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卷三 家園

第七十五章 漸近線

卷三 家園

第七十五章 漸近線

「到了到了。」放下車窗帘幕,「百分之十」片刻閑不住,還未停穩便躍下地面。「瞧我這記性,」忽然想起什麼,他心安理得地說,「女士出門了,今天見不著本人,把信交給她助手吧。」行個花哨的軍禮,留下句「狩獵愉快」,這傢伙便消失無蹤。
心說好像我能拒絕你似的,要錢還搞得這麼曲折。「都給你。呃,這樣我就沒法出門了……」
攤開狄米崔的法術書,挑最實用的效果逐一講解,回程趕上午後最熱的工夫。用「寒冰之觸」製造些冷飲,剛灌下一半,馬車便沒了動靜。兩匹馬狀況糟糕,野地里只有影子相伴,車夫指指北面有圍牆的小社區,兩位乘客只好慢慢踱過去尋求幫助。
傑羅姆皺皺眉頭,即使自詡見多識廣,他必須承認沒遇過類似設施。亭子的價目表全是圖解:親吻面頰四分之一個蘇,嘴對嘴的淺吻一枚銀幣,花式接吻依次加碼,喜歡討價還價的可以參考組合規則。他臉上露出古怪神情,這玩意放到科瑞恩稀鬆平常,羅森的風化警察不是活擺設,「棗紅屋頂」果真無所不有。
傑羅姆聳肩,「其中一大半像從惡夢裡跳出來。」盤算著儘快切入正題,他起身踱兩步,伸手敲敲橫在兩人之間的玻璃屏風。觸手冰涼,對面一切都朦朦朧朧,眼望咫尺之遙,實際卻不知相隔多遠,「你那頭環境就很別緻,有沙有水的,比外面強得多。」
「需要外地人的意見?」本打算由對方主動作別,聽這口氣,傑羅姆暗自奇怪,「要我選……舊城區下水道不錯,不開玩笑。受保護的遺迹人煙罕至,憑這邊的雨量,十年裡早沖刷乾淨,應該像座寬敞的迷宮。搞張考古許可,最上一層透光撒氣,探險隊休息的小站興許長滿粗藤條。與其到公園人擠人,不如找地方安靜喝杯綠茶。」
嘲弄的話差點脫口而出,朱利安市儈起來真夠極端……轉念想,這話似有所指?自己認識的五級命令者唯有弗格森一人,若說他存在叛逃意向,零散線索加起來、似乎也挺像那麼回事……
撩起裙擺的手稍微一頓,傑羅姆反射般回答:「最恨香水了,今天才知道嗎?」
兩天沒見,露台還是老樣子。主人仰卧在貝殼藤椅中,右手擺弄小豎琴,滿頭烏髮挽成髮髻,不時左右搖晃著。海風清涼,窗外環境宜人,她倒很懂得享受閑暇。聽見有人來訪,水妖精不太熱心地側過身,朝門口一瞥,又消失在椅子後面。
似笑非笑,她模樣異常嬌俏,「現在體面人誰還用銅板?裝在身上叮噹響,分量又不輕。給,帶上這疊現金票,填個數就行啦!」
「你的重點是?」
傑羅姆抬頭一看,狄米崔無奈擺著手,樣子很尷尬。亭子里坐著位化妝的年輕姑娘,手裡端著果子露,口角含笑,身上有濃烈的丁香味兒,身側還擺一隻小木箱。狄米崔囁嚅著說:「換個地方打聽吧,她正幹活呢。沒想到,在羅森也能碰上『接吻亭』。」
清晰地瞧著對方,傑羅姆終究沒能擠出笑紋,「我碰見個迷人精,沒浪費半點功夫把她娶到了手,不都是你教的?朱利安,」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落寞,「剛見你時我才這麼高,現在我的學生快16啦。你看來跟十年前一個樣,鬼知道怎麼搞的?可即便不成家,『嗖』不會為我停下來……不是人人能像你一般過活,總得抓住點什麼。」
剛抱怨悶熱的天氣,推開卧室門,傑羅姆只覺眼前一亮,原來夏天有夏天的好處。莎樂美身著無袖連衣裙,腰線服帖,裙擺由寬窄不一的小圓卷邊銜接而成。湖綠色配她相當合宜,身段與衣料彼此映襯,走起路來定然如同隨風飄舞了。此時她坐姿很低,裙子堪堪蓋過膝頭,向前俯身系著右邊的涼鞋。手臂和小腿光滑細膩,飽滿胸脯壓成個微顫的弧,從傑羅姆的角度看、散發著一圈淡褐色暈光。
「什麼正事?」傑羅姆迅速轉移話題,「又是你那推銷員朋友牽的頭?這人我覺得不太穩妥,維維安呢?出門別忘帶上保鏢……要麼先別走吧,我有點急事想跟你商量,咱們到裏面深談……」
傑羅姆腦子卡殼,這幾句頗有怨氣,可丁點不像開玩笑,「我有冒犯你嗎?幹嘛詛咒我?」
「……說真的嗎???」
喝一口冰涼的果子露,女孩擺出專業態度,「一分鐘免費,九十秒倒找您一個蘇,中間敷衍了事可不成。齲齒、宿醉以及相關情形抱歉不便受理。」末了曖昧地笑笑,「五種口味可供選擇,要是沒啥特殊喜好,向您推薦薄荷味的潤唇膏。呵呵……想嘗嘗果子露么?」
傑羅姆露齒一笑。雖然平常半死不活的樣子比較另類,換上外交表情立刻生動許多:白森森的牙齒異常整齊,兩邊犬齒又格外尖銳,與其說是笑,更像貓科動物飽食后的嬉戲表情,叫對方看得眨了眨眼。
「打扮這麼漂亮就為了搶劫我?當真榮幸之至。」
「我樂意。喜怒無常,突然想試試看。」
語氣硬邦邦的,他板著臉說:「最後有件糗事對你講,權當回報你的耐心跟時間。說完我自動消失,以後不會再多打攪。」
簡單「哦」一聲,沿著他肩頭聞聞嗅嗅,纖纖十指幾下翻遍周身大小口袋,最後拿暖手心緊貼住跳動的心口。「急等現錢用,把你的硬幣都拿來,快快!」
「我不確定。」他支起下巴思量著,「結果很真實,代價很真實,但過程是主觀的,被愛情所蒙蔽,用不著太認真。反正,她在我心上打了不小的洞,整個人都傻了。日思夜想,求之不得,像寫一本一個角色的言情小說。這事令我母親很自責,不久便去世了,怕是傷心死的,過去的生活化成粉,風一吹,連渣也不剩……後來,有個騙子跟我說世上有治心疼的葯。他為某秘密機構效力,機構掌握一種技術叫『整合手術』——切斷神經,加裝電池,將金屬觸點植入腦部,就能擺脫情緒波動,變成有效率的機器。」
見他汗流浹背的,馬車一開始移動,傑羅姆隨口問:「管用嗎?」
「你去過好多地方?」
大小像鰱魚,胃口像鯊魚,「百分之十」顯然想藉此良機狠敲一筆,擺脫屈居人下的境況。傑羅姆模稜兩可地說:「讓我好好想想。」
「倘若你是水妖精,她興許是樹妖之類的,」傑羅姆平靜地說,「一個吻足夠鎖住凡人的心……她對我使用了最強大的魅惑法術,到現在也搞不清力量的源頭。親吻永遠帶走了味覺,只留下些許草莓味,我心臟停跳兩分鐘,醒過來時人已經沒影了。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總『喂、喂』相稱,眼睛笑吟吟的,模樣非常可愛。」
上身後仰,自他懷中掙扎兩下,莎樂美斂起笑容道:「自戀吧你,我辦正事去了!有空也該過問下生意,每天不見人影,我還得負責對客人撒謊……要有親戚朋友的,非說閑話不可。」
導師的口氣不容質疑,狄米崔悻悻地蹩過來,連做兩次深呼吸,似乎對自己的肺活量有些信心。尚存一點良知,傑羅姆轉身細看幾家夜店的招牌,臉上若有所思;待後面兩人終於浮出水面,他估量著天色說:「最熱的時候到了,還會有人經過嗎?正巧我們需要位本地嚮導……不介意的話,帶我倆兜一圈,按鐘點計費如何?」
故意停頓片刻觀察對方的反應,傑羅姆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你現在的表情很不賴!別那麼看我,我不符合手術要求,騙子說的葯應該是指時間。無所謂。重要的是:個人其實很脆弱,你的無心之失興許成為他人的滅頂之災,寬容些總沒壞處;另一方面,個人又很堅強,不試試誰也不知道能走出多遠。我對你有信心,你會挺過來的……至少咱們扯平了。」
五分鐘以後。傑羅姆放緩呼吸來回掃視,忍不住輕咳兩聲,暗淡光線讓眼睛好過了些,四處瀰漫的大麻煙霧卻令人窒息。多數顧客醉眼惺忪神志不清,幾名舞女半裸著,在客人大腿上扭動。桌面基本是加冰烈酒,不時響起硬幣落地聲、或下流舞蹈製造的雜音。忍住被毒害的感覺,傑羅姆飽吸一口渾濁空氣,尋覓歐泊佳對葉煙的氣息……榛子油加點鳶尾香,他很快辨出馥郁不散的煙草味——那人側坐在角落裡,手持一點暗弱火光,姿態十分愜意。
漫長的沉默。見她毫無動靜,傑羅姆慢慢地起個頭。「你這麼任性,讓我想起另一個人——也是位漂亮姑娘——臉型尖尖,下巴有個淺窩,一看就知道性格倔強。那年我不到十五,跟母親回家探親,當地人風俗怪異,夜裡點燃篝火卻很少說話。我四下亂看,結果瞧見了她,心裏頓時空空蕩蕩,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新來的傢伙像有點意思,雖然不缺仰慕者,她仍不眨眼地回望過來,搞得我臉紅心跳。」
拍拍腦殼,驅散無謂的擔憂。男主人飽吸著氣、像只熟透開裂的石榴果、獨個兒笑出聲來。
食指搖晃不已,「百分之十」苦著臉,故作姿態說:「哎呀不敢當!您正送信給城裡人緣最佳的女士,整個『舞會季』都在她提點之下,提到藝術家的小圈子,那一位就是文藝女神啦!今後得請您多方照顧,我這點小聰明哪敢隨意賣弄……」
有新觀眾捧場,蓋瑞小姐做個認真思索的表情,回答卻很含糊。「修過吧,應該。今早起來發現他在樓梯口發獃,可嚇了我一跳,還以為街上的變態跑家裡來了呢!」
饒有興味地坐起來,下頜抵在扶手上,水妖精眨眨眼。「附近的好去處呢?車程短,人又少,陽光曬不到的。」
咬著下嘴唇,她悶悶不樂:「換過幾回,結果越弄越糟。我們基本上能自由結社,各類團體大致分成兩種。第一種,成員有明確的目標,每天忙著培養實用人才;另一種類似組織鬆散的同好會,搞搞藝術、消磨下時光。比較而言,我情況算挺特殊的,從小家教嚴格,學業壓力大,沒機會認真與人相處。後來跟長輩鬧翻,到這邊臨時幫幫忙,和大部分人都談不攏,轉性子又嫌太遲……我覺得,眼下的生活似乎相當……狹隘,真想出去瞧瞧大片荒原,無拘無束瘋跑一陣!困在籠子里,連個說話的都找不著。標準的失敗者。不及格總之。」
合起懷錶,傑羅姆抱歉地笑笑,「不瞞你說,假期快結束了,其實我是來告辭的。這段時間感謝你的幫助,療效顯著,有機會一定推薦其他人找你聊天。其實,眼前的困難不算什麼,作為朋友提個建議:稍微調整一下為人處世的調門,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我對你有信心。」
穿過空寂走廊,「紫水晶」異常安靜,兩側會客室如同搬遷后的遺址,門板都透著寥落,跟平時反差鮮明。走道盡頭隱有豎琴聲傳來,演奏者似乎對即將來臨的長途旅行心不在焉,零散樂句並未增添活氣,反而給牆壁塗上躁動的色澤。敲門沒反應,推開條細縫觀察片刻,確信沒走錯地方,傑羅姆才蹩進去咳嗽一聲。
掃興地丟下木棍,騰出手給烏鴉上鏈,小女孩眼珠亂轉,準備排練新一輪的遊戲。敲敲門框引起注意,森特先生遲疑地問:「他自己上的樓,還是被誰誰修理過?」
狄米崔擦著汗,精神尚未恢復過來,「『反能量傷害』真能用?」
表情無甚變化,傑羅姆不置可否地哼哼著。對「百分之十」夸夸其談的本領印象深刻,這番話打個對摺,「尼儂夫人」不外乎文藝教師類的人物。「紫水晶」像一扇裝了毛玻璃的櫥窗,讓普通人略窺高智種社會的冰山一角,無論誰處在居中協調的位置上,積攢些人脈關係也合情合理。
「很天真,可不好笑。存在幾世紀的組織會一朝覆滅?協會代表一張錯綜複雜的利益網,大風浪經多見慣,主要器官依然完好,等低潮過去,重回前台只是時間問題。何況,它手裡還捏著不少王牌。」
一聽這話,對方止不住笑出聲來,大顆淚珠順著光滑的面頰紛紛跌落。絲毫沒遮掩的意思,她喘口長氣,甚至還翹起了嘴角,不知是笑是哭,「難怪我不討人喜歡,多謝你說得這麼直白。」
不慌不忙,年輕姑娘為嘴唇補齊顏色,微笑道:「除了旅店房間,兩位打算上哪去?」
聽她語氣輕鬆,傑羅姆不知該從哪說起,摘下便帽掛好,他轉移話題道:「天氣熱,休假的時候快到了。你有什麼計劃?」
剛觸到門把手,只聽背後有人說:「你是個殘忍的傢伙。我對你很失望。以後你准沒好下場。」
「我的日程表挺透明的。反正都這麼熟絡,一道去見見那位女士?」連路邊爛人都能掌握自己的行程,傑羅姆心情不佳,隨口打發著他,準備上車走人。
「委員們抱頭鼠竄的模樣一定特搞笑。」才不關心這伙混賬的死活,傑羅姆幸災樂禍地哼一句。
森特先生漠然道:「傭兵的命不值錢,外加一點帶不走的裝備,不過是『標準應變程序』。委員會沒讀過作戰章程?」
「一個字別提。現在是例行公事,只針對主要目標,講出來更難解釋。」傑羅姆伸手一指,狄米崔借走廊的窗玻璃照照,趕忙擦掉下巴沾染的口紅印,面色也變得十分尷尬。
對方不為所動,他拍著大腿無奈搖頭:「您見過紅森林的術士長格魯普先生,談到自個的身世他一定聲淚俱下。這老狗,佔著肥缺還日夜哭窮!說穿了,灰眼睛的雜交種大都帶點特殊屬性,比如我——缺少法術天賦,卻生了張厚臉皮,厚到抵得住任何刺探。」他聲線稍沉,用細弱的喉音道,「別以為高智種真把私生子當人看。術士會是養熟的看門狗,冤家對頭一發難活該踹它幾腳。至於我這種孱弱無力的,利用價值有限,頂多搞搞後勤,給人呼來喝去罷了。」倚在座位上展開胳臂,「百分之十」表情戲謔,「有利可圖跑跑腿無妨,可擔責任就沒我什麼事。人家不尊重我,我犯不著出死力賣命。」
術士長格魯普搖頭道:「目標太大。你路上多小心,需要時再聯絡。」見他點頭欲行,格魯普像下了某種決心,從懷裡取出封信箋來。「我不方便露面,請把這封信交給一位……友人,愛德華說託付你最合適。她有家產業在橋上,名叫『紫水晶』的,應該不難找。」
目光轉向小狗,汪汪恬著臉一派天真,傑羅姆只得相信以上說辭。「過會兒我把客人鎖進壁櫥,沒事別亂翻。這傢伙興許相當危險,離遠點比較安全。」
「廉價布景,」對方冷淡地比劃著,「關掉投影機,牆上是個破窗洞,一群麻雀在外頭嘰嘰喳喳,爭風吃醋傳閑話,一年四季污染視聽。夏天像發情……」基本吐實了粗俗的字眼,她面不改色,轉瞬換一種比喻,「像發酵的泡沫,來得容易去得也快。這夥人嘛,傳小條相互詆毀算高級活動,個個練一手漂亮字體,可惜腦袋空空,枕頭底下一律是小開本言情讀物……寫生專挑下流石膏,組織什麼姐妹會,管無所事事叫『自然主義』,窮極無聊就排擠正經人……總之零分!」
「也許是,也許不。」朱利安模稜兩可地說,「要是你得到有效的『聯繫碼』,不僅戴罪立功,換一個委員席位也有可能。」
※※※
「我有許多老友,沒人脈的傢伙才會給盯上。」恢復冷淡表情,朱利安朝椅背上靠靠,「居家男人的日子怎麼樣?」
離開會客室,傑羅姆面無表情,一前一後兩個腳步聲在走廊中迴響。等遙遙望見了馬車,僅出於禮貌的,他對旁邊那人說:「一起?」
「不如去烈風海峽看看。每年兩周有過路鯨群,順繩梯下到水蝕洞底,坐在船舷聽鯨魚唱歌。走陸路這會兒出發正合適,沿途四天,風景上佳。」半心半意地閑扯,傑羅姆想到、過幾天大部分高智種要離開首都,不知去何處消夏?腦中篩選各地的溫泉山麓、漫長灘涂、幽靜林園、療養勝地……交通便利又能保障安全的位置其實很有限。北方戰勢氤氳不明,決策層的關鍵人物肯定抽身不得,到時「權杖迴廊」會變的相當空闊,治安任務也更趨繁重。
留出足夠時間,他重新掛好笑臉,「高智種暫時龜縮起來,參議會的領主們盼著佔下這塊權力真空,有國王老不死撐腰,密探會猛扯你們後腿……這會兒指揮官想左右逢源,難怪愛德華先生氣急敗壞。他著急尋覓有手腕、夠狠辣的繼任者,維護灰眼睛的既得利益,不單是您,可能上位的幾名候選人都受多方監視。幾位競爭者我全見過——血統優良,忠心耿耿,吠聲也挺嚇人。不過,獵狗跟獅子級別不一樣,這支精幹的隊伍遲早由您發號施令,派出去收拾披人皮的惡魔孽種。等掃凈自家後院,陰謀家們才敢從烏龜殼裡露出頭來。」
傑羅姆困惑地打斷他,「慢著,『執行委員會』還在運作!?協會不是四分五裂了?」
衣著暴露的舞女像憑空冒出來,叉開雙腿擠進狄米崔懷裡,原本緊窄的座椅立刻吱呦怪響,專業舞者打拍子的哼哼起伏不定,她的舞伴暫時沒法言語。傑羅姆視而不見,眼望吧台等待調酒的女孩。
「試試『油膩術』……還是直接抹油在臉上吧!」被勾起了回憶,傑羅姆出神幾秒,「每個導師都拿這題目蒙過人,聰明的學徒頂多嘗試三次,塗油是最合理的辦法。我的導師相當陰險,騙我說『反能量傷害』能防晒,我又不夠聰明,白烤了兩夏天才有辦法使用這招……」
目光自然落到女孩身上,森特先生心裏打個突:濃妝艷抹,眼睛卻十分靈動,這姑娘像在哪見過?再看旁邊木頭箱子,前幾天晚上搞募捐、花粉小紙片……一幕幕浮上心頭。不只是人,捐款箱都原封沒動,殘餘紙皮標著「日行一善,竟日安眠」的字樣,實在諷刺的緊。
沒準朱利安是對的,不存在永固的關係……傑羅姆悄悄自問,眼前的生活難道不值得珍惜?或者心裏仍有一道瑕疵無從彌補……拋開凌亂思緒,右手探入她領口,五指用力,綠眼睛貓一樣眯起來,閃爍的光亮頃刻被揉得碎了。她嘴角微微上翹,呼出小半句低而深的嘆息,傑羅姆只覺頭重腳輕,心思卻明晰起來:如此佳人,將來再碰不上一模一樣的,拿半輩子光陰交換也不為過。
傑羅姆沉吟半晌,不禁冷笑起來。「聯繫碼」等於通往協會總部的門票,正確解密后,大功率傳送裝置可打開「執行委員會」老巢的正門。因為事關重大,五級命令者才有權保留長效「聯繫碼」,通常是一串彆扭的暗語。傳遞暗語類似小孩玩的遊戲「半句話」:持有人一旦說出短句,自身的相關記憶就被清洗乾淨,暗語在每次傳遞中會「消耗」一部分,傳送成功率亦隨之大減。就像句子太長時、每次說出都要產生失真一樣,傳到第三人的耳朵里,這句話也變得毫無價值。縱然只能傳遞兩次,「聯繫碼」仍價值連城,假若命令者叛逃,它將成為最重要的談判籌碼。
「百分之十」毫不遲疑地說:「好主意,咱們走。」
「你自己試。這一課的目的在於、表明任何攻防手段皆有漏洞,許多招數用途狹窄,施法者迷信力量往往都很短命。」傑羅姆總結道,「法術對決超過五回合便極危險,狹路相逢決定生死只一閃念,力求快、狠、准,打不過要勇於逃跑。別信書上的蠢話,什麼法師禮儀、有型有款,終究是殺人者,怎麼裝也跟藝術無關。」
「百分之十」畢竟屬於消息靈通人士,傑羅姆配合著假笑兩聲,「幸會幸會。說起來,每次同您照面總有突然轉運的錯覺。」
「那幾天跟白痴差不多,為逗她笑順著陡坡翻跟頭,摔得眼冒金星,自己還特別情願。當時草坡快要下雨,三色堇開了一小半,她吃顆草莓、突然問我想不想永遠留在她身邊?可能因為有雷聲,我沒記住自己的回答,只記得她格格笑著,過來吻了我一下……」
臉罩寒霜,水妖精緊抿著嘴唇,一雙眸子亮得嚇人,扭頭逼視他,「你以為我隨傳隨到,隨時聽候差遣?浪費了多少精力時間,天天泡在這鬼地方,就為聽你那點陳年糗事……末了換一頓教訓!呵!你動動嘴皮子,我做人就失敗了,應當『改改為人處世的調門』……是我無理取鬧,活該遭人排擠!你這麼成功,幹嘛還來消遣我?!」
從懷裡取出信封,默念兩遍收信人的名字,他終於決定、最後再去趟「紫水晶」。難得碰到談得來的對象,倉促做別雖然可惜,但家中妻小總得擺在第一位。該有的都有了,再不滿足就屬於不識好歹,至於烏鴉嘴朱利安,八成酸葡萄吃太多,看誰都想咒兩句……記起他眼中複雜的惋惜,傑羅姆忽然覺著,時間就此停擺興許更加理想?
對相關話題避而不談,朱利安想想說:「這有個消息,或許有幫助。通天塔撤退時一團亂,指揮官立場不夠堅定,跟另一邊做了點交易,保全了自個的屁股。『執行委員會』對交易內容相當關注……」
嗯啊兩聲,狄米崔小聲嘟噥著,「這麼說的話,還是、先搭個訕?」
同占卜者見面令人不安,傑羅姆嘴上咒罵,實則莫名慶幸。迅速把信交給相關人等,再徘徊片刻,他決定去向自己的聊伴告別。
模樣還挺認真,傑羅姆不禁瞎猜一陣。目送她下到客廳找狄米崔問話,學徒支支吾吾特別心虛,傑羅姆暗自得意,想從這條線獲知自己的動向怕有一定難度。
沒料到變成這樣,傑羅姆詫異地說:「合不來,換個地方就結了,何必強求。」心想看誰都不順眼,你自己難道毫無過錯?
再次起行,兩位乘客相顧無話。氣氛更加尷尬以前,「百分之十」取出個橢圓小球,表面布滿瘤狀凸起,質地類似生鏽的銅。「您自然明白,這東西能確保私下會晤的隱秘性。不論對駕車的密探,或不慎路過的讀心者。」對方做出毫無威脅的架勢,「我只擅長動嘴,您能在半秒內要我的命。真的,即使這感覺超刺激,還是越短越好。」
興許趕上了午休時間,新來的客人進門后沒得到多少關注。
用手背摩擦她腿側柔細的肌膚,傑羅姆漸漸明白過來,硬幣去向不定,現金票附有簽名,追查起來容易許多……她一定意識到什麼,對自己生了疑心。近幾天光顧「紫水晶」比較頻繁,雖不像她想的那樣,傑羅姆仍沒法直言不諱。某些話題對妻子保密,反而向陌生人吐苦水,一旦知悉此事,要不要把丈夫甩掉很值得商榷。
找不到其他話頭,傑羅姆仔細衡量新變數產生的風險,仍感覺難以置信。朱利安故作輕鬆道:「別板著臉,你那點破事優先順序低,官僚們還沒空理會。」湊近一些,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說,「通天塔撤退時形勢吃緊,都明白留下打阻擊九死一生,五級命令者耍了點小手腕,把部分『協會資產』拱手讓給敵人,換了個全身而退。」
「舞會季,花里胡哨是女士的專利。選禮服時務必小心,姑娘們挑剔著呢!誰也不想被叫成『發情的鴕鳥』或者『怪叔叔』吧!」
三層小旅館緊挨一家夜店,佔據了小社區的中心地段,其他建築包括一棟高大堆房、公共浴池、詭秘的地下會館入口,以及各式店鋪酒廊。太陽地里人跡罕至,兩排門窗黑而深,晶亮的眼珠子不時朝外張望;四周不聞人聲,只聽水煙管「咕嚕」作響,彷彿裡頭盤踞著大群牛蛙,一個個蹲在陰涼處吞雲吐霧。
「哪能找到最好的飲品?」
狄米崔暈暈地說:「『防護火焰』一點擋不住陽光,『火盾術』還沒學會……即使在隱形狀態照樣會曬脫皮,『黑暗術』說不定……」
雖有言在先,「百分之十」的膽量仍出乎預料,傑羅姆說:「就算活著踏出車廂,讀心者也會向你打聽詳情。」
不自覺嘆口氣,森特先生雙手一攤,「你全好了!把丈夫甩掉就是世上最搶手的姑娘,還有什麼我能效勞的?」
聽得直撓頭,傑羅姆接不上話,越發坐立不安。「……說話辦事沒營養,愛好也擺不上桌面,跟她們相處有損身心健康。最近腦筋越來越僵,再不換換地方,准得未老先衰……」聽多了別人的抱怨,輪到自己時、她加加減減講了一刻鐘。剛開始還竭力克制,觀察聽眾的一舉一動,後來越說越起勁,看得出是在直抒胸臆。想起與之不睦的風滾草小姐,水妖的日子貌似很不如意。聽她話音,身邊連個朋友也無,叫她開導別人不僅勉為其難,而且頗具諷刺意味。
氣氛僵硬一小會兒,朱利安忽然說:「學生的學生,值得為此干一杯。」暖著平底杯中的調酒,他上身微探,髭髯濃密的臉上兩眼熠熠生輝。「我有個小問題,狄米崔。你的回答能說明、你在這條路上可以走出多遠。別懷疑,本測驗屢試不爽……除非你喜歡撒謊?」
對方欲語無言,只見他從衣帽架取下便帽,很快推開房門,匆匆地走了。
扭身出來理順了衣裙,莎樂美不樂意地瞧著他,「誠心要談,隨時有時間。」臉上掛一個沒見過的表情,她略顯猶豫,說,「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講。咱倆都準備準備,太倉促了可能不好。」
重新點燃煙斗,朱利安搖搖頭,「第一步罷了。等孩子生下來,就要喘不過氣兒,遲早得背著她亂搞。」
知道還是空頭支票,對方亦不深究,擦擦腦門的細汗——剛才的短演說熱力四射。「過不多久,咱們就是打獵夥伴啦!錢,女人,惡魔的財寶……真別說,如今的庶務長閣下當初發跡全靠這條道,聽說是監守自盜。瞧他女兒那股放蕩勁兒,該找條鏈子拴起來!」
語氣學得惟妙惟肖,森特先生真有點掛不住了,「就沖這句?你也太小心眼了!待人苛刻,竟然怪別人不懂笑臉相迎,簡直強盜邏輯!」
不自覺地吞咽著,狄米崔重複道:「那當然。絲毫沒錯。」
「啊啊,沒電了!」
「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找不到莎樂美,傑羅姆登上二樓,路過小女孩的房間時轉頭一瞥。只見動物們湊在旁邊看熱鬧,鄰居家的小鐵孩表情獃滯,身後拖著一溜導線,竟「扎扎」地站了起來。手持一根短木杆,蓋瑞小姐指揮他坐兜右轉,金屬烏鴉立在「特使」腦袋上神氣活現,樣子十分礙眼。把戲耍了不多久,導線末端的小電堆不勝負荷,迅速耗盡了能源。
「委員會擔心的是,指揮官是否出賣了『聯繫碼』。」
「花式組合有優惠沒?」
難怪頂頭上司按兵不動,撕破臉皮、嘩變是誰也攔不住的。「百分之十」巧舌如簧,玩命還得自己上……最好有個別蠢貨被他鼓動、鋌而走險打破了僵局,到時勝算反而更大。
一聽這話,年輕姑娘上下打量起森特先生,似乎對之前的遭逢全無印象。狄米崔結結巴巴,清著嗓子說:「可、可是家裡還有……咳咳,總之不太好吧?」
謠傳大同小異,發現打聽不出多少信息,森特先生決定繼續朝「紫水晶」進發。不理會身後若即若離的盯梢人員,他返回馬車,一隻腳踏上車沿護板,忽然聽見個熟悉的聲音。
聽他一說,兩隻孔雀扭頭走了。揪住想往床底鑽的汪汪,小女孩表態道:「明白!再發現他爬出來我第一個大聲呼救!嗯,看時間也該抄書了,只剩四千多遍。呵呵。」
她還不如大鬧一場,如此反應讓傑羅姆像喉嚨卡了魚骨,懊惱之情油然而生,「我說的是氣話……你、你這什麼表情!」
收信位置上寫著「尼儂夫人」,傑羅姆自動聯想起為他算命的高智種貴婦,可能這名字與對方挺般配?至於頂頭上司的無所不知,傑羅姆暗罵一聲偷窺狂,同時告誡自己加強戒備,免得被他揪住把柄。臉上並無異狀,答允后便離開陰涼處,走進正午流瀑般的暴晒中。
敲敲額角露出得意的笑,「跟您類似,我的腦殼加了額外保險。除去無恥和能言善道,是我涉足情報領域的……先天優勢。」
狄米崔用手背拭汗。他的導師面無表情,導師的導師翹著腿,模樣十分沉痛。「要知道,這條路一眼望不到頭,趴下的行人轉臉就變成大堆肥料,」朱利安眉頭深鎖,竭力描摹時間的緊迫,「在這關口上……你準備上去跟美女搭訕呢,或者繼續朝前邁步?使勁想想。」
「笑、臉、相、迎。」說完她便移開目光,「你走吧,我收回對你的詛咒。沒心沒肺活得倒輕鬆,真叫人羡慕。」
撥弦的手指一頓,對方思量著,過半天才開口。「聽說,夜裡的水上集市不錯,過兩天青藤節,湖面亂漂的蠟燭宴相當有名。不過蚊蟲多,每年落水的也有,還發生過撞船事故……總之挺無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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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導女孩馬上朝吧台走去。傑羅姆坐定喘口氣,介紹自己的學徒給他認識。「見見狄米崔,新學生。至於這一位,剛跟你提過,我的導師朱利安。坐下吧,別太拘束,你們一定和得來。」
烈日暴晒下,田園風光也變得不近人情。繞盤山小道躑躅半天,地形漸趨平緩,附近栽植的石榴樹頂著蔫葉子,大門兩側的絲絛紋風不動,四面牆圍著座白色鐘樓。「棗紅屋頂社區」名聲在外,瞥一眼好奇的狄米崔,傑羅姆只覺自己未老先衰——好時光一半獻給無情征戰,腦筋也提早向大叔們看齊,這會兒只想回家小睡片刻。
朱利安凝神片刻,不停頓地說:「假設你在街上走,前頭冒出來個漂亮妞,身材像這樣(兩手比劃沙漏狀),臉蛋標緻極了,你確信,以後再見不著一模一樣的迷人精。」淺啜一口酒,看他表情,想象中的漂亮妞簡直觸手可及。拿空余兩根手指撥開煙氣,朱利安擎起酒杯,目注遠方說,「你走的這條道還有其他行人,每到一處交叉口,那些步履匆匆的傢伙就『嗖』的老了十歲,逐漸變成出門戴假髮、吃飯靠假牙的糟老頭。這麼『嗖』『嗖』兩下,人就不頂用啦!換句話講,即使碰見標緻小妞,他們嘴上蠻下流,可再玩不出幾種花式來。」
下頜擱在他肩膀,莎樂美沒頭沒尾地問:「用什麼香水你?」
「實話,還不壞。至少沒道理再來這種鬼地方。」
莎樂美也不答話,收拾停當款款邁步,徑直投入他懷抱。工作安排相當鬱悶,傑羅姆本來心情不佳,這會兒摟著善解人意的溫暖酮體,不僅火氣全消,狀態來得也不慢。「別著急,先把門關好——」
兩眼圓睜,吃驚到找不著合適的反應,水妖精木然說:「就這樣?果真……療效顯著……很好。」聲音漸細,她慢慢縮回椅子中間,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水妖精惱怒地拍著椅背,「感謝你的早戀史,我聽夠了!」
「今年課程及格在望,多謝了。奇怪的是,你比我還悠閑,天天閑聊也不膩,沒其他消遣?」
傑羅姆稍一點頭,小球被迅速開啟,把車廂變成個密不透風的獨立空間。表情介於緊張和興奮之間,「百分之十」舔著嘴唇,直言不諱道:「灰眼睛訂了三百隻行李箱,明後天由水路離開羅森里亞,到涼快的夏宮觀望事態。這當口上『法眼廳』召回一名高級主管,不出五天,城裡只剩市民、密探以及『某些雜種』。準備拿誰開刀,您心裡有數吧?」
把門一關,窺視的眼光也被阻隔在外,換馬車才耽擱一小時,到家時望哨已紛紛到位。作為監視對象,傑羅姆只需掃視兩眼、即可斷定哪些窗帘後面坐著普通組員、哪些立著鬼祟的讀心者,雖說全在預料之中,被懷疑的眼睛包圍畢竟不是什麼趣事。「需要叮囑一聲嗎?」接過他的外套,狄米崔試探著問,「連我都感覺似乎有人盯梢,家裡人出門或者不太安全?」
沿主街走到頭,沒瞧見馬房的影子,傑羅姆兩眼畏光,只得悶著頭緩行。剛拐過街角,狄米崔伸手扯扯他:不遠處有座別緻的涼亭建在飲水池邊上,藤蔓像帶頂棚的籬笆三面傍護著,投下的綠蔭令小亭子看上去很清爽,裡頭還坐著個把活人。
其餘兩人對視著。傑羅姆聳聳肩,朱利安點頭道:「三秒半,比你當初誠實得多。」憑空打個響指,「後繼有人,值得慶賀。大腿舞!」
頂著烈日步行十來尺,出租馬車被曬得油亮晃眼,漆皮翻卷,露出灰乎乎的木頭底子。兩匹馬弓背垂首,脫力地打著響鼻。狄米崔彷彿一直沒挪窩,就站在太陽地里枯等。
「百分之十」眼光閃爍,俯身過來說:「我經營著穩定的情報網,通道相當完善,眼線遍布全城,雖比不上密探那張,卻能提供關鍵消息。可惜這玩意花銷巨大,財源一斷形同虛設。今天上午,您的上司預備收拾誰我不在乎,我只認識銀幣上的人頭。」
「抱歉打擾,」狄米崔上去跟對方講話,「請問附近哪兒有出租馬車的地方……啊?不不,這個那個、實在不是時候……」
投入四、五枚硬幣,他晃晃左手戒指,「不好意思,有家室的人。讓我的學生代勞、不會冒犯到你吧?」瞄一眼吃驚的狄米崔,女孩咯咯笑起來,傑羅姆點頭道,「重要的是誠意,這事可不能打折!快過來,你倆好好聊聊。」
「哼哼,羅森里亞快變成屠宰場,參議會沒膽量動用軍隊,有資格分贓的幾方水平接近……您不會拒絕熟門熟路的嚮導吧?」拍拍自個胸口,「百分之十」像嗅到腐肉的蜥蜴,「紅皮雜種們又肥又壯,殺都殺不凈,正趕上割肉的好時節!您想啊,領主大人貪婪荒淫,為能多活幾年,惡魔勾勾手指准有人以身試法。灰眼珠精明得很,每回搞肅清偏留個尾巴,叫畜群生生不息,既腐化著大貴族,隔段時間還發筆橫財。(猛拍手)錢,婊子,應有盡有!正當掠奪嘛!」搓手舔嘴唇,兩隻眼綠油油的,「嫩裡脊,腰窩肉,見者有份……」
「需要租一位女伴,屁股後頭有人追?」
「你先考慮著,」朱利安眼神閃爍,調好的雞尾酒已經上桌,租來的女伴也攬著他脖頸頻頻撒嬌,「及時行樂最緊要。咱們干一杯!」
「當然不,先生。」狄米崔惴惴不安,一面回話,一面偷瞟旁邊的傑羅姆。沒得到任何幫助,森特先生陰鬱地補充著,「朱利安是強大的附魔師,說謊時該離他遠點。奇怪,我怎麼能忍受他這麼多年?」
抄起胡蘿蔔咬一口,她滿不在乎地說:「誰知道。打算回家看看,都忘了那裡長什麼樣兒。」懷疑地打量他幾眼,「又看表,有急事?」
言行肆無忌憚,以森特先生的耐受力也聽得暗暗不快。轉念想想,惟利是圖之輩手腕靈活,行事容易預測,先放空話穩住他,以後利用不遲。主意打定,他順著對方口氣應和幾句,頭一回認真考慮下面的步驟:協會陣容精英雲集,整合實力遠非術士會能及,除非具備壓倒性數量,正面硬撼會鬧出大笑話;況且弗格森身經百戰,自己除單挑有點把握,稍加變數滿盤皆輸,賠本生意可怎麼做?
判斷形勢準確無誤,森特先生不得不重新估計「萬能掮客」的水準。競爭漸趨白熱化,就算自己缺乏野心也沒回頭路可走。其他候選者成功上位,他這種無法駕馭的下屬絕沒有好下場。
想起風滾草對這位的評價,傑羅姆嘴裏發澀,很想夾起尾巴逃掉。屋裡沉默良久,只聽懷錶「嘀嗒」和兩人的心跳聲,「你被打發了,幹嘛不走?」
見有人找上門來,朱利安·索爾面無表情,拿煙斗在矮腳桌邊磕兩下,小口啜飲著杯中物。「兩杯『布希球』,不加橙皮。」
「那,你準備好行李箱沒有?」傑羅姆試探問道。一見對方搖頭,他只得放棄原定計劃,「不打算離開首都?以後就這麼乾耗著?」
「好陣子沒見,您的氣派水漲船高,出門有保鏢隨行呢。」轉身只見號稱「萬能掮客」的傢伙、「噼啪」打著響指,拿左手脫帽致敬。對方一反常態,衣著竟相當樸素,引得傑羅姆詫異地掃視幾眼。
過午的暑氣剛剛消退,橋上高層建築之間拉起不少綵綢,治安官的紅制服數量反而銳減。負面事件接二連三,緊張形勢好容易現出緩和的跡象,雖不明就裡,普通市民仍然鬆一口氣,探頭出來交換著小道消息:夏至日的盛大舞會將如期舉行,規模甚至更勝往常,完成述職的高智種返回屬地前可能在公開場合露面,有遠見的商人現在就該削尖腦袋,爭取抓住困境后的商機……云云。
心說擺明不講理啊!傑羅姆連連搖頭:「怎麼這樣!一直以為你通情達理,臨走留點好印象行不行?」
答應地過分爽快,傑羅姆總懷疑另有蹊蹺。沒工夫深究,耳邊響起莎樂美的聲音。「有人回來么?到這邊來一下。」
「你的意思是?」