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三 家園

第五十八章 豬肉卷

卷三 家園

第五十八章 豬肉卷

術士會有「案底」在先,被自己人排斥可謂自作自受,僅就兩位術士長而論,格魯普至少還有點民主訴求,辛格卻利欲熏心,對當下殘局難辭其咎。作為親歷現場的主要人證,傑羅姆揭了辛格的瘡疤,對方不禁冷哼一聲,「行啊,跟我講起種族大義來了!瞧著吧,只要形勢吃緊,當真投靠另一邊的大有人在!同樣火燒屁股,你以為自個佔了什麼『道義優勢』不成!?」
無功而返,森特先生心裏有些不高興,路遇豪雨,不如到橋下轉轉,回家真有點喘不過氣。途經「骷髏柱」對面的副食店,傑羅姆下車想買幾個豬肉卷做晚餐,免得飯桌上跟木頭人一樣右刀左叉。
矮個巡官伸手在每個袋子上虛按兩下,突然一巴掌統統打翻,哼哼著說:「走!」壯漢也不答話,從容做完一組擴胸運動,出口長氣追著去了。小業主癱軟下來,嘴裏無聲嘟噥著什麼,森特先生同樣情緒大壞,把葵花籽嚼碎了咽下去,心說麻煩這才剛起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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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起身,對方後腦狠命撞在隔板上,連心情沮喪的傑羅姆也替他叫一聲疼。站起來的並不是哈瑞,掛著一臉傻笑,列維·波頓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腦袋上神經末梢都這般麻木,很難想象他長到成年經受過多少打擊。「嘿——你不是,呃……嗎?」
心說貴族風範關我什麼事?表面上卻不好打斷妻子的熱忱,估計她也就堅持個兩三天,傑羅姆隨口道:「說得好!周五咱們全家去野炊,到時大家好好表現,也算野外實踐的一種。我飽了,幾位慢用。」
小攤主聽得臉都白了,傑羅姆對他無辜受害深感同情。不過自己處境也很尷尬,走又走不得,站著也不是個味,夾在一雙變態中間進退兩難。其實別人至多虛驚一場,真正的大魚還是自己,對方或許還來不及羅織證據,先搞些虛聲恫嚇,想等他主動露出馬腳。
「死吧死吧死吧!!!你們這群地上的渣滓……月球教高瞻遠矚!月球教戰無不勝!末日近在眼前,月球教是唯一救主!哇哈哈哈!!!」
傑羅姆心想、敢到首都打頭陣,對方一定帶足了籌碼,紅森林的煤換成金條也值幾車,能在生意上有所往來就不會起殺雞取卵的念頭;辛格對森特先生頗為忌憚,這種人不能為友也該保持安全距離,術士會形勢不樂觀,一切可利用的資源都不應放過,再說問問清楚比互相猜忌安全得多。這麼你來我往幾會合,辛格自稱下榻晨昏區一家破爛旅社,今天要面見國王的內政顧問,實在分身乏術。森特先生連忙表示抽空定將登門拜謁,不少心裡話可以詳談,歡迎來新居坐坐。
出神的工夫,攤主戰戰兢兢道:「數、數好了……應該。」
「你這是來找茬呀,老兄?!」小業主心頭窩火,沒好氣地說。
口音相當詭異,講話時眼神閃爍,矮個子把指關節捏得「嘎嘣」作響,整個人透著說不出的古怪。強壯高個立在傑羅姆右後方,站位精確像做慣了貼身保鏢,渾身凝定不動,單隻腦袋有規律地左右扭轉。每做完兩組就暫停五秒出口熱氣,他彷彿正鍛煉著頸側的肌肉。
這話引起嘩然一片,亮出徽章,矮個巡官急步上前,鐐銬已經取在手中。老闆是個汗涔涔的胖子,挺著大肚腩仰天叫屈。「陰謀啊!!!身邊可都是五六年的老主顧,請他們為我作證!哪個吃了我的麵包中過毒?光明正大站出來!!!現在不是十年前那會兒,走狗們憑什麼無由捉人?!我要申請人身保護!他們明顯是找替罪羊來著!」
馬鞭一響,車輪便碌碌滾動起來。
震得耳膜生疼,人質森特先生差點奪命反撲、讓聒噪的店主永遠沉默下去。考慮到回頭必然會濺一臉唾沫,自己又不是身家清白之輩,當著倆治安官不好意思下重手。先任由豬肉卷滾落地面,再拿鞋跟朝後狠跺,右手制住兇器逆向扭轉關節,同時矮身後撤,提腳往膝窩裡猛踹……眨眼間,兇徒單膝跪地,右臂被斜向固定,尖刀也交給了人質。「月球教」狂信徒就此低頭哼哼不已,再喊不出一句口號。
辛格不耐煩地揉揉耳朵,伸手一指,雜貨店老闆立刻小跑過來,「幹什麼呀,你個傻蛋!把鍋交出來!咦?……這不是傑米嗎!」
感冒還沒痊癒,汪汪吐出半截舌頭,沒精打采地望著他。「汪?」
「對對,是叫這名兒沒錯!哎呀呀,你看夥計,熱心市民口齒不是特別清楚,這樣一來基本似乎沒你什麼事兒了……別別,謝我幹嘛,我要謝謝你嘞!……對嘍,剛才怎麼跟你講的?開始往袋裡裝呀!生石灰就免了,我又不是來找茬,把單雙數分清就好……」
「我有看錯嗎?」屋裡到處是零散的鍾錶部件,兩天不見,舊天文鐘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個布滿插孔的機芯框架。看樣子,小女孩準備借這些部件安一個不同功用的裝置出來,可惜設計太繁瑣,裝配中把工程師套裡頭了。「幹得不賴。請問你準備怎麼脫身?」
森特先生很想離這二位遠一些,擺攤的小業主笑得也很勉強。只見矮個子俯下身去來回嗅兩圈,拿中指和拇指掂起塊鹽漬梅干,塞進嘴裏咀嚼有聲,皺著眉頭贊道:「唔——挺不賴嘛。」
對這一「殊榮」受寵若驚,森特先生差不多輕笑起來。「百分之十」毫不意外,顧自思索著說:「還有小半天時間,最好哪都別去,換一身常禮服吧,私下會晤別穿得太正式。先生,就算您這會兒不以為然,過不多久就會明白有多大機遇正等著你。馬車會停在『詹森公益園』門口,到時我陪你走到小莊園內院,剩下的路程由管家接引。」
很快穿戴整齊,照照鏡子效果還真不賴,既不用自掏腰包,白送的好事再多婉拒也太不近人情。自我安慰一番,下午五時將近。拉開窗帘,一輛馬車堂而皇之停穩在公園門口,傑羅姆這才發覺、雨水已消停不少,橙紅色夕曬生意盎然,正合適搞一趟短途旅行。
「大難臨頭,哪個不是?單飛有單飛的益處,零碎啄些草籽填飽肚子看熱鬧。不像有些人,嘴上說『百事利為先』,真到了關鍵時刻、還不一樣周身蟻走不開?自己且吃不飽呢,替別人瞎操心!」
還沒走出多遠,隱約感覺有人盯梢。腦中警鈴大作,森特先生心中疑惑,強仇大敵這會兒自顧不暇,近來行事比較低調,沒機會新結怨仇,不知是誰這麼無聊?圍著一根橋墩彎彎繞繞,跟蹤者似乎無意掩藏形跡,相隔十幾步明目張胆追攝著他——鐵塔般的壯漢,外加一名眼神詭秘的矮個——正是昨晚參戰的兩個治安廳巡官。
「新出爐的豬肉卷!」吆喝聲令他鬆一口氣,至少一百銀幣的無聊賭注到此為止。香氣撲鼻,外觀也格外誘人,購買豬肉卷的市民為數眾多,還有禁不住誘惑的、沒出門便偷嘗兩口。傑羅姆要了四個包起來,吃剩的正好拿去餵食流浪犬。不知怎麼,老闆的眼神似乎過份熱切了,看得他渾身痒痒,有什麼地方總覺不太對勁。
「唉,沒想到下這麼大雨,晚了兩小時,抱歉得很!」
蓋瑞小姐坐在地板上,眼望著卡在輪軸間好半天的手指,左手還擺弄一隻螺絲起子。「我想先吃早飯,然後試試熱脹冷縮。要還卸不開,先將就練習下使用左手,哥哥你看好不好?」
森特先生無辭以對,房門一關,屋裡又添一對怪胎。
「同病相憐我贊成,」傑羅姆若無其事地舉起手,「不過,若非當初閣下立場搖擺不定,這會兒貴會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啊?」
臉臉相對只一眨眼工夫,術士長神情驟變,轉瞬醒過神來,反應速度快得嚇死人。辛格自不是健忘之輩,視力刁鑽之極,邁出小半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倚著門框不住冷笑。既然被他瞅見,敷衍了事絕無可能。傑羅姆眼光閃閃,明顯大吃一驚,攤開兩手感嘆到一時無法成言,異地重逢的架勢也擺得可圈可點。
他前腳一走,辛格便收斂笑容,頗有感觸地說:「大難臨頭誰還顧得了誰?單飛的麻雀近來可不稀罕。兩面不討好,忙著四處投奔的也大有人在啊……雖說大樹好乘涼,倒下來卻危險的很!」
賭博確實不算自己的長項,下回應引以為戒,出門前,傑羅姆從書房取出個沉甸甸的錢袋,對下午發生的情形仍感到不知所謂。拉開車門,笑容可掬的「百分之十」伸出右手說:「無所謂啦,此行定然值回票價,這點小錢算給我的第一筆傭金。總之合作愉快!」
對列維視而不見,傑羅姆翻找半晌卻沒見合用的物品。此時裏面屋子響起輕微說話聲,似有人準備推門向外走,「就這麼談妥了。儘快把合同原件拿來,星期五一塊去公證。到時可別亂說話!」
眼光抬起來掃兩圈,森特先生勉力改變坐姿,不以為然道:「家裡搞得這麼正式,吃飯還是受罪呀?參加晚宴再提高標準也不遲。」
「唉,」傑羅姆總算靈魂歸位,「跟你說,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
辛格先是報以冷笑,傑羅姆板著張撲克臉看不出心思,片刻僵持過去,術士長首先恢復常態。既然事情已然挑明,急著出賣對方就顯得相當愚蠢,醜話在前對聰明人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想到這,辛格虛情假意地伸出右手,虛懸在半空。森特先生權衡利弊,也試探著舉掌相對,嘴裏自語道:「老朋友,總不至於加害我吧?」
趁上午有限的閑暇,傑羅姆準備先到雜貨店轉轉。天氣漸暖,外衣也換成單薄的棉麻質料,臨走瞧見汪汪拖著小姑娘的餐盤朝房間里拉扯,新來的雌孔雀觀看一會兒,從小碟子里無聲叼走幾粒櫻桃。傑羅姆不禁懷疑,任何東西一旦跟自己沾邊立刻會變得詭異另類。
午飯上桌時天還好好的,撈出湯盤裡的胡蘿蔔,拿叉子叉住中間,傑羅姆像品嘗燒烤似的邊吃邊轉,埋頭細看「黃銅剪刀」送來的貴賓購物指南。手指還卡在機器里,蓋瑞小姐把舊天文鐘拆散,戴著個拳頭大小的鐵架子坐在旁邊,也學他叉起塊鬆脆培根不住嚼食。莎樂美清清嗓子,小姑娘不情不願放下餐叉,盯著男主人直撅嘴。
混亂中人群一鬨而散,兩個巡官只是讓出道路,店鋪外圍自然經過嚴密布控。矮個到門口招招手,進來的醫師把中毒人員抬走,屋裡只剩下森特先生一位平民。原本沒什麼好說,先開口的卻是矮個巡官,對案情避而不談,他翻翻白眼道:「走嘍,還留這幹嘛!」接著進去搜索有毒製劑,傑羅姆像不存在般給晾在原地。
攤主臉肉抽動,旁邊的森特先生也明白過來——這是繞著彎噁心他呢。果然,矮個點點頭摸出些銅板來。「全要了。給我七個紙袋,橫著數一、二、五、七盛單數個,三、四、六裝雙數個,放滿以後稱一稱,重量一定要平均喔!末了把梅干擱生石灰里滾滾,粘在一塊太咸濕,還不容易點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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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
扔下表情凄慘的蓋瑞小姐,匆匆出門登上馬車,下午還得跟死硬的王國官僚繼續交涉,想想都覺頭疼。走出不多遠,頂棚突然噼啪落下大顆水點,窗外雨雲這才遮天蔽日地流動起來。傑羅姆探頭向外,僅有寥寥數人仍在雨幕中穿梭,風向出奇多變,打著傘的也給這陣急雨澆個透心涼。大部分路人只能就近暫避,躲在商店櫥窗後頭,對即將來臨的夏季天候發一點感慨。
話音未落,窩在角上的幾個市民強行推擠、讓出一塊空地,滿屋人目光齊轉:只見剛吃了兩口豬肉卷那位、這會兒已然雙眼翻白、下肢胡亂抽搐起來。
矮個巡官跟同伴交換一下眼神,立即換上公事公辦的嘴臉。「猜錯嘍,夥計!咱們是接到熱心人舉報,聲稱你拿鞣革用鹽泡製咸梅干,剛才我一嘗,似乎差不多也就那麼回事兒。」兩人異常協調地亮出徽章,「兩月前的集體食物中毒事件,你心裏有點眉目吧?經親身查證,涉嫌使用不安全製劑處理食品,別愣著,請跟咱們走一趟!」
叮囑汪汪發生意外立刻呼救,傑羅姆便很寬心地撇下小女孩走了。早飯吃到一半,忽有人登門拜訪——訂購的綠孔雀只用小半天便已到貨。單據上寥寥數語,表示雌雄兩隻孔雀屬突變異種,無人照管也能實現自養,食性雜又平和近人,藉此聊表謝意、云云。剛打開籠門,新來的一對步履穩健走出來,雄孔雀沖他捻熟地點頭,然後自個進後院選址築巢。莎樂美意外地問:「跟火雞一個品種么?蠻聰明的。」
「唉唉!說正事以前、手銬先生,你真該請一位專業造型師。將來有幸踏入宮廷,一根別針的擺放位置都能決定嘉賓席上的座次。」眼光上下打量,「百分之十」腳下踩著鼓點道,「其實底子挺有特色,有餘暇給你推薦幾位名師。別不耐煩,老兄,這就把話傳到——幸運與否我不敢亂講,事實上,確有位漂亮人物想跟你見見面。」
屋裡一時議論紛紛,矮個子再往前、突然就擠不動了。人叢中冒出個豬肉卷,「啪」一聲砸在他腦袋上——仗義出手的是位老婆婆,此時顫顫巍巍、戳指怒罵道:「你們父輩人早受夠這一套玩意兒啦!喪盡天良的小崽子們!要逮捕、也得先拿出個憑據……」
叮叮噹噹幾分鐘,不時能聽見大喘氣的聲響。傑羅姆偷瞄莎樂美兩眼,若無其事問:「突然想出去吃晚餐。近來有什麼涉外活動沒?」
雖然與辦案程序不合,他上車走人時全沒受到阻攔,就這麼淋著雨回了家。前腳進屋,後腳有客敲門,打開一看,竟是「黃銅剪刀」的老裁縫。把人家迎進客廳,老裁縫帶來個層疊包裹的大型油紙袋。
稀里糊塗被人一通敲打,森特先生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五點以前自個是哪都別想去了!
聽他自說自話,傑羅姆都懶得反駁,只微一點頭。「下午要是有空提早回家一定趕去捧場。不介意我帶個豬肉卷路上吃吧?」
聽這意思,辛格想當然認為自己跟別人一樣,危急時刻叛離協會以求自保、來首都低調藏身。猜測雖有出入,距離實事也相去不遠,老滑頭的腦筋確實靈光,判斷形式既快且准。
「哦?有人倒先找到了我?『百分之十』先生,能問問詳情嗎?」
對方蠻有把握地摸出訂貨單,看了看卻沒吱聲,單據被雨水澆透,收貨地址已經無從辨認。「明明記得是這家……」上下打量他片刻,老裁縫笑笑說,「錯不了。體長腰圍腳口……分毫無差,男士小禮服全套,上門最後定剪,不是你是誰?下這麼大雨,開玩笑也不能讓我白跑一趟。來來,把外衣脫了,這邊還得修整兩下。」
「用不著別人幫忙?完全不需要?……很好。」檢查一遍別在裡頭的右手,並沒有供血不足的跡象,傑羅姆嘆口氣說,「我順道去趟雜貨店,找一套兒童工具組給你,爭取下午之前把手指弄出來吧。」
嗓音似曾相識,抬頭一望,開門出來的兩人是雜貨店老闆、以及紅森林公會的術士長、辛格先生。就勢蹲下沒敢吱聲,傑羅姆心跳加速,估量著辛格不會久留,等他走了再現身才能確保安全。櫃檯外頭的兩人無甚寒暄,哈瑞滿臉堆笑送辛格出門,不料傻蛋列維突然拿出對煎鍋、當成銅鑼樣地狠命拍打、把其他人全嚇了一跳。
對方忽而暫停各種小動作,神色凝重,摘下寬邊帽擱在胸前道:「下面的話來自一位極有威望的人士,轉述時一字不易,請仔細聽好。」如同朗讀赦命,掮客先生醞釀過感情才開口,內容雖不好置評,語氣卻足夠倨傲。「『蓋因他人不知曉閣下挽回之重大急難,待客不周處還望海涵。煩請今晚七時許駕臨面敘,特此恭候。以上。』」
捧著沉甸甸的食品袋,森特先生剛轉身,隔老遠望見一高一矮兩位巡官……心往下直沉,事隔一中午,難不成逮捕令批下來了?沒等他開口講話,高個巡官伸手按住離開的市民,矮個子擠進來大呼道:「各位,都把豬肉卷放下!治安廳現以涉嫌投毒罪批捕本店店主!」
不出所料,小業主戰戰兢兢,胡言亂語的工夫,矮個子橫瞧豎看,忍不住沖搭檔說:「瞧他這膽量!我說,咱們是不是走過了一根立柱吶?北邊還有個……叫什麼來著?就是賣小點心的地兒。」
「給我一套最安全的工具組,」雜貨店老闆趴在櫃檯底下不知搞什麼,森特先生黑著臉沖里道,「不要鉗子和剪刀,稜角越少越好。」
抗辯雙方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沒成想高個巡官見機最快,瓮聲瓮氣說:「我來救人!這會兒誰動逮捕誰!」輕易排開閑雜人等,壯漢兩步搶上去,把抽風那人頸項扶正。檢查口腔異物的工夫,店老闆突然抽出尺許長的切肉尖刀,一把攬住個人質、睜圓雙目狂笑起來。
幾天不見,服飾裝扮變化不小:對方換一身仿軍服的呢料套裝,燈籠褲刻意做得稜角分明,上身左右對襟鑲嵌弧形小排扣,風格介於輕浮和規整之間。S形寬邊帽快趕上個磨盤大小,左高右低、用一簇鴕鳥羽毛取得視覺平衡,腳下短靴擦得錚亮,整體造型生動誇張。
「停車!道路施工!」約摸行進到橋區入口,馬車被人半途攔下。舉牌子的已經淋成落湯雞,調門提到頂,才穿透嘩嘩的潑濺聲,「溝渠阻塞漫灌,暫停通行!上橋的路臨時都走不通,等天氣好轉再來吧!」
「呃,把櫻桃留給孔雀,幫忙給淘氣包送個桔子進去。汪汪感冒沒好利落,當心交叉傳染。葯櫃還有瓶碘酊,孔雀可能得消消毒。」
「跟貴金屬的人商量過好幾回了,」莎樂美面色不善,「據說,你這類的不需要人身保險,『儘快想法搞個後勤軍職,有了閃失家屬還能享受撫恤金』,哼哼。」不待他砌辭狡辯,迎面飛來只鵝毛抱枕。卧室房門砰然關閉,只聽她忿忿地說,「今晚上睡客廳吧你!」
肩膀被輕推兩下,迷糊中翻了個身,森特先生對難得的美夢仍戀戀不捨。沒多久,指尖傳來陣熱乎乎的痕癢,「嗯嗯」兩聲,傑羅姆閉著眼伸手摸索,想多延續片刻夢境中的美妙感受。平常不見她著力保養,怎麼滿頭烏髮總能如此柔順?揉捏著妻子垂下的一縷髮捲,睜眼卻瞧見流鼻水的汪汪,他很快回憶起昨晚那一幕。
十分鐘不到,相互間有了大致概念,他倆便乾脆作別。傑羅姆囑咐哈瑞弄個安全工具組,過兩天再來取貨,說完帶走幾樣小鑷子、活動扳手之類的器具。步行離開「骷髏柱」不遠,身後傳來響亮的口哨聲,回頭一看,竟是之前認識的超級掮客「百分之十」。
「不好意思,您這是……我好像沒訂禮服吧?是不是弄錯了?」
使勁咳嗽著,傑羅姆捂住大半邊臉彎腰立起來,只盼辛格記性不佳,忘了曾跟自己照過面。「咳咳,鼻子不通,買薄荷油。」
標準的治安程序。傑羅姆對這一套耳熟能詳,跟他們較真必定是自個倒霉,他面色不變拋下幾枚硬幣,取一包葵花籽站在原地嗑起來。倆巡官半晌沒說話,矮個板著臉為咸梅干點數,壯漢練完二頭肌再練胸大肌,攤主算得滿頭大汗、竭力平衡幾隻袋子的重量。四個人就這麼戳在當場,數數和出氣伴隨堅果破裂聲此起彼伏,令傑羅姆無由想起了杜松——時刻喜歡攜帶一把乾果,半夜露營總聽著陣陣脆響,第二天篝火邊滿是碎果殼……那時生活要比現在單純得多。
聽他這麼說,蓋瑞小姐重新舉起叉子,還遞給下頭的汪汪啃兩口。女主人面色一沉,也不講話,只把面前的蕪菁砍成無限細碎的塊狀。森特先生很快嗅到危險氣息,板著臉訓斥蓋瑞小姐說:「女孩子從小要知書達理,長大再改可來不及了!再跟汪汪共用餐具,罰你吃素一星期!對,像我這樣把餐巾塞進領口,眼睛別亂看,切細點有助消化,鐵盒子別弄髒了桌布……親愛的,請把鹽瓶遞給我。」
對這句肺腑之言無動於衷,汪汪伸後腿抓抓癢,吸著鼻涕道:「淘氣包出事了汪,機器卡,手指拔不出。」
「注意儀錶,先生。用餐應當左叉右刀,桌邊別翹腿好吧?」
反擊迅速而精確,辛格表面上嗤笑一聲,腦子裡卻暗自奇怪。協會核心成員都是沒有過去之人,自身利益跟組織存歿息息相關,流亡意味著失去財力支援,加上風光時樹敵不少,大都處境窘迫焦頭爛額,這傢伙怎麼好像活得挺滋潤?話說回來,意外相見並非全無風險,暴露一名職業殺手的行蹤不是鬧著玩的,這些人謹慎起來往往意味著幾條人命,有關森特先生的行蹤、其價值與危險性相去不遠。
扣好領口,莎樂美一拍他前襟,直接開門送客。飽嘗妻子甜蜜櫻唇,傑羅姆把頭疼的動物園留給對方打理,專心忙自己的問題去了。
「天!」傑羅姆搖搖頭,自個動手翻找起來。列維掛著個蛤蟆般的表情,伸長手指戳他兩下,迅速躲到旁邊嘿嘿直笑,話都說不成句了。傑羅姆狐疑地拐進去,低頭瞧一眼櫃檯底下——翻開的橫格里排滿各色藥瓶,不用問,波頓先生監守自盜,偷嘗了老闆的致幻劑。
對方聳肩道:「先生,兩句話已經不少啦!受這位人士邀約堪稱意外殊榮,求之不得的大有人在。具體地點距此有個多小時車程,為防意外拖延,最遲下午五時出發。主人習慣遲到三十秒,提前一刻鐘進入小客廳是最起碼的禮節。說不定主人忽然有事改期,及早得知也好早作準備。」
暗叫倒霉,事情的走向開始變得不太理想。非法持有刀劍、乃至高殺傷性器具的無執照施法者,個人履歷一片空白,碰巧剛從罪犯盤踞的是非之地移居首都,昨天傍晚還捲入一起嚴重暴力事件……自己要是治安廳的人,也不會放過如此顯著的靶子。心中惴惴,偷瞄一眼兩名治安官,幸虧都穿著便服,不像即將實施逮捕的模樣。過去他孤身一人,隨時可以無聲跑路,才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如今作為普通姦商家有妻兒老小,開罪治安廳的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一聽這話,辛格立碼變了臉色。傑羅姆表情愈發篤定,明白剛敲中一處要害。剛開始紅森林鬧分裂,兩位術士長先後表態不惜投靠惡魔,藉此迫使協會向下放權。不料戰事一觸即發,原本基於談判策略的表態性質大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通敵言論,王國決策層隱將術士會視作後方重大隱患,老國王搶先出手防患於未然,就連跟紅森林有血緣關係的曼尼亞選候也只得視而不見(見第四章《漫長假期II》)。
停在個賣果品的攤位前,森特先生若無其事裝作挑選果脯,心裏計算著最佳的行賄時機。即使希望不大,也只好走一步再看。
「原來你們認識啊?」哈瑞左看右看,這對故人著實有些古怪,隔著一根手杖的距離來回兜圈,嘆氣搖頭誰都不肯先張嘴說話。「嗯,估計是過於激動了。」雜貨店老闆也不深究,「給你們弄兩杯薄荷茶,我馬上回來啊。」
小女孩左手不靈光,忙著幫她切割食物,莎樂美停頓片刻說:「最近參加一個禮儀訓練的小團體。章程上講,培養貴族氣質最好能時刻潛移默化,禮儀風範養成了習慣,自然不怕人前丟醜。」
兩手互擊,這二人立刻發出不少感慨。雜貨店老闆端出兩杯涼茶,發現氣氛已相當融洽,一對故人談話內容都不離對方的近況。
點燃氣燈,整條礦脈一覽無餘。撥開破碎的橄欖岩殘片,傑羅姆取下一枚切割成六十四面的奪目寶鑽,心說這下你可沒話講了吧!莎樂美眼神幽怨,滑膩胸肌緊貼上來,臉頰頓時掉進天鵝絨的世界,冰雹樣的寶石砸得頭皮生疼,讓他禁不住失聲怪笑起來。
「百分之十」輕笑道:「我估計,先生,豬肉卷今天很難正常供應了。打賭三百個蘇如何?我輸了贈你一張包廂季票——夏天可是好戲連台的時節!」語罷鞠躬轉身,吹著口哨走遠了。
辛格淡淡地說:「有利可圖,自是不能更老的朋友。無利則分,彼此還存些好意,興許哪天能照應照應。加害?談不上。」
「紙包里是鳳梨不?怎麼賣的呀?」矮個巡官走到他左邊站定,好一會兒才蹦出這句,「黑乎乎的是啥?山楂?咸梅干有沒?」
森特先生難過地直搖頭。昨天出生入死,夜裡卻被罰睡客廳,大清早對著冗繁瑣事,生意又舉步維艱,下午會見無良官僚必須看人臉色……順心遂意的日子果真不存在。有意讓蓋瑞小姐吃點苦頭,先找到煮飯的妻子撫慰一番,賭咒發誓從此不再參与打架鬥毆,心裏卻小聲嘀咕、若非身手過硬,連變態岳父那一關都過不去,丫頭你這會兒已經被遣送回蛞蝓鎮關禁閉啦!胡言亂語親親摸摸,總算讓她的情緒緩和過來,接著才上樓處理機器咬人事件。
「『藍莓調羹』。」壯漢停止鍛煉頸子,無表情地吐出這個詞。先喘口熱氣,五秒後轉而食指下壓,開始鍛煉上臂的肌肉。
傑羅姆僵硬笑笑,說:「『道義』?閣下可太高看我啦!我的意思很明確:既然有幸碰面,咱倆誰也別想虧待誰,真出了差子定是兩敗俱傷的場面。彼此屁股都不幹凈,互相揭短有害無益,所以嘛……」
想到這,辛格老朋友般嘆口氣,緩和著氣氛說:「事到如今諷刺挖苦又有什麼用?當初雖立場不一,可現在咱們同病相憐,沒準還要互相扶持,針鋒相對嘛……能免則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