫架,矮腳凳——選最結實那種,小孩實在好動得可恨;我看看,還有嗯、一對孔雀,雌雄各一隻……」
對方露出個苦笑,「很抱歉,先生。『巴哈姆特』是軍隊下的訂單,不對平民零售或批發。這間屋所有的防禦都為了防止『巴哈姆特』突然失控,現在看來、情況怕是不容樂觀。請您配合疏散,出門后盡量朝有陽光直射的方向跑,聽到異響則抱頭蹲地,最後祝您好運啦!」
森特先生與「巴哈姆特」面面相覷,身後人與非人的尖叫聲已經響成一片。
造化師小姐似乎笑得倦了,停下來嘆口氣,無奈地說:「您顯然對小傢伙們的危險性沒有直觀認識。實際上,查林曼丹時刻掌握著大量買主的最新動態,不論合同再怎麼完善,引發生態災害很容易演變成外交事件。買主個人對此無能為力,到時候,負責挽回損失的還是我們這些人。下面房間里存有幾隻樣本,願意看看的話,就請隨我來。」
哈瑞抬頭白他一眼,「少跟我說你已經四十多了!本來嘛,談到這類人不吐髒字對不起聽眾,我跟著罵兩句還不行嗎?」
傑羅姆遲疑地問:「為什麼王儲是『婊子養的』呢?當然,他的確是,可看你年紀也不大,他興風作浪那會兒你還沒怎麼記事吧?」
雜貨店老闆猶豫半天,撓撓頭說:「老兄,孔雀我倒沒有,這養著兩條鳳凰,性別不明,白送給你怎麼樣?」
心說你會賠錢才怪!傑羅姆對妻子的經濟頭腦極有信心,想愚弄她可沒那麼簡單。端詳片刻鏡子里這一對,森特先生忽然感到細弱的危機感,再不努力、將來依靠老婆接濟可就太慘烈啦!民主果然是利有弊,對過去那種秘而不宣的優越感還真有點捨不得,不過眼見妻子煥發了生機活力、如此讓步又彷彿再正確不過。
「尚無定論。」造化師垂下頭想想,「有種說法,認為寵物發達的感官可體察生命活動產生的場能,它時刻擔憂家人的健康,只要發現對方生命場出現異常——通常是重大疾病的先兆——就自然流露出關切神情。預知疾病本是件好事,可一旦時常懷疑自己大病在即,任何人的承受力也是有限的。最終寵物會變得極度沮喪——因為即使主人身體健康,至少已罹患嚴重疑心病,很快將發展為焦慮症早期。」
「大戰無所謂,」列維先生困得兩眼發黑,打個呵欠道,「據說大隊人馬還在後頭。格魯普老頭守在林子里,過兩天連維維安也要到這來。最可氣的是……呵,困死了,一上來就讓我干莫名其妙的事。把衛生打掃乾淨,然後到儲藏室逮儘可能多的耗子,接著把耗子丟進房間放養,現在又要拿老鼠夾子備用……年紀大了腦子果然不靈光。」
聽上去,選候這傢伙帶來不少漂亮姑娘,森特先生暗自思忖,王儲似乎沒有動粗的意思,倒像專程來搞外交的,老國王肯既往不咎、給造化師留出一席之地,也說明矛盾尚未徹底激化。領導層若能摒棄舊惡,一致對外,大戰爆發時人類興許還有些頑抗的籌碼。
從鏡子里看過來,莎樂美若無其事道:「新買不久,算是流行款式吧。今天約了一家商業代理的人,過會兒要跟他們派來的代表見個面。穿得土裡土氣會叫人覺著有機可乘,面對奸商可絲毫不能鬆懈。」
晾曬香腸的空場沒鋪地磚,一叢低矮灌木開滿星星點點的橘黃小花,微風吹過,星狀花彈弓似的彈出大片花粉,粉霧隨風飄移的場面蔚為壯觀。角落裡的樹木大約一人多高,造化師正踮著腳採集樹梢上的果實,熟透的種皮味道芬芳,似含有豐富酒精成分。一隻環尾狐猴顧自倒掛在橫枝上,手握兩枚果實大力啃食,不一會兒單把果核拋到地下。傑羅姆好像在哪見過類似外形的小東西,來不及細想,只見狐猴醉醺醺地張嘴打個酒嗝,很快縮回樹冠之間睡覺去了。
「……這麼說,只要有它光顧,農夫們就只能餓死了?」
停止胡思亂想,森特先生嗅嗅她自然的發香,剛醒過神似的眨眨眼。「考慮到我不太會選衣服,讓咱倆的著裝品位統一起來也好。下回購物前通知我一聲,還有,設想下這種情形:因為選中同一條羊毛圍巾,兩個寂寞路人一見鍾情,初次約會就談得很是投機,然後互贈激情洋溢的書信,從此半夜做夢也找到了寄託憧憬的對象……在衣帽店偶然相遇聽起來實在浪漫,小時候我還幻想寫本言情小說來著。」
「我這有兩個問題:你有錢買新衣服,日用品花銷幹嘛全要我出?還有,這家代理幹什麼的?我可不想見到陌生人在屋裡亂跑。」
莎樂美正在梳妝打扮,小女孩站在後面幫她盤起長發,難得蓋瑞小姐能做點家務,傑羅姆馬上獎勵她破天文鐘一台,免得精力太過旺盛到處招惹麻煩。沙發上散落幾件式樣新穎的女外套,森特先生思索片刻,怎也想不起什麼時候買給她的。「我不記得你有過這件衣服。」
對聞所未聞的怪草愛不釋手,森特先生很希望弄一株回去點亮客廳,不過下面的發現嚴重打擊了他的熱情——附近蟄伏的各色昆蟲大都具有趨光性,片刻工夫,「燈籠」上下左右便聚攏一批相互吞噬、品種各異的小型活物。被光源、熱源吸引的蟲子,數量之多叫人頭皮發麻,「荷葉裙」充盈著液滴的細微絨毛給踩得紛紛倒伏。一待倒伏的絨毛增加到某種程度,整個植株「啪」的一聲打出兩圈電弧,嬌弱的客人當場身亡,強壯些的甲蟲還能垂死掙扎兩下……「荷葉裙」隨即分泌不少降解液,空中和地面所有來訪者統統被液體消蝕,逐步化成整鍋營養的「有機湯」,供肉食的「星裙草」開懷暢飲幾個鐘頭。
「綠孔雀,先生。綠孔雀。」
聽得啞然失笑,據傑羅姆所知,查林曼丹造化師是唯一受理這類業務的機構,壟斷行當從沒有權利義務對等的提法,孔雀保險期僅有三周也屬預料中事。與其空發抱怨,不如多看看周圍的奇花異草。
「您沒聽過『標準化寵物管理公約』吧?請查閱檔案文獻,這一國際公約的存在確定無疑。公約規定,非自然造物禁止擁有超出自衛需求的武力,不違背倫理和安全守則的前提下,有攻擊性的魔寵很容易被納入軍事管制清單。比如您有一隻漂亮的哈巴狗,隨便遛狗是您的自由,如若換成烈性犬,有小孩的地方就禁止您入內了,更別提足以重創成人的大型猛犬。」造化師平靜地說,「顧名思義,『兔隼』兼具兔子的靈活和猛禽的力量,可愛造形的唯一用途在於、模糊公約中對寵物危險性的相關定義,讓檢查人員被無害的外表糊弄住,從而忽略了它具有的潛在威脅。」
面無表情,莎樂美不能自制地連打幾個寒顫,勉力清清嗓子問:「衣帽店……咳咳,最多能怎麼個浪漫法?」
正瞎想的工夫,裏面相繼搬出幾株三尺多高的細頸植物,發達根系像剛從液體中撈起來,此時用蠟紙包成一團,上部外觀如同一個穿裙子的瘦高個:「荷葉裙」是塊不規則圓盤,主要由濕乎乎的細絨毛構成,攤開在地表時碧色茵茵、十分可人;植株中央兀立著一截木質頸,頂端掛著個與眾不同的「小燈籠」;盤繞燈籠的枝杈皆相當柔韌,盡頭生有模樣古怪的四瓣花,遠看狀似簇擁單棵小喬木的馬兜鈴。將植物栽入溝渠邊挖好的一溜深坑,簡單培土澆水,一部分柔軟枝丫便自動朝水面俯就。四瓣花接觸到水流,掀起片片細小渦旋,不一會兒,最高處的「小燈籠」散發淡淡輝光,亮度大有逐步加強之勢。
「哦——謝謝你的好意啊。就憑你這手演技,後天請把一個『巴哈姆特』送我家去。為兩個銅板而已,有必要這麼入戲嗎?」
造化師小姐笑容可掬,「這小傢伙比較頑皮,並聯時電流很強,圈養起來較為安全。沒蟲子的時候,澆點肉湯上去也可以呀。」
「哈哈哈,明白了。」莎樂美本能地離對方遠點,摩擦著肩膀說,「先生,你不去寫色情小說實在委屈了人才。哪天在公共場合,我要發覺有人跟在後頭、很可能會大叫非禮的……明白嗎你?」
原本趕著走人,一聽這話,森特先生便轉過頭來。「術士會來人了?這麼說,到現在問題還沒解決?大戰之前好像要起內訌嘛。」
「……」
剛轉身的工夫,只見所有籠門都已敞開,造化師小姐正有序地組織「危險」生物們向外撤退,百忙中抽空朝傑羅姆大聲道:「先生,請您跟在『兔隼』後面走,出口狹窄,請勿驚慌!我留下還能稍微抵擋一會兒,請放心,等閑不會出人命的!」
「呃,提到孔雀,也不是完全找不著門路。你知道,自從王儲這婊子養的回來首都,跟著他的幾個造化師在橋下開了間小門頭。」
「呃,我們家平常不太吃肉……還是養孔雀比較方便。」
「雖然不該問,可你幹嘛跑我這來買東西?」哈瑞計算著售價說,「聘一個職業管家,自己就犯不著多操心了,豈不省事得很?」
「呃,你應當見過吧?就是那種一牆之隔的小更衣間……」
森特先生無言以對,不自覺地離「兔隼」遠一些。隨手翻開籠子上的名牌,後面竟然寫著一串數字。「兩千蘇……這是售價嗎?!」
「『屠夫』當然是種譬喻,如果按照造成危害大小來分,『植蘭夜蛾』堪稱首屈一指。」造化師考慮片刻,才繼續說,「本來是專賣給園丁、或者植物愛好者的好夥伴,小傢伙晝伏夜出,對珍惜的蘭科植物情有獨鍾,靠採集蘭花蜜為生。看到後腳上的花粉囊沒?『植蘭夜蛾』常常飛出去找尋細小的蘭花種子,然後帶回自家庭院播種。
「珍稀蘭花總比包心菜值錢,只要運氣還過得去,不少人轉作花農了。還有愛好者專門飼養『植蘭夜蛾』,盼望有朝一日自家園地上長出罕見的變種蘭花,一夜間名利雙收的例子也屢見不鮮吶!雖說『屠夫』的別稱不好聽,可小傢伙本身還是優雅、神秘的生靈……披著月色出發,迎著朝露返回,只要三五個月,您的園林難保不會遠近知名。很難想象比這更划算的投資,有些蘭花的價錢足夠嚇死人……」
——好傢夥,總算見著貨真價實的玩意了!
「我感覺挺好奇。管理這麼多活物你們人手足夠么?時間相當倉促,可樹木看上去很適應目前的生存條件……姑且算是移栽的話,怎麼可能把整個樹林搬過來,同時又保證高成活率的?」
「店面選址時,對房屋牢固程度要求很高,這裏本是個整體澆鑄的室內水槽,現在改成存放危險生物樣本的空間。十小時后,外圍支架會爬滿強韌的『蛇籠草』,以確保不會發生意外泄漏事故。即便如此,我們對樂於參觀的顧客來者不拒。就像和平時期也難免需要灌輸憂患意識,增加點對潛在危機的認知,有助於減少將來的大麻煩。」
吃肉的大部分比吃草的聰明,也算某種自然規律了,傑羅姆看得相當感慨,照「星裙草」的體積而言,說不定能把路過的汪汪電暈。
傑羅姆瞪著眼無聲駭笑起來。「希望受害者另有其人?總要有一名受害者呀!你心裏也明白,」用黏糊糊目光上下打量對方,「犯罪過程最受讀者歡迎了。嗯,到時候,咱倆需要裝作互不相識,給你個可愛的代號,就叫『窄松茸』吧。小姐,請提前適應一下相關氣氛。」講到這裏,森特先生完全無辜地撇撇嘴,「近來天氣潮濕,晚飯吃海蝦,小茴香別放太多。」說完扭頭走了。
傑羅姆狐疑地問:「它比剛才的猴子頭還危險?不太可能吧?」
「稅前,先生。主要是貴金屬的保險金。一朝投資,二十年受益,對已經擁有『兔隼』的家庭,一般小賊只能望洋興嘆啦!」
「訂購魔寵是我們的主要業務,同時接受珍稀動植物訂單。領養魔寵需本人的三五滴鮮血和有效身份證明,鮮血可用若干眼淚代替,效果完全一致。一名法師不得同時擁有一隻以上的魔寵。」
不大的空間囊括了大量罕見生物,環境需求迥異的動植物竟然相處融洽:蜂鳥棲息在金合歡多刺的枝杈間,黑白相間的貘不時拿長鼻子撥弄鬆球解悶,情侶鸚鵡跟帽子大小的捕鳥蛛分享同一棵山楂樹……讓天敵和睦相處,打破生長緯度和水熱條件的限制,難怪有人造訪過曼尼亞的植物園后,聲稱再不可能找到更奇特的環境。
造化師伸出食指,猴子頭湊過來聞聞,然後展露滿足的微笑,似乎在說「姐姐身體好得很啊」。森特先生有樣學樣,也伸出手指給它嗅,猴子頭跳過來左看右看,突然整張臉擰成一團,痛苦到渾身發抖,跌跌撞撞退回角落裡蜷縮起來,甚至還發出瀕死的低鳴聲。
造化師指指籠子的標牌,「最早的高智能寵物之一,相當多愁善感,給生性粗疏、不介意他人苦楚的小孩進行情操教育使用,完全不具攻擊性。剛開始效果良好,養過它的孩子變得敏感、耐心,可後來,幾乎所有用戶皆出現重度精神問題……」對方冷峻地說,「不止兒童,連家裡的成人也性格劇變,神經質、自言自語,乃至出現神秘妄想。」
傑羅姆對照明植物深感好奇,低頭端詳片刻仍不明所以,乾脆蹲下來仔細研究。貼近細看,水畔的「四瓣花」原來是高度異化的輪狀假葉,外形類似小孩玩的紙風車,旋轉時原理如同水力磨坊的排輪;葉輪與枝條相接處為相對粘著的絨毛結構,被水流驅動而不住摩擦,相異介質擦出的微弱電荷、通過注滿電解液的毛細管運送到植物主體備用,難怪撫摸葉片常常會觸發「噼啪」作響的靜電火花。
兩手平攤,傑羅姆耐心消磨殆盡,剛想開口,只聽背後傳來一聲悶響,天花板和他自個都震了兩震。撣掉肩膀的灰塵,轉身走到「A」區唯一一扇鐵門前頭,響聲顯然是從這裏傳出來的。「『巴哈姆特,強力殺戮機器,高硬度甲殼,移動迅捷,具備酸性噴吐』。」讀完名牌上的簡短介紹,森特先生撇著嘴點頭道,「簡明扼要,我喜歡。不介意延期支付的話,我要一隻『巴哈姆特』看家解悶……你幹嘛呢?」
總算弄好了髮髻,她不慌不忙道:「妻子自食其力、丈夫豈不是大大的沒面子?雖說我很想分攤些負擔,可平常花銷算你頭上也是種相互理解的形式。買衣服……幫忙扣好搭扣好吧?純屬業務需要啊,跟你要好麻煩,沒什麼撒嬌的心情,自己解決方便又快捷。」
聽得一時語塞,森特先生有點跟不上家庭民主急行軍的步伐了。莎樂美完成換裝,對著鏡子比劃半天,心不在焉道:「搞實業周轉期太長,個多月了,連個經營許可證也沒能談下來,難不成要咱們擺貨攤重頭來過呀?時間不等人,我想先看看有價證券的行情。記得懷特認識的那個會計嗎?當初跟他學的時候,我特地要了幾封推薦信,現下剛好派上用場。這家商會設有專門的『主婦理財』業務,給不方便拋頭露面的女主人提供投資建議、代辦證券和公債之類的買賣,還介紹可靠的個人理財顧問。據說行事很嚴謹,保密工作也挺到位,先試試看,等賠了錢我就死心了,每天在家做飯洗衣服,這總行吧?」
「這叫『星裙草』,成熟植株有特定器官散發暖光,能照亮五尺內的一粒黃豆。」造化師熱心解釋著,一面伸手牽引藤蔓似的細枝條,最終使五、六株「星裙草」並聯起來,淡青光華映得周圍一片通明。
「就是說,這傢伙實際上相當兇狠嘍?」
「他腦子不好使,你不還得乖乖聽吩咐辦事?好像正準備演戲給誰看呢。」心想這夥人的血緣關係亂得很,具體搞什麼怕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瞧瞧時間不早,傑羅姆再沒有關注下去的興緻,最後詢問過造化師小據點的位置,便急匆匆將貨物搬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